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十世家·魏世家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也。

毕公高与周同姓。

武王之伐纣,而高封于毕,于是为毕姓。

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

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

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

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

魏,大名也。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

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

”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

辛廖占之,曰:“吉。

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

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

生武子。

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

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

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于魏。

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

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

悼公三年,会诸侯。

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

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

”将诛魏绛。

或说悼公,悼公止。

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

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

」赐之乐,三让,然后受之。

徙治安邑。

魏绛卒,谥为昭子。

生魏嬴。

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

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

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

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

后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

魏献子生魏侈。

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

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

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

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

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

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

田子方不为礼。

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

且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

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柰何其同之哉!

”子击不怿而去。

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

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

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

”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子?

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

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臣何以负于魏成子!

”李克曰:“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克对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

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

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

城酸枣。

败秦于注。

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

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

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

九年,翟败我于浍。

使吴起伐齐,至灵丘。

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后。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

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

武侯卒,子罃立,是为惠王。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

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曰:“魏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

今魏罃得王错,挟上党,固半国也。

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

”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

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

”韩曰:“不可。

杀魏君,人必曰暴。

割地而退,人必曰贪。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彊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

”赵不听。

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

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

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

三年,齐败我观。

五年,与韩会宅阳。

城武堵。

为秦所败。

六年,伐取宋仪台。

九年,伐败韩于浍。

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

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

彗星见。

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

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

十六年,与秦孝公会(社)平。

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

围赵邯郸。

十八年,拔邯郸。

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

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

二十一年,与秦会彤。

赵成侯卒。

二十八年,齐威王卒。

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

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

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

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

”太子曰:“可得闻乎?

”客曰:“固愿效之。

”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

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

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

”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

”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

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

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

”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

”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

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

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

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

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

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

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辱幸至獘邑之廷,将何利吾国?

”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

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

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

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

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

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

秦取我汾阴、皮氏、焦。

魏伐楚,败之陉山。

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

秦降我蒲阳。

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

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啮桑。

十三年,张仪相魏。

魏有女子化为丈夫。

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

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

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

六年,秦(求)立公子政为太子。

与秦会临晋。

七年,攻齐。

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

卫君患之。

如耳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

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于秦。

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

”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

”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卫之德魏必终无穷。

”成陵君曰:“诺。

”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于卫。

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

今国迫于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于王也。

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

”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

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

张仪、魏章皆归于魏。

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

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

”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

”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

”昭鱼曰:“柰何?

”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

”昭鱼曰:“柰何?

”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

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

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

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

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

’王曰:‘然则寡人孰相?

’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

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

以魏之彊,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

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

’”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

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

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

十二年,太子朝于秦。

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

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

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

十七年,与秦会临晋。

秦予我蒲反。

十八年,与秦伐楚。

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

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

二年,与秦战,我不利。

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

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

芒卯以诈重。

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

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愍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

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

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愍王出亡。

燕独入临菑。

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

兵到大梁,去。

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

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

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

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

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

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

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 九年,秦拔我怀。

十年,秦太子外质于魏死。

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

”对曰:“不如始彊。

”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

”对曰:“不如。

”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

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

”左右皆曰:“甚然。

”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

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

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

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

’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

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于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

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

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

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

”于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

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

”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

唐雎到,入见秦王。

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

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

”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

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

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

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

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

”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

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

”魏王曰:“诺。

”使吏捕之,围而未杀。

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

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

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

”魏王曰:“善。

”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

”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

无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

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

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

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

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

此于亲戚若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

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

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

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邺,王以为安乎?

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

是何也?

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彊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

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

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

而攻冥阸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

若道河外,倍大梁,右(蔡左)、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

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

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

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

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秦之欲诛之久矣。

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已)?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

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闲之。

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

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

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

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闲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

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识亡不听,投质于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

是故臣愿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赵)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

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与强秦邻之祸也。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

通韩上党于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

今有其赋,足以富国。

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

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

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

无忌因留赵。

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

魏太子增质于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

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

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

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

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于齐、韩。

”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愍王。

信陵君无忌卒。

景愍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

二年,秦拔我朝歌。

卫徙野王。

三年,秦拔我汲。

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

十五年,景愍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

”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

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魏氏的祖先是毕公高的后代。毕公高和周天子同姓。武王伐纣之后,高被封在毕,于是就以毕为姓。他的后代中断了封爵,变成了平民,有的在中原,有的流落到夷狄。他的后代子孙有个叫毕万的,侍奉晋献公。 晋献公十六年(前661),赵夙驾车,毕万为车右护卫,去征讨霍、耿、魏,把它们都灭了。献公把耿封给赵夙,把魏封给毕万,二人都成了大夫。主管占卜的卜偃说:“毕万的后代一定很兴旺。‘万’是满数;‘魏’是高大的名称。用这样的名称开始封赏,这是上天对他的赞助。天子所统治的叫做兆民,诸侯所统治的叫做万民。如今封他的名称是大,后边又跟着满数,他一定会拥有民众。”当初,毕万占卜侍奉晋君的吉凶,得到屯(zhūn,阴平“准”)卦变为比卦。辛廖推断说:“吉利。屯卦象征坚固,比卦象征进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吉利的呢?将来必定繁盛兴旺。” 毕万受封后十一年,晋献公去世,他的四个儿子互相争夺君位,晋国内乱。而毕万的子孙越来越多,随他们的国名称为魏氏。毕万生了武子。魏武子以魏氏诸子的身份侍奉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二十一年的时候,魏武子跟随重耳外出流亡,十九年之后回国,重耳即位为晋文公,让魏武子承袭魏氏后代的封爵,升到了大夫的地位,他的官府设在魏邑。魏武子生了悼子。 魏悼子把官府迁到了霍邑。他生了魏绛。 魏绛侍奉晋悼公。悼公三年(前570),同诸侯盟会。悼公的弟弟杨干搞乱队列,魏绛杀了杨干的仆人羞辱他。悼公怒冲冲地说:“会合诸侯是以此为荣的,如今却侮辱我的弟弟!”将要诛杀魏绛。有人劝说悼公,悼公才作罢。后来终于任用魏绛执政,派他去同戎、狄修好,戎、狄从此亲近依附晋国。悼公十一年,悼公说:“自从我任用了魏绛,八年之中,九次会合诸侯,戎、狄同我们合睦,这全靠您的努力呀!”赐给魏绛乐器和乐队,魏降三次辞让,然后才接受了。魏绛把官府迁到安邑。魏绛去世后,谥号是昭子。他生了魏赢,魏赢生了魏献子。 魏献子侍奉晋昭公。昭公去世后,晋国的六卿强盛起来,公室衰微下去。 晋顷公十二年(前514),韩宣子告老,魏献子主持国政。晋国宗族祁氏和羊舌氏互相诽谤,六卿把他们诛杀了,收回他们的全部封地分为十个县,六卿分别派他们的儿子去十县为大夫。魏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同任晋国的卿。 此后十四年,孔子在鲁国代理宰相。再过四年,赵简子由于晋阳之乱,同韩氏、魏氏一起攻打范氏和中行氏。魏献子生了魏侈,魏侈同赵鞅一起攻打范氏和中行氏。 魏侈的孙子是魏桓子,他和韩康子、赵襄子一起讨伐除灭了知伯,并瓜分了他的领地。 桓子的孙子是文侯魏斯。魏文侯元年(前424),正是秦灵公元年。魏文侯和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烈王同时。 文侯六年,在少梁筑城。十三年,派子击去围攻繁和庞两地,迁出那里的百姓。十六年,进攻秦国,在临晋、元里筑城。 文侯十七年,攻灭中山国,派子击在那里驻守,让赵仓唐辅佐他。子击在朝歌遇到了文侯的老师田子方,他退车让路,下车拜见。田子方却不还礼。子击就问他说:“是富贵的人对人傲慢呢还是贫贱的人对人傲慢呢?”田子方说:“也就是贫贱的人对人傲慢罢了。诸侯如果对人傲慢就会失去他的封国,大夫如果对人傲慢就会失去他的家。贫贱的人,如果行为不相投合,意见不被采纳,就离开这里到楚、越去,好像脱掉草鞋一样,怎么能和富贵者相同呢!”子击很不高兴地离开了。向西进攻秦国,到郑国就回来了,在雒阴、合阳筑城。 文侯二十二年(前403),魏国、赵国、韩国被承认为诸侯。 文侯二十四年,秦军攻伐魏国,打到了阳狐。 文侯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ying,英)。 文侯师从子夏学经书,以客礼对待段干木,经过他的乡里,没有一次不凭轼敬礼的。秦国曾想进攻魏国。有人说:“魏君对贤人特别敬重,魏国人都称赞他的仁德,上下和谐同心,不能对他有什么企图。”文侯因此得到诸侯的赞誊。 任命西门豹为邺郡郡守,因而河内号称清平安定。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曾经教导寡人说:‘家贫就想得贤妻,国乱就想得贤相’。如今要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这两个人您看怎么样?”李克回答说:“我听说,卑贱的人不替尊贵的人谋划,疏远的人不替亲近的人谋划。我的职责在宫门以外,不敢承担这个使命。”文侯说:“先生面对此事就不要推辞了。”李克说:“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缘故。平时看他亲近哪些人,富有时看他结交哪些人,显贵时看他推举哪些人,不得志时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苦时看他不要哪些东西,有这五条就足能决定谁当宰相了,何需等我李克呢!”文侯说:“先生回家吧,我的宰相已经决定了。”李克快步走出去,到翟璜家中拜访。翟璜说:“今天听说君主召见先生去选择宰相,结果是谁当宰相呢?”李克说:“魏成子当宰相了。”翟璜气得变了脸色,他说:“就凭耳目的所见所闻,我哪一点比魏成子差?西河的守将是我推荐的。君主对内地最忧虑的是邺郡,我推荐了西门豹。君主计划要攻伐中山国,我推荐了乐羊。中山攻灭以后,派不出人去镇守,我推荐了先生。君主的儿子没有师傅,我推荐了屈侯鲋(fù,付)。我哪一点比魏成子差!”李克说:“您向您的君主推荐我的目的,难道是为了结党营私来谋求做大官吗?君主询问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两个人怎么样?’我回答说:‘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缘故。平时看他亲近哪些人,显贵时看他推举哪些人,不得志时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苦时看他不要哪些东西。有这五条就足能决定了,何需我李克呢?’因此就知道魏成子要做宰相了。您怎么能跟魏成子相比呢?魏成子有千钟俸禄,十分之九用在外边,十分之一用在家里,因此从东方聘来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君主把他们都奉为老师。您所推荐的那五个人,君主都任他们为臣。您怎么能跟魏成子相比呢?”翟璜迟疑徘徊后再拜说:“我翟璜是个浅薄的人,说话很不得当,我愿终身做您的弟子。” 文侯二十六年,虢山崩塌,堵塞了黄河。 文侯三十二年,魏军攻伐郑国。在酸枣筑城。在注城打败秦军。三十五年,齐军攻占了魏国的襄陵。三十六年,秦军侵入魏国的阴晋。 文侯三十八年,魏军攻秦,在武下被打败,魏俘虏了秦将识。这一年,文侯去世,子击即位,这就是武侯。 魏武侯元年(前386),赵敬侯刚刚即位,公子朔作乱,没有成功,逃到了魏国,与魏军一起袭击邯郸,魏军失败后撤离。 武侯二年,在安邑、王垣筑城。 武侯七年,魏军进攻齐国,打到了桑丘。九年,狄人在浍水打败魏军。魏侯派吴起进攻齐国,打到了灵丘。齐威王刚刚即位。 武侯十一年(前376),魏与韩、赵三国瓜分了晋国领土,消灭了它的后代。 武侯十三年,秦献公迁都栎阳。十五年,魏军在北蔺打败赵军。 武侯十六年,魏军进攻楚国,占领了鲁阳,武侯去世,子?即位,这就是惠王。 惠王元年(前370)。当初,武侯去世的时候,子罃和公中缓争做太子。公孙颀(jí,齐)从宋国到赵国,又从赵国到韩国,对韩懿侯说:“魏罃与公中缓争做太子,您也听说这件事了吧?如今魏罃得到了王错的辅佐,拥有上党,来就算半个国家了。趁这个机会除掉他,打败魏国是一定的,不可失去这个机会。”懿侯很高兴,就跟赵成侯合兵一起攻魏国,在浊泽交战,魏国大败,魏君被围困。赵侯对韩侯说:“除掉魏君,让公中缓即位,割地后我们退兵,对我们有利。”韩侯说:“不能这样。杀死魏君,人们必定指责我们残暴,割地退兵,人们必定指责我们贪婪。不如把魏国分成两半,魏国分为两国,不会比宋国、卫国还强,我们就永远也不会有魏国的祸患了。”赵侯不听。韩侯不高兴,带领部分军队连夜离去。魏惠王所以没有死,魏国没有被分裂的原因,就在于韩、赵两家的意见不和,如果听从一家的意见,魏国就一定被分裂了。所以说“君主死了没有嫡子继承,这个国家就可能被攻破”。 惠王二年,魏军在马陵打败韩军,在怀邑打败赵军。三年,齐军在观城打败魏军。五年,魏王与韩侯在宅阳相会。筑武堵城。魏军被秦军打败。六年攻占了宋国的仪台。九年,在浍水进攻并打败了韩军。魏军在少梁与秦军交战,秦军俘虏了魏将公孙痤,并夺取了庞城。秦献公去世,他的儿子孝公即位。 惠王十年,魏军攻占了赵国的皮牢。彗星出现。十二年,白天陨星坠落,有声响。 惠王十四年,魏王与赵侯在鄗邑相会。十五年,鲁国、卫国、宋国和郑国的君主来朝见魏惠王。十六年,魏惠王与秦孝公在杜平相会。侵占了宋国的黄池,宋国又把它夺回去了。 惠王十七年,魏军与秦军在元里交战,秦军攻占魏国的少梁。魏军包围赵国的邯郸。十八年,魏军攻下邯郸。赵国向齐国请救兵,齐国派田忌、孙膑救赵,在桂陵打败了魏军。 惠王十九年,诸侯联合包围魏国的襄陵。修筑长城,固阳成为要塞。 惠王二十年,魏国把邯郸归还赵国,魏王与赵侯在漳水之滨会盟。二十一年,与秦君在彤相会。赵成侯去世。二十八年,齐威王去世。中山君任魏国宰相。 惠王三十年,魏军进攻赵国,赵国向齐国告急。齐宣王用孙子的计策,进击魏国援救赵国。魏国于是大量发兵,派庞涓率领,让太子申做上将军。魏军经过外黄的时候,外黄徐子对太子申说:“我有百战百胜的方法。”太子说:“可以让我听听吗?”徐子说:“本来就想要呈献给您的。”他接着说:“太子亲自领兵攻齐,即使大胜并占领莒地,富也不过就是拥有魏国,贵也不过就是做魏王。如果不能战胜齐国,那就会万世子孙也不能得到魏国了。这就是我的百战百胜的方法。”太子申说:“好吧,我一定听从您的意见回国去。”徐子说:“太子虽然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那些劝太子打仗,想从中得利的人太多了。太子虽然想回去,恐怕不可能了。”太子于是想回去,他的驾车人却说:“将军领兵刚出来就回去,和打败仗是一样的。”太子申果然同齐军作战,在马陵战败。齐军俘虏了魏太子申,杀死了将军庞涓,魏军终于大败。 惠王三十一年,秦、赵、齐一起进攻魏国,秦将商鞅诈骗并俘虏了魏国将军公子卬,然后又袭击夺取了他的军队,打败了魏军。秦国任用商鞅,东边的领土到了黄河,而齐国、赵国又屡次打败魏国,安邑又靠近秦国,于是魏国就把都城迁到大梁。公子赫被立为太子。 惠王三十三年,秦孝公去世,商鞅从秦国逃出来投奔魏国,魏人恼怒,不收留他。三十五年,魏王与齐宣王在平阳南边相会。 惠王屡次遭受军事上的失败,就用谦恭的礼节和优厚的礼物来招纳贤人,邹衍、淳于髡(kūn,昆)、孟轲都来到魏国。梁(魏)惠王说:“寡人没有才能,军队三次在国外受挫折,太子被俘,上将战死,国内因而空虚,以致使祖先的宗庙社稷受到羞辱,寡人非常惭愧。老先生屈尊亲临敝国朝廷,将用什么方法使我国得利呢?”孟轲说:“君主不可以像这样谈论利益。君主想得利,那么大夫也想得利;大夫想得利,那么百姓也想得利,上上下下都来争利,国家就危险了。作为一国君主,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要讲利呢?” 惠王三十六年,再次与齐王在甄邑相会。这一年,惠王去世,他的儿子襄王即位。 襄王元年(前334),魏王与诸侯在徐州相会,是为了互相称王。襄王追尊他的父亲惠王为王。 襄王五年,秦军在雕阴打败魏国龙贾率领的军队四万五千人,并围困魏国的焦城和曲沃。魏国把河西之地割给秦国。 襄王六年,魏王与秦王在应城相会。秦军夺取魏国的汾阴、皮氏和焦城。魏军征讨楚国,在陉山打败了楚军。七年,魏国把上郡全部给了秦国。秦军占领了魏国的蒲阳。八年,秦国把焦城、曲沃归还魏国。 襄王十二年,楚军在襄陵打败魏军。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与秦相张仪在啮(niè,聂)桑相会。十三年,张仪任魏国宰相。魏国有女子变成男子。秦军攻取了魏国的曲沃、平周。 襄王十六,襄王去世,他的儿子哀王即位。张仪又回到秦国。 哀王元年(前318),五国联合攻秦,没有胜利就撤兵了。 哀王二年,齐军在观津打败魏军。五年,秦国派樗(chū,出)里子攻取魏国的曲沃,并在岸门赶跑了犀首公孙衍。六年,秦国派人来魏国立魏公子政为太子。魏王与秦王在临晋相会。七年,魏军进攻齐国。同秦军一起征讨燕国。 哀王八年,魏军进攻卫国,攻克两座城邑。卫国国君非常忧虑,魏大夫如耳去见卫君,他说:“让我去使魏国收兵,并免去成陵君,可以吗?”卫君说:“先生果真能做到,我愿意世世代代以卫国侍奉先生。”如耳见了成陵君说道:“从前魏军攻赵,断绝羊肠坂,攻克阏与,准备割裂赵国,把它分为两半,可是赵国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魏国是合纵的盟主。如今卫国已濒临灭亡,将向西方请求侍奉秦国。与其由秦国来解救卫国,不如由魏国来宽释卫国,这样,卫国一定会永远感激魏国的恩德。”成陵君说:“是的。”如耳又去见魏王说:“臣曾去进见卫君。卫国本来是周王室的分支,它虽号称小国,但宝器非常多。如今国家濒临危难,可是宝器还不献出来,原因是他们心里认为进攻卫国或宽释卫国都不由大王做主,所以宝器即使献出来也一定不会到大王手里。臣私下里猜测,最先建议宽释卫国的人,一定是接受了卫国贿赂的人。”如耳出去后,成陵君进来,照如耳所说的话拜见魏王。魏王听了他的意见,撤回了魏军,同时也免去了成陵君的职位,终身不再见他。 哀王九年,魏王与秦王在临晋相会。张仪、魏章都归附魏国。魏国宰相田需去世,楚国唯恐张仪、犀首或薛公做魏相。楚国宰相昭鱼对苏代说:“田需死了,我恐怕张仪、犀首、薛公三人中有一人要做魏相了。”苏代说:“那么做宰相的是谁对您才有利呢?”昭鱼说:“我想让魏国太子亲自做宰相。”苏代说:“请允许我为您北上,一定会让他做宰相。”昭鱼说:“怎么办?”苏代回答说:“您来做梁王,请让我向梁王游说。”昭鱼说:“你怎么说?”苏代回答说:“我从楚国来,昭鱼非常担忧,他说:‘田需去世了,我恐怕张仪、犀首、薛公三人中有一人要做魏相了。’我说:‘梁王是一位贤君,一定不会让张仪做宰相。张仪做了宰相,一定会偏向秦国,不助魏国。犀首做了宰相,也一定偏向韩国,不助魏国。薛公做了宰相,也一定偏向齐国,不助魏国。梁王是一位贤君,一定会知道这样对魏国不利。’魏王会说:‘那么寡人应该让谁做宰相呢?’我说:‘不如让太子亲自做宰相。太子亲自做宰相,这三个人都会认为太子不是长期任宰相,都将尽力让他们原来的国家侍奉魏国,想借此得到丞相的地位。以魏国的强大,再加上三个大国的辅助,魏国一定会安定的。所以说不如让太子亲自做宰相。’”于是北上见到魏王,把这些话告诉他。魏国太子果然做了宰相。 哀王十年,张仪去世。十一年,魏王与秦武王在应城相会。十二年,魏太子到秦国朝拜。秦军来进攻魏国的皮氏,没有攻克就撤兵了。十四年,秦国把秦武王王后送回魏国。十六年,秦军攻下魏国的蒲反、阳晋和封陵。十七年,魏王与秦王在临晋相会。秦国把蒲反还给魏国。十八年,魏国与秦国联合攻楚。二十一年,魏军与齐军、韩军联合在函谷关打败秦军。 哀王二十三年,秦国又把河外之地以及封陵还给魏国,同魏国讲和。哀王去世,他的儿子昭王即位。 昭王元年(前295),秦军攻占魏国襄城。二年,魏军与秦军交战,魏军失利。三年,魏国帮助韩国进攻秦国,秦将白起在伊阙打败二十四万韩魏军。六年,魏国把河东四百里土地让给秦国。芒卯因善用诡诈之计被魏国重用。七年,秦军攻下魏国大小城邑六十一处。八年,秦昭王亲自称西帝,齐湣王自称东帝,过了一个多月,都重新称王收回了帝号。九年,秦军攻克魏国新垣、曲阳两城。 昭王十年,齐国灭了宋国,宋王死在魏国的温邑。十二年,魏国与秦、赵、韩、燕共同攻伐齐国,在济西把齐军打败,齐湣王出外逃亡。燕军单独进入临淄。魏王与秦王在西周国相会。 昭王十三年,秦军攻下魏国的安城。军队到了大梁,又撤离了。十八年,秦军攻陷楚国的郢都,楚王迁都到陈城。 昭王十九年,昭王去世,他的儿子安釐(xī,西)王即位。 安釐王元年(前276),秦军攻下魏国两座城。二年,又攻下魏国两座城,陈兵大梁城下,韩国派兵来援救,把温邑让给秦国求和。三年,秦军攻下魏国四座城,斩杀四万人。四年,秦军打败魏军和韩军、赵军、杀死十五万人,赶跑了魏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求把南阳让给秦国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想升官的是段干子,想得到土地的是秦国。如今大王让想得土地的人控制官印,让想升官的人控制土地,魏国的土地不送光了就不会终结。况且用土地侍奉秦国,就好像抱着干柴去救火,柴不烧完,火是不会灭的。”魏王说:“那是当然了,尽管如此,可是事情已经开始实行,不能更改了。”苏代回答说:“大王没见过玩博戏的人所以特别看重枭子的缘故,是由于有利就可以吃掉对方的子,无利就停下来。如今大王说‘事情已经开始实行,不能更改了’,大王使用智谋怎么还不如博戏时的用枭呢?” 安釐王九年,秦军攻下魏国怀邑,十年,在魏国作人质的秦国太子死了。十一年,秦军攻下魏国的郪丘。 秦昭王对左右侍臣说:“现在的韩、魏和他们初起时比,哪个阶段强?”回答说:“不如初起时强。”秦王说:“现在的如耳、魏齐和从前的孟尝君、芒卯相比,谁更贤能?”回答说:“如耳、魏齐不如孟尝君和芒卯。”秦王说:“靠孟尝君和芒卯的贤能,率领韩、魏的强兵来进攻秦国,还未能把寡人怎么样呢。如今由无能的如耳、魏齐率领疲弱的韩、魏军队来攻打秦国,他们不可能把寡人怎么样也是很明显的了。”左右侍臣都说:“太对了。”中旗倚着琴却回答说:“大王对天下形势的估计错了。当初晋国六卿掌权的时候,智氏最强,灭了范氏和中行氏,又率领韩、魏的军队在晋阳围攻赵襄子,决开晋水淹灌晋阳城,只剩下三版高没有淹没。知伯巡察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在车右陪侍。知伯说:‘我起初不知道水也可以灭亡别人的国家,如今才知道了。’既然晋水可以淹灌晋阳,汾水自然也可以淹灌魏都安邑,绛水也可以淹灌韩都平阳。于是魏桓子用臂肘碰一碰韩康子,韩康子也用脚碰一碰魏桓子,两人在车上用肘和脚暗中示意,结果知氏的领土被瓜分,知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嘲笑。如今秦兵虽然较强,但不会超过知氏;韩、魏虽然较弱,但还是要胜过当初在晋阳城下的时候。现在正是他们用肘和脚暗中互相联合的时候,希望大王不要把形势看得太简单了!”于是秦王有些惊恐。 齐、楚两国联合起来攻魏,魏国派人到秦国求救,使臣络绎不绝,可是秦国的救兵却不来。魏国有个叫唐睢(jū,居)的人,九十多岁了,对魏王说:“老臣请求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一定让秦国的军队在我离秦之前出发。”魏王再拜,就准备好车辆派他前去。唐睢到秦国,入宫拜见秦王。秦王说:“老人家疲惫不堪地远路来到秦国,太辛苦了!魏国来求救已是多次了,寡人知道魏国的危急了。”唐睢回答说:“大王既然已经知道魏国的危急却不发救兵,我私下以为是出谋划策之臣无能。魏国是有万辆战车的大国,之所以向西侍奉秦国,称为东方藩属,接受秦国赐给的衣冠,春秋两季都向秦国送祭品,是由于秦国的强大足以成为盟国。如今齐、楚的军队已经在魏都的郊外会合,可是秦国还不发救兵,也就是依仗魏国还不太危急吧。假如到了特别危急的时候,它就要割地来加入合纵集团,大王您还去救什么呢?一定要等到危急了才去救它,这是失去东边一个作为藩属的魏围,而增强了齐和楚两个敌国,那么大王您有什么利益呢?”于是秦昭王马上就发兵援救魏国,魏国才恢复了安定。 赵国派人对魏王说:“为我杀了范痤,我们愿意献出七十里土地。”魏王说:“好。”于是派官吏去逮捕范痤,包围了他的家但还没有杀他。范痤因而上了屋顶骑在屋脊上,对使臣说:“与其用死范痤去作交易,不如用活范痤去作交易。如果把我范痤杀死了,赵国却不给大王土地,那么大王将怎么办呢?所以不如与赵国先把割让的土地划定了,然后再杀我。”魏王说:“很好。”范痤于是给信陵君上书说:“范痤是过去魏国免职的宰相,赵国用割地为条件要求杀我,而魏王竟听从了,如果强秦沿用赵国的办法对待您,那么您将怎么办?”信陵君向赵王进谏之后范痤被释放了。 魏王因为秦国曾经援救的缘故,想要亲近秦国,攻伐韩国,以便收回原来的土地。信陵君无忌对魏王说: 秦人和狄戎的习俗相同,有虎狼一样的心肠,贪婪凶狠,好利而不讲信用,不懂得礼义德行。如果有利,连亲戚兄弟也不顾,好像禽兽一样,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他们不曾施厚恩,积大德。所以太后本是秦王的母亲,却由于忧愁而死去,穰(ráng,阳平“让”)侯是秦王的舅父,功劳没有比他大的,可是竟然把他驱逐了;秦王两个弟弟没有罪过,却一再被削夺封地。这是对亲戚尚且如此,何况对仇敌之国呢?如今大王与秦国共同攻伐韩国就会更加接近秦国的祸害,臣特别感到迷惑不解。大王不懂此理就是不明,君臣没有来向您奏闻此理就是不忠。 如今韩国靠一个女人辅佐一个幼弱的君主,国内有大乱,外边要与秦魏的强兵交战,大王以为它还会不亡吗?韩国灭亡后,秦国将要占有原来郑国的土地,与大梁相邻,大王以为能安宁吗?大王想得到原来的土地,就要依靠和强秦的亲近,大王以为这会有利吗? 秦国不是一个安分的国家,韩国灭亡后必将另起事端,另起事端必定要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必定不去找楚国和赵国。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越大山跨黄河,穿过韩国的上党去进攻强大的赵国,这是重复阏与那一仗的失败,秦国一定不会这样的。如果取道河内,背向邺城和朝歌,横渡漳水、滏水,与赵军决战于邯郸郊外,这就会遇到知伯那样的灾祸,秦国又不敢这样做。进攻楚国,要取道涉谷,行军三千里,去攻打冥阨关塞,走的路太远,攻打的地方太难,秦国也不会这样做的。如果取道河外,背向大梁,右边是上蔡、召陵,与楚军在陈城郊外决战,秦国又不敢。所以说秦国一定不会进攻楚国和赵国,更不会进攻卫国和齐国了。 韩国灭亡之后,秦国出兵的时候,除去魏国就没有可进攻的了。秦国本来已占有怀邑、茅邑、邢丘,如在垝津筑城逼近河内,河内的共城、汲邑必定危险;秦国据有郑国故地,得到垣雍城,决开荧泽,水淹大梁,大梁必定失陷。大王的使臣去秦已成过失,而又在秦国毁谤安陵氏,秦国早就想诛灭它了。秦国的叶阳、昆阳与魏国的舞阳相邻,听任使臣毁谤安陵氏,听任安陵氏被灭亡,秦军就会绕过舞阳北边,从东边逼近许国故地,这样南方一定危急,这对魏国无害吗? 憎恶韩国、不喜爱安陵氏是可以的,可是不担心秦国不爱南方那就错了。从前,秦国在河西晋国故地,离大梁有千里之远,有黄河及高山阻挡,有周与韩把它隔开。自从林乡一战到现在,秦国七次进攻魏国,五次攻入囿中,边境城邑都被攻陷,文台被毁,垂都被烧,林木被砍伐,麋鹿被猎尽,国都接着被围。秦军又长驱到大梁以北,东边打到陶、卫两城的郊外,北边打到平监。丧失给秦国的,有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几十个,名都几百个。秦国还在河西晋国故地,离大梁一千里的时候,祸患就已经如此了。又何况让秦国灭了韩国,据有郑国故地,没有黄河大山阻拦它,没有周和韩间隔它,离大梁只有一百里,大祸必定由此开始的。 从前,合纵没有成功,是由于楚、魏互相猜疑,而韩国又不可能参加盟约。如今韩国遭受战祸已有三年,秦国使它屈从同它媾和,韩国知道要亡了可是不肯听从,反而送人质到赵国,表示愿做天下诸侯的先锋与秦国死战。楚国、赵国必定集结军队,他们都知道秦国的贪欲是无穷的,除非把天下各诸侯国完全灭亡,使海内之民都臣服于秦国,它是绝不会罢休的。因此臣愿意用合纵的主张报效大王,大王应尽快接受楚国和赵国的盟约,挟持韩国的人质来保全韩国,然后再索取个地,韩国一定会送还。这样做军民不受劳苦就可得回旧地,其功效要超过与秦国一起去进攻韩国,而且没有与强秦为邻的祸害。 保存韩国、安定魏国而有利于天下,这也是上天赐给大王的良机。开通共城、宁邑到韩国上党的道路,让这条路经过安成,进出的商贾都要纳税,这就等于魏国又把韩国的上党做为抵押。如果有了这些税收就足能使国家富足。韩国必定要感激魏国、爱戴魏国、尊崇魏国、惧怕魏国,韩国一定不敢反叛魏国,这样,韩国就成为魏国的郡县了。魏国得到韩国作为郡县,卫、大梁、河外必然能安定。如果不保存韩国,东西二周、安陵必定危险,楚国、赵国大败之后,卫国、齐国就很害怕,天下诸侯都向西奔赴秦国去朝拜称臣的日子没多久了。 安釐王二十年,秦军围困邯郸,信陵君无忌假传王命夺得将军晋鄙的军队去救援赵国,赵国得到保全,无忌也因此留在赵国。二十六年,秦昭王去世。 安釐王三十年,无忌返回魏国,率领五国军队进攻秦国,在河外打败秦军,赶跑了秦将蒙骜。那时魏国太子增在秦国作人质,秦王发怒,要囚禁魏太子增。有人替太子增对秦王说:“公孙喜本来对魏相说过:‘请用魏军快速攻秦,秦王一怒,必定要囚禁太子增。这又会使魏王发怒,再攻打秦国,秦国必定要伤害太子增。’现在大王要囚禁太子增,这是公孙喜的计谋得逞了。所以不如厚待太子增而与魏国交好,让齐国、韩国去猜疑魏国。”秦王这才取消了囚禁太子增的打算。 安釐王三十一年(前246),秦王政开始即位。 安釐王三十四年,安釐王去世,太子增即位,这就是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去世。 景湣王元年(前242),秦军攻下魏国二十座城,设置为秦国的东郡。二年,秦军攻下魏国的朝歌。卫国迁到野王。三年,秦军攻下魏国的汲邑。五年,秦军攻下魏国的垣地、蒲阳、衍邑。十五年,景湣王去世,他的儿子魏王假即位。 魏王假元年(前227),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被秦王发觉了。 魏王假三年(前225),秦军水淹大梁,俘虏了魏王假,终于灭了魏国,设置为郡县。 太史公说:我曾到过大梁的旧城址,那里的人说:“秦军攻破大梁,是引鸿沟之水淹灌大梁,经过三个月城被毁坏,魏王请求投降,于是灭亡了魏国。”议论的人都说,由于魏王不重用信陵君的缘故,国家削弱以至于灭亡。我认为不是这样。天意正是让秦国平定海内,它的功业尚未成,魏国即使得到像阿衡一样的贤臣辅佐,又有什么用呢?


简介

《魏世家》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本篇主要讲述了战国时期魏国的世系及其兴衰。魏国是战国七雄之一,前期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后迁大梁(今河南开封)。它的领土约包括现时山西南部、河南北部和陕西、河北的部分地区。当时它西邻秦国,东有淮、颍与齐国和宋国相邻,西南与韩国、南面有鸿沟与楚国接壤,北面则有赵国。自魏惠王由安邑迁都到现在河南开封的大梁后,魏国亦称梁国。国君姬姓魏氏。



史记·三十世家·韩世家

〔司马迁〕 〔汉〕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

其后苗裔事晋,得封于韩原,曰韩武子。

武子后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

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

韩厥止贾,贾不听。

厥告赵朔令亡。

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

”韩厥许之。

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

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

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

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后无祀,以感景公。

景公问曰:“尚有世乎?

”厥于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

献子卒,子宣子代。

宣字徙居州。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

”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

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

宣子卒,子贞子代立。

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

简子卒,子庄子代。

庄子卒,子康子代。

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于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

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

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

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

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

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

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

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

伐宋,到彭城,执宋君。

七年,伐齐,至桑丘。

郑反晋。

九年,伐齐,至灵丘。

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

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

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

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

九年,魏败我浍。

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

二年,宋取我黄池。

魏取朱。

六年,伐东周,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

十一年,昭侯如秦。

二十二年,申不害死。

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

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

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

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

”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

子宣惠王立。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

八年,魏败我将韩举。

十一年,君号为王。

与赵会区鼠。

十四,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修鱼,虏得韩将宧、申差于浊泽。

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

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以一名都,具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

”韩王曰:“善。

”乃警公仲之行,将西购于秦。

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

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

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

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

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

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

韩之南交楚,必轻秦。

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

”楚王曰:“善。

”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

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

谓韩王曰:“不谷国虽小,已悉发之矣。

原大国遂肆志于秦,不谷将以楚殉韩。

”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

公仲曰:“不可。

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

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

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

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

且王已使人报于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

夫轻欺强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

”韩王不听,遂绝于秦。

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

十九年,大破我岸门。

太子仓质于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于丹阳。

”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

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

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

秦武王卒。

六年,秦复与我武遂。

九年,秦复取我武遂。

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

十一年,秦伐我,取穰。

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十二年,太子婴死。

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

时虮虱质于楚。

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

今楚兵十馀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

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

”韩咎从其计。

楚围雍氏,韩求救于秦。

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

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

”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出兵于楚以待公’,殆不合矣。

”公仲曰:“子以为果乎?

”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

”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于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

不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

’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

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

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

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

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

窃为公患之。

司马庚三反于郢,甘茂与昭鱼遇于商于,其言收玺,实类有约也。

”公仲恐,曰:“然则柰何?

”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

公不如亟以国合于齐楚,齐楚必委国于公。

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

”于是楚解雍氏围。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琇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子于楚?

楚王听入质子于韩,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于秦楚。

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于齐,是齐孤也。

公又为秦求质子于楚,楚不听,怨结于韩。

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

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于韩,公叔伯婴必以国待公。

”于是虮虱竟不得归韩。

韩立咎为太子。

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

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

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釐王。

釐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

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

五年,秦拔我宛。

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

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

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

齐败,湣王出亡。

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

二十一年,使暴烝救魏,为秦所败,烝走开封。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

韩告急于秦,秦不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原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

夫冠盖相望,告敝邑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

”八日而至,败赵、魏于华阳之下。

是岁,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桓惠王元年,伐燕。

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

十年,秦击我于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

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馀万于长平。

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

二十二年,秦昭王卒。

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

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

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

韩遂亡。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

韩氏之功,于晋未睹其大者也。

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馀世,宜乎哉!

韩氏之先,实宗周武。

事微国小,春秋无语。

后裔事晋,韩原是处。

赵孤克立,智伯可取。

既徙平阳,又侵负黍。

景赵俱侯,惠又僭主。

秦败修鱼,魏会区鼠。

韩非虽使,不禁狼虎。

史记·三十世家·田敬仲完世家

〔司马迁〕 〔汉〕

陈完者,陈废公(史记误为厉公)他之子也。

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废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此其代陈有国乎?

不在此而在异国乎?

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

若在异国,必姜姓。

姜姓,四岳之后。

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 废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

文公卒,废公兄鲍立,是为桓公。

桓公与他异母。

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废公。

废公既立,娶蔡女。

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废公亦数如蔡。

桓公之少子林怨废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

林自立,是为庄公。

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

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

宣公21年,杀其太子御寇。

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

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

”桓公使为工正。

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

有妫之后,将育于姜。

五世其昌,并于正卿。

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卒妻完。

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

仲生孟夷。

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田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

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

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

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

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于民,而景公弗禁。

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彊,民思田氏。

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

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卒归于田氏矣。

”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

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

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

”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

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

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

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

阳生素与乞欢。

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

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

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

”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

”诸大夫从之。

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

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

公师败。

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

晏圉奔鲁。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

阳生至齐,匿田乞家。

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幸而来会饮。

”会饮田氏。

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

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

”大夫皆伏谒。

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

”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

”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

”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

”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

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而杀孺子荼。

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息与齐悼公有郄,弑悼公。

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

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

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

于是田常复修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

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

”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

”君弗听。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却。

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

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适,以豹代田氏宗。

”豹曰:“臣于田氏疏矣。

”不听。

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

”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

子我闭门。

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

太史子馀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

”简公乃止。

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

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

”田常于是击子我。

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

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

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

”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

简公立四年而杀。

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

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于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

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

”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

田常于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彊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

封邑大于平公之所食。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后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后宫者不禁。

及田常卒,有七十馀男。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

常谥为成子。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

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

田庄子相齐宣公。

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

明年,伐鲁、葛及安陵。

明年,取鲁之一城。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

田太公相齐宣公。

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

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

伐卫,取毌丘。

宣公51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

贷立14年,淫于酒妇人,不听政。

太公乃迁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明年,鲁败齐平陆。

3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

周天子许之。

康公之19年,田和立为齐侯,列于周室,纪元年。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

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于齐。

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

”驺忌曰:“不若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若救之。

”田臣思曰:“过矣君之谋也!

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

”桓公曰:“善”。

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

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

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

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6年,救卫。

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

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后,奉邑皆入田氏。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

3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

6年,鲁伐我,入阳关。

晋伐我,至博陵。

7年,卫伐我,取薛陵。

九年,赵伐我,取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9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

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

”封之万家。

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

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

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

卫取薛陵,子弗知。

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

”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

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

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

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

齐国大治。

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20馀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

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

”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

”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

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

攫之深,醳之愉者,政令也。

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

”王曰:“善语音。

”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

”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

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

”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

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

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

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

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

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

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

”王曰:“善。

”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

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

髡有愚志,原陈诸前。

”驺忌子曰:“谨受教。

”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

”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

”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

”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

”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

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

”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

”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23年,与赵王会平陆。

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于郊。

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

”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26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

”驺忌子曰:“不如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

”威王曰:“何也?

”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

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

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

”威王从其计。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

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

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

”于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

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

于是齐最彊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33年,杀其大夫牟辛。

35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

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

”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于王之所。

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饹。

36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彊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

周致伯于秦孝公。

2年,魏伐赵。

赵与韩亲,共击魏。

赵不利,战于南梁。

宣王召田忌复故位。

韩氏请救于齐。

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驺忌子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

”宣王曰:“善。

”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

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盟而去。

7年,与魏王会平阿南。

明年,复会甄。

魏惠王卒。

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

10年,楚围我徐州。

11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

18年,秦惠王称王。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76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

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19年,宣王卒,子湣王地立。

湣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啮桑。

3年,封田婴于薛。

4年,迎妇于秦。

7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12年,攻魏。

楚围雍氏,秦败屈丐。

苏代谓田轸曰:“臣原有谒于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

今者臣立于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

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

』此特转辞也。

秦、韩之兵毋东,旬馀,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

”田轸曰:“柰何使无东?

”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却齐宋,冯因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故地必尽得之矣』。

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

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于楚』。

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

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

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

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于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

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

秦韩之王劫于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以责于秦韩,此其善于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 13年,秦惠王卒。

23年,与秦击败楚于重丘。

24年,秦使泾阳君质于齐。

25年,归泾阳君于秦。

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

文亡去。

26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

28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

29年,赵杀其主父。

齐佐赵灭中山。

36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

苏代自燕来,入齐,见于章华东门。

齐王曰:“嘻,善,子来!

秦使魏厓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王之问臣也卒,而患之所从来微,原王受之而勿备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且让争帝名,无伤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

尊秦乎?

”王曰:“尊秦。

”曰:“释帝,天下爱齐乎?

爱秦乎?

”王曰:“爱齐而憎秦。

”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

”王曰:“伐桀宋利。

”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原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

夫有宋,卫之阳地危。

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

有淮北,楚之东国危。

有陶、平陆,梁门不开。

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

敬秦以为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

原王孰虑之。

”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38年,伐宋。

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

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

”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

齐彊,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此韩聂之所祷于王也。

”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

一从一衡,其说何也?

”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

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

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

何则?

皆不欲齐秦之合也。

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

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

”秦王曰:“诺。

”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

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

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39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40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

王解而却。

燕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

湣王出亡,之卫。

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湣王不逊,人侵之。

湣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

淖齿遂杀湣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湣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庸。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恒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

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

于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

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睹君王后。

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襄王在莒5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于莒,入临菑。

齐故地尽复属齐。

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14年,秦击我刚寿。

19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6年,秦攻赵,齐楚救之。

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

”赵无食,请粟于齐,齐不听。

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

且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

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

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也。

夫救赵,高义也。

却秦兵,显名也。

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

”齐王弗听。

秦破赵于长平四十馀万,遂围邯郸。

16年,秦灭周。

君王后卒。

23年,秦置东郡。

28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

35年,秦灭韩。

37年,秦灭赵。

38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

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

明年,秦灭魏,秦兵次于历下。

42年,秦灭楚。

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44年,秦兵击齐。

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

秦虏王建,迁之共。

遂灭齐为郡。

天下壹并于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

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于秦,以故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王建遂降,迁于共。

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

住建共者客耶?

”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

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

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

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

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田完避难,奔于大姜。

始辞羁旅,终然凤皇。

物莫两盛,代五其昌。

二君比犯,三晋争强。

和始擅命,威遂称王。

祭急燕、赵,弟列康、庄。

秦假东帝,莒立法章。

王建失国,松柏苍苍。

史记·三十世家·孔子世家

〔司马迁〕 〔汉〕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

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

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

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

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

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

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

’其恭如是。

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

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

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

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

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由是为司空。

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

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

齐大而近于鲁。

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

附于晋则楚来伐。

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

处虽辟,行中正。

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

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

其后顷之,鲁乱。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

”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

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

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

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

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

”以季孟之闲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

”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

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

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

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

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

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

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

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

请具左右司马。

”定公曰:“诺。

”具左右司马。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

”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

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

”景公曰:“诺。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

请命有司!

”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

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

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

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

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

男女行者别于涂。

涂不拾遗。

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盍致地焉?

”黎锄曰:“请先尝沮之。

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

”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

”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

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

”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

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絺帷中。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

天厌之!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

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

”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

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赵鞅伐朝歌。

楚围蔡,蔡迁于吴。

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

陈愍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

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

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

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

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

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

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

”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

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

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孔子击磬。

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

师襄子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

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

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

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

何则?

君子讳伤其类也。

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

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

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

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

”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

楚侵蔡。

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

”曰:“是知津矣。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

”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

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 子贡色作。

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

非与?

”孔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

人之不我信也。

意者吾未知邪?

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

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

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

赐,而志不远矣!

”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

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 于是使子贡至楚。

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

”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

”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无有。

”“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

”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何其正也?

”孔子曰:“野哉由也!

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

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

”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

性之乎?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

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

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

”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以一文一质。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读易,韦编三绝。

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慎:齐,战,疾。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

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闇闇如也。

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

趋进,翼如也。

君召使傧,色勃如也。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

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

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

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

执御乎?

执射乎?

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

叔孙氏车子锄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

”取之。

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

”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

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约其文辞而指博。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

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 明岁,子路死于卫。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

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

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失志为昏,失所为愆。

’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

称‘余一人’,非名也。

”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

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

或复留。

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

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

尝困于宋。

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

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

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昂,昂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三十世家·孔子世家

〔司马迁〕 〔汉〕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

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

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

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

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

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

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

’其恭如是。

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

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

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

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

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由是为司空。

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

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

齐大而近于鲁。

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

附于晋则楚来伐。

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

处虽辟,行中正。

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

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

其后顷之,鲁乱。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

”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

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

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

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

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

”以季孟之闲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

”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

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

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

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

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

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

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

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

请具左右司马。

”定公曰:“诺。

”具左右司马。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

”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

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

”景公曰:“诺。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

请命有司!

”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

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

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

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

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

男女行者别于涂。

涂不拾遗。

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盍致地焉?

”黎锄曰:“请先尝沮之。

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

”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

”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

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

”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

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絺帷中。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

天厌之!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

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

”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

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赵鞅伐朝歌。

楚围蔡,蔡迁于吴。

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

陈愍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

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

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

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

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

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

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

”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

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

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孔子击磬。

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

师襄子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

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

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

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

何则?

君子讳伤其类也。

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

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

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

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

”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

楚侵蔡。

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

”曰:“是知津矣。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

”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

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 子贡色作。

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

非与?

”孔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

人之不我信也。

意者吾未知邪?

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

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

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

赐,而志不远矣!

”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

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 于是使子贡至楚。

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

”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

”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无有。

”“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

”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何其正也?

”孔子曰:“野哉由也!

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

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

”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

性之乎?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

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

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

”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以一文一质。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读易,韦编三绝。

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慎:齐,战,疾。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

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闇闇如也。

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

趋进,翼如也。

君召使傧,色勃如也。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

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

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

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

执御乎?

执射乎?

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

叔孙氏车子锄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

”取之。

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

”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

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约其文辞而指博。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

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 明岁,子路死于卫。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

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

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失志为昏,失所为愆。

’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

称‘余一人’,非名也。

”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

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

或复留。

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

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

尝困于宋。

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

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

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昂,昂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史记·三十世家·外戚世家

〔司马迁〕 〔汉〕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

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

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

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

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

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

可不慎与?

人能弘道,无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

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

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

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

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

汉兴,吕娥姁为高祖正后,男为太子。

及晚节色衰爱弛,而戚夫人有宠,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

及高祖崩,吕后夷戚氏,诛赵王,而高祖后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

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

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

于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

高后崩,合葬长陵。

禄、产等惧诛,谋作乱。

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氏。

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

迎立代王,是为孝文帝,奉汉宗庙。

此岂非天邪?

非天命孰能当之?

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阴,因葬焉。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

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

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

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

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

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后宫,岁馀不得幸。

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

”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

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

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

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

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

”高帝曰:“此贵徵也,吾为女遂成之。

”一幸生男,是为代王。

其后薄姬希见高祖。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

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

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

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彊,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

于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会稽郡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已下吏奉守冢,寝庙上食祠如法。

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如灵文侯园仪。

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于是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

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葬南陵。

以吕后会葬长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

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

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

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彊,乃肯行。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

而代王王后生四男。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

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

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

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

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

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

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

传十馀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馀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

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

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

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

又复问他何以为验?

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乃去。

”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

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窦皇后病,失明。

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

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广国为章武侯。

长君前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

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

窦氏凡三人为侯。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崩,合葬霸陵。

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曰臧儿。

臧儿者,故燕王臧荼孙也。

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与两女。

而仲死,臧儿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蚡、胜。

臧儿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因欲奇两女,乃夺金氏。

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

太子幸爱之,生三女一男。

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

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徵也。

”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

先是臧儿又入其少女儿姁,儿姁生四男。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

皇后毋子,毋宠。

薄太后崩,废薄皇后。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

栗姬,齐人也。

立荣为太子。

长公主嫖有女,欲予为妃。

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栗姬日怨怒,谢长公主,不许。

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

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

”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

”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

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大行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

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

卒立王夫人为皇后,其男为太子,封皇后兄信为盖侯。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

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

封田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景帝十三男,一男为帝,十二男皆为王。

而儿姁早卒,其四子皆为王。

王太后长女号日平阳公主,次为南宫公主,次为林虑公主。

盖侯信好酒。

田蚡、胜贪,巧于文辞。

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为共侯,置园邑二百家。

及平原君卒,从田氏葬长陵,置园比共侯园。

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六岁,以元朔四年崩,合葬阳陵。

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

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

子夫为平阳主讴者。

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

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馀人,饰置家。

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

主见所侍美人。

上弗说。

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

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

上还坐,欢甚。

赐平阳主金千斤。

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

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彊饭,勉之!

即贵,无相忘。

”入宫岁馀,竟不复幸。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

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

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

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

而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

男名据。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

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无子。

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以故陈皇后骄贵。

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

”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

”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侯。

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

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少儿生子霍去病,以军功封冠军侯,号骠骑将军。

青号大将军。

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

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

王夫人蚤卒。

而中山李夫人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

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

协律者,故倡也。

兄弟皆坐奸,族。

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

其母无宠,以忧死。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

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也。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

曰: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一女者,父为金王孙。

王孙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独在。

而韩王孙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间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

武帝曰:“何不蚤言!

”乃使使往先视之,在其家。

武帝乃自往迎取之。

跸道,先驱旄骑出横城门,乘舆驰至长陵。

当小市西入里,里门闭,暴开门,乘舆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门外止,使武骑围其宅,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

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

家人惊恐,女亡匿内中床下。

扶持出门,令拜谒。

武帝下车泣曰:“嚄!

大姊,何藏之深也!

”诏副车载之,回车驰还,而直入长乐宫。

行诏门著引籍,通到谒太后。

太后曰:“帝倦矣,何从来?

”帝曰:“今者至长陵得臣姊,与俱来。

”顾曰:“谒太后!

”太后曰:“女某邪?

”曰:“是也。

”太后为下泣,女亦伏地泣。

武帝奉酒前为寿,奉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

太后谢曰:“为帝费焉。

”于是召平阳主、南宫主、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因号曰修成君。

有子男一人,女一人。

男号为修成子仲,女为诸侯王王后。

此二子非刘氏,以故太后怜之。

修成子仲骄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

四子,长子伉为侯世子,侯世子常侍中,贵幸。

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一二曰发干侯,三曰宜春侯,贵震天下。

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尚主。

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将军可。

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柰何用为夫乎?

”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乎?

”于是主乃许之。

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龙变。

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

家化为国,不变其姓。

”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

武帝时,幸夫人尹婕妤。

邢夫人号娙娥,众人谓之“娙何”。

娙何秩比中二千石,容华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

常从婕妤迁为皇后。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有诏不得相见。

尹夫人自请武帝,原望见邢夫人,帝许之。

即令他夫人饰,从御者数十人,为邢夫人来前。

尹夫人前见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

”帝曰:“何以言之?

”对曰:“视其身貌形状,不足以当人主矣。

”于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独身来前。

尹夫人望见之,曰:“此真是也。

”于是乃低头俯而泣,自痛其不如也。

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

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士不必贤世,要之知道。

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

传曰:“女无美恶,入室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美女者,恶女之仇。

岂不然哉!

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也。

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

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

昭帝立时,年五岁耳。

卫太子废后,未复立太子。

而燕王旦上书,原归国入宿卫。

武帝怒,立斩其使者于北阙。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

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

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

夫人脱簪珥叩头。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

”夫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

”夫人死云阳宫。

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

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识其处。

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

”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

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

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

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

女不闻吕后邪?

”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

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

谥为“武”,岂虚哉!

史记·三十世家·赵世家

〔司马迁〕 〔汉〕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

至中衍,为帝大戊御。

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

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

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

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

造父幸于周缪王。

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

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

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

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

奄父生叔带。

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

霍公求饹齐。

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

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

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

共孟生赵衰,字子馀。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

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

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

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

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

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

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

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适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

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

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

雍时在秦,使使迎之。

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适子而更求君?

”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

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

赵盾骤谏,灵公弗听。

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

灵公由此惧,欲杀盾。

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

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

赵盾复反,任国政。

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

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

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

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

已而笑,拊手且歌。

盾卜之,兆绝而后好。

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

至孙,赵将世益衰。

”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

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

请诛之。

”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

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

妄诛谓之乱。

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

”屠岸贾不听。

韩厥告赵朔趣亡。

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

”韩厥许诺,称疾不出。

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

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

”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

即女也,吾徐死耳。

”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

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

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

即不灭,若无声。

”及索,儿竟无声。

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柰何?

”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

”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

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

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

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

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

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

”抱儿呼曰:“天乎天乎!

赵氏孤儿何罪?

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

”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

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

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

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

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

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

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

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

唯君图之。

”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

”韩厥具以实告。

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

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

赵孤名曰武。

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

非然,孰敢作难!

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

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

”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

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

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

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

”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原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

”程婴曰:“不可。

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

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

”遂自杀。

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

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

晋由此大夫稍强。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

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

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

”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

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晏婴与晋叔向语。

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

”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

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

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

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

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

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

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

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

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

其后将霸,未老而死。

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

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肴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 居二日半,简子寤。

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

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

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

’”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

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

”从者以闻。

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晣也。

”当道者曰:“屏左右,原有谒。

”简子屏人。

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

”简子曰:“然,有之。

子之见我,我何为?

”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

”简子曰:“是,且何也?

”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

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

”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

”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

”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

夫儿何谓以赐翟犬?

”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

翟犬者,代之先也。

主君之子且必有代。

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

”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

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

”遂不见。

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

子卿曰:“无为将军者。

”简子曰:“赵氏其灭乎?

”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

”简子召子毋恤。

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

”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

”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

”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

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

”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

毋恤还,曰:“已得符矣。

”简子曰:“奏之。

”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

”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

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

”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

赵鞅捕午,囚之晋阳。

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

”遂杀午。

赵稷、涉宾以邯郸反。

晋君使籍秦围邯郸。

荀寅、范吉射索隐范氏,晋大夫隰叔之子,士蔿之后。

蔿生成伯缺,缺生武子会,会生文叔燮,燮生宣叔丐,丐生献子鞅,鞅生吉射。

与午善,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

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

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

”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

荀栎”言于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

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

”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

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

丁未,二子奔朝歌。

韩、魏以赵氏为请。

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

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

晋国有法,始乱者死。

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

”赵鞅患之。

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

”遂自杀。

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

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

简子曰:“大夫无罪。

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

”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

明年,卫灵公卒。

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

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

赵竟有邯郸、柏人。

范、中行馀邑入于晋。

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

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

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

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

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

毋恤群臣请死之。

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卼。

”然亦愠知伯。

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

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

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

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

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

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

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

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

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

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

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

四卿恐,遂共攻出公。

出公奔齐,道死。

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

知伯益骄。

请地韩、魏,韩、魏与之。

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

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

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

与原过竹二节,莫通。

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

”原过既至,以告襄子。

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

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

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

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皞,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

”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

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

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

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

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

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

”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

”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

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

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

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

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

十三年,城平邑。

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

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

”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

”烈侯曰:“然。

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

”公仲曰:“诺。

”不与。

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

公仲曰:“求,未有可者。

”有顷,烈侯复问。

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

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

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

”公仲曰:“未也。

”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

”公仲乃进三人。

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

”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

”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

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

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

所与无不充,君说。

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

”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

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

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

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

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

四年,魏败我兔台。

筑刚平以侵卫。

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

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

九年,伐齐。

齐伐燕,赵救燕。

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

伐中山,又战于中人。

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

二年六月,雨雪。

三年,太戊午为相。

伐卫,取乡邑七十三。

魏败我蔺。

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

五年,伐齐于鄄。

魏败我怀。

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

六年,中山筑长城。

伐魏,败狝泽,围魏惠王。

七年,侵齐,至长城。

与韩攻周。

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九年,与齐战阿下。

十年,攻卫,取甄。

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

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

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

魏败我浍,取皮牢。

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

十四年,与韩攻秦。

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

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

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

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

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

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

秦攻我蔺。

二十五年,成侯卒。

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

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

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四年,朝天子。

六年,攻齐,拔高唐。

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

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昂。

赵伐魏。

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

十五年,起寿陵。

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于鹿门,大戊午扣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

”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

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

二十二年,张仪相秦。

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

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

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

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

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

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

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

四年,与韩会于区鼠。

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

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已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

齐败我观泽。

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

齐破燕。

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

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

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

楚、魏王来,过邯郸。

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

王游大陵。

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

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

孟姚也。

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

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

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

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籓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

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

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

吾欲胡服。

”楼缓曰:“善。

”群臣皆不欲。

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

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

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

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

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

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

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

”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

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

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

”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

狂夫之乐,智者哀焉。

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于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

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

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

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

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

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

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原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

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

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

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

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原王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

礼者,所以便事也。

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

夫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

黑齿雕题,却冠秫绌,大吴之国也。

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

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

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

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

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

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

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

穷乡多异,曲学多辩。

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

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

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

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

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

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

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

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

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

”再拜稽首。

乃赐胡服。

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

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

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

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

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

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

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

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

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

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

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

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

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

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

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

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

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

子不及也。

”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

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

牛剪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

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

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

二十三年,攻中山。

二十五年,惠后卒。

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

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

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是为惠文王。

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

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

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

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

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

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

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

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

以吾观之,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

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

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

毋为怨府,毋为祸梯。

”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

变负之臣,不容于刑。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

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

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

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

谗臣在中,主之蠹也。

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

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

盗贼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

”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

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

见其长子章劚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

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主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主父。

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

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五年,与燕鄚、易。

八年,城南行唐。

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

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

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

秦取梗阳。

十二年,赵梁将攻齐。

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

公主死。

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

与秦会中阳。

十五年,燕昭王来见。

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

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

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

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

秦赵与国,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

其实憎齐乎?

物之甚者,贤主察之。

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

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

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

恐天下亟反也,故征兵于韩以威之。

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

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

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

亡韩,秦独擅之。

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

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

”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

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

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

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

原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

天下属行,以谋王也。

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

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反巠分、先俞于赵。

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

原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

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

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

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

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

十八年,秦拔我石城。

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

大潦,漳水出。

魏厓来相赵。

十九年,秦取我二城。

赵与魏伯阳。

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

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

二十二年,大疫。

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

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

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

又攻安阳,取之。

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

与魏共击秦。

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

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

封赵豹为平阳君。

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罢城北九门大城。

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

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

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

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

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太后不肯,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原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

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

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原望见太后。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

”曰:“食得毋衰乎?

”曰:“恃粥耳。

”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

”太后曰:“老妇不能。

”太后不和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原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

”太后曰:“敬诺。

年几何矣?

”对曰:“十五岁矣。

虽少,原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

”对曰:“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曰:“无有。

”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

”曰:“老妇不闻也。

”曰:“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

又攻韩注人,拔之。

二年,惠文后卒。

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

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

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

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

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

有城市邑十七,原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

”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

”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

”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

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

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

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

”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

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

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王曰:“善。

”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

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

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

”赵遂发兵取上党。

廉颇将军军长平。

七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

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馀万皆阬之。

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

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

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

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

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

太子死。

而秦攻西周,拔之。

徒父祺出。

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

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

十二年,邯郸廥烧。

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

燕王令丞相栗腹约欢,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间而问之。

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

”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

”对曰:“不可。

”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

”对曰:“不可。

”燕王大怒。

群臣皆以为可。

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

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十六年,廉颇围燕。

以乐乘为武襄君。

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

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

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

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

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

廉颇将,攻繁阳,取之。

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

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

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

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

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

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

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

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

”文信侯曰:“善。

”因遣之。

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

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

移攻齐,取饶安。

五年,傅抵将,居平邑。

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

六年,封长安君以饶。

魏与赵邺。

九年,赵攻燕,取狸阳城。

兵未罢,秦攻邺,拔之。

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

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却之。

封牧为武安君。

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

李牧诛,司马尚免,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

赵怱军破,颜聚亡去。

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

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

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

”岂不缪哉!

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史记·三十世家·郑世家

〔司马迁〕 〔汉〕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

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

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

幽王以为司徒。

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便思之。

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

于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

”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

”公曰:“何以?

”对曰:“地近虢(guó)、郐(kuài),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

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

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

”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

”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于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

周衰,楚必兴。

兴,非郑之利也。

”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

”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

”公曰:“周衰,何国兴者?

”对曰:“齐、秦、晋、楚乎?

夫齐,姜姓,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

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

及楚之先,皆尝有功于天下。

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

”桓公曰:“善。

”于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

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

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

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

二十七年,武公疾。

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

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号太叔。

祭(zhài)仲曰:“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

”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

”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

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

庄公发兵伐段,段走。

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

鄢溃,段出奔共。

于是庄公迁其母武姜于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毋相见也。

”居岁余,已悔思母。

颍谷之考叔有献于公,公赐食。

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

”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奈何?

”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

”于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穆公卒,公子冯奔郑。

郑侵周地,取禾。

二十五年,卫州吁弑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

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

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

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bē

g)、许田。

三十三年,宋杀孔父。

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

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兵自救,王师大败。

祝聸射中王臂。

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

”乃止。

夜令祭仲问王疾。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

齐僖(xī)公欲妻之,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

”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

”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wěi)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

初,祭仲甚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

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

雍氏有宠于宋。

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

”亦执突以求赂焉。

祭仲许宋,与宋盟。

以突归,立之。

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丁亥,忽出奔卫。

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

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

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

”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

”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于市。

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

”夏,厉公出居边邑栎。

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

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

宋颇予厉公兵,自守于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

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于野。

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

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

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

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

”卒行。

于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

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

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于陈而立之,是为郑子。

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弑其君襄公。

十二年,宋人长万弑其君湣公。

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

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

”厉公与盟,乃舍之。

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

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

居六年,厉公果复入。

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

”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

原知罪矣。

”遂自杀。

厉公于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

”遂诛之。

假曰:“重德不报,诚然哉!

” 厉公突后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

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于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

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jié)立。

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jí),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tiáo)。

余,尔祖也。

以是为而子,兰有国香。

”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

遂生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

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

”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

”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

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

”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

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于是郑伐滑。

周襄王使伯馃请滑。

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馃。

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

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

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

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

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

初,郑文公有三夫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

公怒,溉逐群公子。

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

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于晋,以求入郑为太子。

晋于是欲得叔詹为僇。

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

詹闻,言于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

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原也。

”乃自杀。

郑人以詹尸与晋。

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

”郑人患之,乃使人私于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

”秦兵罢。

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

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后当有兴者。

子兰母,其后也。

且夫人子尽已死,余庶子无如兰贤。

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

”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穆公。

穆公元年春,秦穆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于崤。

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

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于汪。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

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

华元杀羊食士,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

宋赎华元,元亦亡去。

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二十二年,郑穆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于灵公。

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

”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

”灵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

灵公召之,独弗予羹。

子公怒,染其指,尝之而出。

公怒,欲杀子公。

子公与子家谋先。

夏,弑灵公。

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则去疾不肖。

必以顺,则公子坚长。

”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

于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襄公立,将尽去穆氏。

穆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

去疾曰:“必去穆氏,我将去之。

”乃止。

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

郑背楚,与晋亲。

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

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弑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

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

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

敢不惟命是听。

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原也,然非所敢望也。

敢布腹心,惟命是听。

”庄王为却三十里而后舍。

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

今得国舍之,何如?

”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

今已服,尚何求乎?

”卒去。

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

其来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

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

庄王闻,还击晋。

郑反助楚,大破晋军于河上。

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

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

”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令宋毋降。

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

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许。

于是楚登解扬楼车,令呼宋。

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

”楚庄王大怒,将杀之。

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

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

”庄王曰:“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

”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

”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

”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于是赦解扬使归。

晋爵之为上卿。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晞(mì)立。

悼公元年,鄦公恶郑于楚,悼公使弟睔于楚自讼。

讼不直,楚囚睔。

于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

睔私于楚子反,子反言归睔于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

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gǔ

),是为成公。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

成公私与盟。

秋,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于楚”,执之。

使栾书伐郑。

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繻(xū)为君。

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

郑人闻成公归,亦杀君繻,迎成公。

晋兵去。

十年,背晋盟,盟于楚。

晋厉公怒,发兵伐郑。

楚共王救郑。

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

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于洧(wěi)上。

郑城守,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立。

是为僖公。

僖公五年,郑相子驷朝僖公,僖公不礼。

子驷怒,使厨人药杀僖公,赴诸侯曰“僖公暴病卒”。

立僖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

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

冬,又与楚盟。

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

三年,相子驷欲自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

子孔又欲自立。

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

”于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

楚共王救郑,败晋兵。

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

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

子产让,受其三邑。

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

子为政,必以礼。

不然,郑将败。

”子产厚遇季子。

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

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

”乃止。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于晋,问平公疾。

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

”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

后帝弗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

迁实沈于大夏,主参(shē

),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

’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

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

故参为晋星。

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

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

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

帝用嘉之,国之汾川。

沈、姒、蓐、黄实守其祀。

今晋主汾川而灭之。

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

然是二者不害君身。

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

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禜之。

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

”平公及叔乡曰:“善,博物君子也!

”厚为之礼于子产。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

冬,畏楚灵王之彊,又朝楚,子产从。

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于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

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

欲行德诸侯。

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

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

子产曰:“不如修德。

”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

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

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

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chài)立。

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

当是时,晋六卿彊,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

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

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

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

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

”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于郑,郑救之。

晋伐郑,败郑军于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

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于齐。

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

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易立。

哀公八年,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

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

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

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杀幽公。

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

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

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

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

二十七,子阳之党共弑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

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

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

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齐。

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史记·三十世家·越王勾践世家

〔司马迁〕 〔汉〕

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

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

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

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

允常卒,子勾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

越王勾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

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败于槜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 三年,勾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

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

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

”越王曰:“吾已决之矣。

”遂兴师。

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

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

吴王追而围之。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

”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

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

”勾践曰:“诺。

”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请为臣,妻为妾。

”吴王将许之。

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

”种还,以报勾践。

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

种止勾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

”于是勾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

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

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尽入其宝器。

不幸不赦,勾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

”嚭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

”吴王将许之。

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

勾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

”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勾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

”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

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曰:“女忘会稽之耻邪?

”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

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

”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

二岁而吴归蠡。

勾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

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

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

今天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

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

吴之志广,必轻战。

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憋,可克也。

”勾践曰:“善。

”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

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

此人不死,必为国患。

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癣也。

愿王释齐先越。

”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

让子胥。

子胥曰:“王毋喜!

”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

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

”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

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

”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

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

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

”与逢同共谋,谗之王。

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五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

”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

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与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

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

”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

”于是吴任嚭政。

居三年,勾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

”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

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

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

吴师败,遂杀吴太子。

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

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

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

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

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

吴王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

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唯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

”勾践不忍,欲许之。

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

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

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

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

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厄乎?

”勾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

”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于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

”吴使者泣而去。

勾践怜之,乃使入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

”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

”遂自杀。

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

”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

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

勾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

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子何不去?

”种见书,称病不朝。

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

”种遂自杀。

勾践卒,子王鼫与立。

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

王不寿卒,子王翁立。

王翁卒,子王翳立。

王翳卒,子王之侯立。

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

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

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

韩、魏固不攻楚。

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

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

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于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

所重于得晋者何也?

”越王曰:“所求于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

原魏以聚大梁之下,原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于、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

则齐、秦、韩、魏得志于楚也,是二晋不战分地,不耕而获之。

不此之为,而顿刃于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柰何其以此王也!

”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

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

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

王所待于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

今楚众已分,何待于晋?

”越王曰:“柰何?

”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于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

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

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

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

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

竟泽陵,楚之材也。

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

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

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

故原大王之转攻楚也。

” 于是越遂释齐而伐楚。

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

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

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

东越,闽君,皆其后也。

范蠡事越王勾践,既苦身戮力,与勾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勾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

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勾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

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

”勾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

不然,将加诛于子。

”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

”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

于是勾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

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

齐人闻其贤,以为相。

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

久受尊名,不祥。

”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

于是自谓陶朱公。

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

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

天下称陶朱公。

朱公居陶,生少子。

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

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

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告其少子往视之。

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

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

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

”欲自杀。

其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

”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

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

”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

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

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

即弟出,勿问所以然。

”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

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

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

有如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

”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于楚”。

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柰何?

”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

”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

”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

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

”曰:“何以也?

”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

昨暮王使使封之。

”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

庄生惊曰:“若不去邪?

”长男曰:“固未也。

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

”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

”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

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

”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

”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

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

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

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

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

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

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

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故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

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朱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

及苗裔勾践,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

勾践可不谓贤哉!

盖有禹之遗烈焉。

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

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越祖少康,至于允常。

其子始霸,与吴争彊。

槜李之役,阖闾见伤。

会稽之耻,勾践欲当。

种诱以利,蠡悉其良。

折节下士,致胆思尝。

卒复雠寇,遂殄大邦。

后不量力,灭于无彊。

史记·三十世家·楚世家

〔司马迁〕 〔汉〕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

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

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

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

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

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

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其长一曰昆吾。

二曰参胡。

三曰彭祖。

四曰会人。

五曰曹姓。

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

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

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

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

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

鬻熊子事文王,蚤卒。

其子曰熊丽。

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

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亶,熊亶生熊胜。

熊胜以弟熊杨为后。

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年。

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

熊渠甚得江汉闲民和,乃兴兵伐庸、杨虿,至于鄂。

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

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

熊渠卒,子熊挚红立。

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

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

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

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

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

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

仲雪死。

叔堪亡,避难于濮。

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

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

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

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

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

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

蚡冒十七年,卒。

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

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

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

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

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

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

随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

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

”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

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

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

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

楚怒,以随背己,伐随。

武王卒师中而兵罢。

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

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

楚彊,陵江汉闲小国,小国皆畏之。

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

十三年,卒,子熊艰立,是为庄敖。

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

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

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

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

二十二年,伐黄。

二十六年,灭英。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

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

”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

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

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谷,置齐桓公子雍焉。

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

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

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天之所开,不可当。

”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

晋果败子玉于城濮。

成王怒,诛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

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内宠,绌乃乱也。

楚国之举常在少者。

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不可立也。

”王不听,立之。

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

商臣闻而未审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

”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

”商臣从之。

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

”商臣告潘崇曰:“信矣。

”崇曰:“能事之乎?

”曰:“不能。

”“能亡去乎?

”曰:“不能。

”“能行大事乎?

”曰:“能。

”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

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

丁未,成王自绞杀。

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

穆王三年,灭江。

四年,灭六、蓼。

六、蓼,皋陶之后。

八年,伐陈。

十二年,卒。

子庄王侣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

”伍举入谏。

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闲。

伍举曰:“愿有进隐。

”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

”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

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举退矣,吾知之矣。

”居数月,淫益甚。

大夫苏从乃入谏。

王曰:“若不闻令乎?

”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

”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

是岁灭庸。

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八年,伐陆浑戎,遂至洛,观兵于周郊。

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

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

”庄王曰:“子无阻九鼎!

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

”王孙满曰:“呜呼!

君王其忘之乎?

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

殷纣暴虐,鼎迁于周。

德之休明,虽小必重。

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

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虽衰,天命未改。

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楚王乃归。

九年,相若敖氏。

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

十三年,灭舒。

十六年,伐陈,杀夏徵舒。

徵舒弑其君,故诛之也。

已破陈,即县之。

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

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田主取其牛。

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

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

”庄王乃复国陈后。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

入自皇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

敢不惟命是听!

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

敢布腹心。

”楚群臣曰:“王勿许。

”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

”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

潘尪入盟,子良出质。

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至衡雍而归。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

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宋华元出告以情。

庄王曰:“君子哉!

”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

郑告急,共王救郑。

与晋兵战鄢陵,晋败楚,射中共王目。

共王召将军子反。

子反嗜酒,从者竖阳谷进酒醉。

王怒,射杀子反,遂罢兵归。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

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是为郏敖。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

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

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

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遂杀其子莫及平夏。

使使赴于郑。

伍举问曰:“谁为后?

”对曰:“寡大夫围。

”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

诸侯皆会楚于申。

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

”灵王曰:“用桓公。

”时郑子产在焉。

于是晋、宋、鲁、卫不往。

灵王已盟,有骄色。

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

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

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

君其慎终!

”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

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

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

”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

”于是灵王使疾杀之。

七年,就章华台,下令内亡人实之。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

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

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

灵王次于乾豀以待之。

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

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

”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

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齐,王舅也。

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

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

”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

”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

”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

”对曰:“畏哉!

”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豀,不能去也。

国人苦役。

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杀蔡大夫观起。

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闲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闲。

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

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

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

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豀,令楚众曰:「国有王矣。

先归,复爵邑田室。

后者迁之。

」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

”侍者曰:“甚是。

”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

”右尹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

”王曰:“众怒不可犯。

”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

”王曰:“皆叛矣。

”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

”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

”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

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灵王于是独傍偟山中,野人莫敢入王。

王行遇其故鋗人,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

”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闲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

”王因枕其股而卧。

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

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

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

”乃求王,遇王饥于釐泽,奉之以归。

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

”王曰:“余不忍。

”从曰:“人将忍王。

”王不听,乃去。

弃疾归。

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

”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

”国人愈惊。

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

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

君蚤自图,无取辱焉。

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

”初王及子晳遂自杀。

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

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归郑之侵地。

存恤国中,修政教。

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

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

”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适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于室内,召五公子斋而入。

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远之。

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

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

围为灵王,及身而弑。

子比为王十馀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诛。

四子皆绝无后。

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

”对曰:“不就。

”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

”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

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

有人无主,二也。

有主无谋,三也。

有谋而无民,四也。

有民而无德,五也。

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

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

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

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

亡无爱徵,可谓无德矣。

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

有楚国者,其弃疾乎?

君陈、蔡,方城外属焉。

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

先神命之,国民信之。

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

子比之官,则右尹也。

数其贵宠,则庶子也。

以神所命,则又远之。

民无怀焉,将何以立?

”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

”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釐公。

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

从善如流,施惠不倦。

有国,不亦宜乎?

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

好学不倦。

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犫、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

亡十九年,守志弥笃。

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

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

子比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

归楚,楚不迎。

何以有国?

棺颖裙?

恢昭桑?

淞咂?

玻?

缡逑蜓砸病?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

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

”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

更为太子娶。

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

无忌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建。

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于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

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

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

”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

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

”无忌曰:“今不制,后悔也。

”于是王遂囚伍奢。

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

太子闻之,亡奔宋。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

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

”于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

”奢曰:“尚至,胥不至。

”王曰:“何也?

”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

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

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

”于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

”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

父戮莫报,无谋也。

度能任事,知也。

子其行矣,我其归死。

”伍尚遂归。

伍胥弯弓属矢,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

”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

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

”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开吴。

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

楚恐,城郢。

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

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

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

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

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

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

”欲立令尹子西。

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

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

”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郄宛。

宛之宗姓伯氏子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

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捍吴。

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

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于豫章。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

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

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

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

己卯,昭王出奔。

庚辰,吴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云梦。

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

王走郧。

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

”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

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于江汉之闲者,楚尽灭之。

”欲杀昭王。

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

”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

”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于秦。

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馀散兵,与秦击吴。

十一年六月,败吴于稷。

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

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

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溪,号为堂溪氏。

楚昭王灭唐九月,归入郢。

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

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鲁。

二十年,楚灭顿,灭胡。

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

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

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

十月,昭王病于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

昭王问周太史,太史曰:「是害于楚王,然可移于将相。

」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于神。

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

」弗听。

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

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而河非所获罪也。

」止不许。

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

其不失国,宜哉!

」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幸也。

」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

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

乃又让次弟公子闾,五让,乃后许为王。

将战,庚寅,昭王卒于军中。

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

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

鼓擞胱游鳌郁肽盶,伏师闭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为惠王。

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于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

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

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

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

子西许而未为发兵。

八年,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

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于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弑之。

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

白公自立为王。

月馀,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

惠王乃复位。

是岁也,灭陈而县之。

十三年,吴王夫差彊,陵齐、晋,来伐楚。

十六年,越灭吴。

四十二年,楚灭蔡。

四十四年,楚灭杞。

与秦平。

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

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

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

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

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

四年,楚伐周。

郑杀子阳。

九年,伐韩,取负黍。

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

楚厚赂秦,与之平。

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

于是楚为捍关以距之。

十年,魏取我鲁阳。

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

秦始复彊,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彊。

三十年,秦封卫鞅于商,南侵楚。

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而令齐必逐田婴。

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于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

盼子者,有功于国,而百姓为之用。

婴子弗善而用申纪。

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

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

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必不便于王矣。

」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

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

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于襄陵,得八邑。

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

陈轸适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柰何?

」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

」即往见昭阳军中,曰:「愿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

」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

」陈轸曰:「其有贵于此者乎?

」昭阳曰:「令尹。

」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

臣请得譬之。

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

』一人曰:『吾蛇先成。

』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

』及其为之足,而后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

』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

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于此。

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于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

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

」昭阳曰:「善。

」引兵而去。

燕、韩君初称王。

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啮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

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

十二年,齐愍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

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

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

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于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

是北弱齐,西德于秦,私商于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

」怀王大悦,乃置相玺于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于之地」。

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

怀王曰:「何故?

」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

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

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

且先出地而后绝齐,则秦计不为。

先绝齐而后责地,则必见欺于张仪。

见欺于张仪,则王必怨之。

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

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

臣故吊。

」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

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

」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

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

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

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

」即以归报怀王。

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

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

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取偿于齐也,吾国尚可全。

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遂绝和于秦,发兵西攻秦。

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丐、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馀人,遂取汉中之郡。

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于蓝田,大败楚军。

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于邓。

楚闻,乃引兵归。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

楚王曰:「愿得张仪,不愿得地。

」张仪闻之,请之楚。

秦王曰:「楚且甘心于子,柰何?

」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

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于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

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

诚杀仪以便国,臣之愿也。

」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

仪私于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

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

」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

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

夫人不若言而出之。

」郑袖卒言张仪于王而出之。

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

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

」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

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愍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

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

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

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

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

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于天下?

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

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

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彊百万也。

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

今乃欲先事秦!

愿大王孰计之。

」 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

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

昭雎曰:「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

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

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

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

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

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

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

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

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

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

」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

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

楚往迎妇。

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

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

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

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

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

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

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

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欢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

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

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敢以闻下执事。

」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

欲往,恐见欺。

无往,恐秦怒。

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

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

」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柰何绝秦之欢心!

」于是往会秦昭王。

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

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

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

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

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

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彊要我以地!

」不复许秦。

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

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于齐,齐愍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或曰:「不然。

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

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

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

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闲道走赵以求归。

赵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

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

怀王遂发病。

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秦楚绝。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于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

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

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

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

月馀,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

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

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

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

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罗鸗,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

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

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国。

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

齐、鲁、韩、卫者,青首也。

驺、费、郯、邳者,罗鸗也。

外其馀则不足射者。

见鸟六双,以王何取?

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

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

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

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

还射圉之东,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

且魏断二臂,颠越矣。

膺击郯国,大梁可得而有也。

王綪缴兰台,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

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射噣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朝射东莒,夕发浿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

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鹤,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

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

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

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

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

王出宝弓,碆新缴,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

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

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鹤,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

」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

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

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

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

」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

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

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

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

以众胁寡,小国不附。

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

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

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

」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

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

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

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

夫怨结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

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

何以知其然也?

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无攻之,名为弑君。

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

是何也?

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

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

臣请譬之。

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

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

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

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

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

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

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

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

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

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

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

七年,至新中。

秦兵去。

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

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

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

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

李园杀春申君。

幽王三年,秦、魏伐楚。

秦相吕不韦卒。

九年,秦灭韩。

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

哀王立二月馀,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

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

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馀城。

三年,秦灭魏。

四年,秦将王剪破我军于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剪、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

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

操行之不得,悲夫!

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

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几再亡国!

史记·三十世家·晋世家

〔司马迁〕 〔汉〕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

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

”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

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

”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

成王曰:“吾与之戏耳。

”史佚曰:“天子无戏言。

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

”于是遂封叔虞于唐。

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

姓姬氏,字子于。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

晋侯子宁族,是为武侯。

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

成侯子福,是为厉侯。

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

靖侯已来,年纪可推。

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

十八年,靖侯卒,子釐侯司徒立。

釐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

十八年,釐侯卒,子献侯籍立。

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

七年,伐条。

生太子仇。

十年,伐千亩,有功。

生少子,名曰成师。

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

太子曰仇,仇者雠也。

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

名,自命也。

物,自定也。

今适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

殇叔三年,周宣王崩。

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

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

曲沃邑大于翼。

翼,晋君都邑也。

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

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

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

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

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

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

桓叔败,还归曲沃。

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

诛潘父。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鳝代桓叔,是为曲沃庄伯。

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

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

晋人复立孝侯子郄为君,是为鄂侯。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鄂侯六年卒。

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

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

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

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

哀侯八年,晋侵陉廷。

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

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

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

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

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

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

釐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

晋武公始都晋国,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曲沃桓叔孙也。

桓叔者,始封曲沃。

武公,庄伯子也。

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

武公代晋二岁,卒。

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

子献公诡诸立。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穨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

五年,伐骊戎,得骊姬、骊姬弟,俱爱幸之。

八年,士蔿说公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

”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

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

十年,晋欲伐虢,士蔿曰:“且待其乱。

”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

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

”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

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

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

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

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

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

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

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

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

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

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

士蔿曰:“太子不得立矣。

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

不如逃之,无使罪至。

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

”太子不从。

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

”万,盈数也。

魏,大名也。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

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

”初,毕万卜仕于晋国,遇屯之比。

辛廖占之曰:“吉。

”屯固比入,吉孰大焉。

其后必蕃昌。

”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

里克谏献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

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

夫率师,专行谋也。

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

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

君失其官,率师不威,将安用之?

”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

”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

太子曰:“吾其废乎?

”里克曰:“太子勉之!

教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

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

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

”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

里克谢病,不从太子。

太子遂伐东山。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

弗诛,后遗子孙忧。

”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

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

”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柰何以贱妾之故废适立庶?

君必行之,妾自杀也。

”骊姬详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釐于君。

”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

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

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

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

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

”祭地,地坟。

与犬,犬死。

与小臣,小臣死。

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

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

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

”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

妾原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

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

至于今,妾殊自失于此。

”太子闻之,奔新城。

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

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

”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

即辞之,君且怒之。

不可。

”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

”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

我自杀耳。

”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

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

”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

”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

初,献公使士蔿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

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蔿。

士蔿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

”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卒就城。

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

蒲人之宦者勃鞮命重耳促自杀。

重耳逾垣,宦者追斩其衣袪。

重耳遂奔翟。

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

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

”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

”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

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将虢是灭,何爱于虞?

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

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

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

”虞公不听,遂许晋。

宫之奇以其族去虞。

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

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

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

”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

夷吾将奔翟。

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

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彊,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

”遂奔梁。

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啮桑,晋兵解而去。

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

骊姬弟生悼子。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

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

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

君弟毋会,毋如晋何。

”献公亦病,复还归。

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

”荀息曰:“能。

”献公曰:“何以为验?

”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

”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

荀息为相,主国政。

秋九月,献公卒。

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

”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

”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

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

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

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

不负其言。

”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

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欲立之。

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

大夫其更立他子。

”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

夷吾欲往,吕省、郤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

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

”乃使郤芮厚赂秦,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

”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

”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

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

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

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

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

’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

”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

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

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

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

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

”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

欲诛之,其无辞乎?

乃言为此!

臣闻命矣。

”遂伏剑而死。

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

秋,狐突之下国,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

”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

君其图之。

”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

后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

”许之,遂不见。

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于韩。

”儿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郤称、冀芮实为不从。

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

”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

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

”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

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

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惠公礼倨,召公讥之。

四年,晋饥,乞籴于秦。

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菑流行,国家代有,救菑恤邻,国之道也。

与之。

”邳郑子豹曰:“伐之。

”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

”卒与粟,自雍属绛。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

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

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

而谋之!

”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

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

遂伐之。

”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

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

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柰何?

”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

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

”晋卜御右,庆郑皆吉。

公曰:“郑不孙。

”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进兵。

九月壬戌,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

惠公马 不行,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

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

”遂去。

更令梁繇靡御,虢射为右,辂秦缪公。

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

秦将以祀上帝。

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

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

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

”乃与晋侯盟王城而许之归。

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

”晋人闻之,皆哭。

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

”对曰:“不和。

小人惧失君亡亲,不惮立子圉,曰‘必报雠,宁事戎、狄’。

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

有此二故,不和。

”于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餽之七牢。

十一月,归晋侯。

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

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

”欲使人杀重耳于狄。

重耳闻之,如齐。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

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

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

十年,秦灭梁。

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怨,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

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

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

”乃谋与其妻俱亡归。

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

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

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

”子圉遂亡归晋。

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

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

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

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

怀公怒,囚狐突。

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

何以教之?

”怀公卒杀狐突。

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郤之党为内应,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

重耳立,是为文公。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

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

狐偃咎犯,文公舅也。

贾佗。

先轸。

魏武子。

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

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

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

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

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

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

重耳遂奔狄。

狄,其母国也。

是时重耳年四十三。

从此五士,其馀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

以少女妻赵衰,生盾。

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

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

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

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

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以近易通,故且休足。

休足久矣,固原徙之大国。

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

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

”于是遂行。

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

”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

虽然,妾待子。

”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过卫,卫文公不礼。

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

重耳怒。

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

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

留齐凡五岁。

重耳爱齐女,毋去心。

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

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

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

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

必死于此,不能去。

”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

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

且不求,何时得功?

”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

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

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原也。

”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

”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

”乃止,遂行。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

曹大夫釐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

”共公不从其谋。

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

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

宋襄公新困兵于楚,伤于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

过郑,郑文公弗礼。

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

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

”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

”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

”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适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

赵衰曰:“子亡在外十馀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

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

”遂以客礼见之。

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

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

”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馀,未知所以报。

”王曰:“虽然,何以报不穀?

”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

”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请杀之。

”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

且言何以易之!

”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

闻重耳在楚,乃召之。

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

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

”厚送重耳。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

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

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

”遂受。

缪公大欢,与重耳饮。

赵衰歌黍苗诗。

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

”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穀之望时雨。

”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

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

十一月,葬惠公。

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

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

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

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

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

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

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

臣犹知之,况于君乎?

请从此去矣。

”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

”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

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

吾不忍与同位。

”乃自隐渡河。

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

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

壬寅,重耳入于晋师。

丙午,入于曲沃。

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

群臣皆往。

怀公圉奔高梁。

戊申,使人杀怀公。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

文公不知。

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

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

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

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

女其念之。

”宦者曰:“臣刀锯之馀,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

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

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

今刑馀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

”于是见之,遂以吕、郤等告文公。

文公欲召吕、郤,吕、郤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缪公于王城,国人莫知。

三月己丑,吕、郤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

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郤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郤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

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

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

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

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

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

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

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

惠、怀无亲,外内弃之。

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

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

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

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

”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

且出怨言,不食其禄。

”母曰:“亦使知之,若何?

”对曰:“言,身之文也。

身欲隐,安用文之?

文之,是求显也。

”其母曰:“能如此乎?

与女偕隐。

”至死不复见。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

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

”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

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

”使人召之,则亡。

遂求所在,闻其入釂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从亡贱臣壶叔曰。

“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

”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

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

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

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复受次赏。

三赏之后,故且及子。

”晋人闻之,皆说。

二年春,秦军河上,将入王。

赵衰曰。

“求霸莫如入王尊周。

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后秦入之,毋以令于天下。

方今尊王,晋之资也。

”三月甲辰,晋乃发兵至阳樊,围温,入襄王于周。

四月,杀王弟带。

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

先轸曰:“报施定霸,于今在矣。

”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

”于是晋作三军。

赵衰举郤縠将中军,郤臻佐之。

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命赵衰为卿。

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

荀林父御戎,魏焠为右:往伐。

冬十二月,晋兵先下山东,而以原封赵衰。

五年春,晋文公欲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

还自河南度,侵曹,伐卫。

正月,取五鹿。

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

”卫侯请盟晋,晋人不许。

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

卫侯居襄牛,公子买守卫。

楚救卫,不卒。

晋侯围曹。

三月丙午,晋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釐负羁言,而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

令军毋入僖负羁宗家以报德。

楚围宋,宋复告急晋。

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

欲释宋,宋又尝有德于晋:患之。

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

”于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至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

”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戹尽知之,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

”子玉请曰:“非敢必有功,原以间执谗慝之口也。

”楚王怒,少与之兵。

于是子玉使宛春告晋:“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

”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臣取二,勿许。

”先轸曰:“定人之谓礼。

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

不许楚,是弃宋也。

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

”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

曹、卫告绝于楚。

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

军吏曰:“为何退?

”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

”楚师欲去,得臣不肯。

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

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馀兵去。

甲午,晋师还至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初,郑助楚,楚败,惧,使人请盟晋侯。

晋侯与郑伯盟。

五月丁未,献楚俘于周,驷介百乘,徒兵千。

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赐大辂,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瓚,虎贲三百人。

晋侯三辞,然后稽首受之。

周作晋文侯命:“王若曰:父义和,丕显文、武,能慎明德,昭登于上,布闻在下,维时上帝集厥命于文、武。

恤朕身、继予一人永其在位。

”于是晋文公称伯。

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

晋焚楚军,火数日不息,文公叹。

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

”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

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

”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

晋文公曰:“我击其外,楚诛其内,内外相应。

”于是乃喜。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

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

行赏,狐偃为首。

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

”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

先轸曰‘军事胜为右’,吾用之以胜。

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柰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

是以先之。

” 冬,晋侯会诸侯于温,欲率之朝周。

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

壬申,遂率诸侯朝王于践土。

孔子读史记至文公,曰“诸侯无召王”、“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

丁丑,诸侯围许。

曹伯臣或说晋侯曰:“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

曹,叔振铎之后。

晋,唐叔之后。

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

”晋侯说,复曹伯。

于是晋始作三行。

荀林父将中行,先縠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于文公亡过时,及城濮时郑助楚也。

围郑,欲得叔瞻。

叔瞻闻之,自杀。

郑持叔瞻告晋。

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

”郑恐,乃间令使谓秦缪公曰:“亡郑厚晋,于晋得矣,而秦未为利。

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交?

”秦伯说,罢兵。

晋亦罢兵。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

是岁郑伯亦卒。

郑人或卖其国于秦,秦缪公发兵往袭郑。

十二月,秦兵过我郊。

襄公元年春,秦师过周,无礼,王孙满讥之。

兵至滑,郑贾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十二牛劳秦师。

秦师惊而还,灭滑而去。

晋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反其众心,此可击。

”栾枝曰:“未报先君施于秦,击之,不可。

”先轸曰:“秦侮吾孤,伐吾同姓,何德之报?

”遂击之。

襄公墨衰绖。

四月,败秦师于殽,虏秦三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以归。

遂墨以葬文公。

文公夫人秦女,谓襄公曰:“秦欲得其三将戮之。

”公许,遣之。

先轸闻之,谓襄公曰:“患生矣。

”轸乃追秦将。

秦将渡河,已在船中,顿首谢,卒不反。

后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晋,报殽之败,取晋汪以归。

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取王官,封殽尸而去。

晋恐,不敢出,遂城守。

五年,晋伐秦,取新城,报王官役也。

六年,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皆卒。

赵盾代赵衰执政。

七年八月,襄公卒。

太子夷皋少。

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

赵盾曰:“立襄公弟雍。

好善而长,先君爱之。

且近于秦,秦故好也。

立善则固,事长则顺,奉爱则孝,结旧好则安。

”贾季曰:“不如其弟乐。

辰嬴嬖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

”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下,其子何震之有!

且为二君嬖,淫也。

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僻也。

母淫子僻,无威。

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可乎!

”使士会如秦迎公子雍。

贾季亦使人召公子乐于陈。

赵盾废贾季,以其杀阳处父。

十月,葬襄公。

十一月,贾季奔翟。

是岁,秦缪公亦卒。

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曰:“昔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郤之患。

”乃多与公子雍卫。

太子母缪嬴日夜抱太子以号泣于朝,曰:“先君何罪?

其嗣亦何罪?

舍适而外求君,将安置此?

”出朝,则抱以适赵盾所,顿首曰:“先君奉此子而属之子,曰‘此子材,吾受其赐。

不材,吾怨子’。

今君卒,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

”赵盾与诸大夫皆患缪嬴,且畏诛,乃背所迎而立太子夷皋,是为灵公。

发兵以距秦送公子雍者。

赵盾为将,往击秦,败之令狐。

先蔑、随会亡奔秦。

秋,齐、宋、卫、郑、曹、许君皆会赵盾,盟于扈,以灵公初立故也。

四年,伐秦,取少梁。

秦亦取晋之郩。

六年,秦康公伐晋,取羁马。

晋侯怒,使赵盾、赵穿、郤缺击秦,大战河曲,赵穿最有功。

七年,晋六卿患随会之在秦,常为晋乱,乃详令魏寿馀反晋降秦。

秦使随会之魏,因执会以归晋。

八年,周顷王崩,公卿争权,故不赴。

晋使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而立匡王。

是年,楚庄王初即位。

十二年,齐人弑其君懿公。

十四年,灵公壮,侈,厚敛以雕墙。

”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也。

宰夫胹熊蹯不熟,灵公怒,杀宰夫,使妇人持其尸出弃之,过朝。

赵盾、随会前数谏,不听。

已又见死人手,二人前谏。

随会先谏,不听。

灵公患之,使锄麑刺赵盾。

盾闺门开,居处节,锄麑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

”遂触树而死。

初,盾常田首山,见桑下有饿人。

饿人,示眯明也。

盾与之食,食其半。

问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原遗母。

”盾义之,益与之饭肉。

已而为晋宰夫,赵盾弗复知也。

九月,晋灵公饮赵盾酒,伏甲将攻盾。

公宰示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进曰:“君赐臣,觞三行可以罢。

”欲以去赵盾,令先,毋及难。

盾既去,灵公伏士未会,先纵啮狗名敖。

明为盾搏杀狗。

盾曰:“弃人用狗,虽猛何为。

”然不知明之为阴德也。

已而灵公纵伏士出逐赵盾,示眯明反击灵公之伏士,伏士不能进,而竟脱盾。

盾问其故,曰:“我桑下饿人。

”问其名,弗告。

明亦因亡去。

盾遂奔,未出晋境。

乙丑,盾昆弟将军赵穿袭杀灵公于桃园而迎赵盾。

赵盾素贵,得民和。

灵公少,侈,民不附,故为弑易。

盾复位。

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以视于朝。

盾曰:“弑者赵穿,我无罪。

”太史曰:“子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非子而谁?

”孔子闻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

宣子,良大夫也,为法受恶。

惜也,出疆乃免。

” 赵盾使赵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为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

壬申,朝于武宫。

成公元年,赐赵氏为公族。

伐郑,郑倍晋故也。

三年,郑伯初立,附晋而弃楚。

楚怒,伐郑,晋往救之。

六年,伐秦,虏秦将赤。

七年,成公与楚庄王争强,会诸侯于扈。

陈畏楚,不会。

晋使中行桓子伐陈,因救郑,与楚战,败楚师。

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据立。

景公元年春,陈大夫夏徵舒弑其君灵公。

二年,楚庄王伐陈,诛徵舒。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

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郤克、栾书、先縠、韩厥、巩朔佐之。

六月,至河。

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荀林父欲还。

先縠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

”卒度河。

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

楚与晋军大战。

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

晋军败,走河,争度,船中人指甚众。

楚虏我将智□。

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军败当诛,请死。

”景公欲许之。

随会曰:“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

今楚已败我师,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

”乃止。

四年,先縠以首计而败晋军河上,恐诛,乃奔翟,与翟谋伐晋。

晋觉,乃族縠。

縠,先轸子也。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

是时楚庄王彊,以挫晋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来告急晋,晋欲救之,伯宗谋曰:“楚,天方开之,不可当。

”乃使解扬绐为救宋。

郑人执与楚,楚厚赐,使反其言,令宋急下。

解扬绐许之,卒致晋君言。

楚欲杀之,或谏,乃归解扬。

七年,晋使随会灭赤狄。

八年,使郤克于齐。

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

所以然者,郤克偻,而鲁使蹇,卫使眇,故齐亦令人如之以导客。

郤克怒,归至河上,曰:“不报齐者,河伯视之!

”至国,请君,欲伐齐。

景公问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烦国!

”弗听。

魏文子请老休,辟郤克,克执政。

九年,楚庄王卒。

晋伐齐,齐使太子强为质于晋,晋兵罢。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

鲁告急卫,卫与鲁皆因郤克告急于晋。

晋乃使郤克、栾书、韩厥以兵车八百乘与鲁、卫共伐齐。

夏,与顷公战于鞍,伤困顷公。

顷公乃与其右易位,下取饮,以得脱去。

齐师败走,晋追北至齐。

顷公献宝器以求平,不听。

郤克曰:“必得萧桐侄子为质。

”齐使曰:“萧桐侄子,顷公母。

顷公母犹晋君母,柰何必得之?

不义,请复战。

”晋乃许与平而去。

楚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晋以巫臣为邢大夫。

十二年冬,齐顷公如晋,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景公让不敢。

晋始作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骓、 十三年,鲁成公朝晋,晋弗敬,鲁怒去,倍晋。

晋伐郑,取氾。

十四年,梁山崩。

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

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灭其族。

巫臣怒,遗子反书曰:“必令子罢于奔命!

”乃请使吴,令其子为吴行人,教吴乘车用兵。

吴晋始通,约伐楚。

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

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

柰何绝祀!

”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

十九年夏,景公病,立其太子寿曼为君,是为厉公。

后月馀,景公卒。

厉公元年,初立,欲和诸侯,与秦桓公夹河而盟。

归而秦倍盟,与翟谋伐晋。

三年,使吕相让秦,因与诸侯伐秦。

至泾,败秦于麻隧,虏其将成差。

五年,三郤谗伯宗,杀之。

伯宗以好直谏得此祸,国人以是不附厉公。

六年春,郑倍晋与楚盟,晋怒。

栾书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

”乃发兵。

厉公自将,五月度河。

闻楚兵来救,范文子请公欲还。

郤至曰:“发兵诛逆,见彊辟之,无以令诸侯。

”遂与战。

癸巳,射中楚共王目,楚兵败于鄢陵。

子反收馀兵,拊循欲复战,晋患之。

共王召子反,其侍者竖阳穀进酒,子反醉,不能见。

王怒,让子反,子反死。

王遂引兵归。

晋由此威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

厉公多外嬖姬,归,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

宠姬兄曰胥童,尝与郤至有怨,及栾书又怨郤至不用其计而遂败楚,乃使人间谢楚。

楚来诈厉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内子周立之。

会与国不具,是以事不成。

”厉公告栾书。

栾书曰:“其殆有矣!

原公试使人之周微考之。

”果使郤至于周。

栾书又使公子周见郤至,郤至不知见卖也。

厉公验之,信然,遂怨郤至,欲杀之。

八年,厉公猎,与姬饮,郤至杀豕奉进,宦者夺之。

郤至射杀宦者。

公怒,曰:“季子欺予!

”将诛三郤,未发也。

郤锜欲攻公,曰:“我虽死,公亦病矣。

”郤至曰:“信不反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

失此三者,谁与我?

我死耳!

”十二月壬午,公令胥童以兵八百人袭攻杀三郤。

胥童因以劫栾书、中行偃于朝,曰:“不杀二子,患必及公。

”公曰:“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

”对曰:“人将忍君。

”公弗听,谢栾书等以诛郤氏罪:“大夫复位。

”二子顿首曰:“幸甚幸甚!

”公使胥童为卿。

闰月乙卯,厉公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以其党袭捕厉公,囚之,杀胥童,而使人迎公子周于周而立之,是为悼公。

悼公元年正月庚申,栾书、中行偃弑厉公,葬之以一乘车。

厉公囚六日死,死十日庚午,智□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是为悼公。

辛巳,朝武宫。

二月乙酉,即位。

悼公周者,其大父捷,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

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

周之立,年十四矣。

悼公曰:“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于周,客死焉。

寡人自以疏远,毋几为君。

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后,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

大夫其亦佐寡人!

”于是逐不臣者七人,修旧功,施德惠,收文公入时功臣后。

秋,伐郑。

郑师败,遂至陈。

三年,晋会诸侯。

悼公问群臣可用者,祁傒举解狐。

解狐,傒之仇。

复问,举其子祁午。

君子曰:“祁傒可谓不党矣!

外举不隐仇,内举不隐子。

”方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戮其仆。

悼公怒,或谏公,公卒贤绛,任之政,使和戎,戎大亲附。

十一年,悼公曰:“自吾用魏绛,九合诸侯,和戎、翟,魏子之力也。

”赐之乐,三让乃受之。

冬,秦取我栎。

十四年,晋使六卿率诸侯伐秦,度泾,大败秦军,至棫林而去。

十五年,悼公问治国于师旷。

师旷曰:“惟仁义为本。

”冬,悼公卒,子平公彪立。

平公元年,伐齐,齐灵公与战靡下,齐师败走。

晏婴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战?

”遂去。

晋追,遂围临菑,尽烧屠其郭中。

东至胶,南至沂,齐皆城守,晋乃引兵归。

六年,鲁襄公朝晋。

晋栾逞有罪,奔齐。

八年,齐庄公微遣栾逞于曲沃,以兵随之。

齐兵上太行,栾逞从曲沃中反,袭入绛。

绛不戒,平公欲自杀,范献子止公,以其徒击逞,逞败走曲沃。

曲沃攻逞,逞死,遂灭栾氏宗。

逞者,栾书孙也。

其入绛,与魏氏谋。

齐庄公闻逞败,乃还,取晋之朝歌去,以报临菑之役也。

十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

晋因齐乱,伐败齐于高唐去,报太行之役也。

十四年,吴延陵季子来使,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语,曰:“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乡语。

叔乡曰:“晋,季世也。

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

”晏子然之。

二十二年,伐燕。

二十六年,平公卒,子昭公夷立。

昭公六年卒。

六卿强,公室卑。

子顷公去疾立。

顷公六年,周景王崩,王子争立。

晋六卿平王室乱,立敬王。

九年,鲁季氏逐其君昭公,昭公居乾侯。

十一年,卫、宋使使请晋纳鲁君。

季平子私赂范献子,献子受之,乃谓晋君曰:“季氏无罪。

”不果入鲁君。

十二年,晋之宗家祁傒孙,叔乡子,相恶于君。

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

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

晋益弱,六卿皆大。

十四年,顷公卒,子定公午立。

定公十一年,鲁阳虎奔晋,赵鞅简子舍之。

十二年,孔子相鲁。

十五年,赵鞅使邯郸大夫午,不信,欲杀午,午与中行寅、范吉射亲攻赵鞅,鞅走保晋阳。

定公围晋阳。

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中行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

范、中行反,晋君击之,败范、中行。

范、中行走朝歌,保之。

韩、魏为赵鞅谢晋君,乃赦赵鞅,复位。

二十二年,晋败范、中行氏,二子奔齐。

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

三十一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立简公弟骜为平公。

三十三年,孔子卒。

三十七年,定公卒,子出公凿立。

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

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

四卿恐,遂反攻出公。

出公奔齐,道死。

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

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也,号为戴子。

戴子生忌。

忌善知伯,蚤死,故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

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

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彊。

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

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

幽公之时,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

独有绛、曲沃,馀皆入三晋。

十五年,魏文侯初立。

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

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

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

孝公九年,魏武侯初立,袭邯郸,不胜而去。

十七年,孝公卒,子静公俱酒立。

是岁,齐威王元年也。

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晋后而三分其地。

静公迁为家人,晋绝不祀。

太史公曰:晋文公,古所谓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约,及即位而行赏,尚忘介子推,况骄主乎?

灵公既弑,其后成、景致严,至厉大刻,大夫惧诛,祸作。

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

故君道之御其臣下。

固不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