品令
困无力。
几度偎人,翠颦红湿。
低低问、几时么,道不远、三五日。
你也自家宁耐,我也自家将息。
蓦然地、烦恼一个病,教一个、怎知得。
苍蝇,苍蝇,吾嗟尔之为生!
既无蜂虿之毒尾,又无蚊虻之利嘴。
幸不为人之畏,胡不为人之喜?
尔形至眇,尔欲易盈,杯盂残沥,砧几余腥,所希杪忽,过则难胜。
苦何求而不足,乃终日而营营?
逐气寻香,无处不到,顷刻而集,谁相告报?
其在物也虽微,其为害也至要。
若乃华榱广厦,珍簟方床,炎风之燠,夏日之长,神昏气蹙,流汗成浆,委四支而莫举,眊两目其茫洋。
惟高枕之一觉,冀烦歊之暂忘。
念于吾而见殃?
寻头扑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复警,臂已痹而犹攘。
于此之时,孔子何由见周公于仿佛,庄生安得与蝴蝶而飞扬?
徒使苍头丫髻,巨扇挥,咸头垂而腕脱,每立寐而颠僵。
此其为害者一也。
又如峻宇高堂,嘉宾上客,沽酒市脯,铺筵设席。
聊娱一日之余闲,奈尔众多之莫敌!
或集器皿,或屯几格。
或醉醇酎,因之没溺。
或投热羹,遂丧其魄。
谅虽死而不悔,亦可戒夫贪得。
尤忌赤头,号为景迹,一有沾污,人皆不食。
奈何引类呼朋,摇头鼓翼,聚散倏忽,往来络绎。
方其宾主献酬,衣冠俨饰,使吾挥手顿足,改容失色。
于此之时,王衍何暇于清谈,贾谊堪为之太息!
此其为害者二也。
又如醯醢之品,酱臡之制,及时月而收藏,谨瓶罂之固济,乃众力以攻钻,极百端而窥觊。
至于大胾肥牲,嘉肴美味,盖藏稍露于罅隙,守者或时而假寐,才稍怠于防严,已辄遗其种类。
莫不养息蕃滋,淋漓败坏。
使亲朋卒至,索尔以无欢。
臧获怀忧,因之而得罪。
此其为害者三也。
是皆大者,余悉难名。
呜呼!
《止棘》之诗,垂之六经,于此见诗人之博物,比兴之为精。
宜乎以尔刺谗人之乱国,诚可嫉而可憎!
圣俞足下:暌间忽复岁晚,昨九月中尝发书,计已达左右。
洵闲居经岁,益知无事之乐,旧病渐复散去,独恨沦废山林,不得圣俞、永叔相与谈笑,深以嗟惋。
自离京师,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见遗,以其不肖之文犹有可采者,前月承本州发遣赴阙就试。
圣俞自思,仆岂欲试者。
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
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山林之士所轻笑哉。
自思少年尝举茂才,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
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
今齿日益老,尚安能使达官贵人复弄其文墨,以穷其所不知邪?
且以永叔之言与夫三书之所云,皆世之所见。
今千里召仆而试之,盖其心尚有所未信,此尤不可苟进以求其荣利也。
昨适有病,遂以此辞。
然恐无以答朝廷之恩,因为《上皇帝书》一通以进,盖以自解其不至之罪而已。
不知圣俞当见之否?
冬寒,千万加爱。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
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
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
见其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
因乞李氏以归。
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
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
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
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
”固怪时人之不道,而顾己亦未暇学,徒时时独念于予心,以谓方从进士干禄以养亲。
苟得禄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
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
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
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
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
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呜呼!
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
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亦其理有当然者。
故孔、孟惶惶于一时,而师法于千万世。
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
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
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
亦志乎久而已矣!
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者,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画,颇精于今世俗本,而脱缪尤多。
凡三十年间,闻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
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复补者,重增其故也。
予家藏书万卷,独《昌黎先生集》为旧物也。
呜呼!
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而有也。
予于此本,特以其旧物而尤惜之。
记开帘过酒,隔水悬灯,款语梅边。
未了清游兴,又飘然独去,何处山川。
淡风暗收榆荚,吹下沈郎钱。
叹客里光阴,消磨艳冶,都在尊前。
留连。
殢人处,是镜曲窥莺,兰阜围泉。
醉拂珊瑚树,写百年幽恨,分付吟笺。
故乡几回飞梦,江雨夜凉船。
纵忘却归期,千山未必无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