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三·隋纪七

起柔兆困敦,尽强圉赤备若五月,凡一年有奇。

炀皇帝下大业十二年丙子,公元六一六年春,正月,朝集使不至者二十馀郡,始议分遣使者十二道发兵讨捕盗贼。

诏毘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数万人,于郡东南起宫苑,周围十二里,内为十六离宫,大抵仿东都西苑之制,而奇丽过之。

又欲筑宫于会稽,会乱,不果成。

三月,上巳,帝与群臣饮于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能成音曲。

己丑,张金称陷平恩,一朝杀男女万馀口。

又陷武安、钜鹿、清河诸县。

金称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

夏,四月,丁巳,大业殿西院火。

帝以为盗起,惊走,入西苑,匿草间,火定乃还。

帝自八年以后,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

癸亥,历山飞别将甄翟儿众十万寇太原,将军潘长文败死。

五月,丙戌朔,日有食之,既。

壬午,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

帝问侍臣盗贼,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曰:“渐少。

”帝曰:“比从来少几何?

”对曰:“不能什一。

”纳言苏威引身隐柱,帝呼前问之,对曰:“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渐近。

”帝曰:“何谓也?

”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

且往日租赋丁役,今皆何在!

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

比见奏贼皆不以实,遂使失于支计,不时剪除。

又昔在雁门,许罢征辽,今复征发,贼何由息!

”帝不悦而罢。

寻属五月五日,百僚多馈珍玩,威独献《尚书》。

或谮之曰:“《尚书》有《五子之歌》,威意甚不逊。

”帝益怒。

顷之,帝问威以伐高丽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对曰:“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

遣之东征,彼喜于免罪,争务立功,高丽可灭。

”帝不怿。

威出,御史大夫裴蕴奏曰:“此大不逊!

天下何处有许多贼!

”帝曰:“老革多奸,以贼胁我!

欲批其口,且复隐忍。

”蕴知帝意,遣河南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

畏怯突厥,请还京师。

”帝令按验,狱成,下诏数威罪状,除名为民。

后月馀,复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者,事下裴蕴推之,蕴处威死。

威无以自明,但摧谢而已。

帝悯而释之,曰:“未忍即杀。

”遂并其子孙三世皆除名。

秋,七月,壬戌,济景公樊子盖卒。

江都新作龙舟成,送东都。

守文述劝幸江都,帝从之。

右候卫大将军酒泉赵才谏曰:“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

”帝大怒,以才属吏,旬日,意解,乃出之。

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坚,无敢谏者。

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即日于朝堂杖杀之。

甲子,帝幸江都,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后事。

津,孝宽之子也。

帝以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奉信郎崔民象以盗贼充斥,于建国门上表谏。

帝大怒,先解其颐,然后斩之。

戊辰,冯翊孙华举兵为盗。

虞世基以盗贼充斥,请发兵屯洛口仓,帝曰:“卿是书生,定犹恇怯。

”戊辰,车驾至巩。

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于仓内,仍令筑城以备不虞。

至汜水,奉信郎王爱仁复上表请还西京,帝斩之而行。

至梁郡,郡人邀车驾上书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

”又斩之。

是时李子通据海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众各数万。

帝遣光禄大夫陈稜将宿卫精兵八千讨之,往往克捷。

八月,乙巳,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恒山寇高阳。

冬,十月,己丑,许恭公宇文述卒。

初,述子化及、智及皆无赖。

化及事帝于东宫,帝宠昵之,及即位,以为太仆少卿。

帝幸榆林,化及、智及冒禁与突厥交市,帝怒,将斩之,已解衣辫发,既而释之,赐述为奴。

智及弟士及,以尚主之故,常轻智及,唯化及与之亲昵。

述卒,帝复以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礼之。

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

密困乏,至削树皮而食之,匿于淮阳村舍,变姓名,聚徒教授。

郡县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

君明不敢舍,转寄密于游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

君明从侄怀义告其事,帝令怀义自赍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相知收捕。

汪遣兵围秀才宅,适值密出外,由是获免,君明、秀才皆死。

韦城翟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

狱吏黄君汉奇其骁勇,夜中潜谓让曰:“翟法司,天时人事,抑亦可知,岂能守死狱中乎!

”让惊喜叩头曰:“让,圈牢之豕,死生唯黄曹主所命!

”君汉即破械出之。

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奈黄曹主何!

”因泣下。

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

君但努力自免,勿忧吾也!

”让遂亡命于瓦岗为群盗,同郡单雄信,骁健,善用马槊,聚少年往从之。

离狐徐世勣家于卫南,年十七,有勇略,说让曰:“东郡于公与勣皆为乡里,人多相识,不宜侵掠。

荥阳、梁郡,汴水所经,剽行舟、掠商旅,足以自资。

”让然之,引众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资用丰给,附者益众,聚徒至万馀人。

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

李密自雍州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

久之,稍以为然,相谓曰:“斯人公卿子弟,志气若是。

今人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

吾闻王者不死。

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

”由是渐敬密。

密察诸帅唯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以见让,为让画策,往说诸小盗,皆下之。

让悦,稍亲近密,与之计事,密因说让曰:“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

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也。

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

”让谢曰:“吾侪群盗,旦夕偷生草间,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 会有李玄英者,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云“斯人当代隋家”。

人问其故,玄英言:“比来民间谣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

勿浪语,谁道许!

’‘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

皇与后,皆君也。

‘宛转花园里’,谓天子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也。

‘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

”既与密遇,遂委身事之。

前宋城尉齐郡房彦藻,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预于杨玄感之谋。

变姓名亡命,遇密于梁、宋之间,遂与之俱游汉、沔,遍入诸贼,说其豪杰。

还日,从者数百人,仍为游客,处于让营。

让见密为豪杰所归,欲从其计,犹豫未决。

有贾雄者,晓阴阳占候,为让军师,言无不用。

密深结于雄,使之托术数以说让。

雄许诺,怀之未发。

会让召雄,告以密所言,问其可否,对曰:“吉不可言。

”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无不济。

”让曰:“如卿言,蒲山公当自立,何来从我?

”对曰:“事有相因。

所以来者,将军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不生,故须将军也。

”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

密因说让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禀,唯资野掠,常苦不给。

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

未若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

”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攻荥阳诸县,多下之。

荥阳太守郇王庆,弘之子也,不能讨,帝徙张须陁为荥阳通守以讨之。

庚戌,须陁引兵击让,让向数为须陁所败,闻其来,大惧,将避之。

密曰:“须陁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擒也。

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

”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馀人伏于大海寺北林间。

须陁素轻让,方陈而前,让与战,不利,须陁乘之,逐北十馀里。

密发伏掩之,须陁兵败。

密与让及徐世勣、王伯当合军围之,须陁溃围出。

左右不能尽出,须陁跃马复入救之,来往数四,遂战死。

所部兵昼夜号哭,数日不止,河南郡县为之丧气。

鹰扬郎将河东贾务本为须陁之副,亦被伤,帅馀众五千馀人奔梁郡,务本寻卒。

诏以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代领其众,徙镇虎牢。

让乃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薄山公营。

密部分严整,凡号令士卒,虽盛夏,皆如背负霜雪。

躬服俭素,所得金宝,悉颁赐麾下,由是人为之用。

麾下士卒多为让士卒所陵辱,以威约有素,不敢报也。

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岗,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

”让帅辎重东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说下数城,大获资储。

让寻悔,复引兵从密。

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以其乡人林士弘为大将军。

诏治书侍御史刘子翊将兵讨之。

师乞中流矢死,士弘代统其众,与子翊战于彭蠡湖,子翊败死。

士弘兵大振,至十馀万人。

十二月,壬辰,士弘自称皇帝,国号楚,建元太平。

遂取九江、临川、南康、宜昌等郡,豪杰争杀隋守令,以郡县应之。

其地北自九江,南及番禺,皆为所有。

诏以右骁卫将军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之副,将兵讨甄翟儿,与翟儿遇于雀鼠谷。

渊众才数千,贼围渊数匝。

李世民将精兵救之,拔渊于万众之中,会步兵至,合击,大破之。

帝疏薄骨肉,蔡王智积每不自安,及病,不呼医,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

” 张金称、郝孝德、孙宣雅、高士达、杨公卿等寇掠河北,屠陷郡县。

隋将帅败亡者相继,唯虎贲中郎将蒲城王辩、清河郡丞华阴杨善会数有功,善会前后与贼七百余战,未尝负败。

帝遣太仆卿杨义臣讨张金称。

金称营于平恩东北,义臣引兵直进抵临清之西,据永济渠为营,去金称营四十里,深沟高垒,不与战。

金称日引兵至义臣营西,义臣勒兵擐甲,约与之战,既而不出。

日暮,金称还营,明旦,复来。

如是月馀,义臣竟不出。

金称以为怯,屡逼其营詈辱之。

义臣乃谓金称曰:“汝明旦来,我当必战。

”金称易之,不复设备。

义臣简精骑二千,夜自馆陶济河,伺金称离营,即入击其累重。

金称闻之,引兵还,义臣从后击之,金称大败,与左右逃于清河之东。

月馀,杨善会讨擒之。

吏立木于市,悬其头,张其手足,令仇家割食之。

未死间,歌讴不辍。

诏以善会为清河通守。

涿郡通守郭绚将兵万馀人讨高士达。

士达自以才略不及窦建德,乃进建德为军司马,悉以兵授之。

建德请士达守辎重,自简精兵七千人拒绚,诈为与士达有隙而叛,遣人请降于绚,愿为前驱,击士达以自效。

绚信之,引兵随建德至长河,不复设备。

建德袭之,杀虏数千人,斩绚首,献士达,张金称馀众皆归建德。

杨义臣乘胜至平原,欲入高鸡泊讨之。

建德谓士达曰:“历观隋将,善用兵者无如义臣。

今灭张金称而来,其锋不可当。

请引兵避之,使其欲战不得,坐费岁月,将士疲倦。

然后乘间击之,乃可破也。

不然,恐非公之敌。

”士达不从,留建德守营,自帅精兵逆击义臣,战小胜,因纵酒高宴。

建德闻之曰:“东海公未有破敌,遽自矜大,祸至不久矣!

”后五日,义臣大破士达,于陈斩之,乘胜逐北,趣其营,营中守兵皆溃。

建德与百馀骑亡去,至饶阳,乘其无备,攻陷之,收兵,得三千馀人。

义臣既杀士达,以为建德不足忧,引去。

建德还平原,收士达散兵,收葬死者,为士达发丧,军复大振,自称将军。

先是,群盗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独建德善遇之。

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声势日盛,胜兵至十馀万人。

内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恶闻贼盗,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皆抑损表状,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

”帝良以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

杨义臣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

”世基对曰:“小窃虽多,未足为虑。

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

”帝曰:“卿言是也。

”遽追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劾奏:“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变,不为奏闻。

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

请付有司结正其罪。

”大理卿郑善果奏:“云起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

”由是左迁云起为大理司直。

帝至江都,江、淮郡官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丞、守,薄则率从停解。

江都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迁通守。

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迁江都郡丞。

由是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

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

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稾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

而官食犹充牣,吏皆畏法,莫敢振救。

王世充密为帝简阅江淮民间美女献之,由是益有宠。

河间贼帅格谦拥众十馀万,据豆子<卤亢>,自称燕王,帝命王世充将兵讨斩之。

谦将勃海高开道收其馀众,寇掠燕地,军势复振。

初,帝谋伐高丽,器械资储,皆积于涿郡。

涿郡人物殷阜,屯兵数万。

又,临朔宫多珍宝,诸贼竞来侵掠。

留守官虎贲郎将赵什住等不能拒,唯虎贲郎将云阳罗艺独出战,前后破贼甚众,威名日重,什住等阴忌之。

艺将作乱,先宣言以激其众曰:“吾辈讨贼数有功,城中仓库山积,制在留守之官,而莫肯散施以济贫乏,将何以劝将士!

”众皆愤怨。

军还,郡丞出城候艺,艺因执之,陈兵而入。

什住等惧,皆来听命,乃发库物以赐战士,开仓廪以赈贫乏,境内咸悦。

杀不同己者勃海太守唐祎等数人,威振燕地,柳城、怀远并归之。

艺黜柳城太守杨林甫,改郡为营州,以襄平太守邓暠为总管,艺自称幽州总管。

突厥数寇北连。

诏晋阳留守李渊帅太原道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击之。

时突厥方强,两军众不满五千,仁恭患之。

渊选善骑射者二千人,使之饮食舍止一如突厥,或与突厥遇,则伺便击之,前后屡捷,突厥颇惮之。

恭皇帝上◎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春,正月,右御卫将军陈稜讨杜伏威,伏威帅众拒之。

稜闭壁不战,伏威遗以妇人之服,谓之“陈姥”。

稜怒,出战,伏威奋出,大破之,稜仅以身免。

伏威乘胜破高邮,引兵据历阳,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分遣诸将徇属县,所至辄下,江淮间小盗争附之。

伏威常选取死之士五千人,谓之“上募”,宠遇甚厚,有攻战,辄令上募先击之,战罢阅视,有伤在背者即杀之,以其退而被击故也。

所获资财,皆以赏军。

士有战死者,以妻、妾徇葬。

故人自为战,所向无敌。

丙辰,窦建德为坛于乐寿,自称长乐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辛巳,鲁郡贼帅徐圆朗攻陷东平,分兵略地,自琅邪以西,北至东平,尽有之,胜兵二万馀人。

卢明月转掠河南,至于淮北,众号四十万,自称无上王。

帝命江都通守王世充讨之。

世充与战于南阳,大破之,斩明月,馀众皆散。

二月,壬午,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郡丞唐世宗,据郡,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

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货赂,不能振施。

郡人刘武周,骁勇喜任侠,为鹰扬府校尉。

仁恭以其土豪,甚亲厚之,令帅亲兵屯阁下。

武周与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

”众皆愤怒。

武周称疾卧家,豪杰来候问,武周椎牛纵酒,因大言曰:“壮士岂能坐待沟壑!

今仓粟烂积,谁能与我共取之?

”豪杰皆许诺。

己丑,仁恭坐听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

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馀人。

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

李密说翟让曰:“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

越王冲幼,留守诸官政令不壹,士民离心。

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

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

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而定也。

”乃遣其党裴叔方觇东都虚实,留守官司觉之,始为守御之备,且驰表告江都。

密谓让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

兵法曰:‘先则制于己,后则制于人。

’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豫备,取之如拾遗耳。

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

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

纵彼能来,吾有备矣。

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岂不盛哉!

”让曰:“此英雄之略,非仆所堪。

惟君之命,尽力从事,请君先发,仆为后殿。

”庚寅,密、让将精兵七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浴仓,破之。

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

朝散大夫时德睿以尉氏应密,前宿城令祖君彦自昌平往归之。

君彦,珽之子也,博学强记,文辞赡敏,著名海内,吏部侍郎薛道衡尝荐之于高祖,高祖曰:“是歌杀斛律明月人儿邪?

朕不须此辈!

”炀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调选东平书佐,检校宿城令。

君彦自负其才,常郁郁思乱。

密素闻其名,得之大喜,引为上客,军中书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帅步骑二万五千讨密。

时东都人皆以密为饥贼盗米,乌合易破,争来应募,国子三馆学士及贵胜亲戚皆来从军,器械修整,衣服鲜华,旌旗钲鼓甚盛。

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

东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

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

长恭等见密兵少,轻之。

让先接战,不利,密帅麾下横冲之。

隋兵饥疲,遂大败,长恭等解衣潜窜得免,奔还东都,士卒死者什五六。

越王侗释长恭等罪,慰抚之。

密、让尽收其辎重器甲,威声大振。

让于是推密为王,上密号为魏公。

庚子,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

其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

其魏公府置三司、六卫,元帅府置长史以下官属。

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置长史以下官,减元帅府之半。

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

房彦藻为元帅左长史,东郡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德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祖君彦为记室,其馀封拜各有差。

于是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谯郡黑社、白社、济北张青特、上洛周北洮、胡驴贼等皆归密。

密悉拜官爵,使各邻其众,置百营簿以领之。

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

乃命其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方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彦藻将兵东略地,取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郡县多陷于密。

雁门郡丞河东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围其桑干镇。

壬寅,武周与突厥合兵击智辩,杀之。

孝意奔还雁门。

三月,丁卯,武周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

始毕以马报之,兵势益振,又攻陷定襄。

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

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

以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同县苑君璋为内史令。

武周引兵围雁门,陈孝意悉力拒守,乘间出击武周,屡破之。

既而外无救援,遣间使诣江都,皆不报。

孝意誓以必死。

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

围城百馀日,食尽,校尉张伦杀孝意以降。

梁师都略定雕阴、弘化、延安等郡,遂即皇帝位,国号梁,改元永隆。

始毕遗以狼头纛,号为大度毘伽可汗。

师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盐川郡。

左翊卫蒲城郭子和坐事徙榆林。

会郡中大饥,子和潜结敢死士十八人攻郡门,执郡丞王才,数以不恤百姓,斩之,开仓赈施。

自称永乐王,改元丑平。

尊其父为太公,以其弟子政为尚书令,子端、子升为左右仆射。

有二千馀骑,南连梁师都,北附突厥,各遣子为质以自固。

始毕以刘武周为定杨天子,梁师都为解事天子,子和为平杨天子。

子和固辞不敢当,乃更以为屋利设。

汾阴薛举,侨居金城,骁勇绝伦,家赀巨万,交结豪杰,雄于西边,为金城府校尉。

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数千人,使举将而讨之。

夏,四月,癸未,方授甲,置酒飨士。

举与其子仁果及同党十三人,于座劫瑗发兵,囚郡县官,开仓赈施。

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

以仁果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招集群盗,掠官牧马。

贼帅宗罗睺帅众归之,以为义兴公。

将军皇甫绾将兵一万屯枹罕,举选精锐二千人袭之,遂克枹罕。

岷山羌酋钟利俗拥众二万归之,举兵大振。

更以仁果为齐王,领东道行军元帅,仁越为晋王,兼河州刺史,罗睺为兴王,以副仁果。

分兵略地,取西平、浇河二郡。

未几,尽有陇西之地,众至十三万。

李密以孟让为总管、齐郡公,己丑夜,让帅步骑二千入东都外郭,烧掠丰都市,比晓而去。

于是东京居民悉迁入宫城,台省府寺皆满。

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以城降密,密以孝和为护军,颋为右长史。

裴仁基每破贼,得军资,悉以赏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不许,士卒怨之。

怀静又屡求仁基长短,劾奏之。

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闻刘长恭等败,惧不敢进,屯百花谷,固垒自守,又巩获罪于朝。

李密知其狼狈,使人说之,啖以厚利。

贾务本之子闰甫在军中,劝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萧御史何?

”闰甫曰:“萧君如栖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

”仁基从之,遣闰甫诣密请降。

密大喜,以闰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使之复命,遗仁基书,慰纳之,仁基还屯虎牢。

萧怀静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杀怀静,帅其众以虎牢降密。

密以仁基为上柱国、河东公。

仁基子行俨,骁勇善战,密亦以为上柱国、绛郡公。

密得秦叔宝及东阿程咬金,皆用为骠骑。

选军中尤骁勇者八千人,分隶四骠骑以自卫,号曰内军,常曰:“此八千人足当百万。

”咬金后更名知节。

罗士信、赵仁基皆帅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让帅二万余人袭回洛东仓,破之。

遂烧天津桥,纵兵大掠。

东都出兵击之,仁基等败走,密自帅众屯回洛仓。

东都兵尚二十馀万人,乘城击柝,昼夜不解甲。

密攻偃师、金墉,皆不克。

乙未,还洛口。

东都城内乏粮,而布帛山积,至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

越王侗使人运回洛仓米入城,遣兵五千屯丰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

丁酉,房献伯陷汝阴,淮阳太守赵陁举郡降密。

己亥,密帅众三万复据回洛仓,大修营堑以逼东都。

段达等出兵七万拒之。

辛丑,战于仓北,隋兵败走。

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

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祖君彦之辞也。

赵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东都,据洛口仓,城内无食。

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

不然者,东都决没。

”因歔欷呜咽,帝为之改容。

虞世基进曰:“越王年少,此辈诳之。

若如所言,善达何缘来至!

”帝乃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廷辱我!

”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

是后人人杜口,莫敢以贼闻。

世基容貌沉审,言多合意,特为帝所亲爱,朝臣无与为比。

亲党凭之,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

由是朝野共疾怨之。

内史舍人封德彝托附世基,以世基不闲吏务,密为指画,宣行诏命,谄顺帝意。

群臣表疏忤旨者,皆屏而不奏。

鞫狱用法,多峻文深诋,论功行赏,则抑削就薄。

故世基之宠日隆而隋政益坏,皆德彝所为也。

初,唐公李渊娶于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

一女,适太子千牛备身临汾柴绍。

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咸得其欢心。

世民娶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

右勋卫长孙顺德,晟之族弟也,与右勋侍池阳刘弘基,皆避辽东之役,亡命在晋阳,依渊,与世民善。

左亲卫窦琮,炽之孙也,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隙,每以自疑。

世民加意待之,出入卧内,琮意乃安。

晋阳宫监猗氏裴寂,晋阳令武功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

”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

”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

”寂初未然之。

文静坐与李密连昏,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

文静曰:“天下大乱,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

”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

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

计将安出?

”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

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

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

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

”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

”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

世民恐渊不从,犹豫久之,不敢言。

渊与裴寂有旧,每相与宴语,或连日夜。

文静欲因寂关说,乃引寂与世民交。

世民出私钱数百万,使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稍以输之,寂大喜,由是日从世民游,情款益狎。

世民乃以其谋告之,寂许诺。

会突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

仁恭、君雅战不利,渊恐并获罪,甚忧之。

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

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

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

”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

”因取纸笔,欲为表。

世民徐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

必欲执告,不敢辞死!

”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

”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

要之,终不免罪。

且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

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

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

”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

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 先是,裴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

众情己协,公意如何?

”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 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

渊大惧。

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

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

事已迫矣,宜早定计。

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以兹举事,何患无成!

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未知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

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

”渊然之,密部勒,将发。

会帝继遣使者驰驿赦渊及仁恭,使复旧任,渊谋亦缓。

渊之为河东讨捕使也,请大理司直夏侯端为副。

端,详之孙也,善占候及相人,谓渊曰:“今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

主上猜忍,尤忌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变通,必为之次矣。

”渊心然之。

乃留守晋阳,鹰扬府司马太原许世绪说渊曰:“公姓在图箓,名应歌谣。

据五郡之兵,当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

唯公图之。

”行军司铠文水武士彟、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俭皆劝渊举兵。

俭说渊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

”渊曰:“汤、武非所敢拟,在私则图存,在公则拯乱。

卿姑自重,吾将思之。

”宪,邕之孙也。

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

刘文静谓裴寂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何不早劝唐公举兵,而推迁不已!

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

”寂甚惧,屡趣渊起兵。

渊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岁暮集涿郡,击高丽,由是人情恟々,思乱者益众。

及刘武周据汾阳宫,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

”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阳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若之何?

”王威等皆惧,再拜请计。

渊曰:“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

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

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必不全矣。

进退维谷,何为而可?

”威等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休戚,若俟奏报,岂及事机。

要在平贼,专之可也。

”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

”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

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疑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顺德、弘基皆背征三侍,所犯当死,安得将兵!

”欲收按之。

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客,若尔,必大致纷纭。

”威等乃止。

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劝威等按募人之状,士彟曰:“讨捕之兵,悉隶唐公,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为!

”德平亦止。

晋阳乡长刘世龙密告渊云:“威、君雅欲因晋祠祈雨,为不利。

”五月,癸亥夜,渊使世民伏兵于晋阳宫城之外。

甲子旦,渊与威、君雅共坐视事,使刘文静引开阳府司马胙城刘政会入立庭中,称有密状。

渊目威等取状视之,政会不与,曰:“所告乃引留守事,唯唐公得视之。

”渊阳惊曰:“岂有是邪!

”视其状,乃云:“威、君雅潜引突厥入寇。

”君雅攘袂大诟曰:“此乃反者欲杀我耳!

”时世民已布兵塞衢路,文静因与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共执威、君雅系狱。

丙寅,突厥数万众寇晋阳,轻骑入外郭北门,出其东门。

渊命裴寂等勒兵为备,而悉开诸城门,突厥不能测,莫敢进。

众以为威、君雅实召之也,渊于是斩威、君雅以徇。

渊部将王康达将千馀人出战,皆死,城中恟惧。

渊夜遣军潜出城,旦则张旗鸣鼓自他道来,如援军者。

突厥终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炀帝命监门将军泾阳宠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将关内兵援东都。

柴孝和说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秦、汉所凭以成王业者也。

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洛,明公自简精锐西袭长安。

既克京邑,业固兵强,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

方今隋失其鹿,豪杰竞逐,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悔无及矣!

”密曰:“此诚上策,吾亦思之久矣。

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所部皆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从我西入!

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如此,则大业隳矣。

”孝和曰:“然则大军既未可西上,仆请间行观衅。

”密许之。

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馀人。

时密兵锋甚锐,每入苑,与隋兵连战。

会密为流矢所中,卧营中。

丁丑,越王侗使段达与庞玉等夜出兵,陈于回洛仓西北。

密与裴会基出战,达等大破之,杀伤太半,密乃弃回洛,奔洛口。

宠玉、霍世举军于偃师,柴孝和之众闻密退,各散去。

孝和轻骑归密,杨德方、郑德韬皆死。

密以郑颋为左司马,荥阳郑乾象为右司马。

李建成、李元吉弃其弟智云于河东而去,吏执智云送长安,杀之。

建成、元吉遇柴绍于道,与之偕行。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隋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阏赤奋若六月,不满一年。

恭皇帝下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

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

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

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

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

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

”即命以此意为复书。

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

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所须,而马不可失。

若复稽回,恐其有悔。

”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

”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

移檄郡县。

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

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

”乃许之,遣使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

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

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

”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

近道菜果,非买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

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听其入。

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

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

”遂斩之。

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尉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

建成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

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

”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

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

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

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太原张道源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

自馀文武,随才授任。

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

世民为敦煌公,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

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

咨议谯人刘赡领西河通守。

道源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

开山,不害之孙也。

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

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

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

择其马之善者,止市其半。

义士请以私钱市其馀,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市也。

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

”乙巳,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于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

己巳,康鞘利北还。

渊命刘文静使于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

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

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

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

霁,世康之子也。

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

癸丑,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

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帅其众以从。

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

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

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馀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一日除千馀人。

受官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

渊入雀鼠谷。

壬戌,军贾胡堡,去霍邑五十馀里。

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

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太原,更运一月粮。

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

”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

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

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

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

”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

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

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

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

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

”乃使温大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馀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

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

天生烝民,必有司牧。

当今为牧,非子而谁!

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

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

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

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

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

汾晋左右,尚须安辑。

盟津之会,未暇卜期。

”密得书甚喜。

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

”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

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晋阳。

渊召将佐谋北还。

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

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

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

武周,事胡者也。

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

”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优乏粮!

老生轻躁,一战可擒。

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

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

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

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

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

”李建成亦以为然。

渊不听,促令引发。

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

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

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

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

”渊乃悟,曰:“军已发,奈何?

”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

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

”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

”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

丙子,太原运粮亦至。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

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

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

”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

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

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

”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

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

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

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

今兴义兵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此群盗耳,将何以济!

”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府卿。

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

遣仁果将兵围天水,克之,举自金城徙都之。

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

然性贪而好杀。

尝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

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醋灌鼻,责其金宝。

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家。

” 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

太守萧瑀拒却之。

又遣其将常仲兴济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

轨欲纵遣之,斌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

不如尽坑之。

”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

若其无成,留此何益!

”乃纵之。

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包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

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卤亢>。

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

其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约曰:“夜至,则击其营。

已明,则降之。

”未至一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

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

”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大乱,皆腾栅走。

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

建德遂围河间。

八月,己卯,雨霁。

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

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趣霍邑。

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

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

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

”渊曰:“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

”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

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后军。

后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

”渊乃与建成陈于城东,世民陈于城南。

渊、建成战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

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

”老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

日已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

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

”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丁壮使从军。

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宫,遣归。

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

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

庚寅,宿鼓山。

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

辛卯,进攻,克之。

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

渊喜其来缓,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

”渊将从之。

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

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

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

萧造文吏,必望尘请服。

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

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

”渊说,以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

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

己亥,渊进军壶口,河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乃置水军。

壬寅,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渊。

渊握手与坐,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赏赐甚厚。

使之先济。

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于河西以待大军。

以任瑰为招慰大使,瑰说韩城,下之。

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馀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

然通畏罪,不敢不出。

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

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

”骁果从炀帝在江都者多逃去,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

”帝从之。

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

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

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

宝藏使其客巨鹿魏征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

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

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

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

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

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

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

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

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

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

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

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

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

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

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

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

”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

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

窦建德、硃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

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

”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

”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

元璹,译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史大柰以游骑自后击显和,大破之。

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

丙辰,冯翊大守萧造降于李渊。

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

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

时河东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

渊欲引兵西趣长安,犹豫未决。

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

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

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

”李世民曰:“不然。

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

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

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

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

”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

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氵单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应接河西诸军。

孝常,圆通之子也。

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

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宠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

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

”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

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

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

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

”密怒,囚之。

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

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

出至营门,翟让杀之。

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

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

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

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叛,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

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

”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属,乃杀之。

季珣,祥子之子也。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

甲子,至朝邑,舍于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

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

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度。

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弟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

师古名籀,以字行。

志宁,宣敏之兄子。

师古,之推之孙也。

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

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阳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坂,自引兵数万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

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

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

”李氏曰:“君弟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

”绍遂行。

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

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

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卫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会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

神通众逾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东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

德棻,熙之子也。

李氏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

仲文,密之从父。

师利,和之子也。

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

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众至七万。

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于蓝田,得万馀人。

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

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纶为金紫光禄大夫。

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

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于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开年老,闻渊兵向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

己巳,渊如蒲津。

庚午,自临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

辛未,还长春宫。

壬申,进屯冯翊。

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

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于泾阳,胜兵九万。

李氏将精兵万馀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军食尽。

丘师利遣其弟行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

”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

”行恭即帅其众与师得共谒世民于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

璡,琮之从子也。

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

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

城中出战,弘基逆击,破之。

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顿于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

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日赴长安。

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

”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

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于渊。

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

冬,十月,辛巳,渊至长安,营于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馀万。

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落侵暴。

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

辛卯,命诸军进围城。

甲午,渊迁馆于安兴坊。

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瓚、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

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

罗川令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

”乃遣使报铣。

铣喜从之,声言讨贼,召募得数千人。

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

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生,亦当从我矣。

”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

柳生即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

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

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勋居第一。

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返出其下。

不如杀德基,质其首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

”遂杀德基。

入白铣,铣大惊曰:“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

”因步出军门。

柳生大惧,伏地请罪,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

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此而不诛,何以为政!

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变。

失今不取,后悔无及!

”铣又从之。

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

丙申,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

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

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

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

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甲辰,李渊命诸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

”孙华中流矢卒。

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

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

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

”众皆愕然,布立庭下。

渊迎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听思廉扶王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

思廉,察之子也。

渊还,舍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

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馀人,馀无所问。

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将斩之。

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

”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

世民因召置幕府。

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

”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

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

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

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

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

汝不为者,我当为之!

”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

总管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

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

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

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

”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

”颋曰:“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

彼先得志,悔无所及。

”密乃从之,置酒召让。

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

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

”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

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

”密曰:“听司徒进止。

”让应曰:“甚佳。

”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

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

徐世勣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

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

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

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

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

”命扶徐世勣置幕下,亲为傅创。

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勣、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

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

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

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

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帝为太上皇。

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

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

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于虔化门视事。

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

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

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礻合奏闻。

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

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专掌选事。

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

威,炽之子也。

渊倾府库以赐勋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布帛贱。

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数十万匹。

”渊从之。

己巳,以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汪尚为隋守。

密以书招庆,为陈厉害,且曰:“王之先世,本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

芝焚蕙叹,事不同此。

”初,庆祖父元孙早孤,随母郭氏养于舅族。

及武元帝从周文帝起兵关中,元孙在鄴,恐为高氏所诛,冒姓郭氏,故密云然。

庆得书惶恐,即以郡降密,复姓郭氏。

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

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

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

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璡杀之。

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

闻丞相渊已定长安,遂围扶风。

渊使李世民将兵击之。

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

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南。

府户曹张道源招慰山东。

孝恭,渊之从父兄子也。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垅坻而还。

薛举大惧,问其群臣曰:“自古天子有降事乎?

”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至今犹贵。

转祸为福,自古有之。

”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

褚亮之言又何悖也!

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

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

”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

”乃厚赏瑗,引为谋主。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

以窦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

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李孝恭击破硃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

”皆释之。

于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馀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馀,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

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

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

”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

”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

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

及闻长安不守,家属悉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

通适去,显和即以城降文静。

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

通结陈自固,窦琮遣通子寿往谕之。

通骂曰:“此贼何来!

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

”命左右射之。

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

”众皆释仗而降。

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礻氏实知之!

”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

”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客邪!

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

”通曰:“吁!

君素,我力屈而来。

”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

”通惭而退。

东都米斗三千,人饿死者什二三。

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

”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

”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

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

”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

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

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

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

侗以兵七万益之。

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

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乙巳,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

士弘疑之,营于南塘上。

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

萧铣遣其将苏胡儿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唐纪一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摄提格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

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

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

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

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

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

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

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

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

世充收合亡散,得万馀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

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

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

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

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

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

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

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

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

”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

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

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

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

德仁有众数万,据林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

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

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

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

”因引满沉醉。

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

”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 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

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

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

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

”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

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

”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

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

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戡素有宠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

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

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

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

”二人皆惧,曰:“然计将安出?

”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

”二人皆曰:“善!

”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

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

”后曰:“任汝奏之。

”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

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

徒令帝忧耳!

”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

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

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

”德戡等然之。

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

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

”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

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

”是日,风霾昼昏。

晡后,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

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阁下,专主殿内。

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

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

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

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

”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

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

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

”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

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

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

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仗而走。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异!

”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

将军慎毋动!

”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

”不及被甲,与左右十馀人拒战,为乱兵所杀。

盛,楷之弟也。

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武门,叩阁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

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

不然,祸今至矣!

”竟无应者,军士稍散。

贼执开远,义而释之。

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宫人赐之。

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

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出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西阁。

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阁,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

”有美人出,指之。

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

”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

”因扶帝下阁。

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敌人乎!

何恨而反?

”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

”帝曰:“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

”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

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

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

”进其从骑,逼帝乘之。

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

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

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

”帝问:“世基何在?

”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

”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

帝叹曰:“我何罪至此?

”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

专任佞谀,饰非拒谏。

何谓无罪!

”帝曰:“我实负百姓。

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

今日之事,孰为首邪?

”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德彝赧然而退。

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

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

取鸩酒来!

”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

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

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

”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

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

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

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

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

齐王暕素失爱于帝,恒相猜忌。

帝闻乱,顾萧后曰:“得非阿孩邪?

”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

”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

又杀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

钜,琮之弟子也。

难将作,江阳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

议定,遣报虞世基。

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

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

”虞世基宗人亻及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

”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

感尊之怀,自此决矣!

”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

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乱,虽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

及乱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

”既而化及至,矩迎拜马首,故得免。

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

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

化及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

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

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

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

”善心怒,不肯行。

弘仁反走上马,泣而去。

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

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

”复命擒还,杀之。

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

”因卧不食,十馀日而卒。

唐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部下杀之以降。

宇文化及之乱,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

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

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乙卯,徙秦公世民为赵公。

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国,仍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唐国置丞相以下官,又加九锡。

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

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

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

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窃亦耻之。

”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

”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

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

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

”但改丞相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

宇文化及以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综领留事。

壬申,令内外戒严,云欲还长安。

皇后六宫皆依旧式为御宫,营前别立帐,化及视事其中,仗卫部伍,皆拟乘舆。

夺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归。

以折冲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给使营于禁内。

行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

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

”光泣曰:“是所望于将军也!

”孟才乃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期以晨起将发时袭化及。

语泄,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使讨之。

光闻营内喧,知事觉,即袭化及营,空无所获,值内史侍郎元敏,数而斩之。

德戡引兵入围之,杀光,其麾下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孟才亦死。

孟才,铁杖之子也。

武康沈法兴,世为郡著姓,宗族数千家。

法兴为吴兴太守,闻宇文化及弑逆,举兵,以讨化及为名。

比至乌程,得精卒六万,遂攻馀杭、毘陵、丹杨,皆下之,据江表十郡。

自称江南道大总管,承制置百官。

东国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

炀帝使行长城于灵武。

闻唐王定关中,癸酉,帅灵武、盐川等数郡来降。

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军王师仁击破之。

又五万馀人寇宜春,相国府咨议参军窦轨将兵讨之,战于黄钦山。

稽胡乘高纵火,官军小却。

轨斩其部将十四人,拔队中小校代之,勒兵复战。

轨自将数百骑居军后,令之曰:“闻鼓声有不进者,自后斩之!

”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敌,稽胡射之不能止。

遂大破之,虏男女二万口。

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芒华苑。

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

李密出军争之,小战,各引去。

城中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

”遂不受。

戊寅,引军还。

世民曰:“城中见吾退,必来追蹑。

”乃设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

段达果将万馀人追之,遇伏而败。

世民逐北,抵其城下,斩四千馀级。

遂置新安、宜阳二郡,使行军总管史万宝、盛彦师将兵镇宜阳,吕绍宗、任瑰将兵镇新安而还。

初,五原通守栎阳张长逊以中原大乱,举郡附突厥,突厥以为割利特勒。

郝瑗说薛举,与梁师都及突厥连兵以取长安,举从之。

时启民可汗之子咄苾,号莫贺咄设,建牙直五原之北,举遣使与莫贺咄设谋入寇,莫贺咄设许之。

唐王使都水监宇文歆赂莫贺咄设,且为陈利害,止其出兵,又说莫贺咄设遣张长逊入朝,以五原之地归之中国,莫贺咄设并从之。

已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长逊为五原太守。

长逊又诈为诏书与莫贺咄设,示知其谋。

莫贺咄设乃拒举、师都等,不纳其使。

戊戌,世子建成等还长安。

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

会西师已还,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

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

密闻城中已定,乃还。

宇文化及拥众十馀万,据有六宫,自奉养一如炀帝。

每于帐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对。

下牙,方取启状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参决之。

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十馀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画敕,百官不复朝参。

至彭城,水路不通,复夺民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

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剧,军士始怨。

司马德戡窃谓赵行枢曰:“君大谬,误我!

当今拨乱,必藉英贤。

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

”行枢曰:“在我等耳,废之何难!

”初,化及既得政,赐司马德戡爵温国公,加光禄大夫。

以其专统骁果,心忌之。

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柄。

德戡由是愤怨,所获赏赐,皆以赂智及。

智及为之言,乃使之将后军万馀人以从。

于是德戡、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后军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

遣人诣孟海公,结为外助。

迁延未发,待海公报。

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

化及遣宇文士及阳为游猎,至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因执之。

化及让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

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

”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

推立足下,而又甚之。

逼于物情,不获已也。

”化及缢杀之,并杀其支党十馀人。

孟海公畏化及之强,帅众具牛酒迎之。

李密据巩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东郡,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辛丑,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帅众来降。

君廓本群盗,有众数千人,与贼帅韦宝、邓豹合军虞乡,唐王与李密俱遣使招之。

宝、豹欲从唐王,君廓伪与之同,乘其无备,袭击,破之,夺其辎重,奔李密。

密不礼之,复来降,拜上柱国,假河内太守。

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

谥其从父琮为孝靖皇帝,祖岩为河间忠烈王,父璿为文宪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

遣宋王杨道生击南郡,下之,徒都江陵,修复园庙。

引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机密。

又使鲁王张绣徇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拒之。

既而闻炀帝遇弑,皆降于铣。

钦州刺史宁长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铣。

汉阳太守冯盎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

铣、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从。

铣遣宁长真帅岭南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书佐高士廉说和曰:“长真兵数虽多,悬军远至,不能持久,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望风受制于人!

”和从之,以士廉为军司马,将水陆诸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尽俘其众。

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凶问,亦以郡附于铣。

士廉,劢之子也。

始安郡丞李袭志,迁哲之孙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

萧铣、林士弘、曹武彻迭来攻之,皆不克。

闻炀帝遇弑,帅吏民临三日。

或说袭志曰:“公中州贵族,久临鄙郡,华、夷悦服。

今隋室无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岭表,尉佗之业可坐致也。

”袭志怒曰:“吾世继忠贞,今江都虽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

”欲斩说者,众乃不敢言。

坚守二年,外无声援,城陷,为铣所虏,铣以为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

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铣皆有之,胜兵四十馀万。

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 五月,山南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于冠军,破之。

王德仁既杀房彦澡,李密遣徐世勣讨之。

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幹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鄴郡太守。

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

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极殿,遣刑部尚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

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剌史。

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

隋炀帝凶问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

是日于朝堂宣旨,以时钟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

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庙号世祖。

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庙号世宗。

尊母刘良娣为皇太后。

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

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辛未,突厥始毕可汗遣骨咄禄特勒来,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

时中国人避乱者多入突厥,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弦百馀万。

帝以初起资其兵马,前后饷遗,不可胜纪。

突厥恃功骄倨,每遣使者至长安,多暴横,帝优容之。

壬申,命裴寂、刘文静等修定律令。

置国子、太学、四门生,合三百馀员,郡县学亦各置生员。

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博陵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右丞。

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

瑗,上之从子。

怀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

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阁则延之卧内。

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

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

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自理。

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后。

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

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

稽缓之愆,实由于此。

”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

” 初,帝遣马元规慰抚山南,南阳郡丞河东吕子臧独据郡不从。

元规遣使数辈谕之,皆为子臧所杀。

及炀帝遇弑,子臧发丧成礼,然后请降。

拜邓州刺史,封南郡公。

废大业律令,颁新格。

上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

刘文静谏曰:“昔王导有言:‘若太阳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

’今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

”上曰:“昔汉光武与严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

今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

公勿以为嫌!

” 戊寅,隋安阳令吕珉以相州来降,以为相州刺史。

己卯,祔四亲庙主。

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简公。

皇曾祖司空曰懿王。

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

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

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

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

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

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从父弟。

博叉、奉慈,弟子。

道玄,从父兄子也。

癸未,薛举寇泾州。

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

遣太仆卿宇文明达招慰山东,以永安王孝基为陕州总管。

时天下未定,凡边要之州,皆置总管府,以统数州之兵。

乙酉,奉隋帝为酅国公。

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

兴亡之效,岂伊人力!

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

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

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

化及既破,密兵亦疲。

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

”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麹稜来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

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

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

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

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

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

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

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馀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

凡如此类,悉宜废罢。

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

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

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

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

愿陛下慎之。

”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

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

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

李密将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

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

密帅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

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后。

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

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

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

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

”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

”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

世勣于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

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

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

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

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

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

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

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

王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其志欲何为邪!

”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应化及,由是有隙,然犹外相弥缝,阳为亲善。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

使至以后,彼此通怀。

七政之重,伫公匡弼。

九伐之利,委公指挥。

”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

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

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

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

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

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

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

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

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

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

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

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征共掌文翰。

敬宗,善心之子也。

房公苏威在东郡,随众降密,密以其隋氏大臣,虚心礼之。

威见密,初不言帝室艰危,唯再三舞蹈,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

”时人鄙之。

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矛赞>,张童儿帅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

文超,子盖之子也。

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

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勣以备之。

乙巳,宣州刺史周超击硃粲,败之。

丁未,梁师都寇灵州,骠骑将军蔺兴粲击破之。

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

初,阙可汗附于李轨。

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乃更附琼,与之拒轨。

为轨所败,窜于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表里,至是内附,上厚加慰抚。

寻为李轨所灭。

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

会世民得疟疾,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也。

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

”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能办,故有此言耳。

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

”乃陈于高墌西南,恃众而不设备。

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

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为京观。

文静等皆坐除名。

乙卯,榆林贼帅郭子和遣使来降。

以为灵州总管。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

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

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

”欲以激怒其众。

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

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

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

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乾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

将军跋野纲将兵出,遇世充,下马降之。

将军费曜、田阇战于门外,不利。

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

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乾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

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

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

进攻紫微宫门。

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

问:“称兵欲何为?

”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

请杀文都,甘从刑典。

”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

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

”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

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乾阳殿。

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

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

”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

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

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

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

”词泪俱发。

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

世充被发为誓,称不敢有贰心。

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

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

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

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

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附,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

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环,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

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

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

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

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

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

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

”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

”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

”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

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

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

”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

”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庚申,诏隋氏离宫游幸之所并废之。

戊辰,遣黄台公瑗安抚山南。

己巳,以隋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为刑部尚书。

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窦建德攻之,岁馀不下。

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

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

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

诸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

”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

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

今欲安百姓,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

”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

”以琮为瀛州刺史。

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馀人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

”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辞。

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

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

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六·唐纪二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摄提格八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中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八月,薛举遣其子仁果进围宁州,刺史胡演击却之。

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新破,关中骚动,宜乘胜直取长安。

”举然之,会有疾而止。

辛巳,举卒。

太子仁果立,居于折墌城,谥举曰武帝。

上欲与李轨共图秦、陇,遣使潜诣凉州,招抚之,与之书,谓之从弟。

轨大喜,遣其弟懋入贡。

上以懋为大将军,命鸿胪少卿张俟德册拜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

初,朝廷以安阳令吕珉为相州刺史,更以相州刺史王德仁为岩州刺史。

德仁由是怨愤,甲申,诱山东大使宇文明达入林虑山而杀之,叛归王世充。

已丑,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果。

丁酉,临洮等四郡来降。

隋江都太守陈稜求得炀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改葬于江都宫西吴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瘗于帝茔之侧。

宇文化及之发江都也,以杜伏威为历阳太守。

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为东道大总管,封楚王。

沈法兴亦上表于皇泰主。

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天门公,承制置百官,以陈杲仁为司徒,孙士汉为司空,蒋元超为左仆射,殷芊为左丞,徐令言为右丞,刘子翼为选部侍郎,李百药为府椽。

百药,德林之子也。

九月,隋襄国通守陈君宾来降,拜邢州刺史。

君宾,伯山之子也。

虞州刺史韦义节攻隋河东通守尧君素,久不下,军数不利。

壬子,以工部尚书独孤怀恩代之。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

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

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

徐世勣尝因宴会刺讥其短。

密不怿,使世勣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

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

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甕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

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

”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

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

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

”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

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

时隋军乏食,而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

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

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

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

世充欲乘其弊击之,恐人心不壹,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

乃为周公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

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

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

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匹,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

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渠南,作三桥于渠上。

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

世充还,我且按甲。

世充再出,我又逼之。

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

”密曰:“公言大善。

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

决计深入,二也。

食尽求战,三也。

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

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

”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

《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

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

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

”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

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

”魏征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

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

”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

”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

”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

世充遣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

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附于地。

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

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

会日暮,各敛兵还营。

密骁将孙长乐等十馀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

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

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

死生之分,在此一举。

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

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

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

”迟明,引兵薄密。

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

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

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

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

”士卒皆呼万岁。

其伏兵发,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

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

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

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

及偃师破,世充得其兄世伟、子玄应、虔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

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

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

及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

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

密西拒世充,留元真守洛口仓。

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

”密不应。

元真知之,阴谋叛密。

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

至是,密将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

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

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

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

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

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劝密除之。

密爱其才,不忍也。

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

”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

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进取。

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尽。

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

”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

”欲自刎以谢众。

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

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

”府掾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

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

”众咸曰:“然。

”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

”伯当曰:“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

纵身分原野,亦所甘心!

”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

于是密之将帅、州县多降于隋。

硃粲亦遣使降隋,皇泰主以粲为楚王。

甲寅,秦州总管窦轨击薛仁果,不利。

骠骑将军刘感镇泾州,仁果围之。

城中粮尽,感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

城垂陷者数矣,会长平王叔良将士至泾州,仁果乃扬言食尽,引兵南去。

乙卯,又遣高墌人伪以城降。

叔良遣感帅众赴之,己未,至城下,扣城中人曰:“贼已去,可逾城入。

”感命烧其门,城上下水灌之。

感知其诈,遣步兵先还,自帅精兵为殿。

俄而城上举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战于百里细川,唐军大败,感为仁果所擒。

仁果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不如早降。

”感许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优,勉之!

”仁果怒,执感,于城旁埋之至膝,驰骑射之。

至死,声色逾厉。

叔良婴城固守,仅能自全。

感,丰生之孙也。

庚申,陇州刺史陕人常达击薛仁果于宜禄川,斩首千余级。

上遣从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郑元璹以女妓遗始毕可汗。

壬戌,始毕复遣骨咄禄特勒来。

癸亥,白马道士傅仁均造《戊寅历》成,奏上,行之。

薛仁果屡攻常达,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诈降,达厚抚之。

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

达见仁果,词色不屈,仁果壮而释之。

奴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乎?

”达曰:“汝逃死奴贼耳!

”贵怒,欲杀之,人救之,获免。

辛未,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

宇文化及至魏县,张恺等谋去之。

事觉,化及杀之。

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

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

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弑君之名,天下所不容。

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

”持其两子而泣。

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

”数相斗阋,言无长幼。

醒而复饮,以此为恒。

其众多亡,化及自知必败,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于是鸩杀秦王浩,即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禄,引骨咄禄升御坐以宠之。

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

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当尽至。

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

”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颇怨。

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

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

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庚辰,诏右翊卫大将军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扶大使,山东诸军并受节度。

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副。

邓州刺史吕子臧与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破之。

子臧言于元规曰:“粲新败,上下危惧,请并力击之,一举可灭。

若复迁延,其徒稍集,力强食尽,致死于我,为患方深。

”元规不从。

子臧请独以所部兵击之,元规不许。

既而粲收集余众,兵复大振,自称楚帝于冠军,改元昌达,进攻邓州。

子臧抚膺谓元规曰:“老夫今坐公死矣!

”粲围南阳,会霖雨城坏,所亲劝子臧降。

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

”帅麾下赴敌而死。

俄而城陷,元规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余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

乙酉,皇泰主大赦。

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妙选人物。

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骁勇,深礼之。

徐文远复入东都,见世充,必先拜。

或问曰:“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

”文远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贤士。

王公,小人也,能杀故人,吾何敢不拜!

”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

育德,谔之孙也。

其余将佐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或以城邑,或帅众,相继来降。

初,北海贼帅綦公顺帅其徒三万攻郡城,已克其外郭,进攻子城。

城中食尽,公顺自谓克在旦夕,不为备。

明经刘兰成纠合城中骁健百余人袭击之,城中见兵继之,公顺大败,弃营走,郡城获全。

于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为六军,各将之,兰成亦将一军。

有宋书佐者,离间诸军曰:“兰成得众心,必为诸人不利,不如杀之。

”众不忍杀,但夺其兵以授宋书佐。

兰成恐终及祸,亡奔公顺。

公顺军中喜噪,欲奉以为主,固辞,乃以为长史,军事咸听焉。

居五十余日,兰成简军中骁健者百五十人,往抄北海。

距城四十里,留十人,使多芟草,分为百余积。

二十里,又留二十人,各执大旗。

五六里,又留三十人,伏险要。

兰成自将十人,夜,距城一里许潜伏。

余八十人分置便处,约闻鼓声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时焚积草。

明晨,城中远望无烟尘,皆出樵牧。

日向中,兰成以十人直抵城门,城上钲鼓乱发。

伏兵四出,抄掠杂畜千余头及樵牧者而去。

兰成度抄者已远,徐步而还。

城中虽出兵,恐有伏兵,不敢急追。

又见前有旌旗、烟火,遂不敢进而还。

既而城中知兰成前者众少,悔不穷追。

居月余,兰成谋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门。

城中人竞出逐之,行未十里,公顺将大军总至。

郡兵奔驰还城,公顺进兵围之,兰成一言招谕,城中人争出降。

兰成抚存老幼,礼遇郡官,见宋书佐,亦礼之如旧,仍资送出境,内外安堵。

时海陵贼帅臧君相闻公顺据北海,帅其众五万来争之。

公顺众少,闻之大惧。

兰成为公顺画策曰:“君相今去此尚远,必不为备,请将军倍道袭击其营。

”公顺从之,自将骁勇五千人,赍熟食,倍道袭之。

将至,兰成与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君相营五十里,见其抄者负担向营,兰成亦与其徒负担蔬米、烧器,诈为抄者,择空而行听察,得其号及主将姓名。

至暮,与贼比肩而入,负担巡营,知其虚实,得其更号。

乃于空地燃火营食,至三鼓,忽于主将幕前交刀乱下,杀百余人,贼众惊扰。

公顺兵亦至,急攻之,君相仅以身免,俘斩数千,收其资粮甲仗以还。

由是公顺党众大盛。

及李密据洛口,公顺以众附之,密败,亦来降。

隋末群盗起,冠军司兵李袭誉说西京留守阴世师遣兵据永丰仓,发粟以赈穷乏,出库物赏战士,移檄郡县,同心讨贼。

世师不能用。

乃求募兵山南,世师许之。

上克长安,自汉中召还,为太府少卿。

乙未,附袭誉籍于宗正。

袭誉,袭志之弟也。

丙申,硃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郑元璹帅步骑一万击之。

是月,纳言窦抗罢为左武候大将军。

十一月,乙巳,凉王李轨即皇帝位,改元安乐。

戊申,王轨以滑州来降。

薛仁果之为太子也,与诸将多有隙。

及即位,众心猜惧。

郝瑗哭举得疾,遂不起,由是国势浸弱。

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罗睺将兵拒之。

罗侯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出。

诸将咸请战,世民曰:“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

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

”乃令军中曰:“敢言战者斩!

”相持六十余日,仁果粮尽,其将梁胡郎等帅所部来降。

世民知仁果将士离心,命行军总管梁实营于浅水原以诱之。

罗侯大喜,尽锐攻之,梁实守险不出。

营中无水,人马不饮者数日。

罗侯攻之甚急。

世民度贼已疲,谓诸将曰:“可以战矣!

”迟明,使右武候大将军宠玉陈于浅水原。

罗侯并兵击之,玉战,几不能支,世民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罗侯引兵还战。

世民帅骁骑数十先陷陈,唐兵表里奋击,呼声动地。

罗侯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

世民帅二千余骑追之,窦轨叩马苦谏曰:“仁果犹据坚城,虽破罗侯,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

”世民曰“吾虑之久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

”遂进。

仁果陈于城下,世民据泾水临之,仁果骁将浑幹等数人临陈来降。

仁果惧,引兵入城拒守。

日向暮,大军继至,遂围之。

夜半,守城者争自投下。

仁果计穷,己酉,出降。

得其精兵万馀人,男女五万口。

诸将皆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

”世民曰:“罗侯所将皆陇外之人,将骁卒悍。

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

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果抚而用之,未易克也。

急之,则散归陇外。

折墌虚弱,仁果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

”众皆悦服。

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罗侯、翟长孙等将之,与之射猎,无所疑间。

贼畏威衔恩,皆愿效死。

世民闻褚亮名,求访,获之,礼遇甚厚,引为王府文学。

上遣使谓世民曰:“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

”李密谏曰:“薛举虐杀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

怀服之民,不可不抚。

”乃命戮其谋首,余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

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

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 诏以员外散骑常侍姜謩为秦州刺史,謩抚以恩信,盗贼悉归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

魏征随密至长安,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勣书,劝之早降。

世勣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曰:“此众土地,皆魏公有也。

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

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

”乃遣孝恪诣长安,又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

上闻世勣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

孝恪具言世勣意,上乃叹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

”赐姓李。

以孝恪为宋州刺史,使与世勣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县,委之选补。

癸丑,独孤怀恩攻尧君素于蒲坂。

行军总管赵慈景尚帝女桂阳公主,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以示无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长安,斩薛仁果于市,上赐常达帛三百段。

赠刘感平原郡公,谥忠壮。

扑杀仵士政于殿庭。

以张贵尤淫暴,腰斩之。

上享劳将士,因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

使王世充得志,公等岂有种乎!

如薛仁果君臣,岂可不以为前鉴也!

”己巳,以刘文静为户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复殷开山爵位。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

尝遇大朝会,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

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

伯当心亦怏怏,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

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

”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

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

凭藉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

”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

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返矣!

”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

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

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

”辛未,遣密诣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

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

善建功名,以副朕意。

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

”密、闰甫再拜受命。

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

窦建德以为己瑞,改元五凤。

宗城人有得玄圭献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会稽孔德绍皆曰:“此天所以赐大禹也,请改国号曰夏。

”建德从之,以正本为纳言,德绍为内史侍郎。

初,王须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将魏刀儿代领其众,据深泽,掠冀、定之间,众至十万,自称魏帝。

建德伪与连和,刀儿弛备,建德袭击破之,遂围深泽。

其徒执刀儿降,建德斩之,尽并其众。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麹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孙也,自言有奇术,可使攻者自败,稜信之。

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贼虽登城,汝曹勿怖,吾将使贼自缚。

”于是为坛,夜,设章醮,然后自衣衰绖,杖竹登北楼恸哭。

又令妇女升屋四向振裙。

建德攻之急,稜将战,履行固止之。

俄而城陷,履行哭犹未已。

建德见稜,曰:“卿忠臣也!

”厚礼之,以为内史令。

十二月,壬申,诏以秦王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诸府兵马并受节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来降。

隋将尧君素守河东,上遣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攻之,俱不下。

时外围严急,君素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于河。

河阳守者得之,达于东都。

皇泰主见而叹息,拜君素金紫光禄大夫。

宠玉、皇甫无逸自东都来降,上悉遣诣城下,为陈利害,君素不从。

又赐金券,许以不死。

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

”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

”引弓射之,应弦而倒。

君素亦自知不济,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

谓将士曰:“吾昔事主上于籓邸,大义不得不死。

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有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听君等持取富贵。

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不可横生心也!

”君素性严明,善御众,下莫敢叛。

久之,仓粟尽,人相食。

又获外人,微知江都倾覆。

丙子,君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杀君素以降,传首长安。

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将精兵七百在它所,闻之,赴救,不及,因捕杀君素者党与数百人,悉诛之,复乘城拒守。

独孤怀恩引兵围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邓暠以柳城、北平二郡来降。

以暠为营州总管。

辛巳,太常卿郑元璹击硃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罗艺,艺曰:“我,隋臣也!

”斩其使者,为炀帝发丧,临三日。

窦建德、高开道各遣使招之,艺曰:“建德、开道,皆剧贼耳。

吾闻唐公已定关中,人望归之。

此真吾主也,吾将从之,敢沮议者,斩!

”会张道源慰抚山东,艺遂奉表,与渔阳、上谷等诸郡皆来降。

癸未,诏以艺为幽州总管。

薛万均,世雄之子也,与弟万彻俱以勇略为艺所亲待,诏以万均为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为车骑将军、武安县公。

窦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帅众十万寇幽州。

艺将逆战,万均曰:“彼众我寡,出战必败。

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为陈,彼必渡水击我。

万均请以精骑百人伏于城旁,俟其半渡击之,蔑不胜矣。

”艺从之。

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

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县。

艺复邀击,败之。

凡相拒百余日,建德不能克,乃还乐寿。

艺得隋通直谒者温彦博,以为司马。

艺以幽州归国,彦博赞成之。

诏以彦博为幽州总管府长史,未几,征为中书侍郎。

兄大雅,时为黄门侍郎,与彦博对居近密,时人荣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

曷娑那献大珠,上曰:“珠诚至宝。

然朕宝王赤心,珠无所用。

”竟还之。

乙酉,车驾幸周氏陂,过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举,及薛仁果败,企地来降,留长安,企地不乐,帅其众数千叛,入南山,出汉川,所过杀掠。

武候大将军宠玉击之,为企地所败。

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与俱醉卧野外。

王氏拔其佩刀,斩首送梁州,其众遂溃。

诏赐王氏号崇义夫人。

壬辰,王世充帅众三万围谷州,刺史任瑰拒却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

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

上封事,言其必叛。

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

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渡河。

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

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

公意如何?

”闰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

况国家姓名,著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

明公既已委质,复生异图,任瑰、史万宝据熊、穀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人!

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

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

”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

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

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

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

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

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

若不同心,当斩而后行!

”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

今海内分崩,人思自擅,强者为雄。

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

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

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岂有容足之地哉!

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

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

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

”密大怒,挥刃欲击之。

王伯当等固请,乃释之。

闰甫奔熊州。

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

伯当乃曰:“义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

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 密因执使者,斩之。

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舍。

”乃简骁勇数十人,著妇人衣,戴羃,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

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

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

”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

”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

”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

”即帅众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发。

”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

”彦师曰:“密声言向洛,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

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

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

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

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

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仍领熊州。

李世勣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

世勣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

诏归其尸。

世勣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

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南。

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欧血。

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守北平,高开道围之,岁余不能克。

辽西太守邓暠将兵救之,景帅其众迁于柳城。

后将还幽州,于道为盗所杀。

开道遂取北平,进陷渔阳郡,有马数千匹,众且万,自称燕王,改元始兴,都渔阳。

怀戎沙门高昙晟因县令设斋,士民大集,昙晟与僧五千人拥斋众而反,杀县令及镇将,自称大乘皇帝,立尼静宣为邪输皇后,改元法轮。

遣使招开道,立为齐王。

开道帅众五千人归之,居数月,袭杀昙晟,悉并其众。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杀之。

监察御史李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

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

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

臣忝法司,不敢奉诏。

”上从之。

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

所司拟雍州司户,上曰:“此官要而不清。

”又拟秘书郎。

上曰:“此官清而不要。

”遂擢授侍御史。

素立,义深之曾孙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

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如子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易其业。

唯齐末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家者以为殷鉴。

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

而先擢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翔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

”上不从,曰:“吾业已授之,不可追也。

” 陈岳论曰:受命之主,发号施令,为子孙法。

一不中理,则为厉阶。

今高祖曰:“业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则已。

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欤!

君人之道,不得不以“业已授之”为诫哉!

李轨吏部尚书梁硕,有智略,轨常倚之以为谋主。

硕见诸胡浸盛,阴劝轨宜加防察,由是与户部尚书安修仁有隙。

轨子仲琰尝诣硕,硕不为礼,乃与修仁共谮硕于轨,诬以谋反,轨鸩硕,杀之。

有胡巫谓轨曰:“上帝当遣玉女自天而降。

”轨信之,发民筑台以候玉女,劳费甚广。

河右饥,人相食,轨倾家财以赈之。

不足,欲发仓粟,召群臣议之。

曹珍等皆曰:“国以民为本,岂可爱仓粟而坐视其死乎!

”谢统师等皆故隋官,心终不服,密与群胡为党,排轨故人,乃诟珍曰:“百姓饿者自是羸弱,勇壮之士终不至此。

国家仓粟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

仆射苟悦人情,不为国计,非忠臣也。

”轨以为然,由是士民离怨。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七·唐纪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下◎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焉。

胄,安阳人也。

隋将军王隆帅屯卫将军张镇周、都水少监苏世长等以山南兵始至东都。

王世充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

台省监署,莫不阒然。

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摧锋陷敌者,一求身有冤滞拥抑不申者。

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

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

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兵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

图识之文,应归李氏,人皆知之。

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

且坦怀待物,举善责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

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

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间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

”武都从之。

事泄,世充皆杀之。

恭慎,达之子也。

癸卯,命秦王世民出镇长春宫。

宇文化及攻魏州总管元宝藏,四旬不克。

魏征往说之,丁未,宝藏举州来降。

戊午,淮安王神通击宇文化及于魏县,化及不能抗,东走聊城。

神通拔魏县,斩获二千余人,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围之。

甲子,以陈叔达为纳言。

丙寅,李密所置伊州刺史张善相来降。

硃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汉、淮之间,迁徙无常,攻破州县,食其积粟未尽,复他适,将去,悉焚其余资。

又不务稼穑,民馁死者如积。

粲无可复掠,军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敢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

”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官在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其后无食,阖家皆为所敢。

愍楚,之推之子也。

又税诸城堡细弱以供军食,诸城堡相帅叛之。

淮安土豪杨士林、田瓚起兵攻粲,诸州皆应之。

粲与战于淮源,大败,帅余众数千奔菊潭。

士林家世蛮酋,隋末,士林为鹰扬府校尉,杀郡官而据其郡。

既逐硃粲,己巳,帅汉东四郡遣使诣信州总管庐江王瑗请降,诏以为显州道行台。

士林以瓚为长史。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

又请为刘太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

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禁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复朝谒。

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

又出诸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

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

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

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上遣金紫光禄大夫武功靳孝谟安集边郡,为梁师都所获。

孝谟骂之极口,师都杀之。

二月,诏追赐爵武昌县公,谥曰忠。

初定租、庸、调法,每丁租二石,绢二匹,绵三两。

自兹以外,不得横有调敛。

丙戌,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列之上,未仕者免其徭役。

每州置宗师一人以摄总,别为团伍。

” 张俟德至凉,李轨召其群臣廷议曰:“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

一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官爵,可乎?

”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称王称帝者,奚啻一人!

唐帝关中,凉帝河右,固不相妨。

且已为天子,奈何复自贬黜!

必欲以小事大,请依萧察事魏故事。

”轨从之。

戊戌,轨遣其尚书左丞邓晓入见,奉书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爵。

帝怒,拘晓不遣,始议兴师讨之。

初,隋炀帝自征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以数千骑奔党项,炀帝立其质子顺为主,使统余众,不果入而还。

会中国丧乱,伏允复还收其故地。

上受禅,顺自江都还长安,上遣使与伏允连和,使击李轨,许以顺还之。

伏允喜,起兵击轨,数遣使入贡请顺,上遣之。

闰月,硃粲遣使请降,诏以粲为楚王,听自置官属,以便宜从事。

宇文化及以珍货诱海曲诸贼,贼帅王薄帅众从之,与共守聊城。

窦建德谓其群下曰:“吾为隋民,隋为吾君。

今宇文化及弑逆,乃吾仇也,吾不可以不讨!

”乃引兵趣聊城。

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粮尽,请降,神通不许。

安抚副使崔世幹劝神通许之,神通曰:“军士暴露日久,贼食尽计穷,克在旦暮,吾当攻取以示国威,且散其玉帛以劳战士。

若受其降,将何以为军赏乎!

”世幹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内外受敌,吾军必败。

夫不攻而下之,为功甚易,奈何贪其玉帛而不受乎!

”神通怒,囚世幹于军中。

既而宇文士及自济北馈之,化及军稍振,遂复拒战。

神通督兵攻之,贝州刺史赵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战。

君德大诟而下,遂不克。

建德军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与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复保聊城。

建德纵兵四面急攻,王薄开门纳之。

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谒隋萧皇后,语皆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

收传国玺及卤簿仪仗,抚存隋之百官,然后执逆党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集隋官而斩之,枭首军门之外。

以槛车载化及并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国,斩之。

化及且死,更无馀言,但云:“不负夏王!

” 建德每战胜克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身无所取。

又不敢肉,常食蔬,茹粟饭。

妻曹氏,不衣纨绮,所役婢妾,才十许人。

及破化及,得隋宫人千数,即时散遣之。

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左仆射,掌选事,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右司郎中柳调为左丞,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询为太常卿。

询,纥之子也。

自馀随才授职,委以政事。

其不愿留,欲诣关中及东都者,亦听之,仍给资粮,以兵援之出境。

隋骁果尚近万人,亦各纵遣,任其所之。

又与王世充结好,遣使奉表于隋皇泰主,皇泰主封为夏王。

建德起于群盗,虽建国,未有文物法度,裴矩为之定朝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每从之咨访典礼。

甲辰,上考第群臣,以李纲、孙伏伽为第一。

因置酒高会,谓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朕即位以来,每虚心求谏,然唯李纲差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

馀人犹踵敝风,俯眉而已,岂朕所望哉!

朕视卿如爱子,卿当视朕如慈父。

有怀必尽,勿自隐也。

”因命舍君臣之敬,极欢而罢。

遣前御史大夫段确使于硃粲。

初,上为隋殿内少监,宇文士及为尚辇奉御,上与之善。

士及从化及至黎阳,上手诏召之,士及潜遣家僮间道诣长安,又因使者献金环。

化及至魏县,兵势日蹙,士及劝之归唐,化及不从,内史令封德彝说士及于济北征督军粮以观其变。

化及称帝,立士及为蜀王。

化及死,士及与德彝自济北来降。

时士及妹为昭仪,由是授上仪同。

上以封德彝隋室旧臣,而谄巧不忠,深诮责之,罢遣就舍。

德彝以秘策干上,上悦,寻拜内史舍人,俄迁待郎。

甲寅,隋夷陵郡丞安陆许绍帅黔安、武陵、澧阳等诸郡来降。

绍幼与帝同学。

诏以绍为峡州刺史,赐爵安陆公。

丙辰,以徐世勣为黎州总管。

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穀州。

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

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

”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

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

”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

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

时世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

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城来降。

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窦建德陷邢州,执总管陈君宾。

上遣殿内监窦诞、右卫将军宇文歆助并州总管齐王元吉守晋阳。

诞,抗之子也,尚帝女襄阳公主。

元吉性骄侈,奴客婢妾数百人,好使之被甲,戏为攻战,前后死伤甚众,元吉亦尝被伤。

其乳母陈善意苦谏,元吉醉,怒,命壮士殴杀之。

性好田猎,载罔罟三十余车,尝言:“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

”常与诞游猎,蹂践人禾稼。

又纵左右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

夜,开府门,宣淫他室。

百姓愤怨,歆屡谏不纳,乃表言其状。

壬戌,元吉坐免官。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

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余级。

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己巳,李公逸以雍丘来降,拜杞州总管,以其族弟善行为杞州刺史。

隋吏部侍郎杨恭仁,从宇文化及至河北。

化及败,魏州总管元宝藏获之,己巳,送长安。

上与之有旧,拜黄门侍郎,寻以为凉州总管。

恭仁素习边事,晓羌、胡情伪,民夷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

突厥始毕可汗将其众渡河至夏州,梁师都发兵会之,以五百骑授刘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

会始毕卒,子什钵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设为处罗可汗。

处罗以什钵苾为尼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

先是,上遣右武候将军高静奉币使于始毕,至丰州,闻始毕卒,敕纳于所在之库。

突厥闻之,怒,欲入寇。

丰州总管张长逊遣高静以币出塞为朝廷致赙,突厥乃还。

三月,庚午,梁师都寇灵州,长史杨则击走之。

壬申,王世充寇穀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庚辰,隋北海通守郑虔符、文登令方惠整及东海、齐郡、东平、任城、平陆、寿张、须昌贼帅王薄等并以其地来降。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

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

李世英深以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

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

”世充曰:“公言是也!

”长史韦节、杨续等曰:“隋氏数穷,在理昭然。

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

”太史令乐德融曰:“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

今岁星在角、亢。

亢,郑之分野。

若不亟顺天道,恐王气衰息。

”世充从之。

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

”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

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请加世充九锡。

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

”段达曰:“太尉欲之。

”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

”辛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郑善果为民部尚书。

从至聊城,为化及督战,中流矢。

窦建德克聊城,王琮获善果,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之贼效命,苦战伤痍至此乎!

”善果大惭,欲自杀,宋正本驰往救止之。

建德复不为礼,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长安。

庚午,善果至,上优礼之,拜左庶子、检校内史待郎。

齐王元吉讽并州父老诣阙留己。

甲申,复以元吉为并州总管。

戊子,淮南五州皆遣使来降。

辛卯,刘武周寇并州。

壬辰,营州总管邓暠击高开道,败之。

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毘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

世充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

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

有得鸟来献者,亦拜官爵。

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

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设位于都常。

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进,必冠威名。

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刘武周引突厥之众,军于黄蛇岭,兵锋甚盛。

齐王元吉使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

达辞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强遣之,至则俱没。

达忿恨,庚子,引武周袭榆次,陷之。

散骑常侍段确,性嗜酒,奉诏慰劳硃粲于菊潭。

辛丑,乘醉侮粲曰:“闻卿好敢人,人作何味?

”粲曰:“敢醉人正如糟藏彘肉。

”确怒,骂曰:“狂贼入朝,为一头奴耳,复得敢人乎!

”粲于座收确及从者数十人,悉烹之,以敢左右。

遂屠菊潭,奔王世充,世充以为龙骧大将军。

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兴等十余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

”皇泰主敛膝据案,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

必天命已改,何烦禅让!

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

”颜色凛冽,在廷者皆流汗。

退朝,泣对太后。

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俟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

”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位于郑。

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

遣诸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

隋将帅、郡县及贼帅前后继有降者,诏以王薄为齐州总管,伏德为济州总管,郑虔符为青州总管,綦公顺为淮州总管,王孝师为沧州总管。

甲辰,遣大理卿新乐郎楚之安抚山东,秘书监夏侯端安抚淮左。

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

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丁未,隋御卫将军陈稜以江都来降。

以稜为扬州总管。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

奉皇泰主为潞国公。

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

世恽,世充之兄也。

又以国子助都吴人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

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

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数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

或轻骑游历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

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

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今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

”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

于是献策上书者日有数百,条疏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

窦建德闻王世充自立,乃绝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称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

齐王暕之死也,有遣腹子政道,建德立以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以壮其兵势。

隋义成公主遣使迎萧皇后及南阳公主,建德遣千馀骑送之,又传宇文化及首以献义成公主。

丙辰,刘武周围并州,齐王元吉拒却之。

戊午,诏太常卿李仲文将兵救并州。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

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

世充大怒,令散手执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

又命引入东上阁,仗之各数十。

怀义、士衡不问。

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

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疲于听受。

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

”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

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充极口而死。

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

”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

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李轨将安修仁兄兴贵,仕长安,表请说轨,谕以祸福。

上曰:“轨阻兵恃险,连结吐谷浑、突厥,吾兴兵击之,尚恐不克,岂口舌所能下乎!

”兴贵曰:“臣家在凉州,奕世豪望,为民夷所附。

弟修仁为轨所信任,子弟在机近者以十数。

臣往说之,轨听臣固善,若其不听,图之肘腋,易矣!

”上乃遣之。

兴贵至武威,轨以为左右卫大将军。

兴贵乘间说轨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民贫。

今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

战必胜,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

不若举河西归之,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

”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虽强大,若我何?

汝自唐来,为唐游说耳。

”兴贵谢曰:“臣闻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臣阖门受陛下荣禄,安肯附唐!

但欲效其愚虑,可否在陛下耳。

”于是退与修仁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婴城自守。

兴贵徇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之者夷三族!

”城中人争出就兴贵。

轨计穷,与妻子登玉女台,置酒为别。

庚辰,兴贵执之以闻,河西悉平。

邓晓在长安,舞蹈称庆,上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不戚而喜,以求媚于朕。

不忠于李轨,肯为朕用乎!

”遂废之终身。

轨至长安,并其子弟皆伏诛。

以安兴贵为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凉国公,赐帛万段,安修仁为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

隋末,离石胡刘龙儿拥兵数万,自号刘王,以其子季真为太子。

虎贲郎将梁德击斩龙儿。

至是,季真与弟六儿复举兵为乱,引刘武周之众攻陷石州,杀刺史王俭。

季真自称突利可汗,以六儿为拓定王。

六儿隋使请降,诏以为岚州总管。

壬午,以秦王世民为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其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并如故。

遣黄门侍郎杨恭仁安抚河西。

丙戌,刘武周陷平遥。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

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

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

事泄,皆夷三族。

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

”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皇泰主。

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

”百年欲为启陈,世恽不许。

又请与皇太后辞决,亦不许。

乃布度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

”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

谥曰恭皇帝。

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六月,庚子,窦建德陷沧州。

初,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

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帅众四千西奔刘武周,武周闻其善用兵,得之,甚喜,号曰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赀以遗之。

金刚亦深自结,出其故妻,纳武周之妹,因说武周图晋阳,南向争天下。

武周以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使将兵三万寇并州。

丁未,武周进逼介州,沙门道澄以佛幡缒之入城,遂陷介州。

诏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击之。

武周将黄子英往来雀鼠谷,数以轻兵挑战,兵才接,子英阳不胜而走,如是再三,宝宜、仲文悉众逐之,伏兵发,唐兵大败,宝谊、仲文皆为所虏。

既而俱逃归,上复使二人将兵击武周。

己酉,突厥遣使来告始毕可汗之丧,上举哀于长乐门,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

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吊处罗可汗,赙帛三万段。

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

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秋,七月,初置十二军,分关内诸府以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

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以耕战之务。

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

海岱贼帅徐圆朗以数州之地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国公。

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穀州,士信帅其众千余人来降。

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

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耻之。

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

士信怒,故来降。

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禀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

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

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穀州,刺史任瑰大破之,俘斩且尽。

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乙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高昌王麹伯雅各遣使入贡。

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于隋,隋人留之,国人立其叔父,号射匮可汗。

射匮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拓地东至金山,西至海,遂与北突厥为敌,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

射匮卒,弟统叶护立。

统叶护勇而有谋,北并铁勒,控弦数十万,据乌孙故地,又移庭于石国北千泉。

西域诸国皆臣之,叶护各遣吐屯监之,督其征赋。

辛卯,宋金刚寇浩州,浃旬而退。

八月,丁酉,酅公薨,谥曰隋恭帝。

无后,以族子行基嗣。

窦建德将兵十余万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帅诸军退保相州。

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

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王世充将葛彦璋。

丁未,窦建德陷洺州,总管袁子幹降之。

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闻之。

帅诸军就李世勣于黎阳。

梁师都与突厥命数千骑寇延州,行军总管段德操兵少不敌,闭壁不战,伺师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总管梁礼将兵击之。

师都与礼战方酣,德操以轻骑多张旗帜,掩击其后,师都军溃。

逐北二百余里,破其魏州,虏男女二千馀口。

德操,孝先之子也。

萧铣遣其将杨道生寇峡州,剌史许绍击破之。

铣又遣其将陈普环帅舟师上峡,规取巴、蜀。

绍遣其子智仁及录事参军李弘节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环。

铣遣兵戍安蜀城及荆门城。

先是,上遣开府李靖诣夔州经略萧铣。

靖至峡州,阻铣兵,久不得进。

上怒其迟留,阴敕许绍斩之。

绍惜其才,为之奏请,获免。

己巳,窦建德陷相州,杀刺史吕珉。

民部尚书鲁公刘文静,自以才略功勋在裴寂之右,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

每廷议,寂有所是,文静必非之,数侵侮寂,由是有隙。

文静与弟通直散骑常侍文起饮,酒酣,怨望,拔刀击柱曰:“会当斩裴寂首!

”家数有妖,文起召巫于星下被发衔刀为厌胜。

文静有妾无宠,使其兄上变告之。

上以文静属吏,遣裴寂、萧瑀问状。

文静曰:“建义之初,忝为司马,计与长史位望略同。

今寂为仆射,据甲第。

臣官赏不异众人,东西征讨,老母留京师,风雨无所庇,实有觖望之心,因醉怨言,不能自保。

”上谓群臣曰:“观文静此言,反明白矣。

”李纲、萧瑀皆明其不反,秦王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

及克京城,任遇悬隔,令文静觖望则有之,非敢谋反。

”裴寂言于上曰:“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

”上素亲寂,低回久之,卒用寂言。

辛未,文静及文起坐死,籍没其家。

沈法兴既克毘陵,谓江、淮之南指捴可定,自称梁王,都毘陵,改元延康,置百官。

性残忍,专尚威刑,将士小有过,即斩之,由是其下离怨。

时杜伏威据历阳,陈稜据江都,李子通据海陵,俱有窥江表之心。

法兴军数败。

会子通围稜于江都,稜送质求救于法兴及伏威,法兴使其子纶将兵数万,与伏威共救之。

伏威军清流,纶军扬子,相去数十里。

子通纳言毛文深献策,募江南人诈为纶兵,夜袭伏威营,伏威怒,复遣兵袭纶。

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进。

子通得尽锐攻江都,克之,稜奔伏威。

子通入江都,因纵击纶,大破之,伏威亦引去。

子通即皇帝位,国号吴,改元明政。

丹杨贼帅乐伯通帅众万馀降之,子通以为左仆射。

杜伏威请降。

丁丑,以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和州总管。

裴寂至介休,宋金刚据城拒之。

寂军于度索原,营中饮涧水,金刚绝之,士卒渴乏。

寂欲移营就水,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

先是,刘武周屡遣兵攻西河,浩州剌史刘赡拒之。

李仲文引兵就之,与共守西河。

及裴寂败,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唯西河独存。

姜宝谊复为金刚所虏,谋逃归,金刚杀之。

裴寂上表谢罪,上慰谕之,复使镇抚河东。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

”辛巳,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

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

上闻之,大怒,谓礼部尚书李纲曰:“元吉幼弱,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

晋阳强兵数万,食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

闻宇文歆首画此策,我当斩之!

”纲曰:“王年少骄逸,窦诞曾无规谏,又掩覆之,使士民愤怨,今日之败,诞之罪也。

歆谏,王不悛,寻皆闻奏,乃忠臣也,岂可杀哉!

”明日,上召纲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无滥刑。

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

”并诞赦之。

卫尉少卿刘政会在太原,为武周所虏,政会密遣人奉表论武周形势。

武周据太原,遣宋金刚攻晋州,拔之,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弘基逃归。

金刚进逼绛州,陷龙门。

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有怨。

曷娑那在长安,北突厥遣使请杀之,上不许。

群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国,后必为患!

”秦王世民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

”上迟回久之,不得己,丙戌,引曷娑那于内殿宴饮,既而送中书省,纵北突厥使者使杀之。

礼部尚书李纲领太子詹事,太子建成始甚礼之。

久之,太子渐昵近小人,疾秦王世民功高,颇相猜忌。

纲屡谏不听,乃乞骸骨。

上骂之曰:“卿为何潘仁长史,乃耻为朕尚书邪!

且方使卿辅导建成,而固求去,何也?

”纲顿首曰:“潘仁,贼也,每欲妄杀人,臣谏之即止。

为其长史,可以无愧。

陛下创业明主,臣不才,所言如水投石,言于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东朝乎!

”上曰:“知公直士,勉留辅吾儿。

”戊子,以纲为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

纲复上书谏太子饮酒无节,及信谗慝,疏骨肉。

太子不怿,而所为如故。

纲郁郁不得志,是岁,固称老病辞职,诏解尚书,仍为少保。

淮安王神通使慰抚使张道源镇赵州。

庚寅,窦建德陷赵州,执总管张志昂及道源。

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陈君宾不早下,欲杀之。

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

今大王杀之,何以励群下乎!

”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犹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

”敬曰:“今大王使大将高士兴拒罗艺于易水,艺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之意以为何如?

”建德乃悟,即命释之。

乙未,梁师都复寇延州,段德操击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师都以百馀骑遁去。

德操以功拜柱国,赐爵平原郡公。

鄜州刺史鄜城壮公梁礼战没。

冬,十月,己亥,就加凉州总管杨恭仁纳言。

赐幽州总管燕公罗艺姓李氏,封燕郡王。

辛丑,李艺破窦建德于衡水。

癸卯,以左武候大将军庞玉为梁州总管。

时集州獠反,玉讨之,獠据险自守,军不得进,粮且尽。

熟獠与反者皆邻里亲党,争言贼不可击,请玉还。

玉扬言:“秋谷将熟,百姓毋得收刈,一切供军,非平贼吾不返。

”闻者大惧,曰:“大军不去,吾曹皆将馁死。

”其中壮士乃入贼营,与所亲潜谋,斩其渠帅而降,馀党皆散,玉追讨,悉平之。

刘武周将宋金刚进攻浍州,陷之,军势甚锐。

裴寂性怯,无将帅之略,唯发使骆驿,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积聚。

民惊扰悉怨,皆思为盗。

夏县民吕崇茂聚众自称魏王,以应武周,寂讨之,为所败。

诏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将兵讨之。

时王行本犹据蒲坂,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

上出手敕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

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

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

窦建德引兵趣卫州。

建德每行军,常为三道,辎重、细弱居中央,步骑夹左右,相去二里许。

建德以千骑前行,过黎阳三十里,李世勣遣骑将丘孝刚将二百骑侦之。

孝刚骁勇,善马槊,与建德遇,遂击之,建德败走。

右方兵救之,击斩孝刚。

建德怒,还攻黎阳,克之,虏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盖、魏征及帝妹同安公主。

唯李世勣以数百骑走渡河,数日,以其父故,还诣建德降。

卫州闻黎阳陷,亦降。

建德以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常以其父盖自随为质。

以魏征为起居舍人。

滑州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诣建德降。

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

”立命斩奴,返其首于滑州。

吏民感悦,即日请降。

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

己未,建德还洺州,筑万春宫,徙都之。

置淮安王神通于下博,待以客礼。

行军总管罗士信帅勇士夜入洛阳外郭,纵火焚清化里而还。

壬戌,士信拔青城堡。

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

尉氏城主时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

以德睿为尉州刺史。

要汉,伯当之兄也。

夏侯端至黎阳,李世勣发兵送之,自澶渊济河,传檄州县,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馀州,皆遣使来降。

行至谯州,会汴、亳降于王世充,还路遂绝。

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坐泽中,杀马以飨士,因歔欷谓曰:“卿等乡里皆已从贼,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

我奉王命,不可从卿。

卿有妻子,无宜效我。

可斩吾首归贼,必获富贵。

”众皆流涕曰:“公于唐室非有亲属,直以忠义,志不图存。

某等虽贱,心亦人也,宁肯害公以求利乎!

”端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

”众抱持之,乃复同进,潜行五日,馁死及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太半,唯馀五十三人同走,采豆生食之。

端持节未尝离身,屡遣从者散,自求生,众又不可。

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为唐坚守,遣兵迎端,馆给之。

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尚书少吏部。

端对使者焚书毁衣,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官乎!

汝欲吾往,唯可取吾首耳。

”因解节旄怀之,置刃于竿,自山中西走,无复蹊径,冒践荆棘,昼夜兼行,得达宜阳,从者附崖溺水,为虎狼所食,又丧其半。

其存者鬓发秃落,无复人状。

端诣阙见上,但谢无功,初不自言艰苦,上复以为秘书监。

郎楚之至山东,亦为窦建德所获,楚之不屈,竟得还。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辩以徐、亳之兵攻雍丘。

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能救。

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

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

”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

”世充怒,斩之。

善行亦没。

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甲子,上祠华山。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八·唐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十一月,尽重光大荒落二月,凡一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上 ◎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十一月,己卯,刘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

时河东州县,俘掠之馀,未有仓廪,人情恇扰,聚入城堡,征敛无所得,军中乏食。

世民发教谕民,民闻世民为帅而来,莫不归附,自近及远,至者日多,然后渐收其粮食,军食以充。

乃休兵秣马,唯令偏裨乘间抄掠,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

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会有蛇逐鼠,触甲士之面,甲士惊寤,遂白世民,俱上马,驰百馀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李世勣欲归唐,恐祸及其父,谋于郭孝恪。

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可图也。

”世勣从之。

袭王世充获嘉,破之,多所俘获,以献建德,建德由是亲之。

初,漳南人刘黑闼,少骁勇狡狯,与窦建德善,后为群盗,转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

世充以为骑将,每见世充所为,窃笑之。

世充使黑闼守新乡,李世勣击虏之,献于建德。

建德署为将军,赐爵汉东公,常使将奇兵东西掩袭,或潜入敌境觇视虚实。

黑闼往往乘间奋击,克获而还。

十二月,庚申,上猎于华山。

于筠说永安王孝基急攻吕崇茂,独孤怀恩请先成攻具,然后进,孝基从之。

崇茂求救于宋金刚,金刚遣其将善阳尉迟敬德、寻相将兵奄至夏县。

孝基表里受敌,军遂大败,孝基、怀恩、筠、唐俭及行军总管刘世让皆为所虏。

敬德名恭,以字行。

上征裴寂入朝,责其败军,下吏,既而释之,宠待弥厚。

尉迟敬德、寻相将还浍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书殷开山、总管秦叔宝等邀之于美良川,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顷之,敬德、寻相潜引精骑援王行本于蒲坂,世民自将步骑三千,从间道夜趋安邑,邀击,大破之,敬德、相仅以身免,悉俘其众,复归柏壁。

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世民曰:“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

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擀蔽。

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

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

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

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 永安壮王孝基谋逃归,刘武周杀之。

李世勣复遣人说窦建德曰:“曹、戴二州,户口完实,孟海公窃有其地,与郑人外合内离。

若以大军临之,指期可取。

既得海公,以临徐、兗,河南可不战而定也。

”建德以为然,欲自将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万济河,世勣引兵三千会之。

◎武德三年庚辰,公元九二零年 春,正月,将军秦武通攻王行本于蒲坂。

行本出战而败,粮尽援绝,欲突围走,无随之者,戊寅,开门出降。

辛巳,上幸蒲州,斩行本。

秦王世民轻骑谒上于蒲州。

宋金刚围绛州。

癸巳,上还长安。

李世勣谋俟窦建德至河南,掩袭其营,杀之,冀得其父并建德土地以归唐。

会建德妻产,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扰,诸贼羁属者皆怨之。

贼帅魏郡李文相,号李商胡,聚众五千馀人,据孟津中氵单。

母霍氏,亦善骑射,自称霍总管。

世勣结商胡为昆弟,入拜商胡之母。

母泣谓世勣曰:“窦氏无道,如何事之!

”世勣曰:“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相与归唐耳!

”世勣辞去,母谓商胡曰:“东海公许我共图此贼,事久变生,何必待其来,不如速决。

”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饮之酒,尽杀之。

旦别将高雅贤、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济,商胡以巨舟四艘济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杀之。

有兽医游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严警为备。

商胡既举事,始遣人告李世勣。

世勣与曹旦连营,郭孝恪劝世勣袭旦,世勣未决,闻旦已有备,遂与孝恪帅数十骑来奔。

商胡复引精兵二千北袭阮君明,破之。

高雅贤收众去,商胡追之,不及而还。

建德群臣请诛李盖,建德曰:“世勣,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

”遂赦之。

甲午,世勣、孝恪至长安。

曹旦遂取济州,复还洺州。

二月,庚子,上幸华阴。

刘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长子、壶关。

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御,上以将军河东王行敏助之。

行敏与子武不叶,或言子武将叛,行敏斩子武以徇。

乙巳,武周复遣兵寇潞州,行敏击破之。

壬子,开州蛮酋冉肇则陷通州。

甲寅,遣将军桑显和等攻吕崇茂于夏县。

初,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攻蒲坂,久不下,失亡多,上数以敕书诮让之,怀恩由是怨望。

上尝戏谓怀恩曰:“姑之子皆已为天子,次应至舅之子乎?

”怀恩亦颇以此自负,或时扼腕曰:“我家岂女独贵乎?

”遂与麾下元君宝谋反。

会怀恩、君宝与唐俭皆没于尉迟敬德,君宝谓俭曰:“独孤尚书近谋大事,若能早决,岂有此辱哉!

”及秦王世民败敬德于美良川,怀恩逃归,上复使之将兵攻蒲坂。

君宝又谓俭曰:“独孤尚书遂拔难得还,复在蒲坂,可谓王者不死!

”俭恐怀恩遂成其谋,乃说尉迟敬德,请使刘世让还与唐连和,敬德从之,遂以怀恩反状闻。

时王行本已降,怀恩入据其城,上方济河幸怀恩营,已登舟矣,世让适至。

上大惊曰:“吾得免,岂非天也!

”乃使召怀恩,怀恩未知事露,轻舟来至。

即执以属吏,分捕党与。

甲寅,诛怀恩及其党。

窦建德攻李商胡,杀之。

建德洺州劝课农桑,境内无盗,商旅野宿。

突厥处罗可汗迎杨政道,立为隋王。

中国士民在北者,处罗悉以配之,有众万人。

置百官,皆依隋制,居于定襄。

三月,乙丑,刘武周遣其将张万岁寇浩州,李仲文击走之,俘斩数千人。

改纳言为侍中,内史令为中书令,给事郎为给事中。

甲戌,以内史侍郎卦德彝为中书令。

王世充将帅、州县来降者,时月相继。

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举家无少长就戮,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而免之。

又使五家为保,有举家亡者,四邻不觉,皆坐诛。

杀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数。

公私愁窘,人不聊生。

又以宫城为大狱,意所忌者,并其家属收系宫中。

诸将出讨,亦质其家属于宫中,禁止者常不减万口,馁死者日有数十。

世充又以台省官为司、郑、管、原、伊、殷、梁、凑、嵩、谷、怀、德等十二州营田使,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

甲申,行军副总管张伦败刘武周于浩州,俘斩千馀人。

西河公张纶、真乡公李仲文引兵临石州,刘季真惧而诈降。

乙酉,以季真为石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彭山郡王。

蛮酋冉肇则寇信州,赵郡公孝恭与战,不利。

李靖将兵八百,袭击,斩之,俘五千馀人。

己丑,复开、通二州。

孝恭又击萧铣东平王阇提,斩之。

夏,四月,丙申,上祠华山。

壬寅,还长安。

置益州道行台,以益、利、会、鄜、泾、遂六总管隶焉。

刘武周数攻浩州,为李仲文所败。

宋金刚军中食尽。

丁未,金刚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罗士信围慈涧,王世充使太子玄应救之,士信刺玄应坠马,人救之,得免。

壬子,以显州道行台杨士林为行台尚书令。

甲寅,加秦王世民益州道行台尚书令。

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馀里,战数十合。

至高壁岭,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

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

”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

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

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

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遂策马而进,将士不敢复言饥。

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

夜,宿于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军中止有一羊,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

丙辰,陕州总管于筠自金刚所逃来。

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刚尚有众二万,戊午,出西门,背城布陈,南北七里。

世民遣总管李世勣等与战,小却,为贼所乘。

世民帅精骑击之,出其陈后,金刚大败,斩首三千级。

金刚轻骑走,世民追之数十里,至张难堡。

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据堡自守,世民免胄示之,堡中喜噪且泣。

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尉迟敬德收馀众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与寻相举介休及永安降。

世民得敬德,甚喜,以为右一府统军,使将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

屈突通虑其变,骤以为言,世民不听。

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并州走突厥。

金刚收其馀众,欲复战,众莫肯从,亦与百馀骑走突厥。

世民至晋阳,武周所署仆射杨伏念以城降。

唐俭封府库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

未几,金刚谋走上谷,突厥追获,腰斩之。

岚州总管刘六儿从宋金刚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斩之。

其兄季真,弃石州,奔刘武周将马邑高满政,满政杀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内史令苑君璋谏曰:“唐主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晋阳以南,道路险隘,县军深入,无继于后,君进战不利,何以自还!

不如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足为长策。

”武周不听,留君璋守朔州。

及败,泣谓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于此。

”久之,武周谋亡归马邑,事泄,突厥杀之。

突厥又以君璋为大行台,统其馀众,仍令郁射设督兵助镇。

庚申,怀州总管黄君汉击王世充太子玄应于西济州,大破之。

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邀之于九曲,又破之。

辛酉,王世充陷邓州。

上闻并州平,大悦。

壬戌,宴群臣,赐缯帛,使自入御府,尽力取之。

复唐俭官爵,仍以为并州道安抚大使。

所籍独孤怀恩田宅资财,悉以赐之。

世民留李仲文镇并州,刘武周数遣兵入寇,仲文辄击破之,下城堡百馀所。

诏仲文检校并州总管。

五月,窦建德遣高士兴击李艺于幽州,不克,退军笼火城。

艺袭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

建德大将军王伏宝,勇略冠军中,诸将疾之,言其谋反,建德杀之,伏宝曰:“大王奈何听谗言,自斩左右手乎!

” 初,尉迟敬德将兵助吕崇茂守夏县,上潜遣使赦崇茂罪,拜夏州刺史,使图敬德,事泄,敬德杀之。

敬德去,崇茂馀党复据夏县拒守。

秦王世民引军自晋州还攻夏县,壬午,屠之。

辛卯,秦王世民至长安。

是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献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

世充以宗女妻之,并与之互市。

六月,壬辰,诏以和州总管、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楚王杜伏威为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淮南道安抚使,进封吴王,赐姓李氏。

以辅公祏为行台左仆射,封舒国公。

丙午,立皇子元景为赵王,元昌为鲁王,元亨为鲁王。

显州行台尚书令楚公杨士林,虽受唐官爵,而北结王世充,南通萧铣。

诏庐江王瑗与安抚使李弘敏讨之。

兵未行,长史田瓚为士林所忌,甲寅,瓚杀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瓚为显州总管。

秦王世民之讨刘武周也,突厥处罗可汗遣其弟步利设帅二千骑助唐。

武周既败,是月,处罗至晋阳,总管李仲文不能制。

又留伦特勒,使将数百人,云助仲文镇守,自石岭以北,皆留兵戍之而去。

上议击王世充,世充闻之,选诸州镇骁勇皆集洛阳,置四镇将军,募人分守四城。

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诸军击世充。

陕东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阳,上谓通曰:“今欲使卿东征,如卿二子何?

”通曰:“臣昔为俘囚,分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

当是之时,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

今得备先驱,二儿何足顾乎!

”上叹曰:“徇义之士,一至此乎!

” 癸亥,突厥遣使潜诣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邀击,败之,虏牛羊万计。

骠骑大将军可硃浑定远告:“并州总管李仲文与突厥通谋,欲俟洛阳兵交,引胡骑直入长安。

”甲戌,命皇太子镇蒲坂以备之,又遣礼部尚书唐俭安抚并州,暂废并州总管府,征仲文入朝。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

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镇襄阳,荆王行本镇虎牢,宋王泰镇怀州,齐王世恽检校南城,楚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玄应守东城,汉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道徇守曜仪城,世充自将战兵,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以备唐。

弘烈、行本,世伟之子。

泰,世充之兄子也。

梁师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军总管段德操击破之,斩首千馀级。

罗士信将前锋围慈涧,王世充自将兵三万救之。

己丑,秦王世民将轻骑前觇世充,猝与之遇,众寡不敌,道路险扼,为世充所围。

世民左右驰射,皆应弦而毙,获其左建威将军燕琪,世充乃退。

世民还营,埃尘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

旦日,帅步骑五万进军慈涧。

世充拔慈涧之戍,归于洛阳。

世民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

大军屯于北邙,连营以逼之。

世充洧州长史繁水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以州城来降。

八月,丁酉,南宁西爨蛮遣使入贡。

初,隋末蛮酋爨玩反,诛,诸子没为官奴,弃其地。

帝即位,以玩子弘达为昆州刺史,令持其父尸归葬。

益州刺史段纶因遣使招谕其部落,皆来降。

己亥,窦建德共州县令唐纲杀刺史,以州来降。

邓州土豪执王世充所署剌史来降。

癸卯,梁师都石堡留守张举帅千馀人来降。

甲辰,黄君汉遣校尉张夜叉以舟师袭回洛城,克之,获其将达奚善定,断河阳南桥而还,降其堡聚二十馀。

世充使太子玄应帅杨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筑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陈于青城宫,秦王世民亦置陈当之。

世充隔水谓世民曰:“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

”世民使宇文士及应之曰:“四海咸仰皇风,唯公独阻声教,为此而来!

”世充曰:“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

”又应之曰:“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

”至暮,各引兵还。

上遣使与窦建德连和,建德遣同安长公主随使者俱还。

乙卯,刘德威袭怀州,入其外郭,下其堡聚。

九月,庚午,梁师都将刘旻以华池来降,以为林州总管。

癸酉,王世充显州总管田瓚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

自是襄阳声问与世充绝。

史万宝进军甘泉宫。

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轘辕,拔之。

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击君廓,君廓伪遁,设伏,大破之,遂东徇地,至管城而还。

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许罗汉掠唐境,君廓以策击却之,诏劳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贼一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

” 世充尉州剌史时德睿帅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来降。

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县官并依世充所署,无所变易,改尉州为南汴州,于是河南州县相继来降。

刘武周降将寻相等多叛去。

诸将疑尉迟敬德,囚之军中。

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绝伦,今既囚之,心必怨望,留之恐为后患,不如遂杀之。

”世民曰:“不然。

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邪!

”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之金,曰:“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

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也。

”辛巳,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

王世充帅步骑万馀猝至,围之。

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

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

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兵大败,仅以身免。

擒其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首千馀级,获排槊兵六千。

世民谓敬德曰:“公何相报之速也!

”赐敬德金银一箧,自是宠遇日隆。

敬德善避槊,每单骑入敌陈中,敌丛槊刺之,终莫能伤,又能夺敌槊返剌之。

齐王元吉以善马槊自负,闻敬德之能,请各去刃相与校胜负,敬德曰:“敬德谨当去之,王勿去也。

”既而元吉刺之,终不能中。

秦王世民问敬德曰:“避槊与夺槊,孰难?

”敬德曰:“夺槊难。

”乃命敬德夺元吉槊。

元吉操槊跃马,志在刺之,敬德须臾三夺其槊。

元吉虽面相叹异,内甚耻之。

叛胡陷岚州。

初,王世充以邴元真为滑州行台仆射。

濮州刺史杜才幹,李密故将也,恨元真叛密,诈以其众降之。

元真恃其官势,自往招慰,才幹出迎,延入就坐,执而数之曰:“汝本庸才,魏化置汝元僚,不建毫发之功,乃构滔天之祸,今来送死,是汝之分!

”遂斩之,遣人赍其首至黎阳祭密墓。

壬午,以濮州来降。

突厥莫贺咄设寇凉州,总管杨恭仁击之,为所败,掠男女数千人而去。

丙戌,以田瓚为显州总管,赐爵蔡国公。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军张镇周来降。

甲辰,行军总管罗士信袭王世充硖石堡,拔之。

士信又围千金堡,堡中人骂之。

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婴儿数十至堡下,使儿啼呼,诈云“从东都来归罗总管”。

既而相谓曰:“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

”即去。

堡中以为士信已去,来者洛阳亡人,出兵追之。

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门开,突入,屠之。

窦建德之围幽州也,李艺告急于高开道,开道帅二千骑救之,建德兵引去,开道因艺遣使来降。

戊申,以开道为蔚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北平郡王。

开道有矢镞在颊,召医出之,医曰:“镞深,不可出。

”开道怒,斩之。

别召一医,曰:“出之恐痛。

”又斩之。

更召一医,医曰:“可出。

”乃凿骨,置楔其间,骨裂寸馀,竟出其镞。

开道奏妓进膳不辍。

窦建德帅众二十万复攻幽州。

建德兵已攀堞,薛万均、薛万彻帅敢死士百人从地道出其背,掩击之,建德兵溃走,斩首千馀级。

李艺兵乘胜薄其营,建德陈于营中,填堑而出,奋击,大破之,建德逐北。

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还。

李密之败也,杨庆归洛阳,复姓杨氏。

及王世充称帝,庆复姓郭氏,世充以为管州总管,妻以兄女。

秦王世民逼洛阳,庆潜遣人请降,世民遣总管李世勣将兵往据其城。

庆欲与其妻偕来,妻曰:“主上使妾侍巾栉者,欲结君之心也。

今君既辜付托,徇利求全,妾将如君何!

若至长安,则君家一婢耳,君何用为!

愿送至洛阳,君之惠也。

”庆不许。

庆出,妻谓侍者曰:“若唐遂胜郑,则吾家必灭。

郑若胜唐,则吾夫必死。

人生至此,何用生为!

”遂自杀。

庚戌,庆来降,复姓杨氏,拜上柱国、郇国公。

时世充太子玄应镇虎牢,军于宋、汴之间,闻之,引兵趣管城,李世勣击却之。

使郭孝恪为书说荣州刺史魏陆,陆密请降。

玄应遣大将军张志就陆征兵,丙辰,陆擒志等四将,举州来降。

阳城令王雄帅诸堡来降,秦王世民使李世勣引兵应之,以雄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

魏陆使张志诈为玄应书,停其东道之兵,令其将张慈宝且还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汉使图慈宝,要汉斩慈宝以降。

玄应闻诸州皆叛,大惧,奔还洛阳。

诏以要汉为汴州总管,赐爵郳国公。

王弘烈据襄阳,上令金州总管府司马泾阳李大亮安抚樊、邓以图之。

十一月,庚申,大亮攻樊城镇,拔之,斩其将国大安,下其城栅十四。

萧铣性褊狭,多猜忌。

诸将恃功恣横,好专诛杀,铣患之,乃宣言罢兵营农,实欲夺诸将之权。

大司马董景珍弟为将军,怨望,谋作乱。

事泄,伏诛。

景珍时镇长沙,铣下诏赦之,召还江陵。

景珍惧,甲子,以长沙来降。

诏峡州刺史许绍出兵应之。

云州总管郭子和,先与突厥、梁师都相连结,既而袭师都宁朔城,克之。

又得突厥衅隙,遣使以闻,为突厥候骑所获。

处罗可汗大怒,囚其弟子升。

子和自以孤危,请帅其民南徙,诏以延州故城处之。

张举、刘旻之降也,梁师都大惧,遣其尚书陆季览说突厥处罗可汗曰:“比者中原丧乱,分为数国,势均力弱,故皆北面归附突厥。

今定杨可汗既亡,天下将悉为唐有。

师都不辞灰灭,亦恐次及可汗。

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为,师都请为乡导。

”处罗从之,谋使莫贺咄设入自原州,泥步设与师都入自延州,处罗入自并州,突利可汗与奚、、契丹、靺鞨入自幽州,会窦建德之师自滏口西入,会于晋、绛。

莫贺咄者,处罗之弟咄苾也。

突利者,始毕之子什钵苾也。

处罗又欲取并州以居杨政道,其群臣多谏,处罗曰:“我父失国,赖隋得立,此恩不可忘!

”将出师而卒。

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之,更立莫贺咄设,号颉利可汗。

乙酉,颉利遣使告处罗之丧,上礼之如始毕之丧。

戊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华二州。

是月,窦建德济河击孟海公。

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阳,建德袭破殷州以报之。

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

及唐兵逼洛阳,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

建德中书侍郎刘彬说建德曰。

“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

今唐举兵临郑,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

郑亡,则夏不能独立矣。

不如解仇除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

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

”建德从之,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

又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等诣唐,请罢洛阳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许、亳等十一州皆请降。

壬辰,燕郡王李艺又击窦建德军于笼火城,破之。

辛丑,王世充随州总管徐毅举州降。

癸卯,峡州剌史许绍攻萧铣荆门镇,拔之。

绍所部与梁、郑邻接,二境得绍士卒,皆杀之,绍得二境士卒,皆资给遣之。

敌人愧感,不复侵掠,境内以安。

萧铣遣其齐王张绣攻长沙,董景珍谓绣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杀韩信’,卿不见之乎?

何为相攻!

”绣不应,进兵围之。

景珍欲溃围走,为麾下所杀。

铣以绣为尚书令。

绣恃功骄横,铣又杀之。

由是功臣诸将皆有离心,兵势益弱。

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长孙安世诣窦建德报聘,且乞师。

突厥伦特勒在并州,大为民患,并州总管刘世让设策擒之。

上闻之,甚喜。

张道源从窦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诣长安,请出兵攻洺州以震山东。

丙午,诏世让为行军总管,使将兵出土门,趣洺州。

己酉,瓜州刺史贺拔行威执骠骑将军达奚暠,举兵反。

是岁,李子通渡江攻沈法兴,取京口。

法兴遣其仆射蒋元超拒之,战于庱亭,元超败死,法兴弃毘陵,奔吴郡。

于是丹杨、毘陵等郡皆降于子通。

子通以法兴府掾李百药为内史侍郎、国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将卒数千攻子通,以将军阚稜、王雄诞为副。

公祐渡江攻丹杨,克之,进屯溧水,子通帅众数万拒之。

公祐简精甲千人,执长刀为前锋。

又使千人踵其后,曰:“有退者即斩之。

”自帅馀众,复居其后。

子通为方陈而前,公祐前锋千人殊死战,公祐复张左右翼以击之,子通败走,公祐逐之,反为所败,还,闭壁不出。

王雄诞曰:“子通无壁垒,又狃于初胜,乘其无备击之,可破也。

”公祐不从。

雄诞以其私属数百人夜出击之,因风纵火,子通大败,降其卒数千人。

子通食尽,弃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尽入于伏威,伏威徙居丹杨。

子通复东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万人,袭沈法兴于吴郡,大破之。

法兴帅左右数百人弃城走,吴郡贼帅闻人遂安遣其将叶孝辩迎之,法兴中涂而悔,欲杀孝辩,更向会稽。

孝辩觉之,法兴窘迫,赴江溺死。

子通军势复振,帅其群臣徙都馀杭,尽收法兴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岭,东包会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广、新二州贼帅高法澄、沈宝彻杀隋官,据州,附于林士弘,汉阳太守冯盎击破之。

既而宝彻兄子智臣复聚兵于新州,盎引兵击之。

战始合,盎免胄大呼曰:“尔识我乎?

”贼多弃仗肉袒而拜,遂溃,擒宝彻、智臣等,岭外遂定。

窦建德行台尚书令恒山胡大恩请降。

◎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春,正月,癸酉,以大恩为代州总管,封定襄郡王,赐姓李氏。

代州石岭之北,自刘武周之乱,寇盗充斥,大恩徙镇雁门,讨击,悉平之。

稽胡酋帅刘屳成部落数万,为边寇。

辛巳,诏太子建成统诸军讨之。

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以所部来降。

杜伏威遣其将陈正通、徐绍宗帅精兵二千,来会秦王世民击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

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萧铣五州、四镇,皆克之。

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皁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

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

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

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

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十策,孝恭上之。

二月,辛卯,改信州为夔州,以孝恭为总管,使大造舟舰,习水战。

以孝恭未更军旅,以靖为行军总管,兼孝恭长史,委以军事。

靖说孝恭悉召巴、蜀酋长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王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运粮入洛阳,秦王世民遣将军李君羡邀击,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请进围东都,上谓士及曰:“归语尔王:今取洛阳,止欲息兵。

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

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

” 辛丑,世民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帅众二万自方诸门出,凭故马坊垣堑,临谷水以拒唐兵,诸将皆惧。

世民以精骑陈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谓左右曰:“贼势窘矣,悉众而出,徼幸一战,今日破之,后不敢复出矣!

”命屈突通帅步卒五千渡水击之,戒通曰:“兵交则纵烟。

”烟作,世民引骑南下,身先士卒,与通合势力战。

世民欲知世充陈厚薄,与精骑数十冲之,直出其背,众皆披靡,杀伤甚众。

既而限以长堤,与诸骑相失,将军丘行恭独从世民,世充数骑追及之,世民马中流矢而毙。

行恭回骑射追者,发无不中,追者不敢前。

乃下马以授世民,行恭于马前步执长刀,距跃大呼,斩数人,突陈而出,得入大军。

世充亦帅众殊死战,散而复合者数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

世民纵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斩七千人,遂围之。

骠骑将军段志玄与世充兵力战,深入,马倒,为世充兵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

志玄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

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为唐军斥候,为世充所获,世充欲慰悦之,引置左右。

壬寅,世充出右掖门,临洛水为陈,怀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为。

怀文走趣唐军,至写口,追获,杀之。

世充归,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怀文以槊刺我,卒不能伤,岂非天所命乎!

” 先是,御史大夫郑颋不乐仕世充,多称疾不预事,至是谓世充曰:“臣闻佛有金刚不坏身,陛下真是也!

臣实多幸,得生佛世,愿弃官削发为沙门,服勤精进,以资陛下之神武。

”世充曰:“国之大臣,声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骇物听。

俟兵革休息,当从公志。

”颋固请,不许。

退谓其妻曰:“吾束发从官,志慕名节,不幸遭遇乱世,流离至此,侧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浅薄,无以自全。

人生会当有死,早晚何殊?

姑从吾所好,死亦无憾!

”遂削发被僧服。

世充闻之,大怒曰:“尔以我为必败,欲苟免邪?

不诛之,何以制众!

”遂斩颋于市。

颋言笑自若,观者壮之。

诏赠王怀文上柱国、朔州刺史。

并州安抚使唐俭密奏:“真乡公李仲文与妖僧志觉有谋反语,又娶陶氏之女以应桃李之谣。

谄事可汗,甚得其意,可汗许立为南面可汗。

及在并州,赃贿狼藉。

”上命裴寂、陈叔达、萧瑀杂鞠之。

乙巳,仲文伏诛。

庚戌,王泰弃河阳走,其将赵夐等以城来降。

别将单雄信、裴孝达与总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帅步骑五千援之,至轘辕,雄信等遁去,君廓追败之。

壬子,延州总管段德操击刘屳成,破之,斩首千馀级。

乙卯,王世充怀州刺史陆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城中守御甚严,大砲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

世民四面攻之,昼夜不息,旬馀不克。

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皆不果发而死。

唐将士皆疲弊思归,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

世民曰:“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

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

”乃下令军中曰:“洛阳未破,师必不还,敢言班师者斩!

”众乃不敢复言。

上闻之,亦密敕世民使还,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

德彝言于上曰:“世充得地虽多,率皆羁属,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

今若旋师,贼势复振,更相连接,后必难图!

”上乃从之。

世民遣世充书,谕以祸福。

世充不报。

戊午,王世充郑州司兵沈悦遣使诣左武候大将军李世勣请降。

左卫将军王群廓夜引兵袭虎牢,悦为内应,遂拔之,获其荆王行本及长史戴胄。

悦,君理之孙也。

窦建德克周桥,虏孟海公。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隋纪六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炀皇帝中大业九年(癸酉,公元六一三年)春,正月,丁丑,诏征天下兵集涿郡。

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

灵武贼帅白瑜娑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谓之“奴贼”。

戊戌,赦天下。

己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等辅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壬午,诏:“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

乃军吏失于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

”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

帝谓侍臣曰:“高丽小虏,侮慢上国。

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

”乃复议伐高丽。

左光禄大夫郭荣谏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

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奈何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

”帝不听。

三月,丙子,济阴孟海公起为盗,保据周桥,众至数万,见人称引书史,辄杀之。

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

戊寅,帝幸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越王侗留守东都。

时所在盗起,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各聚众攻剽,多者十馀万,少者数万人,山东苦之。

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与贼战,望风沮败。

唯齐郡丞閺乡张须陀得士众心,勇决善战,将郡兵击王薄于泰山下。

薄恃其骤胜,不设备。

须陀掩击,大破之。

薄收馀兵北渡河,须陀追击于临邑,又破之。

薄北连孙宣雅、郝孝德等十馀万攻章丘,须陀帅步骑二万击之,贼众大败。

贼帅裴长才等众二万掩至城下,大掠。

须陀未暇集兵,帅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馀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

会城中兵至,贼稍退却。

须陀督众击之,长才等败走。

庚子,郭方预等合军攻陷北海,大掠而去。

须陀谓民属曰:“贼恃其强,谓我不能救。

吾今速行,破之必矣!

”乃简精兵倍道进击,大破之,斩数万级,前后获贼辎重不可胜计。

历城罗士信,年十四,从须陀击贼于潍水上。

贼始布陈,士信驰至陈前,刺杀数人,斩一人首,掷空中,以槊盛之,揭以略陈。

贼徒愕眙,莫敢近。

须陀因引兵奋击,贼众大溃。

士信逐北,每杀一人,劓其鼻怀之,还,以验杀贼之数。

须陀叹赏,引置左右。

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

帝遣使慰谕,并画须陀、士信战陈之状而观之。

夏,四月,庚午,车驾渡辽。

壬申,遣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趣平壤。

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馀道。

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仁恭帅劲骑一千击破之,高丽婴城固守。

帝命诸将攻辽东,听以便宜从事。

飞楼、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应变拒之,二十馀日不拔,主客死者甚众。

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沈光升其端,临城与高丽战,短兵接,杀十数人,高丽竞击之而坠。

未及地,适遇竿有垂纟亘,光接而复上。

帝望见,壮之,即拜朝散大夫,恒置左右。

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

与薄山公李密善。

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

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

”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

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

”由是玄感与为深交。

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

若决机两陈之间,暗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

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

”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

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

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夷族。

”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

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

”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

”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

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

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

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

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

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

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

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

”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

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

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

仆有死而己,不敢闻命!

”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

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

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

”众皆踊跃称万岁。

乃勒兵部分。

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

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

计将安出?

”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

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

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

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

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

”玄感曰:“更言其次。

”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

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

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

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

”玄感曰:“更言其次。

”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

但恐唐祎告之,先己固守。

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

”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

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

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

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

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

玄感不得度,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

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坂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

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

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策将八千人拒玄挺。

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

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

弘策出至白司马坂,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

弘策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

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

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士馀骑驰入宫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于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

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

”众皆悦。

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

为玄感所获。

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

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

”樊子盖新自外籓入为京官,东都旧官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

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

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

汪顿首流血,乃得免。

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

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

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

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

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发五千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

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渑,直趋东都城北。

玄感逆拒之。

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

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

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

”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

但恐因此浸成乱阶耳。

”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

兵部侍郎斛斯政素与玄感善,玄感之反,政与之通谋,玄纵兄弟亡归,政潜遣之。

帝将穷治玄纵等党与,政内不自安,戊辰,亡奔高丽。

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

众心忷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

高丽即时觉之,然不敢出,但于城内鼓噪。

至来日午时,方渐出外,四远觇侦,犹疑隋军诈之。

经二日,乃出数千兵追蹑,畏隋军之众,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里,将至辽水,知御营毕渡,乃敢逼后军。

时后军犹数万人,高丽随而抄击,最后羸弱数千人为所杀略。

初,帝再征高丽,复问太史令庚质曰:“今段何如?

”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劳费实多。

”帝怒曰:“我自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

”及还,谓质曰:“卿前不欲我行,当为此耳。

玄感其有成乎?

”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

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

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

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

高丽逆命,犹疥癣耳。

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

”即日回军。

令子弘、整驰驿奏闻。

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至行在所。

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

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

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

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

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

元进手长尺馀,臂垂过膝,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

会帝再发三吴征高丽,三吴兵皆相谓曰:“往岁天下全盛,吾辈父兄征高丽者犹太半不返。

今已罢弊,复为此行,吾属无遗类矣!

”由是多亡命。

郡县捕之急,闻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旬月间,众至数万。

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

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

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

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

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

”玄感曰:“何至于此!

”密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

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

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

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

何者?

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

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

”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

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

”玄感然之,将拒通。

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

通济河,军于破陵。

玄感分为二军,西抗文升,东拒通。

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

”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向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

”宇文述等诸军蹑之。

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

”玄感以为然。

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

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

”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

玄感怒,留攻之。

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

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

”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

三日不拔,乃引而西。

至閺乡,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于皇天原。

玄感上槃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

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

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

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

”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

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

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

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

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亲也,留守弘化郡,遣卫尉少卿李渊驰往执之,因代为留守,关右十三郡兵皆受征发。

渊御众宽简,人多附之。

帝以渊相表奇异,又名应图谶,忌之。

未几,征诣行在所,渊遇疾未谒,其甥王氏在后宫,帝问曰:“汝舅来何迟?

”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

”渊闻之,惧,因纵酒纳赂以自晦。

癸卯,吴郡硃燮、晋陵管崇聚众寇掠江左。

燮本还俗道人,涉猎经史,颇知兵法,形容眇小,为昆山县博士,与数十学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归。

崇长大,美姿容,志气倜傥,隐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盗相与奉之。

时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将赵六儿将兵万人屯杨子,分为五营以备南贼。

崇遣其将陆顗渡江,夜,袭六儿,破其两营,收其器械军资而去,众益盛,至十万。

辛酉,司农卿云阳赵元淑坐杨玄感党伏诛。

帝使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推玄感党与。

仪,本天竺胡人也。

帝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

不尽加诛,无以惩后。

”子盖性既残酷,蕴复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杀三万馀人,皆籍没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馀人。

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

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

玄感所善文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俱坐徙边,绰、胄亡命,捕得,诛之。

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

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

”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藉绪馀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帝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者,弥所不耐。

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

汝其知之!

”世南,世基之弟也。

帝使裴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可汗部落,遣阙达度设寇掠吐谷浑以自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

九月,己卯,东海民彭孝才起为盗,有众数万。

甲午,车驾至上谷,以供费不给,免太守虞荷等官。

闰月,己巳,幸博陵。

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击破之。

刘元进帅其众将渡江,会杨玄感败,硃燮、管崇迎元进,推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毘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

帝遣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鱼俱罗将兵讨之。

十一月,己酉,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孝慈败死。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

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

帝命执送行在。

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

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

”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

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

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

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

”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

宇文述奏:“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同疾,若不为重法,无以肃将来。

”帝曰:“听公所为。

”十二月,甲申,述就野外,缚诸应刑者于格上,以车轮括其颈,使文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乱发矢如胃毛,支体糜碎,犹在车轮中。

积善、福嗣仍加车裂,皆焚而扬之。

积善自言手杀玄感,冀得免死。

帝曰:“然则枭类耳!

”因更其姓曰枭氏。

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信惑,遂谋因无遮大会举兵袭乘舆。

事泄,伏诛,并诛党与千馀家。

扶风桑门向海明亦自称弥勒出世,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三辅人翕然奉之,因举兵反,众至数万。

丁亥,海明自称皇帝,改元白乌。

诏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帝召卫文升、樊子盖诣行在。

慰劳之,赏赐极厚,遣还所任。

刘元进攻丹杨,吐万绪济江击破之,元进解围去,绪进屯曲阿。

元进结栅拒绪,相持百馀日。

绪击之,贼众大溃,死者以万数。

元进挺身夜遁,保其垒。

硃燮、管崇等屯毘陵,连营百馀里,绪乘胜进击,复破之。

贼退保黄山,绪围之,元进、燮仅以身免,于陈斩崇及其将卒五个馀人,收其子女三万馀口,进解会稽围。

鱼俱罗与绪偕行,战无不捷,然百姓从乱者如归市,贼败而复聚,其势益盛。

元进退据建安,帝令绪进讨,绪以士卒疲弊,请息甲待来春,帝不悦。

俱罗亦以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在洛京,潜遣家仆迎之。

帝怒。

有司希旨,奏绪怯懦,俱罗败衄,俱罗坐斩,征绪诣行在,绪忧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发淮南兵数万人讨元进。

世充渡江,频战皆捷,元进、燮败死于吴,其馀众或降或散。

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约降者不杀。

散者始欲入海为盗,闻之,旬月之间,归首略尽,世充悉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馀人。

由是馀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

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益加宠任。

是岁,诏为盗者籍没其家。

时群盗所在皆满,群县官因之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

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为刎颈交,俱亡命为群盗。

伏威年十六,每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是其徒推以为帅。

下邳苗海潮亦聚众为盗,伏威使公祏谓之曰:“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

若合为一,则足以敌隋矣。

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

不则一战以决雌雄。

”海潮惧,即帅其众降之。

伏威转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颢讨之,伏威与战,阳为不胜,引颢众入葭苇中,因从上风纵火,颢众皆烧死。

海陵贼帅赵破陈以伏威兵少,轻之,召与并力。

伏威使公祏严兵居外,自与左右十人赍牛酒入谒,于座杀破陈,并其众。

炀皇帝中大业十年(甲戌,公元六一四年)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

戊子,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丁酉,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

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

癸亥,至临渝宫,祃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亡者亦不止。

夏,四月,榆林太守成纪董纯与彭城贼帅张大虎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甲午,车驾至北平。

五月,庚申,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

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战于上郡,斩迦论并将卒万馀级,虏男女数万口而还。

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

时天下已乱,所征兵多失期不至,高丽亦困弊。

来护儿至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高丽王元惧,甲子,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

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护儿还。

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此还不可复来。

劳而无功,吾窃耻之。

今高丽实困,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

吾欲进兵径围平壤,聚高元,献捷而归,不亦善乎!

”答表请行,不肯奉诏。

长吏崔君肃固争,护儿不可,曰:“贼势破矣,独以相任,自足办之。

吾在阃外,事当专决,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

”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应获罪。

”诸将惧,俱请还,乃始奉诏。

八月,己巳,帝自怀远镇班师。

邯郸贼帅杨公卿帅其党八千人抄驾后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

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

己丑,还西京。

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告太庙。

仍征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敕将帅严装,更图后举,竟不果行。

初,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

十一月,丙申,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如杨积善之法,仍烹其肉,使百官啖之,佞者或啖之至饱,收其馀骨,焚而扬之。

乙巳,有事于南郊,上不斋于次。

诘朝,备法驾,至即行礼。

是日,大风。

上独献上帝,三公分献五帝。

礼毕,御马疾驱而归。

乙卯,离石胡刘苗王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

将军潘长文讨之,不克。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

帝将如东都,太史令庚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

”帝不悦。

质辞疾不从,帝怒,下质狱,竟死狱中。

十二月,壬申,帝如东都,赦天下。

戊子,入东都。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讨擒之。

纯战虽屡捷,而盗贼日滋,或谮纯怯懦。

帝怒,锁纯诣东都,诛之。

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众十馀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

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之,为五栅以塞险要,羸形示弱。

让笑曰:“世充文法小吏,安能将兵!

吾今生缚取,鼓行入江都耳!

”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贼众渐馁,乃少留兵,围五栅,分人于南方抄掠。

世充伺其懈,纵兵出击,大破之,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馀级。

齐郡贼帅左孝友众十万屯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逼之,孝友窘迫出降。

须陀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

涿郡贼帅卢明月众十馀万军祝阿,须陀将万人邀之。

相持十馀日,粮尽,将退,谓将士曰:“贼见吾退,必悉众来追,若以千人袭据其营,可有大利。

此诚危事,谁能往者?

”众莫对,唯罗士信及历城秦叔宝请行。

于是须陀委栅而遁,使二人分将千兵伏葭苇中,明月悉众追之。

士信、叔宝驰至其栅,栅门闭,二人超升其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

二人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馀栅,烟焰涨天。

明月奔还,须陀回军奋击,大破之,明月以数百骑遁去,所俘斩无算。

叔宝名琼,以字行。

炀皇帝中大业十一年(乙亥,公元六一五年)春,正月,增秘书省官百二十员,并以学士补之。

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正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

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馀卷。

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监柳顾言等诠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

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御书皆装剪华净,宝轴锦褾。

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窗户床褥厨幔,咸极珍丽,每三间开方户,垂锦幔,上有二飞仙,户外地中施机发。

帝幸书室,有宫人执香炉,前行践机,则飞仙下,收幔而上,户扉及厨扉皆自启,帝出,则垂闭复故。

帝以户口逃亡,盗贼繁多,二月,庚午,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

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

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

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众各十馀万,北连突阙,南寇燕、赵。

初,高祖梦洪水没都城,意恶之,故迁都大兴。

申明公李穆薨,孙筠袭爵。

叔父浑忿其吝啬,使兄子善衡贼杀之,而证其从父弟瞿昙,使之偿死。

浑谓其妻兄左卫率宇文述曰:“若得绍封,当岁奉国赋之半。

”述为之言于太子,奏高祖,以浑为穆嗣。

二岁之后,不复以国赋与述,述大恨之。

帝即位,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帝以其门族强盛,忌之。

会有方士安伽陀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凡李姓者。

浑从子将作监敏,小名洪儿,帝疑其名应谶,常面告之,冀其引决。

敏大惧,数与浑及善衡屏人私语。

述谮之于帝,仍遣虎贲郎将河东裴会基表告浑反。

帝收浑等家,遣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案问数日,不得反状,以实奏闻。

帝更遣述穷治之,述诱教敏妻宇文氏为表,诬告浑谋因渡辽,与其家子弟为将领者共袭取御营,立敏为天子。

述持入,奏之,帝泣曰:“吾宗社几倾,赖公获全耳。

”三月,丁酉,杀浑、敏、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自三从以上皆徙边徼。

后数月,敏妻亦鸩死。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馀人见之,奏以为鸾。

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僚称贺。

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馀人皆赐束帛。

仍于其地造仪鸾殿。

己酉,帝行幸太原。

夏,四月,幸汾阳宫避暑。

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

以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仍发河东兵讨捕群盗。

渊行至龙门,击贱帅母端儿,破之。

秋,八月,乙丑,帝巡北塞。

初,裴矩以突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欲以宗女嫁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

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

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谋略,为始毕所宠任,矩诈与为互市,诱至马邑下,杀之。

遣使诏始毕曰:“史蜀胡悉叛可汗来降,我已相为斩之。

”始毕知其状,由是不朝。

戊辰,始毕帅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义成公主先遣使者告变。

壬申,车驾驰入雁门,齐王暕以后军保崞县。

癸酉,突厥围雁门,上下惶怖,撤民屋为守御之具,城中兵民十五万口,食仅可支二旬,雁门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门、崞不下。

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

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帝简精锐数千骑溃围而出,纳言苏威曰:“城守则我有馀力,轻骑乃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宜轻动!

”民部尚书樊子盖曰:“陛下乘危徼幸,一朝狼狈,悔之何及!

不若据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入援。

陛下亲抚循士卒,谕以不复征辽,厚为勋格,必人人自奋,何忧不济!

”内史侍郎萧瑀以为:“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

且义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国之援。

若使一介告之,借使无益,庸有何损。

又,将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还事高丽,若发明诏,谕以赦高丽、专讨突厥,则众心皆安,人自为战矣。

”瑀,皇后之弟也。

虞世基亦劝帝重为赏格,下诏停辽东之役。

帝从之。

帝亲巡将士,谓之曰:“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

”乃下令:“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

有官以次增益。

”使者慰劳,相望于道,于是众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

甲申,诏天下募兵,守令竞来赴难。

李渊之子世民,年十六,应募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说定兴多赍旗鼓为疑兵,曰:“始毕敢举兵围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故也。

宜昼则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大至,望风遁去。

不然,彼众我寡,若悉军来战,必不能支。

”定兴从之。

帝遣间使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毕云:“北边有急。

”东都及诸郡援兵亦至欣口。

九月,甲辰,始毕解围去。

帝使人出侦,山谷皆空,无胡马,乃遣二千骑追蹑,至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馀人而还。

丁未,车驾还至太原。

苏威言于帝曰:“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

”帝初然之。

宇文述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

”帝从之。

冬,十月,壬戌,帝至东都,顾眄街衢,谓侍臣曰:“犹大有人在。

”意谓向日平杨玄感,杀人尚少故也。

苏威追论勋格太重,宜加斟酌,樊子盖固请,以为不宜失信,帝曰:“公欲收物情邪!

”子盖惧,不敢对。

帝性吝官赏,初平杨玄感,应授勋者多,乃更置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次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递降一阶。

将士守雁门者万七千人,至是,得勋者才千五百人,皆准平玄感勋,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

会仍议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初,萧瑀以外戚有才行,尝事帝于东宫,累迁至内史侍郎,委以机务。

瑀性刚鲠,数言事忤旨,帝渐疏之。

及雁门围解,帝谓群臣曰:“突厥狂悖,势何能为!

少时未散,萧瑀遽相恐动,情不可恕!

”出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

候卫将军杨子崇从帝在汾阳宫,知突厥必为寇,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及解围,帝怒曰:“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官。

”出为离石郡守。

子崇,高祖之族弟也。

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所焚,诏江都更造,凡数千艘,制度仍大于旧者。

壬申,卢明月帅众十万寇陈、汝。

东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子通独宽仁,由是人多归之,未半岁,有众万人。

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与杜伏威合。

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凡三十馀人,济阴王雄诞、临济阚稜为之冠。

既而李子通谋杀伏威,遣兵袭之。

伏威被重创坠马,雄诞负之逃葭苇中,收散兵复振。

将军来整击伏威,破之。

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负伏威以逃,雄诞帅壮士十馀人卫之,与隋兵力战,由是得免。

来整又击李子通,破之,子通帅其馀众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城父硃粲始为县佐史,从军,遂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馀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

十二月,庚寅,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数万击绛贼敬盘陀等。

子盖不分臧否,自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

百姓怨愤,益相聚为盗。

诏以李渊代之。

有降者,渊引置左右,由是贼众多降,前后数万人,馀党散入它郡。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一·隋纪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执徐,尽玄黓涒滩,凡五年。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四年(戊辰,公元六零八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五百馀万众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

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壬申,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

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之。

二月,己卯,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诏书慰谕之。

处罗见君肃甚倨,受诏不肯起,君肃谓之曰:“突厥本一国,中分为二,每岁交兵,积数十岁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其势敌耳。

然启民举其部落百万之众,卑躬折节,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

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独制,欲借兵于大国,共灭可汗耳。

群臣咸欲从启民之请,天子既许之,师出有日矣。

顾可汗母向夫人惧西国之灭,旦夕守阙,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发使召可汗,令入内属。

天子怜之,故复遣使至此。

今可汗乃倨慢如是,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伏尸都市,传首虏庭。

发大隋之兵,资东国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亡无日矣!

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

”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

三月,壬戌,倭王多利思比孤遣使入贡,遗帝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

行宫设六合板城,载以枪车。

每顿舍,则外其辕以为外围,内布铁菱。

次施弩床,皆插钢锥,外向。

上施旋机弩,以绳连机,人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所触而发。

其外又以矰周围,施铃柱、槌磐以知所警。

帝募能通绝域者,屯田主事常骏等请使赤土,帝大悦。

丙寅,命骏等赍物五千段,以赐其五。

赤土者,南海中远国也。

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

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

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自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

夏,四月,诏于汾州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

初,元德太子薨,河南尹齐王暕次当为嗣,元德吏兵二万馀人,悉隶于柬,帝为之妙选僚属,以光禄少卿柳謇之为齐王长史,且戒之曰:“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钟卿门。

若有不善,罪亦相及。

”謇之,庆之从子也。

暕宠遇日隆,百官趋谒,阗咽道路。

暕以是骄恣,昵近小人,所为多不法。

遣左右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求声色。

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美女,辄矫暕命呼之,载入暕第,淫而遣之。

仲锜、智伟诣陇西,挝炙诸胡,责其名马,得数匹以进暕。

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取归其家,暕不知也。

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帝未有所答。

久之,主复以柳氏进暕,暕纳之。

其后,帝问主:“柳氏女安在?

”主曰:“在齐王所。

”帝不悦。

暕从帝幸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糜鹿以献。

而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

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

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

有伊阙令皇甫诩,得幸于暕,违禁,携之至汾阳宫。

御史韦德裕希旨劾奏暕,帝令甲士千馀人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

暕妃韦氏早卒,暕与妃姊元氏妇通,产一女。

暕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皇后。

”暕以元德太子有三子,恐不得立,阴挟左道为厌胜,至是皆发。

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赐妃姊死,暕府僚皆斥之边远。

柳謇之坐不能匡正,除名。

时赵王杲尚幼,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

”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

帝恒令虎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虎贲辄奏之。

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以老弱,备员而已。

太史令庚质,季才之子也,其子为齐王属。

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儿事齐王,何向背如此!

”对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

”帝犹怒,出为合水令。

乙卯,诏以突阙启民可汗遵奉朝化,思改戎俗,宜于万寿戌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以上,务从优厚。

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馀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

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

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

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

述至临羌城,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斩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

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州、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八月,辛酉,上亲祠恒岳,赦天下。

河北道郡守毕集,裴矩所致西域十馀国皆来助祭。

九月,辛未,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

冬,十月,乙卯,颁新式。

常骏等至赤土境,赤土王利富多塞遣使以三十舶迎之,进金鏁以缆骏船,凡泛海百馀日,入境月馀,乃至其都。

其王居处器用,穷极珍丽,待使者礼亦厚,遣其子那邪迦随骏入贡。

帝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启民不至。

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

闻世雄军已度碛,大惧,请降。

世雄乃于汉故伊吾城东筑城,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馀人戌之而还。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五年(己巳,公元六零九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突阙启民可汗来朝,礼赐益厚。

癸未,诏天下均田。

戊子,上自东都西还。

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之。

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

三月,己巳,西巡河右。

乙亥,幸扶风旧宅。

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

五月,乙亥,上大猎于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十里。

庚辰,入长宁谷,度星岭。

丙戌,至浩亹川。

以桥未成,斩都水使者黄亘及督役者九人,数日,桥成,乃行。

吐谷浑可汗伏允帅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屯北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

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

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

定和轻其众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浑伏兵射杀之。

其亚将柳武建击吐谷浑,破之。

甲午,吐谷浑仙头王穷蹙,帅男女十馀万口来降。

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等追讨伏允,兵败,为伏允所杀。

卫尉卿刘权出伊吾道,击吐谷浑,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追奔,至伏俟城。

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征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

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

”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

”丙午,至张掖。

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

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

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

骑乘嗔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

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

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戌卒以守之。

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

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

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钜亿万计。

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

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初,吐谷浑伏允使其子顺来朝,帝留顺不遣。

伏允败走,无以自资,帅数千骑客于党项。

帝立顺为可汗,送至玉门,令统其馀众。

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

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

丙辰,上御观风殿,大备文物,引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升殿宴饮,其馀蛮夷使者陪阶庭者二十馀国,奏九部乐及鱼龙戏以娱之,赐赉有差。

戊午,赦天下。

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于其上,得龙种。

秋,七月,置马牧于青海,纵牝马二千匹于川谷以求龙种,无效而止。

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文武饥馁沾湿,夜久不逮前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后宫妃、主或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间。

九月,癸未,车驾入西京。

冬,十一月,丙子,复幸东都。

民部侍郎裴蕴以民间版籍,脱漏户口及诈注老小尚多,奏令貌阅,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

又许民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

是岁,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

帝临朝鉴状,谓百官曰:“前代无贤才,致此罔冒。

今户口皆实,全由裴蕴。

”由是渐见亲委,未几,擢授御史大夫,与裴矩、虞世基参掌机密。

蕴善候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则曲法锻成其罪。

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

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刑部、大理莫敢与争,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

蕴有机辩,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

突厥启民可汗卒,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是为始毕可汗。

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学有盛名,久当枢要,高祖末,出为襄州总管。

帝即位,自番州刺史召之,欲用为秘书监。

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

”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

司隶刺史房彦谦劝道衡杜绝宾客,卑辞下气,道衡不能用。

会议新令,久不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

”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

”付执法者推之。

裴蕴奏:“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推恶于国,妄造祸端。

论其罪名,似如隐昧。

原其情意,深为悖逆。

”帝曰:“然。

我少时与之行役,轻我童稚,与高颎、贺若弼等外擅威权。

及我即位,怀不自安,赖天下无事,未得反耳。

公论其逆,妙体本心。

”道衡自以所坐非大过,促宪司早断,冀奏日帝必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

及奏,帝令自尽,道衡殊不意,未能引决。

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

天下冤之。

帝大阅军实,称器甲之美,宇文述因进言:“此皆云定兴之功。

”帝即擢定兴为太府丞。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六年(庚午,公元六一零年)春,正月,癸亥朔,未明三刻,有盗数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

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

齐王暕遇而斩之。

于是都下大索,连坐者千余家。

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

终月而罢,所费巨万。

自是岁以为常。

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

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

胡客或过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

”胡客皆惊叹。

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市人惭不能答。

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联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

自非奉国尽心,孰能若是!

”是时矩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斐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谄谀有宠。

述善于供奉,容止便辟,侍卫者咸取则焉。

郭衍尝劝帝五日一视朝,曰:“无效高祖,空自勤苦。

”帝益以为忠,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

”帝临朝凝重,发言降诏,辞义可观。

而内存声色,其在两都及巡游,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随,谓之四道场。

梁公萧矩,琮之弟子。

千牛左右宇文皛,庆之孙也。

皆有宠于帝。

帝每日于苑中林亭间盛陈酒馔,敕燕王倓与钜、皛及高祖嫔御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为一席,帝与诸宠姬为一席,略相连接,罢朝即从之宴饮,更相劝侑,酒酣殽乱,靡所不至,以是为常。

杨氏妇女之美者,往往进御。

皛出入宫掖,不限门禁,至于妃嫔、公主皆有丑声,帝亦不之罪也。

帝复遣硃宽招抚流求,流求不从。

帝遣虎贲郎将庐江陈稜,朝请大夫同安张镇周发东阳兵万馀人,自义安泛海击之。

行月余,至其国,以镇周为先锋。

流求王渴刺兜遣兵逆战。

屡破之,遂至其都。

渴刺兜自将出战,又败,退入栅。

棱等乘胜攻拔之,斩渴刺兜,虏其民万馀口而还。

二月,己巳,棱等献流求俘,颁赐百官,进棱位右光禄大夫,镇周金紫光禄大夫。

己卯,诏以“近世茅土妄假,名实相乖,自今唯有功勋乃得赐封。

仍令子孙承袭。

”于是旧赐五等爵,非有功者皆除之。

康申,以所征周、齐、梁、陈散乐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传授,乐工至三万馀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宫。

初,帝欲大营汾阳宫,令御史大夫张衡具图奏之。

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

”帝意甚不平,后日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

”乃录齐王暕携皇甫诩从驾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谴衡以宪司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

久之,衡督役筑楼烦城,因帝巡幸,得谒帝。

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

”复遣之榆林。

未几,敕衡督役江都宫。

礼部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衡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

”玄感奏之。

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

帝于是发怒,锁诣江都市,将斩之,久乃得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

以王世充领江都宫监。

世充本西域胡人,姓支氏。

父收,幼从其母嫁王氏,因冒其姓。

世充性谲诈,有口辩,颇涉书传,好兵法,习律令。

帝数幸江都,世充能伺候颜色为阿谀,雕饰池台,奏献珍物,由是有宠。

夏,六月,甲寅,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

冬,十二月,己未,文安宪侯牛弘卒。

弘宽厚恭俭,学术精博,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者,唯弘一人而已。

弟弼,好酒而句,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

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

”弘无所怪问,直答云:“作脯。

”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

”弘曰:“已知之矣。

”颜色自若,读书不辍。

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馀杭,八百馀里,广十馀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

上以百官从驾皆服袴褶,于军旅间不便,是岁,始诏“从驾涉远者,文武官皆戎衣,五品以上,通着紫袍,六品以下,兼用绯绿,胥史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

”帝之幸启民帐也,高丽使者在启民所。

启民不敢隐,与之见帝。

黄门侍郎裴矩说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

令乃不臣,别为异域。

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

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

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

”帝从之,敕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

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

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

”高丽王元惧。

籓礼颇阙,帝将讨之。

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

简阅器仗,务令精新,或有滥恶,则使者立斩。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七年(辛未,公元六一一年)春,正月,壬寅,真定襄侯郭衍卒。

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僚。

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御龙舟,渡河入永济渠,仍敕选部、门下、内史、御史四司之官于前船选补,其受选者三千余人,或徒步随船三千馀里,不得处分,冻馁疲顿,因而致死者什一二。

壬午,下诏讨高丽。

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

先是,诏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

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

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

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山东、河南大水,漂没三十馀郡。

冬,十月,乙卯,底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

初,帝西巡,遣侍御兄韦节召西突厥处罗可汗,令与车驾会大斗拔谷,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

帝大怒,无如之何。

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

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

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属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

”帝曰:“公言是也。

”因遣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

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状,称射匮向善,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为婚。

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

”使者返,路径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

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

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缘道被劫,寓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

高昌王麹伯雅上状。

帝遣裴矩与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晓谕处罗使入朝。

十二月,己未,处罗来朝于临朔宫,帝大悦,接以殊礼。

帝与处罗宴,处罗稽首,谢入见之晚。

帝以温言慰芝之,备设天下珍膳,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眩曜耳目,然处罗终有怏怏之色。

帝自去岁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

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

加之饥馑,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直数百钱。

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而偿之。

又发鹿车夫六十馀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餱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

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

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往归之。

平原东有豆子,负海带河,地形深阻。

自高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

有刘霸道者,家于其旁,累世仕宦,赀产富厚。

霸道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

及群盗起,远近多往依之,有众十馀万,号“阿舅贼”。

漳南人窦建德,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

会募人征高丽,建德以勇敢选为二百人长。

同县孙安祖亦以骁勇选为征士,安祖辞以家为水所漂,妻子馁死,县令怒笞之。

安祖刺杀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

官司逐捕,踪迹至建德家,建德谓安祖曰:“文皇帝时,天下殷盛,发百万之众以伐高丽,尚为所败。

今水潦为灾,百姓困穷,加之往岁西征,行者不归,疮痍未复。

主上不恤,乃更发兵亲击高丽,天下必大乱。

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

”乃集无赖少年,得数百人,使安祖将之,入高鸡泊中为群盗,安祖自号将军。

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于清河境内为盗。

群县疑建德与贼通,悉收其家属,杀之。

建德帅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

顷之,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众尽归建德,建德兵至万馀人。

建德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逸,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

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馀人,攻陷城邑。

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

然莫能禁止。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八年(壬申,公元六一二年)春,正月,帝分西突厥处罗可汗之众为三,使其弟阙度设将羸弱万馀口,居于会宁,又使特勒大奈别将馀众居于楼烦,命处罗将五百骑常从车驾巡幸,赐号曷婆那可汗,赏赐甚厚。

初,嵩高道士潘诞自言三百岁,为帝合炼金丹。

帝为之作嵩阳观,华屋数百间,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充给使,位视三品。

常役数千人,所费巨万。

云金丹应用石胆、石髓,发石工凿嵩高大石深百尺者数十处。

凡六年,丹不成。

帝诘之,诞对以“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

”帝怒,锁诣涿郡,斩之。

且死,语人曰:“此乃天子无福,值我兵解时至,我应生梵摩天”云。

四方兵皆集涿郡,帝征合水令庚质,问曰:“高丽之众不能当我一郡,今朕以此众伐之,卿以为克不?

”对曰:“伐之可克。

然臣窃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

”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先自退邪?

”对曰:“战而未克,惧损威灵。

若车驾留此,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克之必矣。

事机在速,缓则无功。

”帝不悦,曰:“汝既惮行,自可留此。

”右尚方署监事耿询上书切谏,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救,得免。

壬午,诏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馀、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黏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踏顿、肃慎、碣石、东施、带方、襄平等道,骆驿引途,总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二百万,其馈运者倍之。

宜社于南桑干水上,类上帝于临朔宫南,祭马祖于蓟城北。

帝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

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

其铠胄、缨拂、旗幡,每团异色。

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扶,不受大将节制。

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

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

癸未,第一军发。

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

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

御营内合十一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亘八十里。

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甲辰,内史令元寿薨。

二月,壬戌,观德王雄薨。

北平襄侯段文振为兵部尚书,上表,以为帝“宠待突厥太厚,处之塞内,资以兵食,戎狄之性,无亲而贪,异日必为国患。

宜以时谕遣,令出塞外,然后明设烽候,缘边镇防,务令严重,此万岁之长策也。

”兵曹郎斛斯政,椿之孙也,以器干明司,为帝所宠任,使专掌兵事。

文振知政险薄,不可委以机要,屡言于帝,帝不从。

及征高丽,以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

文振于道中疾笃,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

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

水潦方降,不可淹迟。

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

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

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

众军总会,临水为大陈,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

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谓人曰:“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然艾灸頞,瓜蒂歕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

”乃自请为前锋,谓其三子曰:“吾荷国恩,今为死日!

我得良杀,汝当富贵。

”帝命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浮桥三道于辽水西岸,既成,引桥趣东岸,桥短不及岸丈馀。

高丽兵大至,隋兵骁勇者争赴水接战,高丽兵乘高击之,隋兵不得登岸,死者甚众。

麦铁杖跃登岸,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

乃敛兵,引桥复就西岸。

诏赠铁杖宿公,使其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

更命少府监何稠接桥,二日而成,诸军相次继进,大战于东岸,高丽兵大败,死者万计。

诸军乘胜进围辽东城,即汉之襄平城也。

车驾渡辽,引曷萨那可汗及高昌王伯雅观战处以慑惮之,因下诏赦天下。

命刑部尚书卫文升、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给复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夏,五月,壬午,纳言杨达薨。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

诸将或不识朕意,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

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

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辽东数出战不利,乃婴城固守,帝命诸军攻之。

又敕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

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

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

如此再三,帝终不悟。

既而城久不下,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观其城池形势,因召诸将诘责之曰:“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

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

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

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

”诸将咸战惧失色。

帝因留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

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帅江、淮水军,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自浿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

护儿欲乘胜趣其城,副总管周法尚止之,请俟诸军至俱进。

护儿不听,简精甲四万,直造城下。

高丽伏兵于罗郭内空寺中,出兵与护儿战而伪败,护儿逐之入城,纵兵俘掠,无复部伍。

伏兵发,护儿大败,仅而获免,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

高丽追至船所,周法尚整陈待之,高丽乃退。

护儿引兵还屯海浦,不敢复留应接诸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馀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菟道,右御卫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出遂城道,检校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皆会于鸭绿水西。

述等兵自泸河、怀远二镇,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

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

”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才行及中路,粮已将尽。

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其营诈降,实欲观虚实。

于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来者,必擒之。

”仲文将执之,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

仲文遂听文德还,既而悔之,遣人绐文德曰:“更欲有言,可复来。

”文德不顾,济鸭绿水而去。

仲文与述等既失文德,内不自安,述以粮尽,欲还。

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

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

且仲文此行,固知无功,何则?

古之良将能成功者,军中之事,决在一人。

今人各有心,何以胜敌!

”时帝以仲文有计划,令诸军咨禀节度,故有此言。

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

文德见述军士有饥色,故欲疲之,每战辄走。

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逼群议,于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

文德复遣使诈降,请于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

”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城险固,度难猝拔,遂因其诈而还。

述等为方陈而行,高丽四面钞击,述等且战且行。

秋,七月,壬寅,至萨水,军半济,高丽自后击其后军,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

于是诸军俱溃,不可禁止。

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

将军天水王仁恭为殿,击高丽,却之。

来护儿闻述等败,亦引还。

唯卫文升一军独全。

初,九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

帝大怒,锁系述等。

癸卯,引还。

初,百济王璋遣使请讨高丽,帝使之觇高丽动静,璋内与高丽潜通。

隋军将出,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师期。

帝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告以期会。

及隋军度辽,百济亦严兵境上,声言助隋,实持两端。

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高丽武历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已。

八月,敕运黎阳、洛阳、太原等仓谷向望海顿,使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涿郡。

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冬,十月,甲寅,工部尚书宇文恺卒。

十一月,己卯,以宗女为华容公主,嫁高昌。

宇文述素有宠于帝,且其子士及尚帝女南阳公主,故帝不忍诛。

甲申,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斩刘士龙以谢天下。

萨水之败,高丽追围薛世雄于白石山,世雄奋击,破之,由是独得免官。

以卫文升金为紫光禄大夫。

诸将皆委罪于于仲文,帝既释诸将,独系仲文。

仲文忧恚,发病困笃,乃出之,卒于家。

是岁,大旱,疫,山东尤甚。

张衡既放废,帝每令亲人觇衡所为。

帝还自辽东,衡妾告衡怨望,谤讪朝政,诏赐尽于家。

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

”监刑者塞耳,促令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隋纪四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强圉单阏,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下仁寿四年(甲子,公元六零四年)春,正月,丙午,赦天下。

帝将避暑于仁寿宫,术士章仇太翼固谏。

不听,太翼曰:“是行恐銮舆不返!

”帝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

甲子,幸仁寿宫。

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

夏,四月,乙卯,帝不豫。

六月,庚申,赦天下。

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命太子赦章仇太翼。

丁未,崩于大宝殿。

高祖性严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

每旦听朝,日昃忘倦。

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爱。

将士战没,必加优赏,仍遣使者劳问其家。

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

其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令补用。

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

后宫皆服浣濯之衣。

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带不过铜铁骨角,无金玉之饰。

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

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独冀州已一百万户。

然猜忌苛察,信受谗言,功臣故旧,无始终保全者。

乃至子弟,皆如仇敌,此其所短也。

初,文献皇后既崩,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察氏皆有宠。

陈氏,陈高宗之女。

蔡氏,丹杨人也。

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

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

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

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

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归于上所。

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

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

”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

独孤误我!

”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

”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

”述、岩出阁为敕书。

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

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

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

俄而上崩。

故中外颇有异论。

陈夫人与后宫闻变,相顾战栗失色。

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

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

使者促之,乃发,合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

”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

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

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

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

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

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

”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

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

丙子,殡于大兴前殿。

柳述、元岩并除名,述徙龙川,岩徙南海。

帝令兰陵公主与述离绝,欲改嫁之。

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与述同徙,帝大怒。

公主忧愤而卒,临终,上表请葬于柳氏。

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

”讽百官表贺。

礼部侍郎许善心议,以为“国哀甫尔,不宜称贺。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素恶善心,讽御史劾之。

左迁给事郎,降品二等。

汉王谅有宠于高祖,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

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

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见太子勇以谗废,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阴蓄异图。

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强,宜修武备。

”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

突厥尝寇边,高祖使谅御之,为突厥所败。

其所领将帅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岭表。

谅以其宿旧,奏请留之,高祖怒曰:“尔为籓王,惟当敬依朝命,何得私论宿旧,废国家宪法邪!

嗟乎小子,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耳,何用腹心为!

”王頍者,僧辩之子,倜傥好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皆为谅所亲善,赞成其阴谋。

会荧惑守东井,仪曹鄴人傅奕晓星历,谅问之曰:“是何祥也?

”对曰:“天上东井,黄道所经,荧惑过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则可怪耳。

”谅不悦。

及高祖崩,炀帝遣车骑将军屈突通以高祖玺书征之。

先是,高祖与谅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

”及发书无验,谅知有变。

诘通,通占对不屈,乃遣归长安。

谅遂发兵反。

总管司马安定皇甫诞切谏,谅不纳。

诞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非京师之敌。

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

一旦陷身叛逆,絓于刑书,虽欲为布衣,不可得也。

”谅怒,囚之。

岚州刺史乔钟葵将赴谅,其司马京兆陶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当竭诚效命,岂得身为厉阶乎!

”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

”临之以兵,辞气不挠,钟葵义而释之。

军吏曰:“若不斩模,无以压众心。

”乃囚之。

于是从谅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则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

”谅不能决,乃兼用二策,唱言杨素反,将诛之。

总管府兵曹闻喜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

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命随方略地,帅其精锐,直入蒲津。

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

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

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

我陈兵号令,谁敢不从!

旬日之间,事可定矣。

”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直指京师。

帝以右武卫将军洛阳丘和为蒲州刺史,镇蒲津。

谅简精锐数百骑戴羃,诈称谅宫人还长安,门司弗觉,径入蒲州,城中豪杰亦有应之者。

丘和觉其变,逾城,逃归长安。

蒲州长史勃海高义明、司马北平荣毘皆为反者所执。

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还。

文安至,谓谅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

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计成,大事去矣。

”谅不对。

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

代州总管天水李景发兵拒谅,谅遣其将刘暠袭景。

景击斩之。

谅复遣乔钟葵帅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钟葵所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

钟葵屡败。

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三人可用,推诚任之,己无所关预,唯在閤持重,时抚循而已。

杨素将轻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夜,至河际,收商贾船,得数百艘,船内多置草,践之无声,遂衔枚而济。

迟明,击之。

纥单贵败走,聃惧,以城降。

有诏征素还。

初,素将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帅众数万以讨谅。

谅之初起兵也,妃兄豆卢毓为府主簿,苦谏,不从,私谓其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

不若且伪从之,徐伺其使。

”毓,勣之子也。

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自遂。

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

”帝许之。

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

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硃涛留守。

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属岂可坐受夷灭,孤负国家邪!

当与卿出兵拒之。

”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

”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

出皇甫诞于狱,与之协计,及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闭城拒谅。

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

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

”谅攻城南门,稽胡守南城,不识谅,射之。

矢下如雨。

谅移攻西门,守兵识谅,即开门纳之,毓、诞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马津。

余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

祥谓军吏曰:“余公理轻而无谋,恃众而骄,不足破也。

”公理屯河阳,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当之。

祥简精锐于下流潜济,公理闻之,引兵拒之,战于须水。

公理未成列,祥击之,公理大败。

祥东趣黎阳,綦良军不战而溃。

祥,宁之子也。

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心,问可使取抗者于杨素,素荐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军,拜广州刺史。

又以左领军将军长孙晟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与李子雄共经略之。

晟辞以男行布在谅所部,帝曰:“公体国之深,终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其勿辞。

”李子雄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馀人。

抗来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

抗,荣定之子也。

子雄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西击谅。

时刘建围戍将京兆张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犊山下,建遁去。

李景被围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杨义臣救之。

义臣帅马步二万,夜出西陉,乔钟葵悉众拒之。

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匿于涧谷间。

晡后,义臣复与钟葵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张天,钟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奔溃。

义臣纵击,大破之。

晋、绛、吕三州皆为谅城守,杨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

谅遣其将赵子开拥众十馀万,栅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陈五十里。

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

素营于谷口,自坐营外,使军司入营简留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兵之强,不欲出战,多愿守营,因尔致迟。

素责所由,军司具对,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营,悉斩之。

更令简留,人皆无愿留者。

素乃引军驰进,出北军之北,直指其营,鸣鼓纵火。

北军不知所为,自相蹂践,杀伤数万。

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弃城走。

谅闻赵子开败,大惧,自将众且十万,拒素于蒿泽。

会大雨,谅欲引军还,王頍谏曰:“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王以锐卒自将击之,其势必克。

今望敌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

”谅不从,退守清源。

王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我。

”杨素进击谅,大破之,擒萧摩诃。

谅退保晋阳,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请降,馀党悉平。

帝遣杨约赍手诏劳素。

王頍将奔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获,以成竖子名。

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

”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

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

并获頍尸,枭于晋阳。

群臣奏汉王谅当死,帝不许,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

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

初,高祖与独孤后甚相爱重,誓无异生之子,尝谓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

朕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

”帝又惩周室诸王微弱,故使诸子分据大镇,专制方面,权侔帝室。

及其晚节,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寿终。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

”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

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

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庙号高祖,与文献皇后同坟异穴。

诏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二十二成丁。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

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

’”帝深以为然。

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

杨素以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为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妓妾二十人。

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壬子,陈叔宝卒。

赠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

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仍曰:“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营构,务从俭约。

”蜀王秀之得罪也,右卫大将军元胄坐与交通除名,久不得调。

时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以蒲州失守除名,胄与和有旧,酒酣,谓和曰:“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得无大事乎!

”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不徒然矣。

”和奏之,胄竟坐死。

于是征政为骁卫将军,以和为代州刺史。

炀皇帝上之上高祖文皇帝下大业元年(乙丑,公元六零五年)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

立妃萧氏为皇后。

废诸州总管府。

丙辰,立晋王昭为皇太子。

高祖之末,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宝者。

时天下无事,刘方新平交州,乃授方驩州道行军总管,经略林邑。

方遣钦州刺史宁长真等以步骑万馀出越裳,方亲帅大将军张愻等以舟师出比景,是月,军至海口。

二月,戊辰,敕有司大陈金宝、器物、锦彩、车马,引杨素及诸将讨汉王谅有功者立于前,使奇章公牛弘宣诏,称扬功伐,赐赉各有差。

素等再拜舞蹈而出。

己卯,以素为尚书令。

诏天下公除,惟帝服浅色黄衫、铁装带。

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

废二崤道,开菱册道。

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

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

南接皁涧,北跨洛滨。

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

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

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馀万,开通济渠。

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

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

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

又发淮南民十馀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

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

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馀所。

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

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

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

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刘方击走之。

师渡阇黎江,林邑兵乘巨象,四面而至。

方战不利,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以兵挑之,既战,伪北。

林邑逐之,象多陷地颠踬,转相惊骇,军遂乱。

方以弩射象,象却走,蹂其阵,因以锐师继之。

林邑大败,俘馘万计。

方引兵追之,屡战皆捷,过马援铜柱南,八日至其国都。

夏,四月,梵志弃城走入海。

方入城,获其庙主十八,皆铸金为之。

刻石纪功而还。

士卒肿足,死者什四五。

方亦得疾,卒于道。

初,尚书右丞李纲数以异议忤杨素及苏威,素荐纲于高祖,以为方行军司马。

方承素意,屈辱之,几死。

军还,久不得调,威复遣纲诣南海应接林邑,久而不召。

纲自归奏事,威劾奏纲擅离所职,下吏案问。

会赦,免官,屏居于鄠。

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

其内为海,周十馀里。

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水百馀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向背如神。

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

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

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

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

十六院竞以淆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

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帝待诸王恩薄,多所猜忌。

滕王纶、卫王集内自忧惧,呼术者问吉凶及章醮求福。

或告其怨望咒诅,有司奏请诛之。

秋,七月,丙午,诏除名为民,徙边郡。

纶,瓚之子。

集,爽之子也。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

乙巳,上御小硃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

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长二百丈。

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

皇后乘翔离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

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

又有漾彩、硃鸟、苍离、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万馀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馀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

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

舳舻相接二百馀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

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

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讨之,启民可汗发骑二万,受其处分。

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

有纥干犯约,斩之,持首以徇。

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

契丹本事突厥,情无猜忌。

云起既入其境,使突厥诈云向柳城与高丽交易,敢漏泄事实者斩。

契丹不为备,去其营五十里,驰进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之半赐突厥,馀皆收之以归。

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

”擢为治书侍御史。

初,西突厥阿波可汗为叶护可汗所虏,国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为泥利可汗。

泥利卒,子达漫立,号处罗可汗。

其母向氏,本中国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实特勒。

开皇末,婆实与向氏入朝,遇达头之乱,遂留长安,舍于鸿胪寺。

处罗多居乌孙故地,抚御失道,国人多叛,复为铁勒所困。

铁勒者,匈奴之遗种,族类最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陀等部,其酋长皆号俟斤。

族姓虽殊,通谓之铁勒,大抵与突厥同俗,以寇抄为生,无大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

是岁,处罗引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为变,集其酋长数百人,尽杀之。

于是铁勒皆叛,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与处罗战,屡破之。

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二年(丙寅,公元六零六年)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省。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

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

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

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

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

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

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

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

”所役工十万馀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

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馀里。

三月,庚戌,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

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

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

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

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六月,壬子,以杨素为司徒,进封豫章王暕为齐王。

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进擢之。

帝颇惜名位,群臣当进职者,多令兼假而已。

虽有阙员,留而不补。

时牛弘为吏部尚书,不得专行其职,别敕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参掌选事,时人谓之“选曹七贵”。

虽七人同在坐,然与夺之笔,虞世基独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

蕴,邃之从曾孙也。

元德太子昭自长安来朝,数月,将还,欲乞少留。

帝不许。

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甲戌,薨。

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

楚景武公杨素,虽有大功,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

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乃徙素为楚公,意言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

素寝疾,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

素亦自知名位已极,不肯饵药,亦不将慎,谓弟约曰:“我岂须更活邪!

”乙亥,素薨,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

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

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

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馀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

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

初,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

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

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

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

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

帝从之。

于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于芳华苑积翠池侧。

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于地。

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

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焱然腾过,左右易处。

又有神鰲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

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

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

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

帝甚悦,谓明达曰:“齐氏偏隅,乐工曹妙达犹封王。

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贵汝,宜自修谨!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三年(丁卯,公元六零七年)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

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

明日,又帅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

”各赐帛甚厚。

三月,辛亥,帝还长安。

癸丑,帝使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至流求国而还。

初,云定兴、阎毘坐媚事太子勇,与妻子皆没官为奴婢。

上即位,多所营造,闻其有巧思,召之,使典其事,以毘为朝请郎。

时宇文述用事,定兴以明珠络帐赂述,并以奇服新声求媚于求。

述大喜,兄事之。

上将有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荐定兴可使监造,上从之。

述谓定兴曰:“兄所作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

”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

”述因奏:“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兴兵征讨,若使之从驾,则守掌为难。

若留于一处,又恐不可。

进退无用,请早处分。

”帝然之,乃鸩杀长宁王俨,分徙其七弟于岭表,仍遣间使于路尽杀之。

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杀以从恪。

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谓之《大业律》。

甲申,始颁行之。

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

其后征役繁兴,民不堪命。

有司临时迫胁以求济事,不复用律令矣。

旅骑尉刘炫预修律令,弘尝从容问炫曰:“《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减则不济,其故何也?

”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

今之文簿,恒虑覆治,若锻炼不密,则万里追证百年旧案。

故谚云:‘老吏抱案死。

’事繁政弊,职此之由也。

”弘曰:“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处,何故?

”炫曰:“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

其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

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

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

”弘善其言而不能用。

壬辰,改州为郡。

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

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

置殿内省,与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为五省。

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为三台。

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

又增改左、右翊卫等为十六府。

废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车驾北巡。

己亥,顿赤岸泽。

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

戊午,发河北十馀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

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毘黎伽特勒来朝。

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

初,高祖受禅,唯立四亲庙,同殿异室而已。

帝即位,命有司议七庙之制。

礼部侍郎摄太常少卿许善心等奏请为太祖、高祖各立一殿,准周文、武二祧,与始祖而三,馀并分室而祭,从迭毁之法。

至是,有司请如前议,于东京建宗庙。

帝谓秘书监柳辩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后世子孙处朕何所?

”六月,丁亥,诏为高祖建别庙,仍修月祭礼。

既而方事巡幸,竟不果立。

帝过雁门,雁门太守丘和献食甚精。

至马邑,马邑太守杨廓独无所献,帝不悦。

以和为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观和为式。

由是所至献食,竞为丰侈。

戊子,车驾顿榆林郡。

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

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

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

”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

”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

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

”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

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

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

此将军之惠,奴之幸也。

”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

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

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

帝闻晟策,益嘉之。

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

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

甲辰,上御北楼观渔于河,以宴百僚。

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宫,太府卿元寿言于帝曰:“汉武出关,旌旗千里。

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属,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

”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

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长,难以相救,虽有故事,乃取败之道也。

”帝不怿,曰:“卿意如何?

”法尚曰:“结为方陈,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

若有变起,所当之面,即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

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

”帝曰:“善!

”因拜法尚左武卫将军。

启民可汗复上表,以为“先帝可汗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乏。

臣兄弟嫉妒,共欲杀臣。

臣当是时,走无所适,仰视唯天,俯视唯地,奉身委命,依归先帝。

先帝怜臣且死,养而生之,以臣为大可汗,还抚突厥之民。

至尊今御天下,还如先帝养生臣及突厥之民,种种无乏。

臣荷戴圣恩,言不能尽。

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愿帅部落变改衣服,一如华夏。

”帝以为不可。

秋,七月,辛亥,赐启民玺书,谕以“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存心恭顺,何必变服?

”帝欲夸示突厥,令宇文恺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

甲寅,帝于城东御大帐,备仪卫,宴启民及其部落,作散乐。

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

帝赐启民帛二千万段,其下各有差。

又赐启民路车乘马,鼓欢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

又诏发丁男百馀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

尚书左仆射苏威谏,帝不听,筑之二旬而毕。

帝之征散乐也,太常卿高颎谏,不听。

颎退,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安可复尔!

”颎又以帝遇启民过厚,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

”又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

”礼部尚书宇文弼私谓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

”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

”光禄大夫贺若弼亦私议宴可汗太侈。

并为人所奏。

帝以为诽谤朝政,丙子,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皆坐诛,颎诸子徙边,弼妻子没官为奴婢。

事连苏威,亦坐免官。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

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皆颎所推荐,自馀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

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海内富庶,颎之力也。

及死,天下莫不伤之。

先是,萧琮以皇后故,甚见亲重,为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诸萧昆弟,布列朝廷。

琮性澹雅,不以职务为意,身虽羁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

与贺若弼善,弼既诛,又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

”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

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

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馀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

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

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

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

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莫敢仰视。

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

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甕各一,并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

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

癸巳,入楼烦关。

壬寅,至太原,诏营晋阳宫。

帝谓御史大夫张衡曰:“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

”衡乃先驰至河内,具牛酒。

帝上太行,开直道九十里,九月,己未,至济源,幸衡宅。

帝悦其山泉,留宴三日,赐赉甚厚。

衡复献食,帝令颁赐公卿,下至卫士,无不沾洽。

己巳,至东都。

壬申,以齐王暕为河南尹。

癸酉,以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

冬,十月,敕河北诸郡送一艺户陪东都三千馀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处之。

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

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

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

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蒙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

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

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

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帝大悦,赐帛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

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

”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

四夷经略,咸以委之。

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啗之以利,劝令入朝。

自是西域诸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

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

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

帝使裴矩慰抚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九·隋纪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滩,尽昭阳大渊献,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开皇二十年(庚申,公元六零零年)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

三月,辛卯,以扬州总管司马河内张衡为行军总管,帅步骑五万讨平之。

贺若弼复坐事下狱,上数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

”既而释之。

他日,上谓侍臣曰:“弼将伐陈,谓高颎曰:‘陈叔宝可平也。

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

’颎云‘必不然。

’及平陈,遽索内史,又索仆射。

我语颎曰:‘功臣正宜授勋官,不可预朝政。

’弼后语颎:‘皇太子于己,出口入耳,无所不尽。

公终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脉脉邪!

’意图广陵,又图荆州,皆作乱之地,意终不改也。

”夏,四月,壬戌,突厥达头可汗犯塞,诏命晋王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击之。

长孙晟帅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

晟以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

”因夜遁。

晟追之,斩首千馀级。

史万岁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

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

”候骑报:“史万岁也。

”突厥复问:“得非敦煌戍卒乎?

”候骑曰:“是也。

”达头惧而引去。

万岁驰追百馀里,纵击,大破之,斩数千级。

逐北,入碛数百里,虏远遁而还。

诏遣长孙晟复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达头复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

俟利伐退走入碛。

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

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

”帝又遣赵仲卿为启民筑金河、定襄二城。

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

上谓其使者曰:“我戮力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

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

”俊惭怖,疾遂笃,乃复拜俊上柱国。

六月,丁丑,俊薨。

上哭之,数声而止。

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

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

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俊子浩,崔妃所生也。

庶子曰湛。

群臣希旨,奏称:“汉之栗姬子荣、郭后子强皆随母废,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

”上从之,以秦国官为丧主。

初,上使太子勇参决军国政事,时有损益,上皆纳之。

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

上性节俭,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长者。

汝为储后,当以俭约为先,乃能奉承宗庙。

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观之以自警戒。

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时之事,故赐汝以我旧所带刀一枚,并菹酱一合,汝昔作上士时常所食也。

若存记前事,应知我心。

”后遇冬至,百官皆诣勇,勇张乐受贺。

上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日内外百官相帅朝东宫,此何礼也?

”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乃贺也,不得言朝。

”上曰:“贺者正可三数十人,随情各去,何乃有司征召,一时普集!

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可乎?

”因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

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

事非典则,宜悉停断!

”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幸。

其妃元氏无宠,遇心疾,二日而薨,独孤后意有他故,其责望勇。

自是云昭训专内政,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成王筠。

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

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

成姬生颍川王煚。

后宫生孝实、孝范。

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过恶。

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

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

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

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

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

屏帐改用缣素。

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

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

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上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对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

”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诸儿谁得嗣位?

”对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

”上笑曰:“卿不肯显言邪!

”晋王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

好学,善属文。

敬接朝士,礼极卑屈。

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

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成怒,欲加屠陷。

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

”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

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

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

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

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

”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

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

广与安州总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己,奏为寿州刺史。

广尤亲任总管司马张衡,衡为广画夺宗之策。

广问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

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频有大功。

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

然废立者国家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未易谋也。

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杨素耳,素所与谋者唯其弟约。

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之。

”广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约时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为,皆先筹于约而后行之。

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而共博,每阳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

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

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

”约大惊曰:“何为尔?

”述因通广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

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

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

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

又,储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

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

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

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

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

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

”约然之,因以白素。

素闻之,大喜,抚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启予。

”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

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

”素从之。

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

用此揣后意。

后泣曰:“公言是也!

吾儿大孝爱,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

言及违离,未尝不泣。

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

岂若睍地伐与阿云对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

我所以益怜阿{麻女}者,常恐其潜杀之。

”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

后遂遗素金,使赞上废立。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使新丰人王辅贤造诸厌胜。

又于后园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

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所为。

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素故久不进,以激怒勇。

勇衔之,形于言色。

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

”上闻素谮毁,甚疑之。

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诬饰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

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

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淅州刺史,勇愈不悦。

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

”上曰:“玄象久见,群臣不敢言耳。

”充,君正之子也。

晋王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段达私赂东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动静,密告杨素。

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

段达因胁姬威曰:“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

已奉密诏,定当废立。

君能告之,则大富贵!

”威许诺,即上书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寿宫。

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

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

”吏部尚书牛弘对曰:“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

”上既数闻谮毁,疑朝臣悉知之,故于众中发问,冀闻太子之过。

弘对既失旨,上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此去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

我为下利,不解衣卧。

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邪!

”于是执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鞠。

命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

素乃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

太子奉诏,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

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

’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

’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

’”上曰:“此儿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劝我废之。

我以布衣时所生,地复居长,望其渐改,隐忍至今。

勇尝指皇后侍儿谓人曰:‘是皆我物。

’此言几许异事!

其妇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尝责之,勇即怼曰:‘会杀元孝矩。

’此欲害我而迁怒耳。

长宁初生,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

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

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儿即好屠割。

今倘非类,便乱宗祏。

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

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

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

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上不应,命姬威悉陈太子罪恶。

威对曰:“太子由来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杀百许人,自然永息。

’营起台殿,四时不辍。

前苏孝慈解左卫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

’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辄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

’每云:‘至尊恶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孽子乎!

”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上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

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

”于是禁勇及诸子,部分收其党与。

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

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

”遣武士执旻于仗。

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

”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

”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

”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

至是,获于库。

又药藏局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

’”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

”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琱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

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邪?

”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为庶人。

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

幸蒙哀怜,得全性命!

”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闵默。

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

上览之闵然。

杨素进曰:“伏望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

”己巳,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没官。

车骑将军榆林阎毘、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

副作大匠高龙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元衡皆处尽。

”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戮之。

乃移勇于内史省,给五品料食。

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赏鞫勇之功也。

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

”上怒,挞其胸。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悦媚。

左庶子裴屡谏,勇不听。

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

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

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

”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

唐令则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内人,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

”令则甚惭而不能改。

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

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

”夏侯福尝于阁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

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

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

”因付执法者治之。

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

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也。

”勇惭而止。

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娬媚娘》。

洗马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职当调护。

乃于广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

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

臣请速治其罪!

”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

”纲遂趋出。

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

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

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

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

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

”因伏地流涕呜咽。

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

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

”对曰:“臣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臣在侧故也。

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

自古废立冢嫡,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

”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

会尚书右丞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

”即用之。

太平公史万岁还自大斤山,杨素害其功,言于上曰:“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塞上畜牧耳。

”遂寝之。

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

上废太子,方穷东宫党与。

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曰:“万岁谒东宫矣!

”以激怒上。

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

时所将士在朝堂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

”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

”词气愤厉。

上大怒,令左右Ξ杀之。

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诏陈其罪状,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

天下地震,太子请降章服,宫官不称臣。

十二月,戊午,诏从之。

以宇文述为左卫率。

始,太子之谋夺宗也,洪州总管郭衍预焉,由是征衍为左监门率。

帝囚故太子勇于东宫,付太子广掌之。

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申冤,而广遏之不得闻。

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帝所,冀得引见。

杨素因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

帝以为然,卒不得见。

初,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

”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彦谦,法寿之玄孙也。

玄龄与杜果之兄孙如晦皆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见玄龄,叹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异日必为伟器,恨不见其大成耳!

”见如晦,谓曰:“君有应变之才,必任栋梁之重。

”俱以子孙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者,以不道论。

沙门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者,以恶逆论。

”是岁,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积入朝。

智积,帝之弟子也。

性修谨,门无私谒,自奉简素,帝甚怜之。

智积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不令交通宾客。

或问其故,智积曰:“卿非知我者!

”其意盖恐诸子有才能以致祸也。

齐州行参军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参等七十馀人诣京师,行至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谓曰:“卿辈自犯国刑,身婴缧绁,固其职也。

重劳援卒,岂不愧心哉!

”参等辞谢。

伽乃悉脱其枷锁,停援卒,与约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

”遂舍之而去。

流人感悦,如期而至,一无离叛。

上闻而惊异,召见与语,称善久之。

于是悉召流人,令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

因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善恶,并识是非。

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

往以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吏无慈爱之心,民怀奸诈之意。

朕思遵圣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

若使官尽王伽之俦,民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

”乃擢伽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称:“隋兴已后,昼日渐长,开皇元年,冬至之景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

自尔渐短,至十七年,短于旧三寸七分。

日去极近则景短而日长,去极远则景长而日短。

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

谨按《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

’《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

升平,行次道。

霸代,行下道。

’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景短日长,振古希有。

”上临朝,谓百官曰:“景长之庆,天之祐也。

今太子新立,当须改元,宜取日长之意以为年号。

”是后百工作役,并加程课,以日长故也。

丁匠苦之。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右仆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为晋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败代州总管韩弘于恒安。

以晋王昭为内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风俗。

乙丑,诏以天下学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简留国子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

前殿内将军河间刘炫上表切谏,不听。

秋,七月,戊戌,改国子学为太学。

初,帝受周禅,恐民心未服,故多称符瑞以耀之,其伪造而献者,不可胜计。

冬,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如封禅礼,板文备述前后符瑞以报谢云。

山獠作乱,以卫尉少卿洛阳卫文升为资州刺史镇抚之。

文升名玄,以字行。

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镇,文升单骑造其营,谓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

”群獠莫敢动。

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馀万口。

帝大悦,赐缣二千匹。

壬辰,以文升为遂州总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长冯盎驰诣京师,请讨之。

帝敕杨素与盎论贼形势,素叹曰:“不意蛮夷中有如是人!

”即遣盎发江、岭兵击之。

事平,除盎汉阳太守。

诏以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挟启民可汗北击步迦。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寿宫。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馀万而去。

杨素帅诸军追击,转战六十馀里,大破之,突厥北走。

素复进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骑稍后,亲引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虏不之觉。

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悉得人畜以归启民。

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寇抄。

素以功进子玄感柱国,赐玄纵爵淮南公。

兵部尚书柳述,庆之孙也,尚兰陵公主,怙宠使气,自杨素之属皆下之。

帝问符玺直长万年韦云起:“外间有不便事,可言之。

”述时侍侧,云起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

徒以主婿,遂居要职。

臣恐物议以陛下为‘官不择贤,专私所爱’,斯亦不便之大者。

”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

”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

柳述举云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瑰伟,有胆气,好武艺。

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

”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

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

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

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

”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

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

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

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

”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

圣上有敕追王,以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

百姓不识王心,倘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

愿王熟计之!

”朝廷恐秀生变,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子瓜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

楷至,秀犹未肯行。

楷讽谕久之,乃就路。

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

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

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

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

又,每朝令进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蜡闭口,衣袱裹而纳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

’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

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官内再雨金银花。

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

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

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

”上览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

达,雄之弟也。

闰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等修定五礼。

上令上仪同三司萧吉为皇后择葬地,得吉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

”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

高纬葬父,岂不卜乎!

俄而国亡。

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

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

”然竟从吉言。

吉退,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

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

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

’吾语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

’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

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

‘卜世二百’者,取世二传也。

汝其识之!

”壬寅,葬文献皇后于太陵。

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

可别封一子义康公,邑万户。

”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

明日,使使切让之。

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

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

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

”于是付执法者。

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

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

”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

”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

”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

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

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

上曰:“天下宁有是邪!

”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

秀上表摧谢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

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

”瓜子,其爱子也。

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

”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

素恃贵,坐彧床。

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

”素遽下。

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

素由是衔之。

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

秀遗彧奴婢十口。

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

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

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

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

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

如或不悛,贬削非晚。

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

”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

”于是征肃入朝。

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

”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

”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

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

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

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

第宅华侈,制拟宫禁。

亲故吏布列清显。

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

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

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敢与素抗而不桡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为西宁州刺史,凡十一年,蛮夷酋长皆以金多者为豪隽,递相攻夺,略无宁岁,毘患之。

后因诸酋长相帅以金遗毘,毘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

”一无所纳。

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

上闻而善之,征为大理卿,处法平允。

毘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

忤旨者严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

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

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

天下无事,容息异图。

四海有虞,必为祸始。

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

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

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

”书奏,上大怒,收毘系狱,亲诘之。

毘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

又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

”上无以屈,乃释之。

其后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

”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

素由是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

出杨约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书柳述益用事,摄兵部尚书,参掌机密。

素由是恶之。

太子问于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皆称良将,其优劣何如?

”弼曰:“杨素猛将,非谋将。

韩擒虎斗将,非领将。

史万岁骑将,非大将。

”太子曰:“然则大将谁也?

”弼拜曰:“唯殿下所择!

”弼意自许也。

交州俚帅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权据龙编城,其别帅李普鼎据乌延城。

杨素荐瓜州刺史长安刘方有将帅之略,诏以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二十七营而进。

方军令严肃,有犯必斩。

然仁爱士卒,有疾病者亲临抚亲,士卒亦以此怀之。

至都隆岭,遇贼,击破之。

进军临佛子营,先谕以祸福。

佛子惧,请降,送之长安。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秋,八月,壬申,赐幽州总管燕荣死。

荣性严酷,鞭挞左右,动至千数。

尝见道次丛荆,以为堪作杖,命取之,辄以试人。

人或自陈无罪,荣曰:“后有罪,当免汝。

”既而有犯,将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以有罪宥之。

”荣曰:“无罪尚尔,况有罪邪!

”杖之自若。

观州长史元弘嗣迁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

上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

”荣忿曰:“竖子何敢玩我!

”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扬得一糠一秕,皆罚之。

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

如是历年,怨隙日构。

荣遂收弘嗣付狱,禁绝其粮,弘嗣抽衣絮杂水咽之。

其妻诣阙称冤,上遣使按验,奏荣暴虐,赃秽狼籍。

征还,赐死。

元弘嗣代荣为政。

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岁,龙门王通诣阙献《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罢归。

通遂教授于河、汾之间,弟子自远至者甚众,累征不起。

杨素甚重之,劝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具{衍食}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

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岁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

”或谮通于素曰:“彼实慢公,公何敬焉?

”素以问通,通曰:“使公可慢,则仆得矣。

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预焉!

”素待之如初。

弟子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辩。

”问止怨,曰:“不争。

”通尝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

重敛之国,其财必削。

”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也。

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

绝去媒,谗佞远矣。

”大业末,卒于家,门人谥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乱,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步迦降于启民。

步迦众溃,西奔吐谷浑。

长孙晟送启民置碛口,启民于是尽有步迦之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八·隋纪二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屠维协洽,凡八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二年(壬子,公元五九二年)春,二月,己巳,以蜀王秀为内史令兼右领军大将军。

国子博士何妥与尚书右仆射邳公苏威争议事,积不相能。

威子夔为太子通事舍人,少敏辩,有盛名,士大夫多附之。

及议乐,夔与妥各有所持。

诏百僚署其所同,百僚以威故,同夔者什八九。

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馀年,反为昨暮儿之所屈邪!

”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

省中呼弘为世子,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

”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罔冒为官等数事。

上命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案之,事颇有状。

上大怒。

秋,七月,乙巳,威坐免官爵,以开府仪同三司就第。

卢恺除名,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馀人。

初,周室以来,选无清浊。

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等甄别士流,故涉朋党之谤,以至得罪。

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

”命之通籍。

威好立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云:“管内无五品之家。

”其不相应领,类多如此。

又为馀粮簿,欲使有无相赡。

民部侍郎郎茂以为烦迂不急,皆奏罢之。

茂,基之子也,尝为卫国令。

有民张元预兄弟不睦,丞、尉请加严刑,茂曰:“元预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弥益其仇,非化民之意也。

”乃徐谕之以义。

元预等各感悔,顿首请罪,遂相亲睦,称为友悌。

己巳,上享太庙。

壬申晦,日有食之。

帝以天下用律者多春驳,罪同论异,八月,甲戌,制:诸州死罪,不得辄决,悉移大理按覆,事尽,然后上省奏裁。

”冬,十月,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祀南郊。

己未,新义公韩擒虎卒。

十二月,乙酉,以内史令杨素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

素性疏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

其才艺风调优于颎。

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右领军大将军贺若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

既而杨素为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坐免官,怨望愈甚。

久之,上下弼狱,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昌言曰:‘此二人惟堪啖饭耳!

’是何意也?

”弼曰:“颎,臣之敌人。

素,臣舅子。

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

”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

上曰:“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

”弼曰:“臣恃至尊威灵,将八千兵渡江,擒陈叔宝,窃以此望活。

”上曰:“此已格外重赏,何用追论!

”弼曰:“臣已蒙格外重赏,今还格外望活。

”既而上低回者数日,惜其功,特令除名。

岁余,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

有司上言:“府藏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

”帝曰:“朕既薄赋于民,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

”对曰:“入者常多于出,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省。

”于是更辟左藏院以受之。

诏曰:“宁积于人,无藏府库。

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

”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帝乃发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少又少焉。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三年(癸丑,公元五九三年)春,正月,壬子,上祀感生帝。

壬戌,行幸岐州。

二月,丙午,诏营仁寿宫于岐州之北,使杨素监之。

素奏前莱州刺史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记室封德彝为土木监。

于是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

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屯颠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

死者以万数。

丁亥,上至自岐州。

己卯,立皇孙暕为豫章王。

暕,广之子也。

丁酉,制:“私家不得藏纬候、图谶。

”秋,七月,戊辰晦,日有食之。

是岁,上命礼部尚书牛弘等议明堂制度。

宇文恺献明堂木样,上命有司规度安业里地,将立之。

而诸儒异议,久之不决,乃罢之。

上之灭陈也,以陈叔宝屏风赐突厥大义公主。

公主以其宗国之覆,心常不平,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

上闻而恶之,礼赐渐薄。

彭公刘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昶欲与其妻作乱攻隋,遣钦来密告大义公主,发兵扰边。

都蓝可汗信之,乃不修职贡,颇为边患。

上遣车骑将军长孙晟使于突厥,微观察之。

公主见晟,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扇惑都蓝。

晟至京师,具以状闻。

上遣晟往索钦。

都蓝不与,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

”晟乃赂其达官,知钦所在。

夜,掩获之,以示都蓝,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以为耻。

都蓝执安遂迦等,并以付晟。

上大喜,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废公主。

内史侍郎裴矩请说都蓝使杀公主。

时处罗侯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公主,乃许婚。

”突利复谮之于都蓝,都蓝因发怒,杀公主,更表请婚,朝议将许之。

长孙晟曰:“臣观雍虞闾反覆无信,直以与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国家,虽与为婚,终当叛去。

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受其征发。

强而更反,后恐难图。

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素有诚款,于今两代,前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虞闾以为边捍。

”上曰:“善。

”复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

牛弘使协律郎范阳祖孝孙等参定雅乐,从陈阳山太守毛爽受京房律法,布管飞灰,顺月皆验。

又每律生五音,十二律为六十音,因而六之,为三百六十音,分直一岁之日以配七音,而旋相为宫之法,由是著名。

弘等乃奏下请复用旋宫法,上犹记何妥之言,注弘奏下,不听作旋宫,但用黄钟一宫。

于是弘等复为奏,附顺上意,其前代金石并销毁之,以息异议。

弘等又作武舞,以象隋之功德。

郊庙飨用一调,迎气用五调。

旧工稍尽,其余声律,皆不复通。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四年(甲寅,公元五九四年)春,三月,乐成。

夏,四月,乙丑,诏行新乐,且曰:“民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竞造繁声,宜加禁约,务存其本。

”万宝常听太常所奏乐,泫然泣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将尽!

”时四海全盛,闻者皆谓不然。

大业之末,其言卒验。

宝常贫而无子,久之,竟饿死。

且死,悉取其书烧之,曰:“用此何为!

”先是,台、省、府、寺及诸州皆置公廨钱,收息取给。

工部尚书苏孝慈以为“官司出举兴生,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请皆禁止,给地以营农。

”上从之。

六月,丁卯,始诏“公卿以下皆给职田,毋得治生,与民争利。

”秋,七月,乙未,以邳公苏威为纳言。

初,张宾历既行,广平刘孝孙及冀州秀才刘焯并言其失。

宾方有宠于上,刘晖附会之,共短孝孙等,斥罢之。

后宾卒,孝孙为掖县丞,委官入京,上其事,诏留直太史,累年不调,乃抱其书,使弟子舆榇来诣阙下,伏而恸哭。

执法拘而奏之。

帝异焉,以问国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

乃遣与宾历比较短长。

直太史勃海张胄玄与孝孙共短宾历,异论锋起,久之不定。

上令参问日食事,杨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率皆无验,胄玄所刻,前后妙中,孝孙所刻,验亦过半。

”于是上引孝孙、胄玄等亲自劳徠。

孝孙请先斩刘晖,乃可定历,帝不怿,又罢之。

孝孙寻卒。

关中大旱,民饥,上遣左右视民食,得豆屑杂糠以献。

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责,为之不御酒肉者,殆将一期。

八月,辛未,上帅民就食于洛阳,敕斥候不得辄有驱逼。

男女参厕于仗卫之间,遇扶老携幼者,辄引马避之,慰勉而去。

至艰险之处,见负担者,令左右扶助之。

冬,闰十月,甲寅,诏以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

陈叔宝从帝登邙山,侍饮,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并表请封禅。

帝优诏答之。

它日,复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败岂不由酒!

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

当贺若弼渡京口,彼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遂不之省。

高颎至日,犹见启在床下,未开封。

此诚可笑,盖天亡之也。

昔苻氏征伐所得国,皆荣贵其主,苟欲求名,不知违天命。

与之官,乃违天也。

”齐州刺史卢贲坐民饥闭民粜,除名。

帝后复欲授以一州,贲对诏失旨,又有怨言,帝大怒,遂不用。

皇太子为言:“此辈并有佐命功,虽性行轻险,诚不可弃。

”帝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

微刘昉、郑译、卢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

然此等皆反覆子也,当周宣帝时,以无赖得幸。

及帝大渐,颜之仪等请以赵王辅政,此辈行诈,顾命于我。

我将为政,又欲乱之,故昉谋大逆,译为巫蛊。

如贲之例,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置之则怨望,自为难信,非我弃之。

众人见此,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

”贲遂废,卒于家。

晋王广帅百官抗表,固请封禅。

帝令牛弘等创定仪注,既成,帝视之,曰:“兹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

但当东巡,因致祭泰山耳。

”十二月,乙未,车驾东巡。

上好禨祥小数,上仪同三司萧吉上书曰:“甲寅,乙卯,天地之合也。

今兹甲寅之年,以辛酉朔旦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

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至尊本命。

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皇后本命。

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

”上大悦,赐物五百段。

吉,懿之孙也。

员外散骑侍郎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

上悦,拜著作郎。

劭前后上表言上受命符瑞甚众,又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捃摭佛经,回易文字,曲加诬饰,撰《皇隋灵感志》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

劭集诸州朝集,使盥手焚香,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

上益喜,前后赏赐优洽。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五年(乙卯,公元五九五年)春,正月,壬戌,车驾顿齐州。

庚午,为坛于泰山,柴燎祀天,以岁旱谢愆咎,礼如南郊。

又亲祀青帝坛。

赦天下。

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

关中、缘边不在其例。

三月,己未,至自东巡。

仁寿宫成。

丁亥,上幸仁寿宫。

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

上闻之,不悦。

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

”素闻之,惶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彝。

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

”明日,上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

”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素负贵恃才,多所凌侮。

唯赏重德彝,每引之与论宰相职务,终日忘倦,因抚其床曰:“封郎必当据吾此座。

”屡荐于帝,帝擢为内史舍人。

夏,四月,己丑朔,赦天下。

六月,戊子,诏凿底柱。

庚寅,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布,命焚之于朝堂。

秋,七月,纳言苏威坐从祠太山不敬,免,俄而复位。

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

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戊寅,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书韦世康为荆州总管。

世康,洸之弟也,和静谦恕,在吏部十馀年,时称廉平。

常有止足之志,谓子弟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

年不待暮,有疾便辞。

”因恳乞骸骨。

帝不许,使镇荆州。

时天下惟有四总管,并、扬、益、荆,以晋、秦、蜀三王及世康为之,当世以为荣。

十一月,辛酉,上幸温汤。

十二月,戊子,敕:“盗边粮一升已上,皆斩,仍籍没其家。

”己丑,诏文武官以四考受代。

汴州刺史令狐熙来朝,考绩为天下之最,赐帛三百匹,颁告天下。

熙,整之子也。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六年(丙辰,公元五九六年)春,正月,丁亥,以皇孙裕为平原王,筠为安成王,嶷为安平王,恪为襄城王,该为高阳王,韶为建安王,煚为颍川王,皆勇之子也。

夏,六月,甲午,初制工商不得仕进。

秋,八月,丙戌,诏:“决死罪者,三奏然后行刑。

”冬,十月,己丑,上幸长春宫。

十一月,壬子,还长安。

党项寇会州,诏发陇西兵讨降之。

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浑可汗世伏。

世伏上表请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丁巳,公元五九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南宁羌,平之。

初,梁睿之克王谦也,西南夷、獠莫不归附,唯南宁州酋帅爨震恃远不服。

睿上疏,以为:“南宁州,汉世牂柯之地,户口殷众,金宝富饶。

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为湘东王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瓚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

而震臣礼多亏,贡赋不入,乞因平蜀之众,略定南宁。

”其后南宁夷爨玩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

乃以左领军将军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帅众击之,入自蜻蛉川,至于南中。

夷人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

过诸葛亮纪功碑,渡西洱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

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

万岁请将爨玩入朝,诏许之。

爨玩阴有二心,不欲诣阙,赂万岁以金宝,万岁于是舍玩而还。

庚寅,上幸仁寿宫。

桂州俚帅李光仕作乱,帝遣上柱国王世积与前桂州总管周法尚讨之,法尚发岭南兵,世积发岭北兵,俱会尹州。

世积所部遇瘴,不能进,顿于衡州,法尚独讨之。

光仕战败,帅劲兵走保白石洞。

法尚大获家口,其党有来降者,辄以妻子还之。

居旬日,降者数千人。

光仕众溃而走,追斩之。

帝又遣员外散骑侍郎何稠募兵讨光仕,稠谕降其党莫崇等,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

稠,妥之兄子也。

上以岭南夷、越数反,以汴州刺史令狐熙为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许以便宜从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补授。

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

”于是相帅归附。

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

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化焉。

俚帅宁猛力,在陈世已据南海,隋因而抚之,拜安州刺史。

猛力恃险骄倨,未尝参谒。

熙谕以恩信,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

熙奏改安州为钦州。

帝以所在属官不敬惮其上,事难克举,三月,丙辰,诏“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于是上下相驱,迭行捶楚,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

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

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

但为枉人来耳。

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

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

”帝闻之,为停此法。

帝尝乘怒,欲以六月杖杀人,大理少卿河东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

”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

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

”遂杀之。

大理掌固来旷上言大理官司太宽,帝以旷为忠直,遣每旦于五品行中参见。

旷又告少卿赵绰滥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验,初无阿曲,帝怒,命斩之。

绰固争,以为旷不合死,帝拂衣入阁。

绰矫言,“臣更不理旷,自有它事,未及奏闻。

”帝命引入阁,绰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臣为大理少卿,不能制驭掌固,使旷触挂天刑,一也。

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争,二也。

臣本无它事,而妄言求入,三也。

”帝解颜。

会独孤后在坐,命赐绰二金杯酒,并杯赐之。

旷因免死,徙广州。

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

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

”因赦摩诃。

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食。

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

”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

”因命左右释之。

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官。

上以为厌蛊,将斩之。

绰曰:“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

”上怒甚,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

”命引绰斩之。

绰曰:“陛下宁杀臣,不可杀辛亶。

”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

”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

”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

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所坐当杖,杀之非法。

”上曰:“不关卿事。

”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

”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

”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

”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邪!

”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

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

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阁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

与大理卿薛胄同时,俱名平恕。

然胄断狱以情而绰守法,俱为称职。

胄,端之子也。

帝晚节用法益峻,御史于元日不劾武官衣剑之不齐者,帝曰:“尔为御史,纵舍自由。

”命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谏,又杀之。

将作寺丞以课麦迟晚,武库令以署庭荒芜,左右出使,或授牧宰马鞭、鹦鹉,帝察知,并亲临斩之。

帝既喜怒不恒,不复依准科律。

信任杨素,素复任情不平,与鸿胪少卿陈延有隙,尝经蕃客馆,庭中以马屎,又众仆于氈上樗蒲,以白帝。

帝大怒,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杀之,棰陈延几死。

帝遣新卫大都督长安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匿马二万馀匹,帝大怒,将斩太仆卿慕容悉达及诸监官千五百人。

通谏曰:“人命至重,陛下奈何以畜产之故杀千有馀人!

臣敢以死请!

”帝真目叱之,通又顿首曰:“臣一身分死,就陛下丐千馀人命。

”帝感寤,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

赖有卿忠言耳。

”于是悉达等皆减死论,擢通为右武候将军。

上柱国彭公刘昶与帝有旧,帝甚亲之。

其子居士,任侠不遵法度,数有罪,上以昶故,每原之。

居士转骄恣,取公卿子弟雄健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

党与三百人,殴击路人,多所侵夺,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

或告居士谋为不轨,帝怒,斩之,公卿子弟坐居士除名者甚众。

杨素、牛弘等复荐张胄玄历术。

上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者,令刘晖等与胄玄等辩析之。

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上乃拜胄玄员外散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令参定新术。

至是,胄玄历成。

夏,四月,戊寅,诏颁新历。

前造历者刘晖等四人并除名。

秋,七月,桂州人李世贤反,上议讨之。

诸将数人请行,上不许,顾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

”庆则拜谢,恐惧,乃以庆则为桂州道行军总管,讨平之。

秦王俊,幼仁恕,喜佛教,尝请为沙门,不许。

及为并州总管,渐好奢侈,违越制度,盛治宫室。

俊好内,其妃崔氏,弘度之妹也,性妒,于瓜中进毒,由是得疾,征还京师。

上以为奢纵,丁亥,免俊官,以王就第。

崔妃以毒王,废绝,赐死于家。

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它过,但费官物,营廨舍而已,臣谓可容。

”上曰:“法不可违。

”杨素谏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

”上曰:“我是五儿之父,非兆民炎父?

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儿律!

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卒不许。

戊戌,突厥突利可汗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

上欲离间都蓝,故特厚其礼,遣太常卿牛弘、纳言苏威、民部尚书斛律孝卿相继为使。

突利本居北方,既尚主,长孙晟说其帅众南徙,居度斤旧镇,锡赉优厚。

都蓝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

”于是朝贡遂绝,亟来抄掠边鄙。

突利伺知动静,辄遣奏闻,由是边鄙每先有备。

九月,甲申,上至自仁寿宫。

何稠之自岭南还也,宁猛力请随稠入朝。

稠见其疾笃,遣还钦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

”使还,奏状,上意不怿。

冬,十月,猛力病卒。

上谓稠曰:“汝前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

”稠曰:“猛力与臣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

越人性直,其子必来。

”猛力临终,果戒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约,不可失信,汝葬我毕,即宜登路。

”长真嗣为刺史,如言入朝。

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

”鲁公虞庆则之讨李世贤也,以妇弟赵什住为随府长史。

什住通于庆则爱妾,恐事泄,乃宣言庆则不欲此行,上闻之,礼赐甚薄。

庆则还,至潭州临桂岭,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

”使什住驰诣京师奏事,观上颜色,什住因告庆则谋反,下有司案验。

十二月,壬子,庆则坐死,拜什住为柱国。

高丽王汤闻陈亡,大惧,治兵积谷,为拒守之策。

是岁,上赐汤玺书,责以“虽称籓附,诚节未尽”。

且曰:“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

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

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

高丽之人,多少陈国?

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

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

”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

会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

元奉表谢恩,因请封王,上许之。

吐谷浑大乱,国人杀世伏,立其弟伏允为主,遣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

上从之。

自是朝贡岁至。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八年(戊午,公元五九八年)春,二月,甲辰,上幸仁寿宫。

高丽王元帅靺鞨之众万馀寇辽西,营州总管冲击韦走之。

上闻而大怒,乙巳,以汉王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将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

延州刺史独孤陀有婢曰徐阿尼,事猫鬼,能使之杀人,云每杀人,则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

会独孤后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医皆曰:“猫鬼疾也。

”上以陀,后之异母弟,陀妻,杨素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

令高颎等杂治之,具得其实。

上怒,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

独孤后三日不食,为之请命曰:“陀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

今坐为妾身,敢请其命。

”陀弟司勋侍郎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

先是,有人讼其母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

至是,诏诛被讼行猫鬼家。

夏,四月,辛亥,诏:“畜猫鬼、蛊毒、厌媚野道之家,并投于四裔。

”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元官爵。

汉王谅军出临渝关,值水潦,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

周罗睺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风,船多飘没。

秋,九月,己丑,师还,死者什八九。

高丽王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

百济王昌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谕以“高丽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

”厚其使而遣之。

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辛卯,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一月,癸未,上祀南郊。

十二月,自京师至仁寿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南宁夷爨玩复反。

蜀王秀奏“史万岁受赂纵贼,致生边患。

”上责万岁,万岁诋谰。

上怒,命斩之。

高颎及左卫大将军元旻等固请曰:“万岁雄略过人,将士乐为致力,虽古名将,未能过也。

”上意少解,于是除名为民。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九年(己未,公元五九九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二月,甲寅,上幸仁寿宫。

突厥突利可汗因长孙晟奏言都蓝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

诏以汉王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以击都蓝,皆取汉王节度。

然汉王竟不临戎。

都蓝闻之,与达头可汗结盟,合兵掩袭突利,大战长城下,突利大败。

都蓝尽杀其兄弟子侄,遂渡河入蔚州。

突利部落散亡,夜,与长孙晟以五骑南走,比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

突利与其下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

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

”晟知之,密遣使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

突利见四烽俱发,以问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

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

来多,举三烽。

大逼,举四烽。

彼见贼多而又近耳。

”突利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己逼,且可投城。

”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领其众,自将突利驰驿入朝。

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长安。

帝大喜,以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

上令突利与都蓝使者因头特勒相辩诘,突利辞直,上乃厚待之。

都蓝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遗之珍宝以慰其心。

高颎使上柱国赵仲卿将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突厥遇,交战七日,大破之。

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馀口,杂畜万计。

突厥复大举而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

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馀里而还。

杨素军与达头遇。

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陈,骑在其内。

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

”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陈。

达头闻之,大喜曰:“天赐我也!

”下马仰天而拜,帅骑兵十馀万直前。

上仪同三司周罗睺曰:“贼陈未整,请击之。

”先帅精骑逆战,素以大兵继之,突厥大败,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其众号哭而去。

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为内史令。

宜阳公王世积为凉州总管,其亲信安定皇甫孝谐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积,世积不纳。

孝谐配防桂州,因上变,称“世积尝令道人相其贵不,道人答曰:‘公当为国主,又将之凉州。

’其所亲谓世积曰:‘河西天下精兵处,可图大事。

’世积曰:‘凉州土旷人希,非用武之国。

’”世积坐诛,拜孝谐上大将军。

独孤后性妨忌,后宫莫敢进御。

尉迟迥女孙,有美色,先没宫中。

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得幸。

后伺上听朝,阴杀之。

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馀里。

高颎、杨素等追及上,扣马苦谏。

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

”高颎曰:“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上意少解,驻马良久,中夜方还宫。

后俟上于阁内,及至,后流涕拜谢,颎、素等和解之,因置酒极欢。

先是后以高颎父之家客,甚见亲礼,至是,闻颎谓己为一妇人,遂衔之。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志,从容谓颎曰:“有神告晋王妃,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

”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

”上默然而止。

独孤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

会上令选东宫卫士以入上台,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

”上作色曰:“我有时出入,宿卫须得勇毅。

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壮士!

此极弊法。

如我意者,恒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佳事!

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

”颎子表仁,娶太子女,故上以此言防之。

颎夫人卒,独孤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

”上以后言告颎。

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

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

”上乃止。

既而颎爱妾生男,上闻之,极喜,后甚不悦。

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尚复信高颎邪?

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

今其诈已见,安得信之!

”上由是疏颎。

伐辽之役,颎固谏,不从,及师无功,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

”又,上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事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

谅甚衔之,及还,泣言于后曰:“儿幸免高颎所杀。

”上闻之,弥不平。

及击突厥,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

上未有所答,颎已破突厥而还。

及王世积诛,推核之际,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大惊。

有司又奏“颎及左右卫大将军元旻、元胄,并与世积交通,受其名马之赠。

”旻、胄坐免官。

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上愈怒,皆以属吏,自是朝臣无敢言者。

秋,八月,癸卯,颎坐免上柱国、左仆射,以齐公就第。

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

颎歔欷悲不自胜,独孤后亦对之泣。

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

”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于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

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

人臣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

公今遇此,焉知非福!

”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

宪司复奏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

”尼令晖复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

”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

孔子以大圣之才,犹不得天下。

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

”有司请斩之。

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

”于是除名为民。

颎初为仆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尔其慎之!

”颎由是常恐祸变。

至是,颎欢然无恨色。

先是国子祭酒元善言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懦,元胄、元颎正似鸭耳。

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颎。

”上初然之。

及颎得罪,上深责之,善忧惧而卒。

九月,以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

弘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其所进用,并多称职。

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馀,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

唯弘深识其真,推心任委。

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

突厥归启民者男女万馀口,上命长孙晟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之。

时安义公主已卒,复使晟持节送宗女义成公主以妻之。

晟奏:“染干部落,归者益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虞闾抄掠,不得宁居。

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使得任情畜牧。

”上从之。

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将步骑一万镇恒安。

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首虏千馀级。

帝遣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

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

师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

长孙晟言于上曰:“今官军临境,战数有功,虏内自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

请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

”上从之。

降者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