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菊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馀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菊花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蝶恋花·庭院深深人悄悄

〔谭献〕 〔清〕

庭院深深人悄悄。

埋怨鹦哥,错报韦郎到。

压鬓钗梁金凤小,低头只是闲烦恼。

花发江南年正少。

红袖高楼,争抵还乡好。

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

《三国演义》序

〔金圣叹〕 〔清〕

余尝集才子书者六,其目曰《庄》也,《骚》也,马之《史记》也,杜之律诗也,《水浒》也,《西厢》也。

已谬加评订,海内君子皆许余以为知言。

近又取《三国志》读之,见其据实指陈,非属臆造,堪与经史相表里。

由是观之,奇又莫奇于《三国》矣。

或曰:凡自周、秦而上,汉、唐而下,依史以演义者,无不与《三国》相仿,何独奇乎《三国》?

曰:三国者,乃古今争天下之一大奇局。

而演三国者,又古今为小说之一大奇手也。

异代之争天下,其事较平,取其事以为传,其手又较庸,故迥不得与《三国》并也。

吾尝览三国争天下之局,而叹天运之变化,真有所莫测也。

当汉献失柄,董卓擅权,群雄并起,四海鼎沸,使刘皇叔早偕鱼水之欢,先得荆襄之地,长驱河北,传檄淮南、江东,秦、雍以次略定,则仍一光武中兴之局,而不见天运之善变也。

惟卓不遂其篡,以诛死,曹操又得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位虽虚,正朔未改。

皇叔宛转避难,不得早建大义于天下,而大江南北已为吴、魏之所攘,独留西南一隅为刘氏托足之地。

然不得孔明出而东助赤壁一战,西为汉中一摧,则汉益亦折而入于曹,而吴亦不能独立,则又成一王莽篡汉之局,而天运犹不见其善变也。

逮于华容遁去,鸡肋归来,鼎足而居,权侔力敌,而三分之势遂成。

寻彼曹操一生,罪恶贯盈,神人共怒,檄之、骂之、刺之、药之、烧之、劫之、割须、折齿、堕马、落堑,濒死者数,而卒免于死,为敌者众,而为辅亦众,此天之又若有意以成三分,而故留此奸雄以为汉之蟊贼。

且天生瑜以为亮对,又生懿以继曹后,似皆恐鼎足之中折,而叠出其人才以相持也。

自古割据者有矣,分王者有矣,为十二国、为七国、为十六国、为南北朝、为东西魏、为前后汉,其间乍得乍失,或亡或存,远或不能一纪,近或不逾岁月,从未有六十年中,兴则俱兴,灭则俱灭,如三国争天下之局之奇者也。

今览此书之奇,足以使学士读之而快,委巷不学之人读之而亦快。

英雄豪杰读之而快,凡夫俗子读之而亦快也。

昔者蒯通之说韩信,已有鼎足三分之说。

其时信已臣汉,义不可背:项羽粗暴无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势不得不一统于群策群力之汉。

三分之几,虚兆于汉室方兴之时,而卒成于汉室衰微之际。

且高祖以王汉兴,而先主以王汉亡,一能还定三秦,一不能取中原尺寸。

若彼苍之造汉,以如是起,以如是止,早有其成局于冥冥之中,遂使当世之人、之事,才谋各别,境界独殊,以迥异于千古。

此非天事之最奇者欤?

作演义者,以文章之奇传其事之奇,而且无所事于穿凿,第贯穿其事实,错综其始末,而已无之不奇,此又人事之未经见者也。

独是事奇矣,书奇矣,而无有人焉起而评之。

即或有人,而使心非锦心、口非绣口,不能一一代古人传其胸臆,则是书亦终与周秦而上、汉唐而下诸演义等,人亦乌乎知其奇而信其奇哉!

余尝欲探索其奇以正诸世,会病未果。

忽于友人案头,见毛子所评《三国志》之稿,观其笔墨之快、心思之灵,先得我心之同然,因称快者再,而今而后,知「第一才子书」之目,又果在《三国》也。

故余序此数言,付毛子授剞之日,弁于简端,使后之阅者,知余与毛子有同心云。

时顺治岁次甲申,嘉平朔日,金人瑞圣叹氏题。

读《三国志》法

〔毛宗崗〕 〔清〕

读《三国志》者,当知有正统、闰运、僭国之别。

正统者何?

蜀汉是也。

僭国者何?

吴、魏是也。

闰运者何?

晋是也。

魏之不得为正统者,何也?

论地则以中原为主,论理则以刘氏为主。

论地不若论理,故以正统予魏者,司马光《通鉴》之误也。

以正统予蜀者,紫阳《纲目》之所以为正也。

《纲目》于献帝建安之末,大书「后汉昭烈皇帝章武元年」,而以吴、魏分注其下。

盖以蜀为帝室之胄,在所当予:魏为篡国之贼,在所当夺。

是以前则书「刘备起兵徐州讨曹操」,后则书「汉丞相诸葛亮出师伐魏」,而大义昭然揭于千古矣。

夫刘氏未亡,魏未混一,魏固不得为正统。

迨乎刘氏已亡,晋已混一,而晋亦不得为正统者。

何也?

曰:晋以臣弑君,与魏无异,而一传之后,厥祚不长,但可谓之闰运,而不可谓之正统也。

至于东晋偏安,以牛易马,愈不得以正统归之。

故三国之并吞于晋,犹六国之混一于秦,五代之混一于隋耳。

秦不过为汉驱除,隋不过为唐驱除。

前之正统,以汉为主,而秦与魏、晋不得与焉。

亦犹后之正统,以唐宋为主,而宋、齐、梁、陈、隋、梁、唐、晋、汉、周俱不得与焉耳。

且不特魏、晋不如汉之为正,即唐、宋亦不如汉之为正。

炀帝无道,而唐代之,是已惜其不能显然如周之代商。

而称唐公,加九锡,以蹈魏晋之陋辙,则得天下之正不如汉也。

若夫宋以忠厚立国,又多名臣大儒出乎其间,故尚论者以正统予宋。

然终宋之世,燕云十六州未入版图,其规模已逊于唐。

而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取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则得天下之正亦不如汉也。

唐、宋且不如汉,而何论魏、晋哉?

高帝以除暴秦、击楚之杀义帝者而兴,光武以诛王莽而克复旧物,昭烈以讨曹操而存汉祀于西川。

祖宗之创之者正,而子孙之继之者亦正,不得但以光武之混一为正统,而谓昭烈之偏安非正统也。

昭烈为正统,而刘裕、刘知远亦皆刘氏子孙,其不得为正统者,何也?

曰:裕与知远之为汉苗裔,远而无徵,不若中山靖王之后,近而可考。

又二刘皆以篡弑得国,故不得与昭烈并也。

后唐李存勖之不得为正统者,何也?

曰:存勖本非李而赐姓李,其与吕秦、牛晋不甚相远,故亦不得与昭烈并也。

南唐李昪之亦不得继唐而为正统者,何也?

曰:世远代遐,亦裕与知远者比,故亦不得与昭烈并也。

南唐李升不得继唐而为正统,南宋高宗独得继宋而为正统者,何也?

高宗立太祖之后为后,以延宋祚于不绝,故正统归焉。

夫以高宗之杀岳飞、用秦桧,全不以二圣为念,作史者尚以其延宋祚而归之以正统,况昭烈之君臣同心、誓讨汉贼者乎?

则昭烈之为正统,愈无疑也。

陈寿之《志》未及辨此,余故折衷于紫阳《纲目》,而特于演义中附正之。

古史甚多,而人独贪看《三国志》者,以古今人才之聚,未有盛于三国者也。

观才与不才敌不奇,观才与才敌则奇。

观才与才敌,而一才又遇众才之匹不奇,观才与才敌,而众才尤让一才之胜则更奇。

吾以为《三国》有三奇,可称三绝:诸葛孔明一绝也,关云长一绝也,曹操亦一绝也。

历稽载籍,贤相林立,而名高万古者,莫如孔明。

其处而弹琴抱膝,居然隐士风流。

出而羽扇纶巾,不改雅度。

在草庐之中,而识三分天下,则达乎天时。

承顾命之重,而至六出祁山,则尽乎人事。

七擒八阵,木牛流马,既已疑鬼疑神之不测。

鞠躬尽瘁,志决身歼,仍是为臣为子之用心。

比管乐则过之,比伊吕则兼之,是古今来贤相中第一奇人。

历稽载籍,名将如云,而绝伦超群者,莫如云长。

青史对青灯,则极其儒雅。

赤心如赤面,则极其英灵。

秉烛达旦,人传其大节。

单刀赴会,世服其神威。

独行千里,报主之志坚。

义释华容,酬恩之谊重。

作事如青天白日,待人如霁月光风。

心则赵抃焚香告帝之心,而磊落过之。

意则阮籍白眼傲物之意,而严正过之:是古今来名将中第一奇人。

历稽载籍,奸雄接踵,而智足以揽人才而欺天下者,莫如曹操。

听荀彧勤王之说,而自比周文,则有似乎忠。

黜袁术僭号之非,而愿为曹侯,则有似乎顺。

不杀陈琳而爱其才,则有似乎宽。

不追关公以全其志,则有似乎义。

王敦不能用郭璞,而操之得士过之。

桓温不能识王猛,而操之知人过之。

李林甫虽能制禄山,不如操之击乌桓于塞外。

韩侂胄虽能贬秦桧,不若操之讨董卓于生前。

窃国家之柄而姑存其号,异于王莽之显然弑君。

留改革之事以俟其儿,胜于刘裕之急欲篡晋:是古今来奸雄中第一奇人。

有此三奇,乃前后史之所绝无者。

故读遍诸史,而愈不得不喜读《三国志》也。

三国之有三绝,固已。

然吾自三绝而外,更遍观乎三国之前、三国之后,问有运筹帷幄,如徐庶、庞统者乎?

问有行军用兵,如周瑜、陆逊、司马懿者乎?

问有料人料事,如郭嘉、程昱、荀彧、贾诩、步骘、虞翻、顾雍、张昭者乎?

问有武功将略迈等越伦,如张飞、赵云、黄忠、严颜、张辽、徐晃、徐盛、朱桓者乎?

问有冲锋陷阵骁锐莫当,如马超、马岱、关兴、张苞、许褚、典韦、张合、夏侯惇、黄盖、周泰、甘宁、太史慈、丁奉者乎?

问有两才相当、两贤相遇,如姜维、邓艾之智勇悉敌,羊祜、陆抗之从容互镇者乎?

至于道学则马融、郑玄,文藻则蔡邕、王粲,颖捷则曹植、杨修,蚤慧则诸葛恪、钟会,应对则秦宓、张松,舌辩则李恢、阚泽,不辱君命则赵咨、邓芝,飞书驰檄则陈琳、阮瑀,治烦理剧则蒋琬、董允,扬誉蜚声则马良、荀爽,好古则杜预,博物则张华,求之别籍,俱未易一一见也。

乃若知贤则有司马徽之哲,励操则有管宁之高,隐居则有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之逸,忤奸则有孔融之正,触邪则有赵彦之直,斥恶则有祢衡之豪,骂贼则有吉平之壮,殉国则有董承、伏完之贤,捐生则有耿纪、韦晃之节。

子死于父,则有刘谌、关平之孝。

臣死于君,则有诸葛瞻、诸葛尚之忠。

部曲死于主帅,则有赵累、周仓之义。

其他早计如田丰,苦口如王累,矢贞如沮授,不屈如张任,轻财笃友如鲁肃,事主不二心如诸葛瑾,不畏强御如陈泰,视死如归如王经,独存介性如司马孚,炳炳磷磷,照耀史册。

殆举前之丰沛三杰、商山四皓、云台诸将、富春客星,后之瀛洲学士、麟阁功臣、杯酒节度、柴市宰相,分见于各朝之千百年者,奔合辎凑于三国之一时,岂非人才一大都会哉!

入邓林而选名材,游玄圃而见积玉,收不胜收,接不暇接,吾于《三国》有观止之叹矣。

《三国》一书,乃文章之最妙者。

叙三国,不自三国始也,三国必有所自始,则始之以汉帝。

叙三国,不自三国终也,三国必有所言终,则终之以晋国。

而不但此也,刘备以帝胄而缵统,则有宗室如刘表、刘璋、刘繇、刘辟等以陪之。

曹操以强臣而专制,则有废立如董卓,乱国如李傕、郭汜以陪之。

孙权以方侯而分鼎,则有僭号如袁术,称雄如袁绍,割据如吕布、公孙瓒、张杨、张邈、张鲁、张绣等以陪之。

刘备、曹操,于第一回出名,而孙权则于第七回方出名。

曹氏之定许都,在第十一回。

孙氏之定江东,在第十二回。

而刘氏之取西川,则在第六十回后。

假令今人作稗官,欲平空拟一《三国》之事,势必劈头便叙三人,三人便各据一国,有能如是之统乎其前、出乎其后,多方以盘旋乎其左右者哉?

古事所传,天然有此等波澜,天然有此等层折,以成绝世妙文。

然则读《三国》一书,诚胜读稗官万万耳。

若论三国开基之主,人尽知为刘备、孙权、曹操也,而不知其间各有不同。

备与操皆自我身而创业,而孙权则籍父兄之力,其不同者一。

备与权皆及身而为帝,而操则不自为而待之于其子孙,其不同者二。

三国之称帝也,惟魏独早,而蜀则称帝于曹操已死、曹丕已立之馀,吴则称帝于刘备已死、刘禅已立之后,其不同者三。

三国之相持也,吴为蜀之邻,魏为蜀之雠。

蜀与吴有和有战,而蜀与魏则有战无和。

吴与蜀则和多于战,吴与魏则战多于和,其不同者四。

三国之传也,蜀止二世,魏则自丕及奂凡五主,吴则自权及皓凡四主,其不同者五。

三国之亡也,吴居其后,而蜀先之,魏次之。

魏则见夺于其臣,吴、蜀则见并于其敌,其不同者六。

不宁惟是,策之与权,则兄终而弟及。

丕之与植,则舍弟而立兄。

备之与禅,则父为帝而子为虏。

操之与丕,则父为臣而子为君:可谓参差错落,变化无方者矣。

今之不善画者,虽使绘两人,亦必彼此同貌。

今之不善歌者,即使唱两调,亦必前后同声。

文之合掌,往往类是。

古人本无雷同之事,而今人好为雷同之文。

则何不取余所批《三国志》而读之?

《三国》一书,总起总结之中,又有六起六结。

其叙献帝,则以董卓废立为一起,以曹丕篡夺为一结。

其叙西蜀,则以成都称帝为一起,而以绵竹出降为一结。

其叙刘、关、张三人,则以桃园结义为一起,而以白帝托孤为一结。

其叙诸葛亮,则以三顾草庐为一起,而以六出祁山为一结。

其叙魏国,则以黄初改元为一起,而以司马受禅为一结。

其叙东吴,则以孙坚匿玺为一起,而以孙皓衔璧为一结。

凡此数段文字,联络交互于其间,或此方起而彼已结,或此未结而彼又起。

读之不见其断续之迹,而按之则自有章法之可知也。

《三国》一书,有追本穷源之妙。

三国之分,由于诸镇之角立。

诸镇角立,由于董卓之乱国。

董卓乱国,由于何进之召外兵。

何进召外兵,由于十常侍之专政。

故叙三国,必以十常侍为之端也。

然而刘备之初起,不即在诸镇之内,而尚在草泽之间。

夫草泽之所以有英雄聚义,而诸镇之所以缮修兵革者,由于黄巾之作乱。

故叙三国,又必以黄巾为之端也。

乃黄巾未作,则有上天垂灾异以警戒之,更有忠谋智计之士直言极谏以预料之。

使当时为之君者,体天心之仁爱,纳良臣之谠论,断然举十常侍而迸斥焉,则黄巾可以不作,草泽英雄可以不起,诸镇之兵革可以不修,而三国可以不分矣。

故叙三国而追本于桓、灵,犹河源之有星宿海云。

《三国》一书,有巧收幻结之妙。

设令魏而为蜀所并,此人心之所甚愿也。

设令蜀亡而魏得一统,此人心之所大不平也。

乃彼苍之意,不从人心所甚愿,而亦不出于人心之所大不平,特假手于晋以一之,此造物者之幻也。

然天既不祚汉,又不予魏,则何不假手于吴,而必假手于晋乎?

曰:魏固汉贼也,吴尝害关公,夺荆州,助魏以攻蜀,则亦汉贼也。

若晋之夺魏,有似乎为汉报雠也者,则与其一之以吴,无宁一之以晋也。

且吴为魏敌,而晋为魏臣。

魏以臣弑君,而晋即如其事以报之,可以为戒于天下后世,则使魏而见并于其敌,不若使之见并于其臣之为快也,是造物者之巧也。

幻既出人意外,巧复在人意中,造物者可谓善于作文矣。

今人下笔,必不能如此之幻、如此之巧,然则读造物自然之文,而又何必读今人臆造之文乎哉!

《三国》一书,有以宾衬主之妙。

如将叙桃园兄弟三人,先叙黄巾兄弟三人:桃园其主也,黄巾其宾也。

将叙中山靖王之后,先叙鲁恭王之后:中山靖王其主也,鲁恭王其宾也。

将叙何进,先叙陈蕃、窦武:何进其主也,陈蕃、窦武其宾也。

叙刘、关、张及曹操、孙坚之出色,并叙各镇诸侯之无用:刘备、曹操、孙坚其主也,各镇诸侯其宾也。

刘备将遇诸葛亮,而先遇司马徽、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等诸人:诸葛亮其主也,司马徽诸人其宾也。

诸葛亮历事两朝,乃又有先来即去之徐庶、晚来先死之庞统:诸葛亮其主也,而徐庶、庞统又其宾也。

赵云先事公孙瓒,黄忠先事韩玄,马超先事张鲁,法正、严颜先事刘璋,而后皆归刘备:备其主也,公孙瓒、韩玄、张鲁、刘璋其宾也。

太史慈先事刘繇,后归孙策,甘宁先事黄祖,后归孙权。

张辽先事吕布,徐晃先事杨奉,张合先事袁绍,贾诩先事李傕、张绣,而后皆归曹操:孙、曹其主也,刘繇、黄祖、吕布、杨奉等诸人其宾也。

代汉当涂之谶,本应在魏,而袁公路谬以自许:魏其主也,袁公路其宾也。

三马同槽之梦,本应在司马氏,而曹操误以为马腾父子:司马氏其主也,马腾父子其宾也。

受禅台之说,李肃以赚董卓,而曹丕即真焉,司马炎又即真焉:曹丕,司马炎其主也,董卓其宾也。

且不独人有宾主也,地亦有之。

献帝自洛阳迁长安,又自长安迁洛阳,而终乃迁于于许昌:许昌其主也,长安、洛阳皆宾也。

刘备失徐州,而得荆州:荆州其主也,徐州其宾也。

及得两川,而复失荆州:两川其主也,而荆州又其宾也。

孔明将北伐中原,而先南定蛮方,意不在蛮方而在中原:中原其主也,蛮方其宾也。

抑不独地有宾主也,物亦有之。

李儒持鸩酒、短刀、白练以贻帝辩:鸩酒其主也,短刀、白练其宾也。

许田打围,将叙曹操射鹿,先叙玄德射兔:鹿其主也,兔其宾也。

赤壁鏖兵,将叙孔明借风,先叙孔明借箭:风其主也,箭其宾也。

董承受玉带,陪之以锦袍:带其主也,袍其宾也。

关公拜受赤兔马,而陪之以金印、红袍诸赐:马其主也,金印等其宾也。

曹操掘地得铜雀,而陪之以玉龙、金凤:雀其主也,龙、凤其宾也。

诸如此类,不可悉数。

善读是书者,可于此悟文章宾主之法。

《三国》一书,有同树异枝、同枝异叶、同叶异花、同花异果之妙。

作文者以善避为能,又以善犯为能。

不犯之而求避之,无所见其避也。

惟犯之而后避之,乃见其能避也。

如纪宫掖,则写一何太后,又写一董太后。

写一伏皇后,又写一曹皇后。

写一唐贵妃,又写一董贵人。

写甘、糜二夫人,又写一孙夫人,又写一北地王妃。

写魏之甄后、毛后,又写一张后:而其间无一字相同。

纪戚畹,则何进之后,写一董承,董承之后,又写一伏完。

写一魏之张缉,又写一吴之钱尚:而其间亦无一字相同。

写权臣,则董卓之后,又写李傕、郭汜。

傕、汜之后,又写曹操。

曹操之后,又写一曹丕。

曹丕之后,又写一司马懿。

司马懿之后,又并写一师、昭兄弟。

师、昭之后,又继写一司马炎,又旁写一吴之孙綝:而其间亦无一字相同。

其他叙兄弟之事,则袁谭与袁尚不睦、刘琦与刘琮不睦,曹丕与曹植亦不睦,而谭与尚皆死,琦与琮一死一不死,丕与植皆不死,不大异乎!

叙婚姻之事,则如董卓求婚于孙坚,袁术约婚于吕布,曹操约婚于袁谭,孙权结婚于刘备、又求婚于云长,而或绝而不许,或许而复绝,或伪约而反成,或真约而不就,不大异乎?

至于王允用美人计,周瑜亦用美人计,而一效一不效,则互异。

卓、布相恶,傕、汜亦相恶,而一靖一不靖,则互异。

献帝有两番密诏,则前隐而后彰。

马腾亦有两番讨贼,则前彰而后隐:此其不同者矣。

吕布有两番弑父,而前动于财,后动于色。

前则以私灭公,后则假公济私,此又其不同者矣。

赵云有两番救主,而前救于陆,后救于水。

前则受之主母之手,后则夺之主母之怀:此又其不同者矣。

若夫写水不止一番,写火亦不止一番。

曹操有下邳之水,又有冀州之水。

关公有白河之水,又有罾口川之水。

吕布有濮阳之火,曹操有乌巢之火,周郎有赤壁之火.陆逊有猇亭之火,徐盛有南徐之火,武侯有博望、新野之火,又有盘蛇谷、上方谷之火:前后曾有丝毫相犯否?

甚者孟获之擒有七,祁山之出有六,中原之伐有九,求其一字之相犯而不可得。

妙哉文乎!

譬犹树同是树,枝同是枝,叶同是叶,花同是花,而其植根、安蒂、吐芳、结子,五色纷披,各成异采。

读者于此,可悟文章有避之一法,又有犯之一法也。

《三国》一书,有星移斗转、雨覆风翻之妙。

杜少陵诗曰:「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成苍狗。

」此言世事之不可测也。

《三国》之文,亦犹是尔。

本是何进谋诛宦官,却弄出宦官杀何进,则一变。

本是吕布助丁原,却弄出吕布杀丁原,则一变。

本是董卓结吕布,却弄出吕布杀董卓,则一变。

本是陈宫释曹操,却弄出陈宫欲杀曹操,则一变。

陈宫未杀曹操,反弄出曹操杀陈官,则一变。

本是王允不赦傕、汜,却弄出傕、汜杀王允,则一变。

本是孙坚与袁术不睦,却弄出袁术致书于孙坚,则一变。

本是刘表求救于袁绍,却弄出刘表杀孙坚,则一变。

本是昭烈从袁绍以讨董卓,却弄出助公孙瓒以攻袁绍,则一变。

本是昭烈救徐州,却弄出昭烈取徐州,则一变。

本是吕布投徐州,却弄出吕布夺徐州,则一变。

本是吕布攻昭烈,却弄出吕布迎昭烈,则一变。

本是吕布绝袁术,又弄出吕布求袁术,则一变。

本是昭烈助吕布以讨袁术,又弄出助曹操以杀吕布,则一变。

本是昭烈助曹操,又弄出昭烈讨曹操,则一变。

本是昭烈攻袁绍,又弄出昭烈投袁绍,则一变。

本是昭烈助袁绍以攻曹操,又弄出关公助曹操以攻袁绍,则一变。

本是关公寻昭烈,又弄出张飞欲杀关公,则一变。

本是关公许田欲杀曹操,又弄出华客道放曹操,则一变。

本是曹操追昭烈,又弄出昭烈投东吴以破曹操,则一变。

本是孙权雠刘表,又弄出鲁肃吊刘表、又吊刘琦,则一变。

本是孔明助周郎,却弄出周郎欲杀孔明,则一变。

本是周郎欲害昭烈,却弄出孙权结婚昭烈,则一变。

本是用孙夫人牵制昭烈,却弄出孙夫人助昭烈,则一变。

本是孔明气死周郎,又弄出孔明哭周郎,则一变。

本是昭烈不受刘表荆州,却弄出昭烈借荆州,则一变。

本是刘璋欲结曹操,却弄出迎昭烈,则一变。

本是刘璋迎昭烈,却弄出昭烈夺刘璋,则一变。

本是昭烈分荆州,又弄出吕蒙袭荆州,则一变。

本是昭烈破东吴,又弄出陆逊败昭烈,则一变。

本是孙权求救于曹丕,却弄出曹丕欲袭孙权,则一变。

本是昭烈雠东吴,又弄出孔明结好东吴,则一变。

本是刘封听孟达,却弄出刘封攻孟达,则一变。

本是孟达背昭烈,又弄出孟达欲归孔明,则一变。

本是马腾与昭烈同事,又弄出马超攻昭烈,则一变。

本是马超救刘璋,却弄出马超投昭烈,则一变。

本是姜维敌孔明,却弄出姜维助孔明,则一变。

本是夏侯霸助司马懿,却弄出夏侯霸助姜维,则一变。

本是钟会忌邓艾,却弄出卫瓘杀邓艾,则一变。

本是姜维赚钟会,却弄出诸将杀钟会,则一变。

本是羊祜和陆抗,却弄出羊祜请伐孙皓,则一变。

本是羊祜请伐吴,却弄出一杜预,又弄出一王浚,则一变。

论其呼应有法,则读前卷定知其有后卷。

论其变化无方,则读前文更不料其有后文。

于其可知,见《三国》之文之精。

于其不可料,更见《三国》之文之幻矣。

《三国》一书,有横云断岭、横桥锁溪之妙。

文有宜于连者,有宜于断者。

如五关斩将、三顾草庐、七擒孟获,此文之妙于连者也。

如三气周瑜、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此文之妙于断者也。

盖文之短者,不连叙则不贯串,文之长者,连叙则惧其累坠,故必叙别事以间之,而后文势乃错综尽变。

后世稗官家,鲜能及此。

《三国》一书,有将雪见霰、将雨闻雷之妙。

将有一段正文在后,必先有一段闲文以为之引。

将有一段大文在后,必先有一段小文以为之端。

如将叙曹操濮阳之火,先写糜竺家中之火一段闲文以启之。

将叙孔融求救于昭烈,先写孔融通刺于李弘一段闲文以启之。

将叙赤壁纵火一段大文,先写博望、新野两段小文以启之。

将叙六出祁山一段大文,先写七擒孟获一段小文以启之是也。

鲁人将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頖宫。

文章之妙,正复类是。

《三国》一书,有浪后波纹、雨后霢霢之妙。

凡文之奇者,文前必有先声,文后亦必有馀势。

如董卓之后,又有从贼以继之。

黄巾之后,又有馀党以衍之。

昭烈三顾草庐之后,又有刘琦三请诸葛一段文字以映带之。

武侯出师一段大文之后,又有姜维伐魏一段文字以荡漾之是也。

诸如此类,皆他书中所未有。

《三国》一书,有寒冰破热、凉风扫尘之妙。

如关公五关斩将之时,忽有镇国寺内遇普静长老一段文字。

昭烈跃马檀溪之时,忽有水镜庄上遇司马先生一段文字。

孙策虎踞江东之时,忽有遇于吉一段文字。

曹操进爵魏王之时,忽有遇左慈一段文字。

昭烈三顾草庐之时,忽有遇崔州平席地闲谈一段文字。

关公水淹七军之后,忽有玉泉山月下点化一段文字。

至于武侯征蛮,而忽逢孟节。

陆逊追蜀,而忽遇黄承彦。

张任临敌,而忽间紫虚丈人:昭烈伐吴,而忽问青城老叟:或僧、或道、或隐士、或高人,俱于极喧闹中求之,真足令人躁思顿清,烦襟尽涤。

《三国》一书,有笙箫夹鼓、琴瑟间钟之妙。

如正叙黄巾扰乱,忽有何后、董后两宫争论一段文字。

正叙董卓纵横,忽有貂蝉凤仪亭一段文字。

正叙傕、汜倡狂,忽有杨彪夫人与郭汜之妻来往一段文字。

正叙下邳交战,忽有吕布送女、严氏恋夫一段文字。

正叙冀州厮杀,忽有袁谭失妻、曹丕纳妇一段文字。

正叙荆州事变,忽有蔡夫人商议一段文字。

正叙赤壁鏖兵,忽有曹操欲取二乔一段文字。

正叙宛城交攻,忽有张济妻与曹操相遇一段文字。

正叙赵云取桂阳,忽有赵范寡嫂敬酒一段文字。

正叙昭烈争荆州,忽有孙权亲妹洞房花烛一段文字。

正叙孙权战黄祖,忽有孙翊妻为夫报雠一段文字。

正叙司马懿杀曹爽,忽有辛宪英为弟画策一段文字。

至于袁绍讨曹操之时,忽带叙郑康成之婢。

曹操救汉中之日,忽带叙蔡中郎之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人但知《三国》之文是叙龙争虎斗之事,而不知为凤为鸾、为莺为燕,篇中有应接不暇者。

令人于干戈队里里,时见红裙。

旌旗影中,常睹粉黛:殆以豪士传与美人传合为一书矣。

《三国》一书,有隔年下种、先时伏着之妙。

善圃者投种于地,待时而发。

善奕者下一闲著着于数十著之前,而其应在数十著之后。

文章叙事之法,亦犹是已。

如西蜀刘璋乃刘焉之子,而首回将叙刘备,先叙刘焉,早为取西川伏下一笔。

又于玄德破黄巾时,并叙曹操,带叙董卓,早为董卓乱国、曹操专权伏下一笔。

赵云归昭烈在古城聚义之时,而昭烈之遇赵云,早于磐河战公孙时伏下一笔。

马超归昭烈在葭萌战张飞之后,而昭烈之与马腾同事,早于受衣带诏时伏下一笔。

庞统归昭烈在周郎既死之后,而童子述庞统姓名,早于水镜庄前伏下一笔。

武侯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上方谷火灭之后,而司马徽「未遇其时」之语,崔州平「天不可强」之言,早于三顾草庐前伏下一笔。

刘禅帝蜀四十馀年而终,在一百十回之后,而鹤鸣之兆,早于新野初生时伏下一笔。

姜维九伐中原在一百五回之后,而武侯之收姜维,早于初出祁山时伏下一笔。

姜维与邓艾相遇,在三伐中原之后,姜维与钟会相遇,在九伐中原之后,而夏侯霸述两人姓名,早于未伐中原时伏下一笔。

曹丕篡汉,在八十回中,而青云紫云之祥,早于三十三回之前伏下一笔。

孙权僭号,在八十五回后,而吴夫人梦日之兆,早于三十八回中伏下一笔。

司马篡魏,在一百十九回,而曹操梦马之兆,早于五十七回中伏下一笔。

自此而外,凡伏笔之处,指不胜屈。

每见近世稗官家,一到扭捏不来之时,便平空生出一人,无端造出一事,觉后文与前文隔断,更不相涉。

试令读《三国》之文,能不汗颜?

《三国》一书,有添丝补锦、移针匀绣之妙。

凡叙事之法,此篇所阙者补之于彼篇,上卷所多者匀之于下卷。

不但使前文不沓拖,而亦使后文不寂寞。

不但使前事无遗漏,而又使后事增渲染:此史家妙品也。

如吕布取曹豹之女,本在未夺徐州之前,却于困下邳时叙之。

曹操望梅止渴,本在击张绣之日,却于青梅煮酒时叙之。

管宁割席分坐,本在华歆未仕之前,却于破壁取后时叙之。

吴夫人梦月,本在将生孙策之前,却于临终遗命时叙之。

武侯求黄氏为配,本在未出草庐之前,却于诸葛瞻死难时叙之。

诸如此类,亦指不胜屈。

前能留步以应后,后能回照以应前,令人读之,真一篇如一句。

《三国》一书,有近山浓抹、远树轻描之妙。

画家之法,于山与树之近者,则浓之重之。

于山与树之远者,则轻之淡之。

不然,林麓迢遥,峰岚层叠,岂能于尺幅之中,一一而详绘之乎?

作文亦犹是已。

如皇甫嵩破黄巾,只在朱隽一边打听得来。

袁绍杀公孙瓒,只在曹操一边打听得来。

赵云袭南郡,关、张袭两郡,只在周郎眼中耳中得来。

昭烈杀杨奉、韩暹,只在昭烈口中叙来。

张飞夺古城,在关公耳中听来。

简雍投袁绍,在昭烈口中说来。

至若曹丕三路伐吴而皆败,一路用实写,两路用虚写。

武侯退曹丕五路之兵,惟遣使入吴用实写,其四路皆虚写。

诸如此类,又指不胜屈。

只一句两句,正不知包却几许事情,省却几许笔墨。

《三国》一书,有奇峰对插、锦屏对峙之妙。

其对之法,有正对者,有反对者,有一卷之中自为对者,有隔数十卷而遥为对者。

如昭烈则自幼便大,曹操则自幼便奸。

张飞则一味性急,何进则一味性慢。

议温明是董卓无君,杀丁原是吕布无父。

袁绍磐河之战,胜败无常。

孙坚岘山之役,生死不测。

马腾勤王室而无功,不失为忠。

曹操报父雠而不果,不得为孝。

袁绍起马步三军而复回,是力可战而不断。

昭烈擒王、刘二将而复纵,是势不敌而从权。

孔融荐祢衡,是《缁衣》之好。

祢衡骂曹操,是《巷伯》之心。

昭烈遇德操,是无意相遭。

单福过新野,是有心来谒。

曹丕苦逼生曹植,是同气戈矛。

昭烈痛哭死关公,是异姓骨肉。

火熄上方谷,是司马之数当生。

灯灭五丈原,是诸葛之命当死。

诸如此类,或正对,或反对,皆一回之中而自为对者也。

如以国戚害国戚,则有何进。

以国戚荐国戚,则有伏完。

李肃说吕布,则以智济其恶。

王允说吕布,则以巧行其忠。

张飞失徐州,则以饮酒误事。

吕布陷下邳,则以禁酒受殃。

关公饮鲁肃之酒,是一片神威。

羊祜饮陆抗之酒,是一团和气。

孔明不杀孟获,是仁者之宽。

司马懿必杀公孙渊,是奸雄之刻。

关公义释曹操,是报其德于前。

翼德义释严颜,是收其用于后。

武侯不用子午谷之计,是慎谋以图全。

邓艾不惧阴平岭之危,是行险以徼幸。

曹操有病,陈琳一骂便好。

王郎无病,孔明一骂便亡。

孙夫人好甲兵,是女中丈夫。

司马懿受巾帼,是男中女子。

八日而取上庸,则以速而神。

百日而取襄平,则以迟而胜。

孔明屯田渭滨,是进取主谋,姜维屯田沓中,是退避之计。

曹操受汉之九锡,是操之不臣。

孙权受魏之九锡,是权之不君。

曹操射鹿,义乖于君臣。

曹丕射鹿,情动于母子。

杨仪、魏延,相争于班师之日。

邓艾、钟会,相忌在用兵之时。

姜维欲继孔明之志,人事逆乎天心。

杜预能承羊祜之谋,天时应乎人力。

诸如此类,或正对,或反对,皆不在一回之中,而遥相为对者也。

诚于此较量而比观焉,岂不足快读古之胸,而长尚论之识!

《三国》一书,有首尾大照应、中间大关锁处。

如首回以十常侍为起,而末回有刘禅之宠中贵以结之,又有孙皓之宠中贵以双结之,此一大照应也。

又如首回以黄巾妖术为起,而末回有刘禅之信师婆以结之,又有孙皓之信师婆以双结之,此一大照应也。

照应既在首尾,而中间百馀回之内若无有与前后相关合者,则不成章法矣。

于是有伏完之托黄门寄书、孙亮之察黄门盗蜜以关合前后,又有李傕之喜女巫、张鲁之用左道以关合前后。

凡若此者,皆天造地设,以成全篇之结构者也。

然犹不止此也,作者之意,自宦官、妖术而外,尤重在严诛乱臣贼子,以自附于《春秋》之义,故书中多录讨贼之忠,纪弑君之恶。

而首篇之末,则终之以张飞之勃然欲杀董卓。

末篇之末,则终之以孙皓之隐然欲杀贾充。

由此观之,虽曰演义,直可继麟经而无愧耳。

《三国》叙事之佳,直与《史记》仿佛。

而其叙事之难,则有倍难于《史记》者。

《史记》各国分书,各人分载,于是有本纪、世家、列传之别。

今《三国》则不然,殆合本纪、世家、列传而总成一篇。

分则文短而易工,合则文长而难好也。

读《三国》胜读《列国志》。

夫《左传》、《国语》,诚文章之最佳者,然左氏依经而立传,经既逐段各自成文,传亦逐段各自成文,不相联属也。

《国语》则离经而自为一书,可以联属矣,究竟《周语》、《鲁语》、《晋语》、《郑语》、《齐语》、《楚语》、《吴语》、《越语》,八国分作八篇,亦不相联属也。

后人合《左传》、《国语》而为《列国志》,因国多事烦,其段落处到底不能贯串。

今《三国演义》,自首至尾读之,无一处可断,其书又在《列国志》之上。

读《三国》胜读《西游记》。

《西游》捏造妖魔之事,诞而不经,不若《三国》实叙帝王之事,真而可考也。

且《西游》好处,《三国》已皆有之。

如哑泉、黑泉之类,何异子母河、落胎泉之奇。

朵思大王、木鹿大王之类,何异牛魔、鹿力、金角、银角之号?

伏波显圣,山神指迷之类,何异南海观音之救?

只一卷汉相南征记,便抵得一部《西游记》矣。

至于前而镇国寺,后而玉泉山,或目视戒刀,脱离火厄,或望空一语,有同棒喝:岂必诵「灵台方寸」、「斜月三星」之文,乃悟禅心乎哉!

读《三国》胜读《水浒传》。

《水浒》文字之真,虽较胜《西游》之幻,然无中生有、任意起灭,其匠心不难,终不若《三国》叙一定之事,无容改易而卒能匠心之为难也。

且三国人才之盛,写来各各出色,又有高出于吴用、公孙胜等万万者。

吾谓「才子书」之目,宜以《三国演义》为第一。

蝶恋花·玉颊妆台人道瘦

〔谭献〕 〔清〕

玉颊妆台人道瘦。

一日风尘,一日同禁受。

独掩疏栊如病酒。

卷帘又是黄昏后。

六曲屏前携素手。

戏说分襟,真遣分襟骤。

书札平安君信否。

梦中颜色浑非旧。

满庭芳·和王六潭

〔谭献〕 〔清〕

去住风花,东西沟水,年年小簟轻衾。

草如青鬓,不任晓霜侵。

乍可梨云柳雾,啼莺破、影事重寻。

持杯听、春人渐老,香梦已销沉。

端阳。

今日是,况逢长至,慵醉孤斟。

却行来楚泽,吟遍骚心。

海上初生明月,天涯照、几处罗襟。

襟前涴,酒痕和泪,泪比酒痕深。

供菊

〔曹雪芹〕 〔清〕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供菊

〔曹雪芹〕 〔清〕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对菊

〔曹雪芹〕 〔清〕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对菊

〔曹雪芹〕 〔清〕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画菊

〔曹雪芹〕 〔清〕

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