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张陈王周传

张良字子房,其先韩人也。

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

父平,相釐王、悼惠王。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

良少,未宦事韩。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翻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东游,至博狼沙中,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

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急甚。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

”良愕然,欲欧之。

为其老,乃强忍,下取履,因跪进。

父以足受之,笑去。

良殊大惊。

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

后五日平明,与我期此。

”良因怪,跪曰:“诺。

”五日平明,良往。

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

去,后五日蚤会。

”五日,鸡鸣往。

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

去,后五日复蚤来。

”五日,良夜半往。

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

”出一编书,曰:“读是则为王者师。

后十年兴。

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已。

”遂去不见。

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

良因异之,常习读诵。

居下邳,为任侠。

项伯尝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余人。

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

良欲往从之,行道遇沛公。

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遂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

良为它人言,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不去。

沛公之薛,见项梁,共立楚怀王。

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为韩王。

以良为韩司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颖川。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杨熊军。

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

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

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

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

”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

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

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

”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

逐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

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沛公不听。

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欲击沛公,项伯夜驰至沛公军,私见良,欲与俱去。

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

”乃具语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

”良曰:“沛公诚欲背项王邪?

”沛公曰:“鲰生说我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王也,故听之。

”良田:“沛公自度能却项王乎?

”沛公默然,曰:“今为奈何?

”良因要项伯见沛公。

沛公与伯饮,为寿,结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项王,所以距关者,备它盗也。

项羽后解,语在《羽传》。

汉元年,沛公为汉王,王巴、蜀,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

项王许之。

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

乃使良还。

行,烧绝栈道。

良归至韩,闻项羽以良从汉王故,不遣韩王成之国,与俱东,至彭城杀之。

时汉王还定三秦,良乃遗项羽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东。

”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

”项羽以故北击齐。

良乃间行归汉。

汉王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

至彭城,汉王兵败而还。

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已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

”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

及魏王豹反,使韩信特将北击之,因举燕、代、齐、赵。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尝特将兵,常为画策臣,时时从。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忧恐,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郦生曰:“昔汤伐桀,封其后杞。

武王诛纣,封其后宋。

今秦无德,伐灭六国,无立锥之地。

陛下诚复立六国后,此皆争戴陛下德义,愿为臣妾。

德义已行,南面称伯,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 郦生未行,良从外来谒汉王。

汉王方食,曰:“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具以郦生计告良曰:“于子房何如?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

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良曰:“臣请借前箸以筹之。

昔汤、武伐桀、纣封其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死命乎?

其不可一矣。

武王入殷,表商容闾,式箕子门,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二矣。

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同赐贫穷,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三矣。

殷事以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用,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四矣。

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为,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五矣。

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六矣。

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乃立六国后,唯无复立者,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谁与取天下乎?

其不可七矣。

且楚唯毋强,六国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其不可八矣。

诚用此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轰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

”令趣销印。

后韩信破齐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

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

语在《信传》。

五年冬,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壁固陵,诸侯期不至。

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

语在《高纪》。

汉六年,封功臣。

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而不决,未得行封。

上居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数人偶语。

上曰:“此何语?

”良曰:“陛下不知乎?

此谋反耳。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而反?

”良曰:“陛下起布衣,与此属取天下,今陛下已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平生仇怨。

今军吏计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又恐见疑过失及诛,故相聚而谋反耳。

”上乃忧曰:“为将奈何?

”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功多,不忍。

”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先封,则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且侯,我属无患矣。

” 刘敬说上者关中,上疑之。

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背河乡雒,其固亦足恃。

”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

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刘敬说是也。

”于是上即日驾,西都关中。

良从入关。

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

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

吕后恐,不知所为。

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

”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

”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

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

”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

”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

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

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

然上高此四人。

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今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

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

”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

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击之。

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

太子将兵,事危矣。

”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即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

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乃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皆不肯为用,其无功必矣。

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常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莫肯为用,且布闻之,鼓行而西耳。

上虽疾,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上虽苦,强为妻子计。

’”于是吕泽夜见吕后。

吕后承间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之,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

”于是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良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疾甚。

楚人剽疾,愿上慎毋与楚争锋。

”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上谓“子房虽疾,强卧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傅,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破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

上阳许之,犹欲易之。

及晏,置酒,太子侍。

四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

上怪,问曰:“何为者?

”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

上乃惊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

”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

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

”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视曰:“我欲易之,彼四人为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

吕氏真乃主矣。

”戚夫人泣涕,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翼以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歌数阕,戚夫人歔欷流涕。

上起去,罢酒。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

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

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乃学道,欲轻举。

高帝崩,吕后德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

”良不得已,强听食。

后六岁薨。

谥曰文成侯。

良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书者,后十三岁从高帝过济北,果得穀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

及良死,并葬黄石。

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子不疑嗣侯。

孝文三年坐不敬,国除。

陈平,阳武户牖乡人也。

少时家贫,好读书,治黄帝、老子之术。

有田三十亩,与兄伯居。

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平为人长大美色,人或谓平:“贫何食而肥若是?

”其嫂疾平之不亲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

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伯闻之,逐其妇弃之。

及平长,可取妇,富人莫与者,贫者平亦愧之。

久之,户牖富人张负有女孙,五嫁夫辄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

邑中有大丧,平家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

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席为门,然门外多长者车辙。

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

”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奈何予之女?

”负曰:“固有美如陈平长贫者乎?

”卒与女。

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负戒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

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

”平既取张氏女,资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甚均。

里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 陈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

平已前谢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为太仆。

说魏王,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项羽略地至河上,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爵卿。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

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客在楚者往击,殷降而还。

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

居无何,汉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者。

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

度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下当有宝器金玉,目之,欲杀平。

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

是时,万石君石奋为中涓,受平谒。

平等十人俱进,赐食。

王曰:“罢,就舍矣。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居楚何官?

”平曰:“为都尉。

”是日拜平为都尉,使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与共载,使监护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项王。

至彭城,为楚所败,引师而还。

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韩王信,军广武。

绛、灌等或谗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王不容,亡而归楚。

归楚不中,又亡归汉。

今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使诸将,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复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以让无知,问曰:“有之乎?

”无知曰:“有。

”汉王曰:“公言其贤人何也?

”对曰:“臣之所言者,能也。

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于胜败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令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

盗嫂、受金又安足疑乎?

”汉王召平而问曰:“吾闻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

项王不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臣居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

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大王所赐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以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其后,楚急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

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和。

项王弗听。

汉王谓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

至于行功赏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嫚而少礼,士之廉节者不来。

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顿耆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两短,集两长,天下指麾即定矣。

然大王资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目末>、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

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予平,恣所为,不问出入。

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目末>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终不得列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分王其地。

项王果疑之,使使至汉。

汉为太牢之具,举进,见楚使,即阳惊曰:“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也!

”复持去,以恶草具进楚使。

使归,具以报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愿乞骸骨归!

”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东门,楚因击之。

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出去。

遂入关,收聚兵而复东。

明年,淮阴侯信破齐,自立为假齐王,使使言之汉王。

汉王怒而骂,平蹑汉王。

汉王寤,乃厚遇齐使,使张良往立信为齐王。

于是封平以户牖乡。

用其计策,卒灭楚。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高帝默然。

以问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

”上具告之。

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人有闻知者乎?

”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

”曰:“弗知。

”平曰:“陛下兵精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也。

”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敌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将弗及,而举兵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奈何?

”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

南方有云梦,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郊迎谒。

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行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见信,即执缚之。

语在《信传》。

遂会诸侯于陈。

还至雒阳,与功臣剖符定封,封平为户牖侯,世世勿绝。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计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平从击韩王信于代。

至平城,为匈奴围,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平奇计,使单于阏氏解,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壮哉县!

吾行天下,独见雒阳与是耳。

”顾问御史:“曲逆户口几何?

”对曰:“始秦时三万余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余户。

”于是诏御史,更封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平自初从,至天下定后,常以护军中尉从击臧荼、陈豨、黥布。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封。

奇计或颇秘,世莫得闻也。

高帝从击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之。

既行,人有短恶哙者。

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我死也!

”用平计,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乘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吕须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须怒,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官,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后哀之,曰:“君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之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日傅教帝。

是后,吕须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即赦复爵邑。

惠帝五年,相国曹参薨,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平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

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

及高祖起沛,人咸阳,陵亦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

及汉王之还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

汉王长者,母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亨陵母。

陵卒从汉王定天下。

以善雍齿,雍齿,高祖之仇。

陵又本无从汉之意,以故后封陵,为安国侯。

陵为人少文任气,好直言,为右丞相二岁,惠帝崩。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陵。

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

问左丞相平及绛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

罢朝,陵让平、勃曰:“始与高帝唼血而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平曰:“于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全社稷,定刘氏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于是吕太后欲废陵,乃阳迁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怒,谢病免,杜门竟不朝请,十年而薨。

陵之免,吕太后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食其亦沛人也。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

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

及为相,不治,监宫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决事。

吕须常以平前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平曰:“为丞相不治事,日饮醇酒,戏妇人。

”平闻,日益甚。

吕太后闻之,私喜。

面质吕须于平前,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须之谮。

” 吕太后多立诸吕为王,平伪听之。

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文帝,平本谋也。

审食其免相,文帝立,举以为相。

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

平欲让勃位,乃谢病。

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

平曰:“高帝时,勃功不如臣。

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愿以相让勃。

”于是乃以太尉勃为右丞相,位第一。

平徙为左丞相,位第二。

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上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问:“天下钱谷一岁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

汗出洽背,愧不能对。

上亦问左丞相平。

平曰:“各有主者。

”上曰:“主者为谁乎?

”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

”平谢曰:“主臣!

陛下不知其弩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填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上称善。

勃大惭,出而让平曰:“君独不素教我乎!

”平笑曰:“君居其位,独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盗贼数,又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弗如平远矣。

居顷之,勃谢免相,而平颛为丞相。

孝文二年,平薨,谥曰献侯。

传子至曾孙何,坐略人妻弃市。

王陵亦至玄孙,坐酎金国除。

辟阳侯食其免后三岁而为淮南王所杀,文帝令其子平嗣侯。

淄川王反,辟阳近淄川,平降之,国除。

始,平曰:“我多阴谋,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戚贵,愿得续封,然终不得也。

周勃,沛人。

其先卷人也,徙沛。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以吹箫给丧事,材官引强。

高祖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

方与反,与战,却敌。

攻丰。

击秦军砀东。

还军留及萧。

复攻砀,破之。

下下邑,先登,赐爵五大夫。

攻蒙、虞,取之。

击章邯车骑殿。

略定魏地。

攻辕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

攻啮桑,先登。

击秦军阿下,破之。

追至濮阳,下蕲城。

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

夜袭取临济,攻寿张,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

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

后章邯破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

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

楚怀王封沛公号武安侯,为砀郡长。

沛公拜勃为襄贲令。

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于成武,破之。

攻长社,先登。

攻颍阳、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

南攻南阳守齮,破武关、峣关。

攻秦军于蓝田。

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赐食邑怀德。

攻槐里、好畤,最。

北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

北救漆。

击章平、姚卬军。

西定汧。

还下眉阝、频阳。

围章邯废丘,破之。

西击益已军,破之。

攻上邽。

东守峣关。

击项籍。

攻曲遇,最。

还守敖仓,追籍。

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水、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

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阴侯共食钟离。

以将军从高祖击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赐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绝。

食绛八千二百八十户。

以将军从高帝击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

还,降太原六城。

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勃迁为太尉。

击陈豨,屠马邑。

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降。

转出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

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

因转攻得云中守遬、丞相箕肄、将军博。

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

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肄。

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夺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

破绾军上兰,后击绾军沮阳。

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

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

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责之:“趣为我语。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年,高后崩。

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相国,秉权,欲危刘氏。

勃与丞相平、朱虚侯章共诛诸吕。

语在《高后纪》。

于是阴谋以为“少帝及济川、淮阳、恒山王皆非惠帝子,吕太后以计诈名它人子,杀其母,养之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用强吕氏。

今已灭诸吕,少帝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侯贤者立之。

”遂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

东牟侯兴居,朱虚侯章弟也,曰:“诛诸吕,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

滕公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皆仆兵罢。

有数人不肯去,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

滕公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

”滕公曰:“就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皇帝代邸,报曰:“宫谨除。

”皇帝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越卫端门,曰:“天子在地,足下何为者?

”不得入。

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

是夜,有司分部诛济川、淮阳、常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即位,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邑万户。

居十余月,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厌之,则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上许之。

岁余,陈丞相平卒,上复用勃为相。

十余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国,或颇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乃免相就国。

岁余,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初,勃之益封,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文帝既见勃狱辞,乃谢曰:“吏方脸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勃,复爵邑。

勃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也!

” 勃复就国,孝文十一年薨,谥曰武侯。

子胜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死,国绝。

一年,文帝乃择勃子贤者河内太守亚夫复为侯。

亚夫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君后三岁而侯。

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二。

后九年而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我何说侯乎?

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视我。

”负指其口曰:“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居三岁,兄绛侯胜之有罪,文帝择勃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为条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出入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

”有顷,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中营,将军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乡者霸上、棘门如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

月余,三军皆罢。

乃拜亚夫为中尉。

文帝且崩时,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文帝崩,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帝三年,吴、楚反。

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

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

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许之。

亚夫既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将军东诛吴、楚,胜则宗庙安,不胜则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

”亚夫下车,礼而问之。

涉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

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黾厄陿之间。

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雒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计。

至雒阳,使吏搜殽、黾间,果得吴代兵。

乃请涉为护军。

亚夫至,会兵荥阳。

吴方攻梁,梁急,请救。

亚夫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王使使请亚夫,亚夫守便宜,不往。

梁上书言景帝,景帝诏使救梁。

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

吴、楚兵乏粮,饥,欲退,数挑战,终不出。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帐下。

亚夫坚卧不起。

顷之,复定。

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楚既饿,乃引而去。

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吴王濞。

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

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县,购吴王千金。

月余,越人斩吴王头以告。

凡相守攻三月,而吴、楚破平。

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亚夫有隙。

归,复置太尉官。

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

上废栗太子,亚夫固争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亚夫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上让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

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

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上曰:“请得与丞相计之。

”亚夫曰:“高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上默然而沮。

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上欲侯之以劝后。

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上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免相。

顷之,上居禁中,召亚夫赐食。

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管。

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

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亚夫免冠谢上。

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

书既闻,上下吏。

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

上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

”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国绝。

一岁,上乃更封绛侯勃它子坚为平曲侯,续降侯后。

传子建德,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

后有罪,国除。

亚夫果饿死。

死后,上乃封王信为盖侯。

至平帝元始二年,继绝世,复封勃玄孙之子恭为绛侯,千户。

赞曰:闻张良之智勇,以为其貌魁梧奇伟,反若妇人女子。

故孔子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学者多疑于鬼神,如良受书老父,亦异矣。

高祖数离困厄,良常有力,岂可谓非天乎!

陈平之志,见于社下,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于汉,而为谋臣。

及吕后时,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终。

王陵廷争,杜门自绝,亦各其志也。

周勃为布衣时,鄙朴庸人,至登辅佐,匡国家难,诛诸吕,立孝文,为汉伊、周,何其盛也!

始吕后问宰相,高祖曰:“陈平智有余,王陵少憨,可以佐之。

安刘氏者必勃也。

”又问其次,云“过此以后,非乃所及”。

终皆如言,圣矣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樊郦滕灌傅靳周传

〔班固〕 〔汉〕

樊哙,沛人也,以屠狗为事。

后与高祖俱隐于芒砀山泽间。

陈胜初起,萧何、曹参使哙求迎高祖,立为沛公。

哙以舍人从攻胡陵、方与,还守丰,击泗水临丰下,破之。

复东定沛,破泗水守薛西。

与司马<尸二>战砀东,却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

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

从攻城阳,先登。

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赐上闻爵。

后攻圉都尉、东郡守尉于成武,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六人,赐爵五大夫。

从攻秦军,出亳南。

河间守军于杠里,破之。

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六人,赐爵卿。

从攻破扬熊于曲遇。

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

从攻长社、轘辕,绝河津,东攻秦军尸乡,南攻秦军于犨。

破南阳守齮于阳城。

东攻宛城,先登。

西至郦,以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

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

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

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蔽之。

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居营外,闻事急,乃持盾入。

初入营,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

项羽目之,问为谁。

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彘肩。

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之。

项羽曰:“能复饮乎?

”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

且沛公先人定咸阳,暴师霸上,以待大王。

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

”项羽默然。

沛公如厕,麾哙去。

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马,哙等四人步从,从山下走归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

羽亦因遂已,无诛沛公之心。

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项羽,沛公几殆。

后数日,项羽入屠咸阳,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哙爵为列侯,号临武侯。

迁为郎中,从入汉中。

还定三秦,别击西丞白水北,雍轻车骑雍南,破之。

从攻雍、斄城,先登。

击章平军好畤,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迁为郎中骑将。

从击秦车骑壤东,却敌,迁为将军。

攻赵贲,下郿、槐里、柳中、咸阳。

灌废丘,最。

至栎阳,赐食邑杜之樊乡。

从攻项籍,屠煮枣,击破王武、程处军于外黄。

攻邹、鲁、瑕丘、薛。

项羽败汉王于彭城,尽复取鲁、梁地。

哙还至荥阳,益食平阴二千户,以将军守广武一岁。

项羽引东,从高祖击项籍,下阳夏,虏楚周将军卒四千人。

围项籍陈,大破之。

屠胡陵。

项籍死,汉王即皇帝位,以哙有功,益食邑八百户。

其秋,燕王臧荼反,哙从攻虏荼,定燕地。

楚王韩信反,哙从至陈,取信,定楚。

更赐爵列侯,与剖符,世世勿绝,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

以将军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

自霍人以往至云中,与绛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户。

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战襄国,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迁为左丞相。

破得綦母卯、尹潘军于无终、广昌。

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代南,因击韩信军参合。

军所将卒斩韩信,击豨胡骑横谷,斩将军赵既,虏代丞相冯梁、守孙奋、大将王黄、将军一人、太仆解福等十人。

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

后燕王卢绾反,哙以相国击绾,破其丞相抵蓟南,定燕县十八、乡邑五十一。

益食千三百户,定食舞阳五千四百户。

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七人。

别,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将军十三人,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

哙以吕后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

先黥布反时,高帝尝病,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

群臣绛、灌等莫敢人。

十余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

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

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高帝笑而起。

其后卢绾反,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

是时,高帝病甚,人有恶哙党于吕氏,即上一日宫车晏驾,则哙欲以兵尽诛戚氏、赵王如意之属。

高帝大怒,乃使陈平载绛侯代将。

而即军中斩哙。

陈平畏吕后,执哙诣长安。

至则高帝已崩,吕后释哙,得复爵邑。

孝惠六年,哙薨,谥曰武侯,子伉嗣。

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高后时用事颛权,大臣尽畏之。

高后崩,大臣诛吕须等,因诛伉,舞阳侯中绝数月。

孝文帝立,乃复封哙庶子市人为侯,复故邑。

薨,谥曰荒侯。

子佗广嗣。

六岁,其舍人上书言:“荒侯市人病不能为人,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佗广,佗广实非荒侯子。

”下吏,免。

平帝元始二年,继绝世,封哙玄孙之子章为舞阳侯,邑千户。

郦商,高阳人也。

陈胜起,商聚少年得数千人。

沛公略地六月余,商以所将四千人属沛公于岐。

从攻长社,先登,赐爵封信成君。

从攻缑氏,绝河津,破秦军雒阳东。

从下宛、穰,定十七县。

别将攻旬关,西定汉中。

沛公为汉王,赐商爵信成侯,以将军为陇西都尉。

别定北地郡,破章邯别将于乌氏、栒邑、泥阳,赐食邑武城六千户。

从击项籍军,与钟离眛战,受梁相国印,益食四千户。

从击项羽二岁,攻胡陵。

汉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商以将军从击荼,战龙脱,先登陷阵,破荼军易下,却敌,迁为右丞相,赐爵列侯,与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郡五千户。

别定上谷,因攻代,受赵相国印。

与绛侯等定代郡、雁门,得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将军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还,以将军将太上皇卫一岁。

十月,以右丞相击陈豨,残东垣。

又从击黥布,攻其前垣,陷两阵,得以破布军,更封为曲周侯,食邑五千一百户,除前所食。

凡别破军三,降定郡六,县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将各一人,小将二人,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商事孝惠帝、吕后。

吕后崩,商疾不治事。

其子寄,字况,与吕禄善。

及高后崩,大臣欲诛诸吕,吕禄为将军,军于北军,太尉勃不得入北军,于是乃使人劫商,令其子寄绐吕禄。

吕禄信之,与出游,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遂以诛诸吕。

商是岁薨,谥曰景侯。

子寄嗣。

天下称郦况卖友。

孝景时,吴、楚、齐、赵反,上以寄为将军,围赵城,七月不能下,栾布自平齐来,乃灭赵。

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免。

上乃封商它子坚为缪侯,奉商后。

传至玄孙终根,武帝时为太常,坐巫蛊诛,国除。

元始中,赐高祖时功臣自郦商以下子孙爵皆关内侯,食邑凡百余人。

夏侯婴,沛人也。

为沛厩司御,每送使客,还过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移日也。

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

高祖戏而伤婴,人有告高祖。

高祖时为亭长,重坐伤人,告故不伤婴,婴证之。

移狱复,婴坐高祖系岁余,掠笞数百,终脱高祖。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

上降沛一日,高祖为沛公,赐爵七大夫,以婴为太仆,常奉车。

从攻胡陵,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平以胡陵降,赐婴爵五大夫。

从击秦军砀东,攻济阳,下户牖,破李由军雍丘,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帛。

从击章邯军东阿、濮阳下,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圭。

从击赵贲军开封,杨熊军曲遇。

婴从捕虏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匮。

又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膝令。

因奉车从攻定南阳,战于蓝田、芷阳,至霸上。

沛公为汉王,赐婴爵列侯,号昭平侯,复为太仆,从入蜀汉。

还定三秦,从击项籍。

至鼓城,项羽大破汉军。

汉王不利,驰去。

见孝惠、鲁元,载之。

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跋两儿弃之,婴常收载行,面雍树驰。

汉王怒,欲斩婴者十余,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

汉王既至荥阳,收散兵,复振,赐婴食邑沂阳。

击项籍下邑,追至陈,卒定楚。

至鲁,益食兹氏。

汉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婴从击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更食汝阴,剖符,世世勿绝。

从击代,至武泉、云中,益食千户。

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大破之。

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

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乃开其围一角。

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乡,卒以得脱。

益食婴细阳千户。

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

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赐所夺邑五百户。

从击陈豨、黥布军,陷陈却敌,益千户,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降前所食。

婴自上初起沛,常为太仆从,竟高祖崩。

以太仆事惠帝。

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鲁元于下邑间也,乃赐婴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

惠帝崩,以太仆事高后。

高后崩,代王之来,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废少帝,以天子法驾迎代王代邸,与大臣共立文帝,复为太仆。

八岁薨,谥曰文侯。

传至曾孙颇,尚平阳公主,坐与父御婢奸。

自杀,国除。

初,婴为藤令奉车,故号滕公。

及曾孙颇尚主,主随外家姓,号孙公主,故滕公子孙更为孙氏。

灌婴,睢阳贩缯者也。

高祖为沛公,略地至雍丘,章邯杀项梁,而沛公还军于砀,婴以中涓从,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及秦军于杠里,疾斗,赐爵七大夫。

又从攻秦军亳南、开封、曲遇,战疾力,赐爵执帛,号宣陵君。

从攻阳武以西至雒阳,破秦军尸北。

北绝河津,南破南阳守齮阳城东,遂定南阳郡。

西入武关,战于蓝田,疾力,至霸上,赐爵执圭,号昌文君。

沛公为汉王,拜婴为郎中,从入汉中,十月,拜为中谒者。

从还定三秦,下栎阳,降塞王。

还围章邯废丘,未拔。

从东出临晋关,击降殷王,定其地。

击项羽将龙且、魏相项佗军定陶南,疾战,破之。

赐婴爵列侯,号昌文侯。

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以北至彭城。

项羽击破汉王,汉王遁而西,婴从还,军于雍丘。

王武、魏公申徒反,从击破之。

攻下外黄,西收军于荥阳。

楚骑来众,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

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习骑兵,今为校尉,可为骑将。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婴虽少,然数力战,乃拜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郎中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

受诏别击楚军后,绝其饷道,起阳武至襄邑。

击项羽之将项冠于鲁下,破之,所将卒斩右司马、骑将各一人。

击破柘公王武军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连尹一人。

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将卒斩都尉一人。

以骑度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从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

还至敖仓,婴迁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乡。

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击破齐军于历下,所将卒虏车骑将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

降下临淄,得相田光。

追齐相田横至嬴、博,击破其骑,所将卒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

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于千乘,斩之。

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于假密,卒斩龙且,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身生得亚将周兰。

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破之。

转南,破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

攻傅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

度淮,尽降其城邑,至广陵。

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婴度淮击破顶声、郯公下邳,斩薛公,下下邳、寿春。

击破楚骑平阳,遂降彭城。

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酂、萧、相。

攻苦、谯,复得亚将。

与汉王会颐乡。

从击项籍军陈下,破之。

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虏将八人。

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破之。

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

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

下东城、历阳。

度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

还定淮北,凡五十二县。

汉王即帝位,赐益婴邑三千户。

以车骑将军从击燕王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还,剖符世世勿绝,食颍阴二千五百户。

从击韩王信于代,至马邑,别降楼烦以北六县,斩代左将,破胡骑将于武泉北。

复从击信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

又受诏将燕、赵、齐、梁、楚车骑,击破胡骑于硰石。

至平城,为胡所困。

从击陈豨,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破之,卒斩敞及特将五人。

降曲逆、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

攻下东垣。

黥布反,以车骑将军先出,攻布别将于相,破之,斩亚将楼烦将三人。

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及大司马军。

又进破布别将肥铢。

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

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布已破,高帝归,定令婴食颍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凡从所得二千石二人,别破军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国一、郡二、县五十二,得将军二人,柱国、相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婴自破布归,高帝崩,以列侯事惠帝及吕后。

吕后崩,吕禄等欲为乱。

齐哀王闻之,举兵西,吕禄等以婴为大将军往击之。

婴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齐兵止不前。

绛侯等既诛诸吕,齐王罢兵归。

婴自荥阳还,与绛侯、陈平共立文帝。

于是益封婴三千户,赐金千斤,为太尉。

三岁,绛侯勃免相,婴为丞相,罢太尉官。

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上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击匈奴。

匈奴去,济北王反,诏罢婴兵。

后岁余,以丞相薨,谥曰懿侯。

传至孙强,有罪,绝。

武帝复封婴孙贤为临汝侯,奉婴后,后有罪,国除。

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

从攻安阳、杠里,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赐爵卿。

从至霸上。

沛公为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

从入汉中,为右骑将。

定三秦,赐食邑雕阴。

从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

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击破齐历下军,击田解。

属相国参,残博,益食邑。

因定齐地,剖符世世勿绝,封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前所食。

为齐右丞相,备齐。

五岁,为齐相国。

四月,击陈豨,属太尉勃,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

一月,徙为代相国,将屯。

二岁,为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薨,谥曰景侯。

传至曾孙偃,谋反,诛,国除。

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

攻济阳。

破李由军。

击秦军开封东,斩骑千人将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临平君。

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

至霸上,沛公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骑都尉。

从定三秦。

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各四人,骑长十二人。

从东击楚,至彭城。

汉军败还,保雍丘,击反者王武等。

略梁地,别西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六百八十人。

破楚军荥阳东。

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河内,击赵贲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

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十县。

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

从降下邯郸。

别下平阳,身斩守相,所将卒斩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邺。

从攻朝歌、邯郸,又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

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饷道,起荥阳至襄邑。

破项冠鲁下。

略地东至鄫、郯、下邳,南至蕲、竹邑。

击项悍济阳下。

还击项籍军陈下,破之。

别定江陵,降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阳,因定南郡。

从至陈,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为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平城下,还军东垣。

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别击陈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

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邑五千三百户。

凡斩首九十级,虏百四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薨,谥曰肃侯。

子亭嗣,有罪,国除。

周緤,沛人也。

以舍人从高祖起沛。

至霸上,西入蜀汉,还定三秦,常为参乘,赐食邑池阳。

从东击项羽荥阳,绝甬道,从出度平阴,遇韩信军襄国,战有利不利,终亡离上心。

上以緤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

上欲自击陈豨,緤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人可使者乎?

”上以为“爱我”,赐入殿门不趋。

十二年,更封緤为崩阝城侯。

孝文五年,薨,谥曰贞侯。

子昌嗣,有罪,国除。

景帝复封緤子应为郸侯,薨,谥曰康侯。

子仲居嗣,坐为太常有罪,国除。

赞曰:仲尼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言士不系于世类也。

语曰“虽有兹基,不如逢时”,信矣!

樊哙、夏侯婴、灌婴之徒,方其鼓刀、仆御、贩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勒功帝籍,庆流子孙哉?

当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催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汉书·传·张周赵任申屠传

〔班固〕 〔汉〕

张苍,阳武人也,好书律历。

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

有罪,亡归。

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

苍当斩,解衣伏质,身长大,肥白如瓠,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

遂西入武关,至咸阳。

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

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

汉以苍为常山守。

从韩信击赵,苍得陈馀。

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冠。

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

耳卒,相其子敖。

复徙相代。

燕王臧荼反,苍以代相从攻荼有功,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迁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

是时,萧何为相国,而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

黥布反,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苍相之。

十四年,迁为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

其从兄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

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于是苛、昌以卒史从沛公,沛公以昌为职志,苛为客。

从入关破秦。

沛公立为汉王,以苛为御史大夫,昌为中尉。

汉三年,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出去,而使苛守荥阳城。

楚破荥阳城,欲令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

不然,今为虏矣!

”项羽怒,亨苛。

汉王于是拜昌为御史大夫。

常从击破项籍。

六年,与萧、曹等俱封,为汾阴侯。

苛子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昌为人强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

昌尝燕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

高帝逐得,骑昌项,上问曰:“我何如主也?

”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

”于是上笑之,然尤惮昌。

及高帝欲废太子,而立威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

而昌庭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

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上欣然而笑,即罢。

吕后侧耳于东箱听,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 是岁,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

赵尧为符玺御史,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士,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

”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何至是乎!

”居顷之,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所以然。

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以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隙,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

”高祖曰:“我私忧之,不知所出。

”尧曰:“陛下独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乃可。

”高祖曰:“然。

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

”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坚忍伉直,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严惮之。

独昌可。

”高祖曰:“善。

”于是召昌谓曰:“吾固欲烦公,公强为我相赵。

”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

”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然吾私忧赵,念非公无可者。

公不得已强行!

”于是徙御史大夫昌为赵相。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

”孰视尧曰:“无以易尧。

”遂拜尧为御史大夫。

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昌令王称疾不行。

使者三反,昌曰:“高帝属臣赵王,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

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疾,不能奉诏。

”太后怒,乃使使召赵相。

相至,谒太后,太后骂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

而不遣赵王!

”昌既被征,高后使使召赵王。

王果来,至长安月余,见鸩杀。

昌谢病不朝见,三岁而薨,谥曰悼侯。

传子至孙意,有罪,国除。

景帝复封昌孙左车为安阳侯,有罪,国除。

初,赵尧既代周昌为御史大夫,高祖崩,事惠帝终世。

高后元年,怨尧前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任敖,沛人也,少为狱吏。

高祖尝避吏,吏系吕后,遇之不谨。

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

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

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羽,遨迁为上党守。

陈豨反,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邑千八百户。

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

孝文元年薨,谥曰懿侯。

传子至曾孙越人,坐为太常庙酒酸不敬,国除。

初任敖免,平阳侯曹窋代敖为御史大夫。

高后崩,与大臣共诛诸吕。

后坐事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苍来绛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婴为丞相。

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初定,公卿皆军吏。

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

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时本十月为岁首,不革。

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上黑如故。

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及以比定律令。

若百工,天下作程品。

至于为丞相,卒就之。

故汉家言律历者本张苍。

苍凡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邃律历。

苍德安国侯王陵,及贵,父事陵。

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苍为丞相十余年,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五德传,言“汉土德时,其符黄龙见,当改正朔,易服色”。

事下苍,苍以为非是,罢之。

其后黄龙见成纪,于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草立土德时历制度,更元年。

苍由此自绌,谢病称老。

苍任人为中候,大为奸利,上以为让,苍遂病免。

孝景五年薨,谥曰文侯。

传子至孙类,有罪,国除。

初苍父长不满五尺,苍长八尺余,苍子复长八尺,及孙类长六尺余。

苍免相后,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

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

年百余岁乃卒。

著书十八篇,言阴阳律历事。

申屠嘉,梁人也。

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迁为队率。

从击黥布,为都尉。

孝惠时,为淮阳守。

孝文元年,举故以二千石从高祖者,悉以为关内侯,食邑二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户。

十六年,迁为御史大夫。

张苍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

”久念不可,而高帝时大臣余见无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因故邑封为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文帝常燕饮通家,其宠如是。

是时,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

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史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语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 嘉为丞相五岁,文帝崩,孝景即位。

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适罚侵削诸侯,而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呕血而死。

谥曰节侯。

传子至孙臾,有罪,国除。

自嘉死后,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及武帝时柏至侯许昌、平棘侯薛泽、武强侯庄青翟、商陵侯赵周,皆以列侯继踵,齿齿廉谨,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著于世者。

赞曰:张苍文好律历,为汉名相,而专遵用奉之《颛顼历》,何哉?

周昌,木强人也。

任敖以旧德用。

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然无术学,殆与萧、曹、陈平异矣。

汉书·传·郦陆朱刘叔孙传

〔班固〕 〔汉〕

郦食其,陈留高阳人也。

好读书,家贫落魄,无衣食业。

为里监门,然吏县中贤豪不敢役,皆谓之狂生。

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食其闻其将皆握龊好荷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

后闻沛公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子,沛公时时问邑中贤豪。

骑士归,食其见,谓曰:“吾闻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自谓我非狂。

’”骑士曰:“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

与人言,常大骂。

未可以儒生说也。

”食其曰:“第言之。

”骑士从容言食其所戒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食其。

食其至,入谒,沛公方踞床令两女子洗,而见食其。

食其入,即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

欲率诸侯破秦乎?

”沛公骂曰:“竖儒!

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攻秦,何谓助秦?

”食其曰:“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

”于是沛公辍洗,起衣,延食其上坐,谢之。

食其因言六国从衡时,沛公喜,赐食其食,问曰:“计安出?

”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人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知其令,今请使,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

”于是遣食其往,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

号食其为广野君。

食其言弟商,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

食其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

楚人闻韩信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

韩信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雒以距楚。

食其因曰:“臣闻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

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

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臧粟甚多。

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

方今楚易取而汉后却,自夺便,臣窃以为过矣。

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庚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

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楚,齐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

”上曰:“善。

” 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食其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

”曰:“不知也。

”曰:“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

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保也。

”齐王曰:“天下何归?

”食其曰:“天下归汉。

”齐王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项王背约不与,而王之汉中。

项王迁杀义帝,汉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负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

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则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材皆乐为之用。

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

项王有背约之名,杀义帝之负。

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

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

非项氏莫得用事。

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

攻城得赂,积财而不能赏。

天下畔之,贤材怨之,而莫为之用。

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

涉西河之外,授上党之兵。

下井陉,诛成安君。

破北魏,举三十二城:此黄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今。

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飞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

王疾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

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

”田广以为然,乃听食其,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食其日纵酒。

韩信闻食其冯轼下齐七十余城,乃夜度兵平原袭齐。

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食其卖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有功。

高祖举功臣,思食其。

食其子疥数将兵,上以其父故,封疥为高梁侯。

后更食武阳,卒,子遂嗣。

三世,侯平有罪,国除。

陆贾,楚人也。

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辩,居左右,常使诸侯。

时中国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

高祖使贾赐佗印为南越王。

贾至,尉佗魋结箕踞见贾。

贾因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

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夫秦失其正,诸侯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

项籍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矣。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诸侯,遂诛项羽。

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天也闻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

汉诚闻之,掘烧君王先人冢墓,夷种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即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 于是佗乃蹶然起坐,谢贾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贾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

”贾曰:“王似贤也。

”复问曰:“我孰与皇帝贤?

”贾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天下,理中国。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今王众不过数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如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

”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

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

”乃大说贾,留与饮数月。

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

”赐贾橐中装直千金,它送亦千金。

贾卒拜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高帝大说,拜贾为太中大夫。

贾时时前说称《诗》、《书》。

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

”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

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帝并用,长久之术也。

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

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

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高帝不怿,有惭色,谓贾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

”贾凡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称其书曰《新语》。

孝惠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及有口者。

贾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

以好畴田地善,往家焉。

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生产。

贾常乘安车驷马,从歌鼓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女约:过女,女给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

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

一岁中以往来过它客,率不过再过,数击鲜,毋久溷女为也。

”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

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

平常燕居深念。

贾往,不请,直入坐,陈平方念,不见贾。

贾曰:“何念深也?

”平曰:“生揣我何念?

”贾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

为之奈何?

”贾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则士豫附。

士豫附,天下虽有变,则权不分。

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县乐饮太尉,太尉亦报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坏。

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贾为食饮费。

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及诛吕氏,立孝文,贾颇有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贾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指。

语在《南越传》。

陆生竟以寿终。

朱建,楚人也。

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复事布。

布欲反时,问建,建谏止之。

布不听,听梁父侯,遂反。

汉既诛布,闻建谏之,高祖赐建号平原君,家徙长安。

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

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见。

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貣服具。

陆贾素与建善,乃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

”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

”陆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

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

”辟阳侯乃奉百金税,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

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

太后惭,不可言。

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

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

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君。

”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说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

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

今日辟阳侯诛,且日太后含怒,亦诛君。

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帝?

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欢。

两主俱幸君,君富贵益倍矣。

”于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

辟阳侯之囚,欲见建,建不见,辟阳侯以为背之,大怒。

乃其成功出之,大惊。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与诸吕至深,卒不诛。

计画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党诸吕故。

孝文闻其客朱建为其策,使吏捕欲治。

闻吏至门,建欲自杀。

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杀为?

”建曰:“我死祸绝,不及乃身矣。

”遂自刭。

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杀建意也。

”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

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娄敬,齐人也。

汉五年,戍陇西,过雒阳,高帝在焉。

敬脱挽辂,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宜。

”虞将军欲与鲜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不敢易衣。

”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赐食。

已而问敬,敬说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

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余世。

公刘避桀居豳。

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棰去居岐,国人争归之。

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

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上八百诸侯,遂灭殷。

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都雒,以为此天下中,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钧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凡居此者,欲令务以德致人,不欲阴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

及周之衰,分而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

非德薄,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籍战荥阳,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不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矣。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胜。

今陛下入关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则亡,不如都周。

上疑未能决。

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驾西都关中。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刘也。

”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曰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反,高帝自往击。

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

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徒见其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蜚来,皆言匈奴易击。

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胔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以逾句注,三十余万众,兵已业行。

上怒,骂敬曰:“齐虏!

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

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吾已斩先使十辈言可击者矣。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建信侯。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人胡。

当是时,冒顿单于兵强,控弦四十万骑,数若北边。

上患之,问敬。

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为。

”上曰:“诚可,何为不能!

顾为奈何?

”敬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单于,厚奉遗之,彼知汉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

何者?

贪汉重币。

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使辩士风喻以礼节。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外孙为单于。

岂曾闻孙敢与大父亢礼哉?

可毋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高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

吕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

”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为公主,妻单于。

使敬往结和亲约。

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夕可以至。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与。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

北近胡冠,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也。

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

无事,可以备胡。

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上曰:“善。

”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

叔孙通,薛人也。

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

数岁,陈胜起,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何如?

”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则反,罪死无赦。

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二世怒,作色。

通前曰:“诸生言皆非。

夫天下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视天下弗复用。

且明主在上,法令具于下,吏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有反者!

此特群盗鼠窃狗盗,何足置齿牙间哉?

郡守尉今捕诛,何足忧?

”二世喜,尽问诸生,诸生或言反,或言盗。

于是二世令御史按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

诸生言盗者皆罢之。

乃赐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通已出,反舍,诸生曰:“生何言之谀也?

”通曰:“公不知,我几不免虎口!

”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及项梁之薛,通从之。

败定陶,从怀王。

怀王为义帝,徙长沙,通留事项王,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通降汉王。

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

汉王喜。

通之降汉,从弟子百余人,然无所进,剸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

弟子皆曰:“事先生数年,幸得从降汉,今不进臣等,剸言大猾,何也?

”通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

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

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汉王拜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王已并天下,诸侯共尊为皇帝于定陶,通就其仪号。

高帝悉去秦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上患之。

通知上亦厌之,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高帝曰:“得无难乎?

”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

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故夏、殷、周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

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

” 于是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腴亲贵。

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百年积德而后可兴也。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

公往矣,毋污我!

”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时变。

”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

习之月余,通曰:“上可试观。

”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会十月。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朝十月。

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

廷中陈车骑戍卒卫官,设兵,张旗志。

传曰“趋”。

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

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

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大行设九宾,胪句传。

于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戟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

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

至礼毕,尽伏,置法酒。

诸侍坐殿下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罢酒”。

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

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拜通为奉常,赐金五百斤。

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共为仪,愿陛下官之。

”高帝悉以为郎。

通出,皆以五百金赐诸生。

诸生乃喜曰:“叔孙生圣人,知当世务。

” 九年,高帝徙通为太子太傅。

十二年,高帝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早定扶苏,故亥诈立,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

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高帝曰:“公罢矣,吾特戏耳。

”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摇天下震动,奈何以天下戏!

”高帝曰:“吾听公。

”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遂无易太子志矣。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通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习。

”徙通为奉常,定宗庙仪法。

乃稍定汉诸仪法,皆通所论著也。

惠帝为东朝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作复道,方筑武库南,通奏事,因请间,曰:“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帝寝,衣冠月出游高庙?

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

”惠帝惧,曰:“急坏之。

”通曰:“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

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

”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惠帝常出游离宫,通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熟,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

”上许之。

诸果献由此兴。

赞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缙绅之徒聘其知辩,并成大业。

语曰:“廊庙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

刘敬脱挽辂而建金城之安,叔孙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仪,遇其时也。

郦生自匿监门,待主然后出,犹不免鼎镬。

朱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阳,不终其节,亦以丧身。

陆贾位止大夫,致仕诸吕,不受忧责,从容平、勃之间,附会将相以强社稷,身名俱荣,其最优乎!

汉书·传·淮南衡山济北王传

〔班固〕 〔汉〕

淮南厉王长,高帝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

高帝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美人,厉王母也,幸,有身。

赵王不敢内宫,为筑外宫舍之。

及贯高等谋反事觉,并逮治王,尽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

厉王母亦系,告吏曰:“日得幸上,有子。

”吏以闻,上方怒赵,未及理厉王母。

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不肯白,辟阳侯不强争。

厉王母已生厉生,恚,即自杀。

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

真定,厉王母家县也。

十一年,淮南王布反,上自将击灭布,即立子长为淮南子。

王早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然常心怨辟阳侯,不敢发。

及孝文初即位,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宽赦之。

三年,入朝,甚横。

从上入苑猎,与上同辇,常谓上“大兄”。

厉王有材力,力扛鼎,乃往请辟阳侯。

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金椎椎之,命从者刑之。

驰诣阙下,肉袒而谢曰:“臣母不当坐赵时事,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不争,罪一也。

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不争,罪二也。

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不争,罪三也。

臣谨为天下诛贼,报母之仇,伏阙下请罪。

”文帝伤其志,为亲故不治,赦之。

当是时,自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恣,不用汉法,出入警跸,称制,自作法令,数上书不逊顺。

文帝重自切责之。

时帝舅薄昭为将军,尊重,上令昭予厉王书谏数之,曰: 窃闻大王刚直而勇,慈惠而厚,贞信多断,是天以圣人之资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

今大王所行,不称天资。

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

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县之实,甚厚。

大王以未尝与皇帝相见,求入朝见,未毕昆弟之欢,而杀列侯以自为名。

皇帝不使吏与其间,赦大王,甚厚。

汉法,二千石缺,辄言汉补,大王逐汉所置,而请自置相、二千石。

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许大王,甚厚。

大王欲属国为布衣,守冢真定。

皇帝不许,使大王毋失南面之尊,甚厚。

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贡职,以称皇帝之厚德,今乃轻言恣行,以负谤于天下,甚非计也。

夫大王以千里为宅居,以万民为臣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

高帝蒙霜露,沫风雨,赴矢石,野战攻城,身被创痍,以为子孙成万世之业,艰难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艰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养牺牲,丰洁粢盛,奉祭祀,以无忘先帝之功德,而欲属国为布衣,甚过。

且夫贪让国土之名,轻废先帝之业,不可以言孝。

父为之基,而不能守,不贤。

不求守长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后父,不谊。

数逆天子之令,不顺。

言节行以高兄,无礼。

幸臣有罪,大者立断,小者肉刑,不仁。

贵布衣一剑之任,贱王侯之位,不知。

不好学问大道,触情忘行,不祥。

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弃南面之位,奋诸、贲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见,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白。

昔者,周公诛管叔,放蔡叔,以安周。

齐桓杀其弟,以反国。

秦始皇杀两弟,迁其母,以安秦。

顷王亡代,高帝夺之国,以便事。

济北举兵,皇帝诛之,以安汉。

故周、齐行之于古,秦、汉用之于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国便事,而欲以亲戚之意望于太上,不可得也。

亡之诸侯,游宦事人,及舍匿者,论皆有法。

其在王所,吏主者坐。

今诸侯子为吏者,御史主。

为军吏者,中尉主。

客出入殿门者,卫尉大行主。

诸从蛮夷来归谊及以亡名数自占者,内史县令主。

相欲委下吏,无与其祸,不可得也。

王若不改,汉系大王邸,论相以下,为之奈何?

夫堕父大业,退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诛,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为大王不取也。

宜急改操易行,上书谢罪,曰:“臣不幸早失先帝,少孤,吕氏之世,未尝忘死。

陛下即位,臣怙恩德骄盈,行多不轨。

追念罪过,恐惧,伏地待诛不敢起。

”皇帝闻之必喜。

大王昆弟欢欣于上,群臣皆得延寿于上。

上下得宜,海内常安。

愿孰计而疾行之。

行之有疑,祸如发矢,不可追已。

王得书不说。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治之,乃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杂奏:“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拟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法令。

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收聚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为居,为治家室,赐与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当得。

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

事觉,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蕳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谩吏曰‘不知安在’。

又阳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葬此下’。

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

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

为亡命弃市诈捕命者以除罪。

擅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以上十四人。

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春以下五十八人。

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

前日长病,陛下心忧之,使使者赐枣脯,长不肯见拜使者。

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

陛下遣使者赍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

长不欲受赐,谩曰‘无劳苦者’。

南海王织上书献璧帛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

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曰‘忌病’。

长所犯不轨,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置法于王,其与列侯、吏二千石议。

”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宜论如法。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有司奏:“请处蜀严道邛邮,遣其子、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日三食,给薪菜盐炊食器席蓐。

”制曰:’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

令故美人、材人得幸者十人从居。

”于是尽诛所与谋者。

乃遣长,载以辎车,令县次传。

爰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不为置严相傅,以故至此。

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复之。

”淮南王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

吾以骄不闻过,故至此。

”乃不食而死。

县传者不敢发车封。

至雍,雍令发之,以死闻。

上悲哭,谓爰盎曰:“吾不从公言,卒亡淮南王。

”盎曰:“淮南王不可奈何,愿陛下自宽。

”上曰:“为之奈何?

”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诸县传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家。

孝文八年,怜淮南王,王有子四人,年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城侯。

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春。

兄弟二人,不相容!

”上闻之曰,昔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不以私害公。

天下岂以为我贪淮南地邪!

”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如诸侯仪。

十六年,上怜淮南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早夭,乃徙淮南王喜复王故城阳,而立厉王三子王淮南故地,三分之: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东城侯良前薨,无后。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

”王乃属之。

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

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

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卢信,乃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

及薨,遂赐谥为贞王。

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戈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

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

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

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

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

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

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

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

安初入朝,雅善太尉武安侯,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方今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

”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宝赂。

其群臣宾客,江淮间多轻薄,以厉王迁死感激安。

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

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

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

”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

游士妄作妖言阿谀王,王喜,多赐予之。

王有女陵,彗有口。

王爱陵,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

元朔二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

后荼爱幸,生子迁为太子,取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太子妃。

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不爱,三月不同席。

王阳怒太子,闭使与妃同内,终不近妃。

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之。

后荼、太子迁及女陵擅国权,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召与戏,被壹再辞让,误中太子。

太子怒,被恐。

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

太子数恶被,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

元朔五年,被遂亡之长安,上书自明。

事下廷尉、河南。

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毋遣太子,遂发兵。

计未定,犹与十余日。

会有诏即讯太子。

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

王请相,相不听。

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

从迹连王,王使人候司。

汉公卿请逮捕治王,王恐,欲发兵。

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有非是者,即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也。

”是时上不许公卿,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

王视汉中尉颜色和,问斥雷被事耳,自度无何,不发。

中尉还,以闻。

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雍阏求奋击匈奴者雷被等,格明诏,当弃市。

”诏不许。

请废勿王,上不许。

请削五县,可二县。

使中尉宏赦其罪,罚以削地。

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

王初闻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如前计。

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

其后自伤曰:“吉行仁义见削地,寡人甚耻之。

”为反谋益甚。

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即喜:言汉廷治,有男,即怒,以为妄言,非也。

日夜与左吴等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

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大臣必征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

且吾高帝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

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事竖子乎!

”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不爱,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

不害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

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淮南王有两子,一子为太子,而建父不得为侯。

阴结交,欲害太子,以其父代之。

太子知之,数捕系笞建。

建具知太子之欲谋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严正上书天子曰:“毒药苦口利病,忠言逆耳利行。

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后荼、荼子迁常疾害建。

建父不害无罪,擅数系,欲杀之。

今建在,可征问,具知淮南王阴事。

”书既闻,上以其事下廷尉、河南治。

是岁元朔六年也。

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阴求淮南事而扌冓之于弘。

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深探其狱。

河南治建,辞引太子及党与。

初,王数以举兵谋问伍被,被常谏之,以吴、楚七国为效。

王引陈胜、吴广,被复言形势不同,必败亡。

及建见治,王恐国阴事泄,欲发,复问被,被为言发兵权变。

语在《被传》。

于是王锐欲发,乃令官奴入宫中,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

欲如伍被计,使人为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

一日发兵,即刺大将军卫青,而说丞相弘下之,如发蒙耳。

欲发国中兵,恐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为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因杀之。

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南方来,呼言曰“南越兵入”,欲因以发兵。

乃使人之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决。

廷尉以建辞连太子迁闻,上遣廷尉监与淮南中尉逮捕太子。

至,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

召相,相至。

内史以出为解。

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

”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

计犹与未决。

太子念所坐者谋杀汉中尉,所与谋杀者已死,以为口绝,及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

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愿会逮。

”王亦愈欲休,即许太子。

太子自刑,不殊。

伍被自诣吏,具告与淮南王谋反。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捕王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

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桀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

衡山王赐,淮南王弟,当坐收。

有司请逮捕衡山王,上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

与诸侯王列侯议。

”赵王彭祖、列侯让等四十三人皆曰:“淮南王安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

”胶西王端议曰:“安废法度,行邪辟,有诈伪心,以乱天下,营惑百姓,背畔宗庙,妄作妖言。

《春秋》曰‘臣毋将,将而诛’。

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

臣端所见其书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当伏法。

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皆当免,削爵为士伍,毋得官为吏。

其非吏,它赎死金二斤八两,以章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上使宗正以符节治王。

未至,安自刑杀。

后、太子诸所与谋皆收夷。

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女无采,少男孝。

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

淮南、衡山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

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元光六年入朝,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强榜服之。

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

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

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

有司请逮治衡山王,上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

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纵臾王谋反事。

后乘舒死,立徐来为后,厥姬俱幸。

两人相妒。

厥姬乃恶徐来于太子,曰:“徐来使婢蛊杀太子母。

”太子心怨徐来。

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刑伤之。

后以此怨太子,数恶之于王。

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客奸。

太子数以数让之,无采怒,不与太子通。

后闻之,即善遇无采及孝。

孝少失母,附后,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系笞太子。

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后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

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

孝、无采恶太子:“实不病,自言,有喜色。

”王于是大怒,欲废太子而立弟孝。

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

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后欲令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二子而以己子广代之。

太子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

后饮太子,太子前为寿,因据后股求与卧。

后怒,以告王。

王乃召,欲缚笞之。

太子知王常欲废己而立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强食,请上书。

”即背王去。

王使人止之,莫能禁,王乃自追捕太子。

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宫中。

孝日益以亲幸。

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家,多给金钱。

招致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皆将养劝之。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

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约束。

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当朝,六年,过淮南。

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不朝。

乃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

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衡山王与子谋逆,言孝作兵车锻矢,与王御者奸。

至长安未及上书,即吏捕赢,以淮南事系。

王闻之,恐其言国阴事,即上书告太子,以为不道。

事下沛郡治。

元狩元年冬,有司求捕与淮南王谋反者,得陈喜于孝家。

吏劾孝首匿喜。

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

廷尉治,事验,请逮捕衡山王治。

上曰:“勿捕。

”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

吏皆围王宫守之。

中尉、大行还,以闻。

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

王闻,即自杀。

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

孝坐与王御婢奸,乃后徐来坐蛊前后乘舒,及太子爽坐告王父不孝,皆弃市。

诸坐与王谋反者皆诛。

国除为郡。

济北贞王勃者,景帝四年徙。

徙二年,因前王衡山,凡十四年薨。

子式王胡嗣,五十四年薨。

子宽嗣。

十二年,宽坐与父式王后光、姬孝儿奸,悖人伦,又祠祭祝诅上,有司请诛。

上遣大鸿胪利召王,王以刃自刭死。

国除为北安县,属泰山郡。

赞曰:《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

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在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丞辅天子,而剸怀邪辟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

此非独王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

夫荆楚剽轻,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汉书·传·蒯伍江息夫传

〔班固〕 〔汉〕

蒯通,范阳人也,本与武帝同讳。

楚汉初起,武臣略定赵地,号武信君。

通说范阳令徐公曰:“臣,范阳百姓蒯通也,窃闵公之将死,故吊之。

虽然,贺公得通而生也。

”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

”通曰:“足下为令十余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甚众。

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者,畏秦法也。

今天下大乱,秦政不施,然则慈父孝子将争接刃于公之腹,以复其怨而成其名。

此通之所以吊者也。

”曰:“何以贺得子而生也?

”曰:“赵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问其死生,通且见武信君而说之,曰:‘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而后下城,臣窃以为殆矣。

用臣之计,毋战而略地,不攻而下城,传檄而千里定,可乎?

’彼将曰:‘何谓也?

’臣因对曰:‘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好富贵,故欲以其城先下君。

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则边地之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降而身死’,必将婴城固守,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

为君计者,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使驰骛于燕、赵之郊,则边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必相率而降,犹如阪上走丸也。

此臣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

”徐公再拜,具车马遣通。

通遂以此说武臣。

武臣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赵闻之,降者三十余城。

如通策焉。

后汉将韩信虏魏王,破赵、代,降燕,定三国,引兵将东击齐。

未度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说下齐,信欲止。

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得以得无行!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之众,乃下赵五十余城。

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度河。

齐已听郦生,即留之纵酒,罢备汉守御。

信因袭历下军,遂至临菑。

齐王以郦生为欺己而亨之,因败走。

信遂定齐地,自立为齐假王。

汉方困于荥阳,遣张良即立信为齐王,以安固之。

项王亦遣武涉说信,欲与连和。

蒯通知天下权在信,欲说信令背汉,乃先微感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而不安。

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

”信曰:“何谓也?

”通因请间,曰:“天下初作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袭,飘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

今刘、项分争,使人肝脑涂地,流离中野,不可胜数。

汉王将数十万众,距巩、雒、岨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荥阳,乘利席胜,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三年于此矣。

锐气挫于险塞,粮食尽于内藏,百姓罢极,无所归命。

以臣料之,非天下贤圣,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当今之时,两主县命足下。

足下为汉则汉胜。

与楚则楚胜。

臣愿披心腹,堕肝胆,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

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天下孰敢不听!

足下按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时至弗行,反受其殃’。

愿足下孰图之。

” 信曰:“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

”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与为刎颈之交,及争张黡、陈释之事,常山王奉头鼠窜,以归汉王。

借兵东下,战于鄗北,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头足异处。

此二人相与,天下之至欢也,而卒相灭亡者,何也?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释之事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足下,过矣。

大夫种存亡越,伯句践,立功名而身死。

语曰:‘野禽殚,走犬亨。

敌国破,谋臣亡。

’故以交友言之,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

以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

此二者,宜足以观矣。

愿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下井陉,诛成安君之罪,以令于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遂斩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略不出出者也。

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

足下欲持是安归乎?

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为足下危之。

”信曰:“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 数日,通复说曰:“听者,事之候也。

计者,存亡之机也。

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

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

计诚知之,而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蠚。

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

此言贵能行之也。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

时者,难值而易失。

‘时乎时,不再来。

’愿足下无疑臣之计。

”信犹与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多,汉不夺我齐,遂谢通。

通说不听,惶恐,乃阳狂为巫。

天下既定,后信以罪废为淮阴侯,谋反被诛,临死叹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于女子之手!

”高帝曰:“是齐辩士蒯通。

”乃诏齐召蒯通。

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韩信反,何也?

”通曰:“狗各吠非其主。

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

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可殚诛邪!

”上乃赦之。

至齐悼惠王理,曹参为相,礼下贤人,请通为客。

初,齐王田荣怨项羽,谋举兵畔之,劫齐士,不与者死。

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强从。

及田荣败,二人丑之,相与入深山隐居。

客谓通曰:“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齐功莫若先生者。

先生知梁石君、东孝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

”通曰:“诺。

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

里妇夜亡肉,姑以为盗,怒而逐之。

妇晨去,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

里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

’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

’亡肉家遽追呼其妇。

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缊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

臣请乞火于曹相国。

”乃见相国曰:“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足下即欲求妇,何取?

”曰:“取不嫁者。

”通曰:“然则求臣亦犹是也,彼东郭先生、梁石君,齐之俊士也,隐居不嫁,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

愿足下使人礼之。

”曹相国曰:“敬受命。

”皆以为上宾。

通论战国时说士权变,亦自序其说,凡八十一首,号曰《隽永》。

初,通善齐人安其生,安其生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

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

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

被以材能称,为淮南中郎。

是时淮南王安好术学,折节下士,招致英隽以百数,被为冠首。

久之,淮南王阴有邪谋,被数微谏。

后王坐东宫,召被欲与计事,呼之曰:“将军上。

”被曰:“王安得亡国之言乎?

昔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

’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于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复召被曰:“将军许寡人乎?

”被曰:“不,臣将为大王画计耳。

臣闻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而万全。

文王壹动而功显万世,列为三王,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

”王曰:“方今汉庭治乎?

乱乎?

”被曰:“天下治。

”王不说,曰:“公何言治也?

”被对曰:“被窃观朝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

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交易之道行。

南越宾服,羌、僰贡献,东瓯入朝,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伤。

虽未及古太平时,然犹为治。

”王怒,被谢死罪。

王又曰:“山东即有变,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

”被曰:“臣所善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言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用。

骑上下山如飞,材力绝人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

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常为士卒先。

须士卒休,乃舍。

穿井得水,乃敢饮。

军罢,士卒已逾河,乃度。

皇太后所赐金钱,尽以赏赐。

虽古名将不过也。

”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

”被曰:“独先刺大将军,乃可举事。

” 王复问被曰:“公以为吴举兵非邪?

”被曰:“非也。

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采山铜以为钱,煮海水以为盐,伐江陵之木以为船,国富民众,行珍宝,赂诸侯,与七国合从,举兵而西,破大梁,败狐父,奔走而还,为越所禽,死于丹徒,头足异处,身灭祀绝,为天下戮。

夫以吴众不能成功者,何也?

诚逆天违众而不见时也。

”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

且吴何知反?

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

今我令缓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

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界者通谷数行。

人言‘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

据三川之险,招天下之兵,公以为何如?

”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 后汉逮淮南王孙建,系治之。

王恐阴事泄,谓被曰:“事至,吾欲遂发。

天下劳苦有间矣,诸侯颇有失行,皆自疑,我举兵西乡,必有应者。

无应,即还略衡山。

势不得不发。

”被曰:“略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保会稽,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间,可以延岁月之寿耳,未见其福也。

”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八九成,公独以为无福,何?

”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

”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百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

今吾国虽小,胜兵可得二十万,公何以言有祸无福?

”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

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杀术士,燔《诗》、《书》,灭圣迹,弃礼义,任刑法,转海濒之粟,致于西河。

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馈,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

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

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满野,流血千里。

于是百姓力屈,欲为乱者十室而五。

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药,多赍珍宝,童男女三千人,五种百工而行。

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

于是百姓悲痛愁思,欲为乱者十室而六。

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南越。

行者不还,往者莫返,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室而七。

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

父不宁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惨,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怨上,欲为乱者,十室而八。

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

’高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

’间不一岁,陈、吴大呼,刘、项并和,天下响应,所谓蹈瑕衅,因秦之亡时而动,百姓愿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阵之中,以成帝王之功。

今大王见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

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

口虽未言,声疾雷震。

今虽未出,化驰如神。

心有所怀,威动千里。

下之应上,犹景响也。

而大将军材能非直章邯、杨熊也。

王以陈胜、吴广论之,被以为过矣。

且大王之兵众不能什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

愿王用臣之计。

臣闻箕子过故国而悲,作《麦秀》之歌,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

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

是纣先自绝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

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将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身死于东宫也。

”被因流涕而起。

后王复召问被:“苟如公言,不可以缴幸邪?

”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

”王曰:“奈何?

”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

朔方之郡土地广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

可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

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及幸臣。

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党可以徼幸。

”王曰:“此可也。

虽然,吾以不至若此,专发而已。

”后事发觉,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美,欲勿诛。

张汤进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无赦。

”遂诛被。

江充字次倩,赵国邯郸人也。

充本名齐,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赵太子丹。

齐得幸于敬肃王,为上客。

久之,太子疑齐以己阴私告王,与齐忤,使吏逐捕齐,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验,皆弃市。

齐遂绝迹亡,西人关,更名充。

诣阙告太子丹与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交通郡国豪猾,攻剽为奸,吏不能禁。

书奏,天子怒,遣使者诏郡发吏卒围赵王宫,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诏狱,与廷尉杂治,法至死。

赵王彭祖,帝异母兄也,上书讼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圣朝,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

后虽亨醢,计犹不悔。

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从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

”上不许,竟败赵太子。

初,充召见犬台宫,自请愿以所常被服冠见上。

上许之。

充衣纱縠禅衣,曲裾后垂交输,冠禅纚步摇冠,飞翮之缨。

充为人魁岸,容貌甚壮。

帝望见而异之,谓左右曰:“燕、赵固多奇士。

”既至前,问以当世政事,上说之。

充因自请,愿使匈奴。

诏问其状,充对曰:“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事不可豫图。

”上以充为谒者使匈奴,还,拜为直指绣衣使者,督三辅盗贼,禁察逾侈。

贵戚近臣多奢僣,充皆举劾,奏请没入车马,令身待北军击匈奴。

奏可。

充即移书光禄勋、中黄门,逮名近臣侍中诸当诣北军者,移劾门卫,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

于是贵戚子弟惶恐,皆见上叩头求哀,愿得入钱赎罪。

上许之,令各以秩次输钱北军,凡数千万。

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馆陶长公主行驰道中。

充呵问之,公主曰:“有太后诏。

”充曰:“独公主得行,车骑皆不得。

”尽劾没入宫。

后充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

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

唯江君宽之!

”充不听,遂白奏。

上曰:“人臣当如是矣。

”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迁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

久之,坐法免。

会阳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孙贺子太仆敬声为巫蛊事,连及阳石、诸邑公主,贺父子皆坐诛。

语在《贺传》。

后上幸甘泉,疾病,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蛊。

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

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

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亡,莫敢讼其冤者。

充既知上意,因言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蛊于太子宫,得桐木人。

太子惧,不能自明,收充,自临斩之。

骂曰“赵虏!

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

乃复乱吾父子也!

”太子繇是遂败。

语在《戾园传》。

后武帝知充有诈,夷充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内河阳人也。

少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览记书。

容貌壮丽,为众所异。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为援,交游日广。

先是,长安孙宠亦以游说显名,免汝南太守,与躬相结,俱上书,召待诏。

是时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诅上,太后及弟宜乡侯冯参皆自杀,其罪不明。

是后无盐危山有石自立,开道。

躬与宠谋曰:“上亡继嗣,体久不平,关东诸侯,心争阴谋。

今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托往事,以为大山石立而先帝龙兴。

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日夜祠祭祝诅上,欲求非望。

而后舅伍宏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出入禁门。

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

事势若此,告之必成。

发国奸,诛主雠,取封侯之计也。

”躬、宠乃与中郎右师谭,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

上恶之,下有司案验,东平王云、云后谒及伍宏等皆坐诛。

上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上欲侯之,遂下诏云:“躬、宠因贤以闻,封贤为高安侯,宠为方阳侯,躬为宜陵侯,食邑各千户。

赐谭爵关内侯,食邑。

”丞相王嘉内疑东平狱事,争不欲侯贤等,语在《嘉传》。

嘉固言董贤泰盛,宠、躬皆倾覆有佞邪材,恐必挠乱国家,不可任用。

嘉以此得罪矣。

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论议亡所避。

众畏其口,见之仄目。

躬上疏历诋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缩,不可用。

御史大夫贾延堕弱不任职。

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皆外有直项之名,内实騃不晓政事。

诸曹以下仆修不足数。

卒有强弩围城,长戟指阙,陛下谁与备之?

如使狂夫嘄謼于东崖,匈奴饮马于渭水,边竟雷动,四野风起,京师虽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窥左足而先应者也。

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押至,小夫忄耎臣之徒愦眊不知所为。

其有犬马之决者,仰药而伏刃,虽加夷灭之诛,何益祸败之至哉!

” 躬又言:“秦开郑国渠以富国强兵,今京师土地肥饶,可度地势水泉,广溉灌之利。

”天子使躬持节领护三辅都水。

躬立表,欲穿长安城,引漕注太仓下以省转输。

议不可成,乃止。

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躬谋,欲求居位辅政。

会单于当来朝,遣使言病,愿朝明年。

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疑有他变。

乌孙两昆弥弱,卑爰疐强盛,居强煌之地,拥十万之众,东结单于,遣子往侍。

如因素强之威,循乌孙就屠之迹,举兵南伐,并乌孙之势也。

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

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曰:‘所以遣子侍单于者,非亲信之也,实畏之耳。

唯天子哀,告单于归臣侍子。

愿助戊己校尉保恶都奴之界。

’因下其章诸将军,今匈奴客闻焉。

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者也。

” 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

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造不信之谋,不可许。

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

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

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境忧也。

”躬掎禄曰:“臣为国家计几先,谋将然,豫图未形,为万世虑。

而左将军公孙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

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

”上曰:“善。

”乃罢群臣,独与躬议。

因建言:“往年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于河鼓,其法为有兵乱。

是后讹言行诏筹,经历郡国,天下骚动,恐必有非常之变。

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

”上然之,以问丞相。

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

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

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

民心说而天意得矣。

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历,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

守相有罪,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云,动安之危,辩口快耳,其实未可从。

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慧深刻也。

谄谀则主德毁,倾险则下怨恨,辩慧则破正道,深刻则伤恩惠。

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败其师,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名垂于后世。

唯陛下观览古戒,反复参考,无以先人之语为主。

” 上不听,遂下诏曰:“间者灾变不息,盗贼众多,兵革之征,或颇著见。

未闻将军恻然深以为意,简练戎士,缮修干戈。

器用盬恶,孰当督之!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将军与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各一人,将军二人,诣公车。

”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又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是日,日有食之,董贤因此沮躬、晏之策。

后数日,收晏卫将军印绶,而丞相御史奏躬罪过。

上繇是恶躬等,下诏曰:“南阳太守方阳侯宠,素亡廉声,有酷恶之资,毒流百姓。

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躬,虚造许谖之策,欲以诖误朝廷。

皆交游贵戚,趋权门,为名。

其免躬、宠官,遣就国。

” 躬归国,未有第宅,寄居丘亭。

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夜守之。

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

人有上书言躬怀怨恨,非笑朝廷所进,候星宿,视天子吉凶,与巫同祝诅。

上遣侍御史、廷尉监逮躬,系雒阳诏狱。

欲掠问,躬仰天大呼,因僵仆。

吏就问,云咽已绝,血从鼻耳出。

食顷,死。

党友谋议相连下狱百余人。

躬母圣,坐祠灶祸诅上,大逆不道。

圣弃市,妻充汉与家属徙合浦。

躬同族亲属素所厚者,皆免废锢。

哀帝崩,有司奏:“方阳侯宠及右师谭等,皆造作奸谋,罪及王者骨肉,虽蒙赦令,不宜处爵位,在中土。

”皆免宠等,徙合浦郡。

初,躬待诏,数危言高论,自恐遭害,著绝命辞曰:“玄云泱郁,将安归兮!

鹰隼横厉,鸾徘徊兮!

矰若浮猋,动则机兮!

丛棘扌戋々栈栈,曷可栖兮!

发忠忘身,自绕罔兮!

冤颈折翼,庸得往兮!

涕泣流兮萑兰,心结愲兮伤肝。

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开。

痛人天兮鸣呼,冤际绝兮谁语!

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

秋风为我吟,浮云为我阴。

嗟若是兮欲何留,抚神龙兮其须。

游旷迥兮反亡期,雄失据兮世我思。

”后数年乃死,如其文。

赞曰:仲尼“恶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说而丧三俊,其得不亨者,幸也。

伍被安于危国,身为谋主,忠不终而诈雠,诛夷不亦宜乎!

《书》放四罪,《诗》歌《青蝇》,春秋以来,祸败多矣。

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栾书构郤而晋厉弑。

竖牛奔仲,叔孙卒。

郈伯毁季,昭公逐。

费忌纳女,楚建走。

宰嚭谗胥,夫差丧。

李园进妹,春申毙。

上官诉屈,怀王执。

赵高败斯,二世缢。

伊戾坎盟,宋痤死。

江充造蛊,太子杀。

息夫作奸,东平诛。

皆自小覆大,繇疏陷亲,可不惧哉!

可不惧哉!

汉书·传·萧何曹参传

〔班固〕 〔汉〕

萧何,沛人也。

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

高祖为布衣时,数以吏事护高祖。

高祖为亭长,常佑之。

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辩之。

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

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尝为丞督事。

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

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初,诸侯相与约,先入关破秦者王其地。

沛公既先定秦,项羽后至,欲攻沛公,沛公谢之得解。

羽遂屠烧咸阳,与范增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蜀。

”乃曰:“蜀汉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而三分关中地,王秦降将以距汉王。

汉王怒,欲谋攻项羽。

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何谏之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语曰‘天汉’,其称甚美。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

”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何进韩信,汉王以为大将军,说汉王令引兵东定三秦。

语在《信传》。

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

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

为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

即不及奏,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户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

上以此剸属任何关中事。

汉三年,与项羽相距京、索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

鲍生谓何曰:“今王暴衣露盖,数劳苦君者,有疑君心。

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益信君。

”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已杀项羽,即皇帝位,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不决。

上以何功最盛,先封为酂侯,食邑八千户。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兵,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

今萧何未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居臣等上,何也?

”上曰:“诸君知猎乎?

”曰:“知之。

”“知猎狗乎?

”曰:“知之。

”上曰:“夫猎,追杀兽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走得曾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

且诸君独以身从我,多者三两人。

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

”群臣后皆莫敢言。

列侯毕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上已桡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

关内侯鄂秋时为谒者,进曰:“郡臣议皆误。

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

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

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乏绝者数矣。

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待陛下,此万世功也。

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

”上曰:“善。

”于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待鄂君乃得明。

”于是因鄂秋故所食关内侯邑二千户,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余人,皆食邑。

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

陈豨反,上自将,至邯郸。

而韩信谋反关中,吕后用何计诛信。

语在《信传》。

上已闻诛信,使使拜丞相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祖国卫。

诸君皆贺,召平独吊。

召平者,故秦东陵侯。

秦破,为布衣,贫,种瓜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东陵瓜”,从召平始也。

平谓何曰:“祸自此始矣。

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内,非被矢石之难,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新反于中,有疑君心。

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

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

”何从其计,上说。

其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

曰:“为上在军,拊循勉百姓,悉所有佐军,如陈豨时。

”客又说何曰:“君灭族不久矣。

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不可复加。

然君初入关,本得百姓心,十余年矣。

皆附君,尚复孳孳得民和。

上所谓数问君,畏君倾动关中。

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貣以自污?

上心必安。

”于是何从其计,上乃大说。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强贱买民田宅数千人。

上至,何谒。

上笑曰:“今相国乃利民!

”民所上书皆以与何,曰:“君自谢民。

”后何为民请曰:“长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兽食。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为请吾苑!

”乃下何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予。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为请吾苑,以自媚于民。

故系治之。

”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也。

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

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时,陛下自将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西非陛下有也。

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利贾人之金乎!

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夫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

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

”上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何。

何年老,素恭谨,徒跣入谢。

上曰:“相国休矣!

相国为民请吾苑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

” 高祖崩,何事惠帝。

何病,上亲自临视何疾,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

”对曰:“知臣莫如主。

”帝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

” 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今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 孝惠二年,何薨,谥曰文终侯。

子禄嗣,薨,无子。

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侯,小子延为筑阳侯。

孝文元年,罢同,更封延为酂侯。

薨,子遗嗣。

薨,无子。

文帝复以遣弟则嗣,有罪免。

景帝二年,制诏御史:“故相国萧何,高皇帝大功臣,所与为天下也。

今其祀绝,朕甚怜之。

其以武阳县户二千封何孙嘉为列侯。

”嘉,则弟也。

薨,子胜嗣,后有罪免。

武帝元狩中,复下诏御史:“以酂户二千四百封何曾孙庆为酂侯,布告天下,令明知朕报萧相国德也。

”庆,则子也。

薨,子寿成嗣,坐为太常牺牲瘦免。

宣帝时,诏丞相、御史求问萧相国后在者,得玄孙建世等十二人,复下诏以酂户二千封建世为酂侯。

传子至孙获,坐使奴杀人减死论。

成帝时,复封何玄孙之子南长喜为酂侯。

传子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曹参,沛人也。

秦时为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高祖为沛公也,参以中涓从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

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

复攻胡陵,取之。

徙守方与。

方与反为魏,击之。

丰反为魏,攻之。

赐爵七大夫。

北击司马欣军砀东,取狐父、祁善置。

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秦将章邯车骑。

攻辕戚及亢父,先登。

迁为五大夫。

北救东阿,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

攻定陶,取临济。

南救雍丘,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候一人。

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兵而东。

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

于是乃封参执帛,号曰建成君。

迁为戚公,属砀郡。

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成武南。

击王离军成阳南,又攻杠里,大破之。

追北,西至开封,击赵贲军,破之,围赵贲开封城中。

西击秦将杨熊军于曲遇,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

迁为执珪。

从西攻阳武,下轘辕、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破之。

从南攻犨,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陷陈,取宛,虏齮,定南阳郡。

从西攻武关、峣关,取之。

前攻秦军蓝田南,又夜击其北军,大破之,遂至咸阳,破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封参为建成侯。

从至汉中,迁为将军。

从还定三秦,攻下辨、故道、雍、斄。

击章平军于好畤南,破之,围好畸,取壤乡。

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破之。

复围章平,平出好畤走。

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

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

参将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大破之。

赐食邑于宁秦。

以将军引兵围章邯废丘。

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

至河内,下修武,度围津,东击龙且、项佗定陶,破之。

东取砀、萧、彭城。

击项籍军,汉军大败走。

参以中尉围取雍丘。

王武反于外黄,程处反于燕,往击,尽破之。

柱天侯反于衍氏,进破取衍氏。

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

还攻武强,因至荥阳。

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击诸侯及项王,败,还至荥阳。

汉二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

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孙遬东张,大破之。

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

击魏王于曲阳,追至东垣,生获魏王豹。

取平阳,得豹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县。

赐食邑平阳。

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

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击成安君陈馀,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公于邬城中。

戚公出走,追斩之。

乃引兵诣汉王在所。

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参以左丞相属焉。

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淄。

还定济北郡,收著、漯阴、平原、鬲、卢。

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亚将周兰。

定齐郡,凡得七十县。

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将军田既。

韩信立为齐王,引兵东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汉王即皇帝位,韩信徙为楚王。

参归相印焉。

高祖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相国。

高祖六年,与诸侯剖符,赐参爵列侯,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世世勿绝。

参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破之,黥布反,参从悼惠王将车骑十二万,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

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百二十二。

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嚣、郡守、司马、侯、御史各一人。

孝惠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

参之相齐,齐七十城。

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先生,向所以安集百姓。

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

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

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

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萧何薨,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

”参曰:“不然。

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

吾是以先之。

”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宰相,有隙。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壹遵何之约束。

择郡国吏长大,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辄斥去之。

日夜饮酒。

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

来者皆欲有言。

至者,参辄饮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复饮酒,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

从吏患之,无如何,乃请参游后园。

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

乃反取酒张坐饮,大歌呼与相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乃谓窋曰:“女归,试私从容问乃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国,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

’然无言吾告女也。

”窋既洗沐归,时间,自从其所谏参。

参怒而笞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

”至朝时,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

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皇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

”参曰:“陛下观参孰与萧何贤?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且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曰:“善。

君休矣!

” 参为祖国三年,薨,谥曰懿侯。

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靖,民以宁壹。

” 窋嗣侯,高后时至御史大夫。

传国至曾孙襄,武帝时为将军,击匈奴,薨。

子宗嗣,有罪,完为城旦。

至哀帝时,乃封参玄孙之孙本始为平阳侯,二千户,王莽时薨。

子宏嗣,建成中先降河北,封平阳侯。

至今八侯。

赞曰:萧何、曹参皆起秦刀笔吏,当时录录未有奇节。

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以信谨守管龠,参与韩信俱征伐。

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内。

淮阴、黥布等已灭,唯何、参擅功名,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为一代之宗臣,庆流苗裔,盛矣哉!

汉书·传·高五王传

〔班固〕 〔汉〕

高皇帝八男:吕后生孝惠帝,曹夫人生齐悼惠王肥,薄姬生孝文帝,戚夫人生赵隐王如意,赵姬生淮南厉王长,诸姬生赵幽王友、赵共王恢、燕灵王建。

淮南厉王长自有传。

齐倬惠王肥,其母高祖微时外妇也。

高祖六年立,食七十余城。

诸民能齐言者皆与齐。

孝惠二年,入朝。

帝与齐王燕饮太后前,置齐王上坐,如家人礼。

太后怒,乃令人酌两卮鸩酒置前,令齐王为寿。

齐王起,帝亦起,欲俱为寿。

太后恐,自起反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阳醉去。

问,知其鸩,乃忧,自以为不得脱长安。

内史士曰:“太后独有帝与鲁元公主,今王有七十余城,而公主乃食数城。

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太后必喜,王无患矣。

”于是齐王献城阳郡以尊公主为王太后。

吕太后喜而许之。

乃置酒齐邸,乐饮,遣王归国。

后十三年薨,子襄嗣。

赵隐王如意,九年位。

四年,高祖崩,吕太后征王到长安,鸩杀之。

无子,绝。

赵幽王友,十一年立为淮阳王。

赵隐王如意死,孝惠元年,徙友王赵,凡立十四年。

友以诸吕女为后,不爱,爱它姬。

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曰‘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怒,以故召赵王。

赵王至,置邸不见,令卫国守之,不得食。

其群臣或窃馈之,辄捕论之。

赵王饿,乃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微。

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

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

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

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

自快中野兮,苍天与直!

于嗟不可悔兮,宁早自贼!

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

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遂幽死。

以民礼葬之长安。

高后崩,孝文即位,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二年,有司请立皇子为王。

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

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

遂弟辟强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皆可王。

”于是取赵之河间立辟强,是为河间文王。

文王立十三年薨,子哀王福嗣。

一年薨,无子,国除。

赵王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时晁错以过削赵常山郡,诸侯怨,吴、楚反,遂与合谋起兵。

其想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

遂烧杀德,悍,兵发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和。

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赵王城守邯郸,相距七月。

吴、楚败,匈奴闻之,亦不肯入边。

栾布自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

城坏,王遂自杀,国除。

景帝怜赵相、内史守正死,皆封其子为列侯。

赵共王恢。

十一年,梁王彭越诛,立恢为梁王。

十六年,赵幽王死,吕后徙恢王赵,恢心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也,内擅权,微司赵王,王不得自恣。

王有爱姬,王后鸩杀之。

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

王悲思,六月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用妇人故自杀,无思奉宗庙礼,废其嗣。

燕灵王建。

十一年,燕王卢绾亡入匈奴,明年,立建为燕王。

十五年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绝后。

齐悼惠王子,前后凡九人为王:太子襄为齐哀王,次子章为城阳景王,兴居为济北王,将闾为齐王,志为济北王,辟光为济南王,贤为菑川王,卬为胶西王,雄渠为胶东王。

齐哀王襄,孝惠六年嗣立。

明年,惠帝崩,吕太后称制。

元年,以其兄子鄜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

明年,哀王弟章入宿卫于汉,高后封为朱虚侯,以吕禄女妻之。

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卫长安。

高后七年,割齐琅邪郡,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是岁,赵王友幽死于邸。

三赵王既废,高后立诸吕为三王,擅权用事。

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燕饮,高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高后曰:“可。

”酒酣,章进歌舞,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

”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乃父知田耳,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

”章曰:“臣知之。

”太后曰:“试为我言田意。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军法斩之。

”太后左右大惊。

业已许其军法,亡以罪也。

因罢酒。

自是后,诸吕惮章,虽大臣皆依朱虚侯。

刘氏为强。

其明年,高后崩。

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

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玉,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欲从中与大臣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闻此计,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闻之,乃发兵入卫王宫。

魏勃给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

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

”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

勃既将,以兵围相府。

召平曰:“嗟乎!

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遂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给琅邪王曰:“吕氏为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

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

”琅邪王信之,以为然,乃驰见齐王。

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

琅邪王刘泽既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也,推本言之,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

于是齐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

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或乱不听。

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待大臣诸侯。

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挢制以令天下,宗庙以危。

寡人帅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汉闻之,相国吕产等遣大将军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举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乃留兵屯荧阳,使人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屯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朱虚侯章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

章首先斩吕产,太尉勃等乃尽诛诸吕。

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皆曰:“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

访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且代王,高帝子,于今见在,最为长。

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

”于是大臣乃谋迎代王,而遣章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今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

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孰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勃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

及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扫齐相舍人门外。

舍人怪之,以为物而司之,得勃。

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

”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

壹为参御言事,以为贤,言之悼惠王。

王召见,拜为内史。

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

及悼惠王薨,哀王嗣,勃用事重于相。

齐王既罢兵归,而代王立,是为孝文帝。

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予齐,而徙琅邪王王燕。

益封朱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黄金千斤。

是岁,齐哀王薨,子文王则嗣。

十四年薨,无子,国除。

城阳景王章,孝文二年以朱虚侯与东牟侯兴居俱立,二年薨。

子共王喜嗣。

孝文十二年,徙王淮南,五年,复还王城阳,凡立三十三年薨。

子顷王延嗣,二十六年薨。

子敬王义嗣,九年薨。

子惠王武嗣,十一年薨。

子荒王顺嗣,四十六年薨。

子戴王恢嗣,八年薨。

子孝王景嗣,二十四年薨。

子哀王云嗣,一年薨,无子,国绝。

成帝复立云兄俚为城阳王,王莽时绝。

济北王兴居初以东牟倨与大臣共立文帝于代邸,曰:“诛吕氏,臣无功,请与太仆滕公俱入清宫。

”遂将少帝出,迎皇帝入宫。

始诛诸吕时,朱虚侯章功尤大,大臣许尽以赵地王章,尽以梁地王兴居。

及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黜其功。

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

章、兴居意自以失职夺功。

岁余,章薨,而匈奴大入边,汉多兵发,丞相灌婴将击之,文帝亲幸太原。

兴居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上闻之,罢兵归长安,使棘蒲侯柴将军击破,虏济北王。

王自杀,国除。

文帝悯济北王逆乱以自灭,明年,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

至十五年,齐文王又薨,无子。

时悼惠王后尚有城阳王在,文帝怜悼惠王适嗣之绝,于是乃分齐为六国,尽立前所封悼惠王子列侯见在者六人为王。

齐孝王将闾以杨虚侯立,济北王志以安都侯立,菑川王贤以武成侯立,胶东王雄渠以白石侯立,胶西王卬以平昌侯立,济南王辟光以扐侯立。

孝文十六年,六王同日俱立。

立十一年,孝景三年,吴、楚反,胶东、胶西、菑川、济南王皆发兵应吴、楚。

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

三国兵共围齐,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之。

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

已后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而胶东、胶西、济南、菑川王皆伏诛,国除。

独济北王在。

齐孝王之自杀也,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二十三年薨,子厉王次昌嗣。

其母曰纪太后。

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王后,王不爱。

纪太后欲其家重宠,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正其后宫无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

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

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刘氏子,太后怜之。

修成君有女娥,太后欲嫁之于诸侯。

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娥。

皇太后大喜,使甲之齐。

时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成,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

”甲至齐,风以此事。

纪太后怒曰:“王有后,后宫备具。

且甲,齐贫人,及为宦者入事汉,初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

且主父偃何为者?

乃欲以女充后宫!

”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愿尚娥,然事有所害,恐如燕王。

”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坐死。

故以燕感太后。

太后曰:“毋复言嫁女齐事!

”事浸淫闻于上。

主父偃由此与齐有隙。

偃方幸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

”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及吴、楚时孝王几为乱。

今闻齐王与其姊乱。

于是武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辞及王。

王年少,惧以罪为吏所执诛,乃饮药自杀。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壹出败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天子亦因囚偃。

公孙弘曰:“齐王以忧死,无后,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

”偃遂坐诛。

厉王立五年,国除。

济北王志,吴、楚反时初亦与通谋,后坚守不发兵,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元朔中,齐国绝。

悼惠王后唯有二国:城阳、菑川。

菑川地比齐,武帝为悼惠王冢园在齐,乃割临菑东圜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今奉祭祀。

志立三十五年薨,是为懿王。

子靖王建嗣,二十年薨。

子顷王遗嗣,三十五年薨。

子思王终古嗣。

五凤中,青州刺史奏终古使所爱奴与八子及诸御婢奸,终古或参与被席,或白昼使裸伏,犬马交接,终古亲临观。

产子,辄曰:“乱不可知,使去其子。

”事下丞相、御史,奏:“终古位诸侯王,以今置八子,秩比六百石,所以广嗣重祖也。

而终古禽兽行,乱君臣夫妇之别,悖逆人伦,请逮捕。

”有诏:“削四县。

”二十八年薨。

子考王尚嗣,五年薨。

子孝王横嗣,三十一年薨。

子怀王交嗣,六年薨。

子永嗣,王莽时绝。

赞曰:悼惠之王齐,最为大国。

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亡藩辅,故大封同姓,以填天下。

时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群卿以下众官,如汉朝,汉独为置丞相。

自吴、楚诛后,稍夺诸侯权,左官附益阿党之法设。

其后诸侯唯得衣食租税,贫者或乘牛车。

汉书·传·季布栾布田叔传

〔班固〕 〔汉〕

季布,楚人也,为任侠有名。

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

顶籍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

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求将军急,迹且至臣家,能听臣,臣敢进计。

即否,愿先自刭。

”布许之。

乃髡钳布,衣褐,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

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

乃之雒阳见汝阴侯滕公,说曰:“季布何罪?

臣各为其主用,职耳。

项氏臣岂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

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

”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布匿其所,乃许诺。

侍间,果言如朱家指。

上乃赦布。

当是时,诸公皆多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

布召见,谢,拜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吕太后,太后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太后,以哙言为然。

布曰:“樊哙可斩也!

夫以高帝兵三十余万,困于平城,哙时亦在其中。

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谩!

且秦以事胡,陈胜等起。

今疮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布为河东守。

孝文时,人有言其贤,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人又言其勇,使酒难近。

至,留邸一月,见罢。

布进曰:“臣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誉召臣,一人毁去臣,臣恐天下有识者闻之,有以窥陛下。

”上默然,惭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布之宫。

辩士曹丘生数招权顾金钱,事贵人赵谈等,与窦长君善。

布闻,寄书谏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

”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

”固请书,遂行。

使人先发书,布果大怒,待曹丘。

曹丘至,则揖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诺’,足下何以得此声梁、楚之间哉?

且仆与足下俱楚人,使仆游扬足下名于天下,顾不美乎?

何足下距仆之深也!

”布乃大说。

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

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杨之也。

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争为死。

尝杀人,亡吴,从爰丝匿,长事爰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

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加。

少年多时时窃借其名以行。

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闻关中。

布母弟丁公,为项羽将,逐窘高祖彭城西。

短兵接,汉王急,顾谓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

”丁公引兵而还。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

”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 栾布,梁人也。

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穷困,卖庸于齐,为酒家保。

数岁别去,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

为其主家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

荼为燕王,布为将。

及荼反,汉击燕,虏布。

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为梁大夫。

使于齐,未反,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枭首雒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布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

吏捕以闻。

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

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反明矣。

趣亨之。

”方提趋汤,顾曰:“愿一言而死。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遂西,徙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彭王壹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欲传之万世。

今帝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疑以为反。

反形未见,以苟细诛之,臣恐功臣人人之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

”上乃释布,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

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非人也。

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

”于是尝有德,厚报之。

有怨,必以法灭之。

吴、楚反时,以功封为鄃侯,复为燕相。

燕、齐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

” 布薨,子贲嗣侯,孝武时坐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田叔,赵陉城人也。

其先,齐田氏也。

叔好俞,学黄老术于乐巨公。

为人廉直,喜任侠。

游诸公,赵人举之赵相赵午,言之赵王张敖,以为郎中。

数岁,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赵午、贯高等谋弑上,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

赵有敢随王,罪三族。

唯田叔、孟舒等十余人赫衣自髡钳,随王至长安。

赵王敖事白,得出,废王为宣平侯,乃进言叔等十人。

上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

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叔为汉中守十余年。

孝文帝初立,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

”对曰:“臣何足以知之!

”上曰:“公长者,宜知之。

”叔顿道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

”是时,孟舒坐虏大入云中免。

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常一入,孟舒不能坚守,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

长者固杀人乎?

”叔叩头曰:“夫贯高等谋反,天子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者,罪三族!

’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

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而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寇,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驱之哉!

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

”于是上曰:“贤哉孟舒!

”夏召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

梁孝王使人杀汉议臣爰盎,景帝召叔案梁,具得其事。

还报,上曰:“梁有之乎?

”对曰:“有之。

”“事安在?

”叔曰:“上无以梁事为问也。

今梁王不伏诛,是废汉法也。

如其伏诛,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

”于是上大贤之,以为鲁相。

相初至官,民以王取其财物自言者百余人。

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王非汝主邪?

何敢自言主!

”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

相曰:“王自使人偿之,不尔,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

”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

相常暴坐苑外,终不休,曰:“吾王暴露,独何为舍?

”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曰:“义不伤先人名。

” 仁以壮勇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

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至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

后使刺三河,还,奏事称意,拜为京辅都尉。

月余,迁司直。

数岁,戾太子举兵,仁部闭城门,令太子得亡,坐纵反者族。

赞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名楚,身履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

及至困厄奴戹,苟活而不变,何也?

彼自负其材,受辱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

贤者诚重其死。

夫婢妾贱人,感概而自杀,非能勇也,其画无俚之至耳。

栾布哭彭越,田叔随张敖,赴死如归,彼诚知所处,虽古烈士,何以加哉!

汉书·传·楚元王传

〔班固〕 〔汉〕

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

好书,多材艺。

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

伯者,孙卿门人也。

及秦焚书,各别去。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次仲,伯蚤卒。

高祖既为沛公,景驹自立为楚王。

高祖使仲与审食其留侍太上皇,交与萧、曹等俱从高祖见景驹,遇项梁,共立楚怀王。

因西攻南阳,入武关,与秦战于蓝田。

至霸上,封交为文信君,从入蜀汉,还定三秦,诛项籍。

即帝位,交与卢绾常侍上,出入卧内,传言语诸内事隐谋。

而上从父兄刘贾数别将。

汉六年,既废楚王信,分其地为二国,立贾为荆王,交为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先有功也。

后封次兄仲为代王,长子肥为齐王。

初,高祖微时,常避事,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

嫂厌叔与客来,阳为羹尽,轑釜,客以故去。

已而视鉴中有羹,繇是怨嫂。

及立齐、代王,而伯子独不得侯。

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某非敢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

”七年十月,封其子信为羹颉侯。

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

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于郢客与申公俱卒业。

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

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始为《诗》传,号《鲁诗》。

元王亦次之《诗》传,号曰《元王诗》,世或有之。

高后时,以元王子郢客为宗正,封上邳侯。

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为夷王。

申公为博士,失官,随郢客归,复以为中大夫。

立四年薨,子戊嗣。

文帝尊宠元王,子生,爵比皇子。

景帝即位,以亲亲封元王宠子五人:子礼为平陆侯,富为休侯,岁为沈犹侯,执为宛朐侯,调为棘乐侯。

初,元王敬礼申公等,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

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

穆生退曰:“可以逝矣!

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焚人将钳我于市。

”称疾卧。

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

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

”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

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之存故也。

今而忽之,是忘道也。

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

岂为区区之礼哉?

”遂谢病去。

申公、白生独留。

王戊稍淫暴,二十年,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薛郡,乃与吴通谋。

二人谏,不听,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于市。

休侯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

”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二十一年春,景帝之三年也,削书到,遂应吴王反。

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

遂杀尚、夷吾,起兵会吴西攻梁,破棘壁,至昌邑南,与汉将周亚夫战。

汉绝吴、楚粮道,士饥,吴王走,戊自杀,军遂降汉。

汉已平吴、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陆侯礼为楚王,奉元王后,是为文王。

三年薨,子安王道嗣。

二十二年薨,子襄王注嗣。

十二年薨,子节王纯嗣。

十六年薨,子延寿嗣。

宣帝即位,延寿以为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欲附倚辅助之,故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

与何齐谋曰:“我与广陵王相结,天下不安,发兵助之,使广陵王立,何齐尚公主,列侯可得也。

”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

”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

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延寿自杀。

立三十二年,国除。

初,休侯富既奔京师,而王戊反,富等皆坐免侯,削属籍。

后闻其数谏戊,乃更封为红侯。

太夫人与窦太后有亲,惩山东之寇,求留京师,诏许之,富子辟强等四人供养,仕于朝。

太夫人薨,赐茔,葬灵户。

富传国至曾孙,无子,绝。

辟强字少卿,亦好读《诗》能属文。

武帝时,以宗室子随二千石论议,冠诸宗室。

清静少欲,常以书自娱,不肯仕。

昭帝即位,或说大将军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

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

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如是则可以免患。

”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

辟强子德待诏丞相府,年三十余,欲用之。

或言父见在,亦先帝之所宠也。

遂拜辟强为光禄大夫,守长乐卫尉,时年已八十矣。

徙为宗正,数月卒。

德字路叔,修黄、老术,有智略。

少时数言事,召见甘泉宫,武帝谓之“千里驹”。

昭帝初,为宗正丞,杂治刘泽诏狱。

父为宗正,徙大鸿胪丞,迁太中大夫,后复为宗正,杂案上官氏、盖主事。

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计。

妻死,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满也。

盖长公主孙谭遮德自信,德数责以公主起居无状。

侍御史以为光望不受女,承指劾德诽谤诏狱,免为庶人,屏居山田。

光闻而恨之,复白召德守青州刺史。

岁余,复为宗正,与立宣帝,以定策赐爵关内侯。

地节中,以亲亲行谨厚封为阳城侯。

子安民为郎中右曹,宗家以德得官宿卫者二十余人。

德宽厚,好施生,每行京兆尹事,多所平反罪人。

家产过百万,则以振昆弟宾客食饮,曰:“富,民之怨也。

”立十一年,子向坐铸伪黄金,当伏法,德上书讼罪。

会薨,大鸿胪奏德讼子罪,失大臣体,不宜赐谥、置嗣。

制曰:“赐谥缪侯,为置嗣。

”传至孙庆忌,复为宗正、太常。

薨,子岑嗣,为诸曹中郎将,列校尉,至太常。

薨,传子,至王莽败,乃绝。

向字子政,本名更生。

年十二,以父德任为辇郎。

既冠,以行修饬擢为谏大夫。

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选名儒俊材置左右。

更生以通达能属文辞,与王褒、张子侨等并进对,献赋颂凡数十篇。

上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

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而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得其书。

更生幼而读诵,以为奇,献之,言黄金可成。

上令典尚方铸作事,费甚多,方不验。

上乃下更生吏,吏劾更生铸伪黄金,系当死。

更生兄阳城侯安民上书,入国户半,赎更生罪。

上亦奇其材,得逾冬减死论。

会初立《穀梁春秋》,征更生受《穀梁》,讲论《五经》于石渠。

复拜为郎中给事黄门,迁散骑、谏大夫、给事中。

元帝初即位,太傅萧望之为前将军,少傅周堪为诸吏光禄大夫,皆领尚书事,甚见尊任,更生年少于望之、堪,然二人重之,荐更生宗室忠直,明经有行,擢为散骑、宗正给事中,与侍中金敞拾遗于左右。

四人同心辅政,患苦外戚许、史在位放纵,而中书宦官弘恭、石显弄权。

望之、堪、更生议,欲白罢退之。

未白而语泄,遂为许、史及恭、显所谮诉,堪、更生下狱,及望之皆免官。

语在《望之传》。

其春地震,夏,客星见昴、卷舌间。

上感悟,下诏赐望之爵关内侯,奉朝请。

秋,征堪、向,欲以为谏大夫,恭、显白皆为中郎。

冬,地复震。

时恭、显、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惧焉,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 窃闻故前将军萧望之等,皆忠正无私,欲致大治,忤于贵戚尚书。

今道路人闻望之等复进,以为且复见毁谗,必曰尝有过之臣不宜复用,是大不然。

臣闻春秋地震,为在位执政太盛也,不为三独夫动,亦已明矣。

且往者高皇帝时,季布有罪,至于夷灭,后赦以为将军,高后、孝文之间卒为名臣。

孝武帝时,皃宽有重罪系,按道侯韩说谏曰:“前吾丘寿王死,陛下至今恨之。

今杀宽,后将复大恨矣!

”上感其言,遂贳宽,复用之,位至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未有及宽者也。

又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诛,复为太中大夫、胶西相,以老病免归。

汉有所欲兴,常有诏问。

仲舒为世儒宗,定议有益天下。

孝宣皇帝时,夏侯胜坐诽谤系狱三年,免为庶人。

宣帝复用胜,至长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

若乃群臣,多此比类,难一二记。

有过之臣,无负国家,有益天下,此四臣者,足以观矣。

前弘恭奏望之等狱决,三月,地大震。

恭移病出,后复视事,天阴雨雪。

由是言之,地动殆为恭等。

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

如此,太平之门开,灾异之原塞矣。

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

辞果服,遂逮更生系狱,下太傅韦玄成、谏大夫贡禹,与廷尉杂考。

劾更生前为九卿,坐与望之、堪谋排车骑将军高、许、史氏侍中者,毁离亲戚,欲退去之,而独专权。

为臣不忠,幸不伏诛,复蒙恩征用,不悔前过,而教令人言变事,诬罔不道。

更生坐免为庶人。

而望之亦坐使子上书自冤前事,恭、显白令诣狱置对。

望之自杀。

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

恭、显惮之,数谮毁焉。

更生见堪、猛在位,几已得复进,惧其倾危,乃上封事谏曰: 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奉法不谨,乃复蒙恩。

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

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圳亩,犹不忘君,忄卷々之义也。

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未报乎!

欲竭愚诚,又恐越职,然惟二恩未报,忠臣之义,一杼愚意,退就农亩,死无所恨。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

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

故箫《韶》九成,而凤皇来仪。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四海之内,靡不和定。

及至周文,开墓西郊,杂遝众贤,罔不肃和,崇推让之风,以销分争之讼。

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于穆清庙,肃雍显相。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当此之时,武王、周公继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故尽得其欢心,以事其先祖。

其《诗》曰:“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言四方皆以和来也。

诸侯和于下,天应报于上,故《周颂》曰“降福穰穰”,又曰“饴我釐麰”,釐麰,大麦也,始自天降。

此皆以和致和,获天助也。

下至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诗人疾而忧之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

”众小在位而从邪议,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诗》曰“歙歙訿々,亦孔之哀!

谋之其臧,则具是违。

谋之不臧,则具是依!

”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嗷嗷!

”当是之时,日月薄蚀而无光,其《诗》曰:“朔日辛卯,日有蚀之,亦孔之丑!

”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

四国无政,不用其良!

”天变见于上,地变动于下,水泉沸腾,山谷易处。

其《诗》曰:“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霜降失节,不以其时,其《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

民之讹言,亦孔之将!

”言民以是为非,甚众大也。

此皆不和,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后,天下大乱,篡杀殃祸并作,厉王奔彘,幽王见杀。

至乎平王末年,鲁隐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出奔于鲁,而《春秋》为讳,不言来奔,伤其祸殃自此始也。

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

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见,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一,火灾十四。

长狄入三国,五石陨坠,六<皃鸟>退飞,多麋,有蜮、蜚,鸲鹆来巢者,皆一见。

昼冥晦。

雨木冰。

李梅冬实。

七月霜降,草木不死。

八月杀菽。

大雨雹。

雨雪雷霆失序相乘。

水、旱、饥、蝝、螽、螟蜂午并起。

当是时,祸乱辄应,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也。

周室多祸:晋败其师于贸戎。

伐其郊。

郑伤桓王。

戎执其使。

卫侯朔召不住,齐逆命而助朔。

五大夫争权,三君更立,莫能正理。

遂至陵夷不能复兴。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

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

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

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

章交公车,人满北军。

朝臣舛午,胶戾乖刺,更相谗诉,转相是非。

傅授增加,交书纷纠,前后错缪,毁与浑乱。

所以营感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

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

正臣进者,治之表也。

正臣陷者,乱之机也。

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

夫乘权借势之人,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辐凑于前,毁与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

是以日月无光,雪霜夏陨,海水沸出,陵谷易处,列星失行,皆怨气之所致也。

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

初元以来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

夫有《春秋》之异,无孔子之救,犹不能解纷,况甚于《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谗邪并进也。

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

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

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

义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

故《易》有“否、“泰”。

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则政日乱,故为“否”。

否者,闭而乱也。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故为“泰”。

泰者,通而治也。

《诗》又云“雨雪麃麃,见晛聿消”,与《易》同义。

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

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

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鱼,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

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

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

《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

《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

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

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

《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

”今二府奏佞谄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

做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

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小人成群,诚足愠也。

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

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

何则?

忠于为国,无邪心也。

故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易》曰“飞龙在天,大人聚也”。

在下位,则思与其类俱进,《易》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

在上则引其类,在下则推其类,故汤用伊尹,不仁者远,而众贤至,类相致也。

今佞邪与贤臣并在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々,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

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而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

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迹察两观之诛,览“否”、“泰”之卦,观雨雪之诗,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附,诚见阴阳不调,不敢不通所闻。

窃推《春秋》灾异,以救今事一二,条其所以,不宜宣泄。

臣谨重封昧死上。

恭、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堪性公方,自见孤立,遂直道而不曲。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恭、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

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

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

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

”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

臣见众人闻堪前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

”上曰:“然此何罪而诛?

今宜奈何?

”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

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

”上于是疑。

会城门校尉诸葛丰亦言堪、猛短,上因发怒免丰。

语在其传。

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联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 显等专权日甚。

后三岁余,孝宣庙阙灾,其晦,日有蚀之。

于是上召诸前言日变在堪、猛者责问,皆稽首谢。

乃因下诏曰:“河东太守堪,先帝贤之,命而傅联。

资质淑茂,道术通明,论议正直,秉心有常,发愤悃愊,信有忧国之心。

以不能阿尊事贵,孤特寡助,抑厌遂退,卒不克明。

往者众臣见异,不务自修,深惟其故,而反晻昧说天,托咎此人。

联不得已,出而试之,以彰其材。

堪出之后,大变仍臻,众亦嘿然。

堪治未期年,而三老官属有识之士咏颂其美,使者过郡,靡人不称。

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而联有以自明也。

俗人乃造端作基,非议诋欺,或引幽隐,非所宜明,意疑以类,欲以陷之,联亦不取也。

联迫于俗,不得专心,乃者天著大异,联甚惧焉。

今堪年衰岁幕,恐不得自信,排于异人,将安究之哉?

其征堪诣行在所。

”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

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

显干尚书事,尚书五人,皆其党也。

堪希得见,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

会堪疾喑,不能言而卒。

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更生伤之,乃著《疾谗》、《擿要》、《救危》及《世颂》,凡八篇,依兴古事,悼己及同类也。

遂废十余年。

成帝即位,显等伏辜,更生乃复进用,更名向。

向以故九卿召拜为中郎,使领护三辅都水。

数奏封事,迁光禄大夫。

是时,帝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秉政,倚太后,专国权,兄弟七人皆封为列侯。

时数有大异,向以为外戚贵盛,凤兄弟用事之咎。

而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

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

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

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久之,营起昌陵,数年不成,复还归延陵,制度泰奢。

向上蔬谏曰: 臣闻《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故贤圣之君,博观终始,穷极事情,而是非分明。

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

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喟然叹曰:“大哉天命!

”善不可不传于子孙,是以富贵无常。

不如是,则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劝勉?

”盖伤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

虽有尧、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

虽有禹、汤之德,不能训未孙之桀、纣。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

昔高皇帝既灭秦,将都雒阳,感寤刘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贤于秦,遂徙都关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

世之长短,以德为效,故常战粟,不敢讳亡。

孔子所谓“富贵无常”,盖谓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临厕,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慼焉?

”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

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坟。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树。

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

”棺椁之作,自黄帝始。

黄帝葬于桥山,尧葬济阴,丘垅皆小,葬具甚微。

舜葬苍梧,二妃不从。

禹葬会稽,不改其列。

殷汤无葬处。

文、武、周公葬于毕,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宫祈年馆下,樗里子葬于武库,皆无丘陇之处。

此圣帝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

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

孔子葬母子防,称古墓而不坟,曰:“丘,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识也。

”为四尺坟,遇雨而崩。

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闻之,古者不修墓。

”盖非之也。

延陵季子适齐而反,其子死,葬于赢、博之间,穿不及泉,敛以时服,封坟掩坎,其高可隐,而号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魂气则无不之也。

”夫赢、博去吴千有余里,季子不归葬。

孔子往观曰:“延陵季子于礼合矣。

”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

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

宋桓司马为石椁,仲尼曰“不如速朽。

”秦相吕不韦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义,皆明于事情者也。

逮至吴王阖闾,违礼厚葬,十有余年,越人发之。

及秦惠文、武、昭、孝文、严襄五王,皆大作丘陇,多其瘗臧,咸尽发掘暴露,甚足悲也。

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

石椁为游馆,人膏为灯烛,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

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

又多杀官人,生薶工匠,计以万数。

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

项籍燔其宫室营宇,往者咸见发掘。

其后牧儿亡羊,羊入其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烧其臧椁。

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

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

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陇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

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

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贤而中兴,更为俭官室,小寝庙。

诗人美之,《斯干》之诗是也,上章道宫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孙之众多也。

及鲁严公刻饰宗庙,多筑台囿,后嗣再绝,《春秋》刺焉。

周宣如彼而昌,鲁、秦如此而绝,是则奢俭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

及徙昌陵,增埤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余。

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气感动阴阳,因之以饥馑,物故流离以十万数,臣甚惽焉。

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

若其无知,又安用大?

谋之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

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

陛下仁慈笃美甚厚,聪明疏达盖世,宜弘汉家之德,崇刘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比方丘垅,说愚夫之目,隆一时之观,违贤知之心,亡万世之安,臣窃为陛下羞之。

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观贤知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

孝文皇帝去坟薄葬,以俭安神,可以为则。

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为戒。

初陵之模,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

书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从其计。

向睹俗弥奢淫,而赵、卫之属起微贱,逾礼制。

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

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

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

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

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

上虽不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

时上无继嗣,政由王氏出,灾异浸甚。

向雅奇陈汤智谋,与相亲友,独谓汤曰:“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

吾幸得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

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

”向遂上封事极谏曰: 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

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

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

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崔,卫有孙、甯,鲁有季、孟,常掌国事,世执朝柄。

终后田氏取齐。

六卿分晋。

崔杼弑其君光。

孙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

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并专国政,卒逐昭公。

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浊乱王室,子朝、子猛更立,连年乃定。

故经曰“王室乱”,又曰“君氏杀王子克”,甚之也。

《春秋》举成败,录祸福,如此类甚众,皆阴盛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

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

秦昭王舅穰侯及泾阳、叶阳君专国擅势,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权重于昭王,家富于秦国,国甚危殆,赖寤范睢之言,而秦复存。

二世委任赵高,专权自恣,壅蔽大臣,终有阎乐望夷之祸,秦遂以亡。

近事不远,即汉所代也。

汉兴,诸吕无道,擅相尊王。

吕产、吕禄席太后之宠,据将相之位,兼南北军之众,拥梁、赵王之尊,骄盈无厌,欲危刘氏。

赖忠正大臣绛侯、朱虚侯等竭诚尽节以诛灭之,然后刘氏复安。

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

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僣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

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

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

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

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

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已分权。

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

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

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僣贵未有如王氏者也。

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吕、霍、上官之属,皆不及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

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

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

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

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

妇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

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乐昌侯权,所以安全之也。

夫时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

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第,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

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

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图,不可不蚤虑。

《易》曰:“君不密,则失臣。

臣不密,则失身。

几事不密,则害成。

”唯陛下深留圣思,审固几密,览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万安之实,用保宗庙,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

”以向为中垒校尉。

向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专积思于经术,昼诵书传,夜观星宿,或不寐达旦。

元延中,星孛东井,蜀郡岷山崩雍江。

向恶此异,语在《五行志》。

怀不能已,复上奏,其辞曰: 臣闻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敖。

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纣。

《诗》曰:“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亦言汤以桀为戒也。

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谨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蚀三十六,襄公尤数,率三岁五月有奇而壹食。

汉兴讫竟宁,孝景帝尤数,率三岁一月而一食。

臣向前数言日当食,今连三年比食。

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

异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缓急,而圣人所以断疑也。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昔孔子对鲁哀公,并言夏桀、殷纣暴虐天下,故历失则摄提失方,孟陬无纪,此皆易姓之变也。

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时,日月薄食,山陵沦亡,辰星出于四孟,太白经天而行,无云而雷,枉矢夜光,荧惑袭月,孽火烧宫,野禽戏廷,都门内崩,长人见临洮,石陨于东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

观孔子之言,考暴秦之异,天命信可畏也。

及项籍之败,亦孛大角。

汉之入秦,五星聚于东井,得天下之象也。

孝惠时,有雨血,日食于冲,灭光星见之异。

孝昭时,有泰山卧石自立,上林僵柳复起,大星如月西行,众星随之,此为特异。

孝宣兴起之表,天狗夹汉而西,久阴不雨者二十余日,昌邑不终之异也。

皆著于《汉纪》。

观秦、汉之易世,览惠、昭之无后,察昌邑之不终,视孝宣之绍起,天之去就,岂不昭昭然哉!

高宗、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变,能思其故,故高宗有百年之福,成王有复风之报。

神明之应,应若景响,世所同闻也。

臣幸得托末属,诚见陛下宽明之德,冀销大异,而兴高宗、成王之声,以崇刘氏,故豤々数奸死亡之诛。

今日食尤屡,星孛东井,摄提炎及紫官,有识长老莫不震动,此变之大者也。

其事难一二记,故《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是以设卦指爻,而复说义。

《书》曰“亻平来以图”,天文难以相晓,臣虽图上,犹须口说,然后可知,愿赐清燕之闲,指图陈状。

上辄入之,然终不能用也。

向每召见,数言:“公族者国之枝叶,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

方今同姓疏远,母党专政,禄去公室,权在外家,非所以强汉宗、卑私门、保守社稷、安固后嗣也。

”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

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

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年七十二卒。

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

向三子皆好学:长子伋,以《易》教授,官至郡守。

中子赐,九卿丞,蚤卒。

少子歆,最知名。

歆字子骏,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

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

向死后,歆复为中垒校尉。

哀帝初即位,大司马王莽举歆宗室有材行,为侍中太中大夫,迁骑都尉、奉车光禄大夫,贵幸。

复领《五经》,卒父前业。

歆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

语在《艺文志》。

歆及向始皆治《易》,宣帝时,诏向受《穀梁春秋》,十余年,大明习。

及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歆大好之。

时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与歆共校经传。

歆略从咸及丞相翟方进受,质问大义。

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

歆亦湛靖有谋,父子俱好古,博见强志,过绝于人。

歆以为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后,传闻之与亲见之,其详略不同。

歆数以难向,向不能非间也,然犹自持其《穀梁》义。

及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

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书太常博士,责让之曰: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

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

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

自卫反鲁,然后东正,《雅》、《颂》乃得其所。

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

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

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

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

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

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书。

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

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朝错从伏生受《尚书》。

《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明师传读而已。

《诗》始萌牙。

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

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

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

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

《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

故诏书称曰。

“礼坏乐崩,书缺简脱,联甚闵焉。

”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官,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

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

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

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臧,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传或间编。

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

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

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

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

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

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

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余道,绝灭微学。

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

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征验,外内相应,岂苟而已哉!

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

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复广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

何则?

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

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

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

”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

若必专已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其言甚切,诸儒皆怨恨。

是时,名儒光禄大夫龚胜以歆移书上疏深自罪责,愿乞骸骨罢。

及儒者师丹为大司空,亦大怒,奏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

上曰:“歆欲广道术,亦何以为非毁哉!

”歆由是忤执政大臣,为众儒所讪,惧诛,求出补吏,为河内太守。

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后复转在涿郡,历三郡守。

数年,以病免官,起家复为安定属国都尉。

会哀帝崩,王莽持政,莽少与歆俱为黄门郎,重之,白太后。

太后留歆为右曹太中大夫,迁中垒校尉、羲和、京兆尹,使治明堂辟雍,封红休侯。

典儒林史卜之官,考定律历,著《三统历谱》。

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颖叔云。

及王莽篡位,歆为国师,后事皆在《莽传》。

赞曰:仲尼称“材难,不其然与!

”自孔子后,缀文之士众矣,唯孟轲、孙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杨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补于世。

传曰“圣人不出,其间必有命世者焉”,岂近是乎?

刘氏《洪范论》发明《大传》,著天人之应。

《七略》剖判艺文,总百家之绪。

《三统历谱》考步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

呜虖!

向言山陵之戎,于今察之,哀哉!

指明梓柱以推废兴,昭矣!

岂非直谅多闻,古之益友与!

汉书·传·荆燕吴传

〔班固〕 〔汉〕

荆王刘贾,高帝从父兄也,不知其初起时。

汉元年,还定三秦,贾为将军,定塞地,从东击项籍。

汉王败成皋,北度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深沟高垒,使贾将二万人,骑数百,击楚,度白马津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

已而楚兵击之,贾辄避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使贾南度淮围寿春。

还至,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

周殷反楚,佐贾举九江,迎英布兵,皆会垓下,诛项籍。

汉王因使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尉死,以临江为南郡。

贾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填天下,乃下诏曰:“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

”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

”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

贾与战,弗胜,走富陵,为布军所杀。

燕王刘泽,高祖从祖昆弟也。

高祖三年,泽为郎中。

十一年,以将军击陈豨将王黄,封为营陵侯。

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画奸泽。

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

田生已得金,即归齐。

二岁,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

”田生如长安,不见泽,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卿。

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修具。

张卿往,见田生帷帐具置如列侯。

张卿惊。

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邸第百余,皆高帝一切功臣。

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有亲戚太后之重。

太后春秋长,诸吕弱,太后欲立吕产为吕王,王代。

太后又重发之,恐大臣不听。

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太后必喜。

诸吕以王,万户侯亦卿之有。

太后心欲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

”张卿大然之,乃风大臣语太后。

太后朝,因问大臣。

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

太后赐张卿千金,张卿以其半进田生。

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长,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

今卿言太后,裂十余县王之,彼得王喜,于诸吕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之。

又太后女弟吕须女亦为营陵侯妻,故遂立营陵侯泽为琅邪王。

琅邪王与田生之国,急行毋留。

出关,太后果使人追之。

已出,即还。

泽王琅邪二年,而太后崩,泽乃曰:“帝少,诸吕用事,诸刘孤弱。

”引兵与齐王合谋西,欲诛诸吕。

至梁,闻汉灌将军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跳驱至长安。

代王亦从代至。

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是为孝文帝。

文帝元年,徙泽为燕王,而复以琅邪归齐。

泽王燕二年,薨,谥曰敬王。

子康王嘉嗣,九年薨。

子定国嗣。

定国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

夺弟妻为姬。

与子女三人奸。

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国。

定国使谒者以它法劾捕格杀郢人灭口。

至元朔中,郢人昆弟复上书具言定国事。

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道,当诛。

”上许之。

定国自杀,立四十二年,国除。

哀帝时继绝世,乃封敬王泽玄孙之孙无终公士归生为营陵侯,更始中为兵所杀。

吴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

高帝立仲为代王。

匈奴攻代,仲不能坚守,弃国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不忍致法,废为合阳侯。

子濞,封为沛侯。

黥布反,高祖自将往诛之。

濞年二十,以骑将从破布军。

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

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已拜受印,高祖召濞相之,曰:“若状有反相。

”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岂若邪?

然天下同姓一家,慎无反!

”濞顿首曰:“不敢。

”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

吴有豫章郡铜山,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饶足。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

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于是遣其丧归葬吴。

吴王愠曰:“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礼,称疾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

吴王恐,所谋滋甚。

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

使者曰:“察见渊中鱼,不祥。

今吴王始诈疾,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

唯上与更始。

”于是天子皆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予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它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颂共禁不与。

如此者三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

朝错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

数上书说之,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王日益横。

及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吴五十余城。

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

文帝不忍,因赐几杖,德至厚也。

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三年冬,楚王来朝,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削东海郡。

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欲发谋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吴王不肖,有夙夜之忧,不敢自外,使使臣谕其愚心。

”王曰:“何以教之?

”高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变更律令,侵削诸侯,征求滋多,诛罚良重,日以益甚。

语有之曰:‘狧糠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

”王曰:“有之,子将奈何?

”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趋,同利相死。

今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

”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

”高曰。

“御史大夫朝错营或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

吴王内以朝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归报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为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

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

”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诸侯既新削罚,震恐,多怨错。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发兵西。

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

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

赵王遂亦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

”二十余万人。

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

西涉淮,因并楚兵。

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山、故长沙王子:幸教!

以汉有贼臣错,无功天下,侵夺诸侯之地,使吏劾系讯治,以侵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人,诳乱天下,欲危社稷。

陛下多病志逸,不能省察。

欲举兵诛之,谨闻教。

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

人民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

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王诸君皆不辞分其兵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万。

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

南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

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

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

燕王、赵王故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转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下,以安高庙。

愿王勉之。

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

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所愿也。

吴国虽贫,寡人节衣食用,积金钱,修兵革,聚粮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

凡皆为此,愿诸王勉之。

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

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

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

二千石,千斤,封千户:皆为列侯。

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

人户五千,如得列将。

人户三千,如得裨将。

人户千,如得二千石。

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

它封赐皆倍军法。

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

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不敢欺也。

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不能尽。

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

敬以闻。

” 七国反书闻,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

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言故吴相爰盎。

召入见,上问以吴、楚之计,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贼臣朝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斩错,发使赦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

”上从其议,遂斩错。

语具有《盎传》。

以盎为泰常,奉宗庙,使吴王,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辅亲戚。

使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拜受诏。

吴王闻盎来,亦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

盎得夜亡走梁,遂归报。

条侯将乘六乘传,会兵荥阳。

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孟今无动,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至淮阳,向故父绛侯客邓都尉曰:“策安出?

”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

楚兵轻,不能久。

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

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饷道。

使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制其极,破吴必矣。

”条侯曰:“善。

”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饷道。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

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人亦且反王,奈何?

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

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吴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推锋可耳,安知大虑!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行间侯、司马,独周丘不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王薄之,不任。

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

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下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城阳,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

未至,痈发背死。

二月,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盖闻为善者天报以福,为非者天报以殃。

高皇帝亲垂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

而吴王濞背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疾不朝二十余年。

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

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谋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伐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垄,甚为虐暴。

而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联甚痛之。

联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

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皆杀,无有所置。

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而前,锐甚。

梁孝王恐,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

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诉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又守便宜不行。

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

欲战,条侯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奔条侯壁,惊东南。

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

不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叛散。

于是吴王乃与其戏下壮士千人夜亡去,度淮走丹徒,保东越。

东越兵可万余人,使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王太子驹亡走闽越。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

楚王戊军败,自杀。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

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

胶西王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以罢,可袭,愿收王余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之。

”不听。

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

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菑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朝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

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之。

”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

”遂自杀。

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菑川、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攻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

济北王以劫故,不诛。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

正月起,三月皆破灭。

赞曰:荆王王也,由汉初定,天下未集,故虽疏属,以策为王,镇江、淮之间。

刘泽发于田生,权激吕氏,然卒南面称孤者三世。

事发相重,岂不危哉!

吴王擅山海之利,能薄敛以使其众,逆乱之萌,自其子兴。

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盖防此矣。

朝错为国远虑,祸反及身。

”毋为权首,将受其咎”,岂谓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