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九·梁纪十五

起旃蒙赤奋若,尽柔兆摄提格,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五大同十一年(乙丑,公元五四五年)春,正月,丙申,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奖来聘。

东魏仪同尔硃文畅与丞相司马任胄、都督郑仲礼等,谋因正月望夜观打簇戏作乱,杀丞相欢,奉文畅为主。

事泄,皆死。

文畅,荣之子也。

其姊,敬宗之后,及仲礼姊大车,皆为欢妾,有宠,故其兄弟皆不坐。

欢上书言:“并州,军器所聚,动须女功,请置宫以处配没之口。

又纳吐谷浑之女以招怀之。

”丁未,置晋阳宫。

二月,庚申,东魏主纳吐谷浑可汗从妹为容华。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诺槃陀始通使于突厥。

突厥本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

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颇侵魏西边。

安诺槃陀至,其国人皆喜曰:“大国使者至,吾国其将兴矣!

”三月,乙未,东魏丞相欢入朝于鄴,百官迎于紫陌。

欢握崔暹手而劳之曰:“往日朝廷岂无法官,莫肯纠劾。

中尉尽心徇国,不避豪强,遂使远迩肃清。

冲锋陷阵,大有其人。

当官正色,今始见之。

富贵乃中尉自取,高欢父子无以相报。

”赐暹良马。

暹拜,马惊走,欢亲拥之,授以辔。

东魏主宴于华林园,使欢择朝廷公直者劝之酒。

欢降阶跪曰:“唯暹一人可劝,并请以臣所射赐物千段赐之。

”高澄退,谓暹曰:“我尚畏羡,何况馀人!

”然暹中怀颇挟巧诈。

初,魏高阳王斌有庶妹玉仪,不为其家所齿,为孙腾妓,腾又弃之。

高澄遇诸涂,悦而纳之,遂有殊宠,封琅邪公主。

澄谓崔季舒曰:“崔暹必造直谏,我亦有以待之。

”及暹咨事,澄不复假以颜色。

居三日,暹怀刺坠之于前。

澄问:“何用此为?

”暹悚然曰:“未得通公主。

”澄大悦,把暹臂,入见之。

季舒语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将军前,每言叔父可杀。

及其自作,乃过于吾。

”夏,五月,甲辰,东魏大赦。

魏王盟卒。

晋氏以来,文章竞为浮华,魏丞相泰欲革其弊。

六月,丁巳,魏主飨太庙。

泰命大行台度支尚书、领著作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戒以政事。

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体。

”上遣交州刺史杨瞟讨李贲,以陈霸先为司马。

命定州刺史萧勃会瞟于西江。

勃知军士惮远役,因诡说留瞟。

瞟集诸将问计,霸先曰:“交趾叛换,罪由宗室,遂使溷乱数州,逋诛累岁。

定州欲偷安目前,不顾大计。

节下奉辞伐罪,当死生以之。

岂可逗挠不进,长寇沮众也!

”遂勒兵先发。

瞟以霸先为前锋。

至交州,贲帅众三万拒之,败于硃鸢,又败于苏历江口。

贲奔嘉宁城,诸军进围之。

勃,昺之子也。

魏与柔然头兵可汗谋连兵伐东魏,丞相欢患之,遣行台郎中杜弼使于柔然,为世子澄求婚。

头兵曰:“高王自娶则可。

”欢犹豫未决。

娄妃曰:“国家大计,愿勿疑也。

”世子澄、尉景亦劝之。

欢乃遣镇南将军慕容俨聘之,号曰蠕蠕公主。

秋,八月,欢亲迎于下馆。

公主至,娄妃避正室以处之。

欢跪而拜谢,妃曰:“彼将觉之,愿绝勿顾。

”头兵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

仍戒曰:“待见外孙乃归。

”公主性严毅,终身不肯华言。

欢尝病,不得往,秃突佳怨恚,欢舆疾就之。

冬,十月,乙未,诏有罪者复听入赎。

东魏遣中书舍人尉瑾来聘。

乙未,东魏丞相欢请释邙山俘囚桎梏,配以民间寡妇。

十二月,东魏以侯景为司徒,中书令韩轨为司空。

戊子,以孙腾录尚书事。

魏筑圜丘于城南。

散骑常侍贺琛启陈四事:其一以为“今北边稽服,正是生聚教议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

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惟事征敛。

民不堪命,各务流移,此岂非牧守之过欤!

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穷幽极远,无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搔扰,驽困邑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重为贪残,纵有廉平,郡犹掣肘。

如此,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

”其二以为“今天下守宰所以贪残,良由风俗侈靡使之然也。

今之燕喜,相竞夸豪,积果如丘陵,列肴同绮绣,露台之产,不周一燕之资,而宾主之间,裁取满腹,未及下堂,已同臭腐。

又,畜妓之夫,无有等秩,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

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

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

其馀淫侈,著之凡百,习以成俗,日见滋甚。

欲使人守廉白,安可得邪!

诚宜严为禁制,导以节俭,纠奏浮华,变其耳目。

夫失节之嗟,亦民所自患,正耻不能及群,故勉强而为之。

苟以淳素为先,足正雕流之弊矣。

”其三以为“陛下忧念四海,不惮勤劳,至于百司,莫不奏事。

但斗筲之人,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诡竞求进,不论国之大体,心存明恕。

惟务吹毛求疵,擘肌分理,以深刻为能,以绳逐为务。

迹虽似于奉公,事更成其威福,犯罪者多,巧避滋甚,长弊增奸,实由于此。

诚愿责其公平之效,黜其谗慝之心,则下安上谧,无徼幸之患矣。

”其四以为“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宜省事、息费,事省则民养,费息则财聚。

应内省职掌各检所部:凡京师治、署、邸、肆及国容、戎备,四方屯、传、邸治,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减,减之。

兴造有非急者,征求有可缓者,皆宜停省,以息费休民。

故畜其财者,所以大用之也。

养其民者,所以大役之也。

若言小事不足害财,则终年不息矣。

以小役不足妨民,则终年不止矣。

如此,则难可以语富强而图远大矣。

”启奏,上大怒,召主书于前,口授敕书以责琛。

大指以为:“朕有天下四十馀年,公车谠言,日关听览,所陈之事,与卿不异,每苦倥偬,更增惛惑。

卿不宜自同阘茸,止取名字,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之不用’。

何不分别显言:某刺史横暴,某太守贪残,尚书、兰台某人奸猾,使者渔猎,并何姓名?

取与者谁?

明言其事,得以诛黜,更择材良。

又,士民饮食过差,若加严禁,密房曲屋,云何可知?

倘家家搜检,恐益增苛扰。

若指朝廷,我无此事。

昔之牲牢,久不宰杀,朝中会同,菜蔬而已。

若复减此,必有《蟋蟀》之讥。

若以为功德事者,皆是园中之物,变一瓜为数十种,治一菜为数十味。

以变故多,何损于事!

“我自非公宴,不食国家之食,多历年所。

乃至宫人,亦不食国家之食。

凡所营造,不关材官及以国匠,皆资雇借以成其事。

勇怯不同,贪廉各用,亦非朝廷为之傅翼。

卿以朝廷为悖,乃自甘之,当思致悖所以!

卿云‘宜导之以节俭’,朕绝房室三十馀年,至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

受生不饮酒,不好音声,所以朝中曲宴,未尝奏乐,此群贤之所见也。

朕三更出治事,随事多少,事少午前得竟,事多日昃方食,日常一食,若昼若夜。

昔要腹过于十围,今之瘦削裁二尺馀,旧带犹存,非为妄说。

为谁为之?

救物故也。

“卿又曰‘百司莫不奏事,诡竞求进’,今不使外人呈事,谁尸其任!

专委之人,云何可得?

古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

’二世之委赵高,元后之付王莽,呼鹿为马,又可法欤?

卿云‘吹毛求疵’,复是何人?

‘擘肌分理’,复是何事?

治、署、邸、肆等,何者宜除?

何者宜减?

何处兴造非急?

何处征求可缓?

各出其事,具以奏闻!

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并宜具列!

若不具列,则是欺罔朝廷。

伫闻重奏,当复省览,付之尚书,班下海内,庶惟新之美,复见今日。

”琛但谢过而已,不敢复言。

上为孝教慈恭俭,博学能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不精妙。

勤于政务,冬月四更竟,即起视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

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鱼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粝饭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则嗽口以过。

身衣布衣,木绵皁帐,一冠三载,一衾二年,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曳地。

性不饮酒,非宗庙祭祀、大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

虽居暗室,恒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

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

然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浸渔百姓,使者干扰郡县。

又好亲任小人,颇复苛察。

多造塔庙,公私费损。

江南久安,风俗奢靡。

故琛启及之。

上恶其触实,故怒。

臣光曰:梁高祖之不终也,宜哉!

夫人主听纳之失,在于丛脞。

人臣献替之病,在于烦碎。

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万机之本,忠臣陈大体以格君心之非。

故身不劳而收功远,言至约而为益大也。

观夫贺琛之谏亦未至于切直,而高祖已赫然震怒,护其所短,矜其所长。

诘贪暴之主名,问劳费之条目,困以难对之状,责以必穷之辞。

自以蔬食之俭为盛德,日昃之勤为至治,君道已备,无复可加,群臣箴规,举不足听。

如此,则自馀切直之言过于琛者,谁敢进哉!

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岂不哀哉!

上敦尚文雅,疏简刑法,自公卿大臣,咸不以鞫狱为意。

奸吏招权弄法,货赂成市,枉滥者多。

大率二岁刑已上岁至五千人。

徙居作者具五任,其无任者著升械。

若疾病,权解之,是后囚徒或有优、剧。

时王侯子弟,多骄淫不法。

上年老,厌于万几。

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不怿。

或谋反逆,事觉,亦泣而宥之。

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

上深知其弊,而溺于慈爱,不能禁也。

魏东阳王荣为瓜州刺史,与其婿邓彦偕行。

荣卒,瓜州首望表荣子康为刺史,彦杀康而夺其位。

魏不能讨,因以彦为刺史,屡征不至,又南通吐谷浑。

丞相泰以道远难于动众,欲以计取之,以给事黄门侍郎申徽为河西大使,密令图彦。

徽以五十骑行,既至,止于宾馆。

彦见徽单使,不以为疑。

徽遣人微劝彦归朝,彦不从。

徽又使赞成其留计,彦信之,遂来至馆。

徽先与州主簿敦煌令狐整等密谋,执彦于坐,责而缚之。

因宣诏慰谕吏民,且云“大军续至”,城中无敢动者,遂送彦于长安。

泰以徽为都官尚书。

高祖武皇帝十五中大同元年(丙寅,公元五四六年)春,正月,癸丑,杨瞟等克嘉宁城,李贲奔新昌獠中,诸军顿于江口。

二月,魏以义州刺史史宁为凉州刺史。

前刺史宇文仲和据州,不受代,瓜州民张保杀刺史成庆以应之,晋昌民吕兴杀太守郭肆,以郡应保。

丞相泰遣太子太保独孤信、开府仪同三司怡峰与史宁讨之。

三月,乙巳,大赦。

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讲《三慧经》。

夏,四月,丙戌,解讲,大赦,改元。

是夜,同泰寺浮图灾,上曰:“此魔也,宜广为法事。

”群臣皆称善。

乃下诏曰:“道高魔盛,行善鄣生。

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

”遂起十二层浮图。

将成,值侯景乱而止。

魏史宁晓谕凉州吏民,率皆归附,独宇文仲和据城不下。

五月,独孤信使诸将夜攻其东北,自帅壮士袭其西南。

迟明,克之,遂擒仲和。

初,张保欲杀州主簿令狐整,以其人望,恐失众心,虽外相敬,内甚忌之。

整阳为亲附,因使人说保曰:“今东军渐逼凉州,彼势孤危,恐不能敌,宜急分精锐以救之。

然成败在于将领,令狐延保,兼资文武,使将兵以往,蔑不济矣。

”保从之。

整行及玉门,召豪杰述保罪状,驰还袭之。

先克晋昌,斩吕兴。

进击瓜州,州人素信服整,皆弃保来降,保奔吐谷浑。

众议推整为刺史,整曰:“吾属以张保逆乱,恐阖州之人俱陷不义,故相与讨诛之。

今复见推,是效尤也。

”乃推魏所遣使波斯者张道义行州事,具以状闻。

丞相泰以申徽为瓜州刺史,召整为寿昌太守,封襄武男。

整帅宗族乡里三千馀人入朝,从泰征讨,累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

六月,庚子,东魏以司徒侯景为河南大将军、大行台。

秋,七月,壬寅,东魏遣散骑常侍元廓来聘。

甲子,诏:“犯罪非大逆,父母、祖父母不坐。

”先是,江东唯建康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用钱,其馀州郡杂以谷帛,交、广专以金银为货。

上自铸五铢及女钱,二品并行,禁诸古钱。

普通中,更铸铁钱。

由是民私铸者多,物价腾踊,交易者至以车载钱,不复计数。

又自破岭以东,八十为百,名曰“东钱”。

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

建康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

丙寅,诏曰:“朝四暮三,众狙皆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

顷闻外间多用九陌钱,陌减则物贵,陌足则物贱,非物有贵贱,乃心有颠倒。

至于远方,日更滋甚,徒乱王制,无益民财。

自今可通用足陌钱!

令书行后,百日为期,若犹有犯,男子谪运,女子质作,并同三年。

”诏下而人不从,钱陌益少。

至于季年,遂以三十五为百云。

上年高,诸子心不相下,互相猜忌。

邵陵王纶为丹杨尹,湘东王绎在江州,武陵王纪在益州,皆权侔人主。

太子纲恶之,常选精兵以卫东宫。

八月,以纶为南徐州刺史。

东魏丞相欢如鄴。

高澄迁洛阳《石经》五十二碑于鄴。

魏徙并州刺史王思政为荆州刺史,使之举诸将可代镇玉壁者。

思政举晋州刺史韦孝宽,丞相泰从之。

东魏丞相欢悉举山东之众,将伐魏。

癸巳,自鄴会兵于晋阳。

九月,至玉壁,围之。

以挑西师,西师不出。

李贲复帅众二万自獠中出屯典澈湖,大造船舰,充塞湖中。

众军惮之,顿湖口,不敢进。

陈霸先谓诸将曰:“我师已老,将士疲劳。

且孤军无援,入人心腹,若一战不捷,岂望生全!

今藉其屡奔,人情未固,夷、獠乌合,易为摧殄。

正当共出百死,决力取之。

无故停留,时事去矣!

”诸将皆默然莫应。

是夜,江水暴起七丈,注湖中。

霸先勒所部兵乘流先进,众军鼓噪俱前。

贲众大溃,窜入屈獠洞中。

冬,十月,乙亥,以前东扬州刺史岳阳王詧为雍州刺史。

上舍詧兄弟而立太子纲,内常愧之,宠亚诸子。

以会稽人物殷阜,故用詧兄弟迭为东扬州以慰其心。

詧兄弟亦内怀不平。

詧以上衰老,朝多秕政,遂蓄聚货财,折节下士,招募勇敢,左右至数千人。

以襄阳形胜之地,梁业所基,遇乱可以图大功。

乃克己为政,抚循士民,数施恩惠,延纳规谏,所部称治。

东魏丞相欢攻玉壁,昼夜不息,魏韦孝宽随机拒之。

城中无水,汲于汾,欢使移汾,一夕而毕。

欢于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

城上先有二楼,孝宽缚木接之,令常高于土山以御之。

欢使告之曰:“虽尔缚楼至天,我当穿地取尔。

”乃凿地为十道,又用术士李业兴“孤虚法”,聚攻其北。

北,天险也。

孝宽掘长堑,邀其地道,选战士屯堑上。

每穿至堑,战士辄擒杀之。

又于堑外积柴贮火,敌有在地道内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烂。

敌以攻车撞城,车之所及,莫不摧毁,无能御者。

孝宽缝布为幔,随其所向张之,布既悬空,车不能坏。

敌又缚松、麻于竿,灌油加火以烧布,并欲焚楼。

孝宽作长钩,利其刃,火竿将至,以钩遥割之,松、麻俱落。

敌又于城四面穿地为二十道,其中施梁柱,纵火烧之。

柱折,城崩。

孝宽随崩处竖木栅以扞之,敌不得入。

城外尽攻击之术,而城中守御有馀。

孝宽又夺据其土山。

欢无如之何,乃使仓曹参军祖珽说之曰:“君独守孤城,而西方无救,恐终不能全,何不降也?

”孝宽报曰:“我城池严固,兵食有馀。

攻者自劳,守者常逸,岂有旬朔之间已须救援!

适忧尔众有不返之危。

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

”珽复谓城中人曰:“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复可尔。

自外军民,何事相随入汤火中!

”乃射募格于城中云:“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帛万匹。

”孝宽手题书背,返射城外云:“能斩高欢者准此。

”珽,莹之子也。

东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战及病死者七万人,共为一冢。

欢智力皆困,因而发疾。

有星坠欢营中,士卒惊惧。

十一月,庚子,解围去。

先是,欢别使侯景将兵趣齐子岭,魏建州刺史杨檦镇车箱,恐其寇邵郡,帅骑御之。

景闻檦至,斫木断路六十馀里,犹惊而不安,遂还河阳。

庚戌,欢使段韶从太原公洋镇鄴。

辛亥,征世子澄会晋阳。

魏以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建忠公。

时人以王思政为知人。

十二月,己卯,欢以无功,表解都督中外诸军,东魏主许之。

欢之自玉壁归也,军中讹言韦孝宽以定功弩射杀丞相。

魏人闻之,因下令曰:“劲弩一发,凶身自陨。

”欢闻之,勉坐见诸贵,使斛律金作《敕勒歌》,欢自和之,哀感流涕。

魏大行台度支尚书、司农卿苏绰,性忠俭,常以丧乱未平为己任,荐贤拔能,纪纲庶政。

丞相泰推心任之,人莫能间。

或出游,常预署空纸以授绰。

有须处分,随事施行,及还,启知而已。

绰常谓“为国之道,当爱人如慈父,训人如严师。

”每与公卿论议,自昼达夜,事无巨细,若指诸掌,积劳成疾而卒。

泰深痛惜之,谓公卿曰:“苏尚书平生廉让,吾欲全其素志,恐悠悠之徒有所未达。

如厚加赠谥,又乖宿昔相知之心。

何为而可?

”尚书令史麻瑶越次进曰:“俭约,所以彰其美也。

”泰从之。

归葬武功,载以布车一乘,泰与群公步送出同州郭外。

泰于车后酹酒言曰:“尚书平生为事,妻子兄弟所不知者,吾皆知之。

唯尔知吾心,吾知尔志,方欲共定天下,遽舍吾去,奈何!

”因举声恸哭,不觉卮落于手。

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马非其长,而多谋算。

诸将高敖曹、彭乐等皆勇冠一时,景常轻之,曰:“此属皆如豕突,势何所至!

”景尝言于丞相欢:“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为太平寺主。

”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体。

景素轻高澄,尝谓司马子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异。

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

”子如掩其口。

及欢疾笃,澄诈为欢书以召景。

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

”欢从之。

景得书无点,辞不至。

又闻欢疾笃,用其行台郎颍川王伟计,遂拥兵自固。

欢谓澄曰:“我虽病,汝面更有馀忧,何也?

”澄未及对,欢曰:“岂非忧侯景叛邪?

”对曰:“然。

”欢曰:“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之志,顾我能畜养,非汝所能驾御也。

今四方未定,勿遽发哀。

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并性遒直,终不负汝。

可硃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

潘相乐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

韩轨少戆,宜宽借之。

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

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遗汝。

”又曰:“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备,亲戚之中,唯有此子,军旅大事,宜共筹之。

”又曰:“邙山之战,吾不用陈元康之言,留患遗汝,死不瞑目!

”相乐,广宁人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梁纪十六

〔司马光〕 〔宋〕

强圉单阏,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六太清元年(丁卯,公元五四七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壬寅,荆州刺史庐陵威王续卒。

以湘东王绎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续素贪婪,临终,有启遣中录事参军谢宣融献金银器千馀件,上方知其富,因问宣融曰:“王之金尽此乎?

”宣融曰:“此之谓多,安可加也!

大王之过如日月之食,欲令陛下知之,故终而不隐。

”上意乃解。

初,湘东王绎为荆州刺史,有微过,续代之,以状闻,自此二王不通书问。

绎闻其死,入阁而跃,屟为之破。

丙午,东魏勃海献武王欢卒。

欢性深密,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

制驭军旅,法令严肃。

听断明察,不可欺犯。

擢人受任,在于得才,苟其所堪,无问厮养。

有虚声无实者,皆不任用。

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

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

知人好士,全护勋旧。

每获敌国尽节之臣,多不之罪。

由是文武乐为之用。

世子澄秘不发丧,唯行台左丞陈元康知之。

侯景自念已与高氏有隙,内不自安。

辛亥,据河南叛,归于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以城应之。

景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暴显等。

遣军士二百人载仗,暮入西兗州,欲袭取之。

刺史邢子才觉之,掩捕,尽获之。

因散檄东方诸州,各为之备,由是景不能取。

诸将皆以为景之叛由崔暹,澄不得已,欲杀暹以谢景。

陈元康谏曰:“今虽四海未清,纲纪已定。

若以数将在外,苟悦其心,枉杀无辜,亏废刑典,岂直上负天神,何以下安黎庶!

晁错前事,愿公慎之。

”澄乃止,遣司空韩轨督诸军讨景。

辛酉,上祀南郊,大赦。

甲子,祀明堂。

二月,魏诏:“自今应宫刑者,直没官,勿刑。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若于惠为司空,侯景为太傅、河南大行台、上谷公。

庚辰,景又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言:“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颍、荆、襄、兗、南兗、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惟青、徐数州,仅须折简。

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

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

”上召群臣廷议。

尚书仆射谢举等皆曰:“顷岁与魏通和,边境无事,今纳其叛臣,窃谓非宜。

”上曰:“虽然,得景则塞北可清。

机会难得,岂宜胶柱!

”是岁,正月,乙卯,上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

旦,见中书舍人硃异,告之,旦曰:“吾为人少梦,若有梦,必实。

”异曰:“此乃宇内混壹之兆也。

”及丁和至,称景定计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

然意犹未决,尝独言:“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景地,讵是事宜?

脱致纷纭,悔之何及?

”硃异揣知上意,对曰:“圣明御宇,南北归仰,正以事无机会,未达其心。

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来,自非天诱其衷,人赞其谋,何以至此!

若拒而不内,恐绝后来之望。

此诚易见,愿陛下无疑。

”上乃定议纳景。

壬午,以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

平西咨议参军周弘正,善占候,前此谓人曰:“国家数年后当有兵起。

”及闻纳景,曰:“乱阶在此矣!

”丁亥,上耕藉田。

三月,庚子,上幸同泰寺,舍身如大通故事。

甲辰,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兗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将兵三万趣悬瓠,运粮食应接侯景。

魏大赦。

东魏高澄虑诸州有变,乃自出巡抚。

留段韶守晋阳,委以军事。

以丞相功曹赵彦深为大行台都官郎中。

使陈元康豫作丞相欢条教数十纸付韶及彦深,在后以次行之。

临发,握彦深手泣曰:“以母、弟相托,幸明此心!

”夏,四月,壬申,澄入朝于鄴。

东魏主与之宴,澄起舞,识者知其不终。

丙子,群臣奉赎。

丁亥,上还宫,大赦,改元,如大通故事。

甲午,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系来聘。

系,绘之弟也。

五月,丁酉朔,东魏大赦。

戊戌,东魏以襄城王旭为太尉。

高澄遣武卫将军元柱等将数万众昼夜兼行以袭侯景,遇景于颍川北,柱等大败。

景以羊鸦仁等军犹未至,乃退保颍川。

甲辰,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库狄干为太师,录尚书事孙腾为太傅,汾州刺史贺拔仁为太保,司徒高隆之录尚书事,司空韩轨为司徒,青州刺史尉景为大司马,领军将军可硃浑道元为司空,仆射高洋为尚书令、领中书监,徐州刺史慕容绍宗为尚书左仆射,高阳王斌为右仆射。

戊午,尉景卒。

韩轨等围侯景于颍川。

景惧,割东荆、北兗州、鲁阳、长社四城赂魏以求救。

尚书左仆射于谨曰:“景少习兵,奸诈难测,不如厚其爵位以观其变,未可遣兵也。

”荆州刺史王思政以为:“若不因机进取,后悔无及。

”即以荆州步骑万馀从鲁阳关向阳翟。

丞相泰闻之,加景大将军兼尚书令,遣太尉李弼、仪同三司赵贵将兵一万赴颍川。

景恐上责之,遣中兵参军柳开奉启于上,以为:“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关中,自救目前。

臣既不安于高氏,岂见容于宇文!

但螫手解腕,事不得已,本图为国,愿不赐咎!

臣获其力,不容即弃,今以四州之地为饵敌之资,已令宇文遣人入守。

自豫州以东,齐海以西,悉臣控压。

见有之地,尽归圣朝,悬瓠、项城、徐州、南兗,事须迎纳。

愿陛下速敕境上,各置重兵,与臣影响,不使差互!

”上报之曰:“大夫出境,尚有所专。

况始创奇谋,将建大业,理须适事而行,随方以应。

卿诚心有本,何假词费!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独孤信为大司马。

六月,戊辰,以鄱阳王范为征北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击穰城。

东魏韩轨等围颍川,闻魏李弼、赵贵等将至,己巳,引兵还鄴。

侯景欲因会执弼与贵,夺其军。

贵疑之,不往。

贵欲诱景入营而执之,弼止之。

羊鸦仁遣长史邓鸿将兵至汝水,弼引兵还长安。

王思政入据颍川。

景阳称略地,引军出屯悬瓠。

景复乞兵于魏,丞相泰使同轨防主韦法保及都督贺兰愿德等将兵助之。

大行台左丞蓝田王悦言于泰曰:“侯景之于高欢,始敦乡党之情,终定君臣之契,任居上将,位重台司。

今欢始死,景遽外叛,盖所图甚大,终不为人下故也。

且彼能背德于高氏,岂肯尽节于朝廷!

今益之以势,援之以兵,窃恐朝廷贻笑将来也。

”泰乃召景入朝。

景阴谋叛魏,事计未成,厚抚韦法保等,冀为己用,外示亲密无猜间,每往来诸军间,侍从至少,魏军中名将,皆身自造诣。

同轨防长史裴宽谓法保曰:“侯景狡诈,必不肯入关,欲托款于公,恐未可信。

若伏兵斩之,此亦一时之功也。

如其不尔,即应深为之防,不得信其诳诱,自贻后悔。

”法保深然之,不敢图景,但自为备而已。

寻辞还所镇。

王思政亦觉其诈,密召贺兰愿德等还,分布诸军,据景七州、十二镇。

景果辞不入朝,遗丞相泰书曰:“吾耻与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大弟!

”泰乃遣行台郎中赵士宪悉召前后所遣诸军援景者。

景遂决意来降。

魏将任约以所部千馀人降于景。

泰以所授景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回授王思政,思政并让不受。

频使敦谕,唯受都督河南诸军事。

高澄将如晋阳,以弟洋为京畿大都督,留守于鄴,使黄门侍郎高德政佐之。

德政,颢之子也。

丁丑,澄还晋阳,始发丧。

秋,七月,魏长乐武烈公若于惠卒。

丁酉,东魏主为丞相欢举哀,服缌缞,凶礼依汉霍光故事,赠相国、齐王,备九锡殊礼。

戊戌,以高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勃海王。

澄启辞爵位。

壬寅,诏太原公洋摄理军国,遣中使敦谕澄。

庚申,羊鸦仁入悬瓠城。

甲子,诏更以悬瓠为豫州,寿春为南豫州,改合肥为合州。

以鸦仁为司、豫二州刺史,镇县瓠。

西阳太守羊思达为殷州刺史,镇项城。

八月,乙丑,下诏大举伐东魏。

遣南豫州刺史贞阳侯渊明、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分督诸将。

渊明,懿之子。

会理,绩之子也。

始,上欲以鄱阳王范为元帅。

硃异取急在外,闻之,遽入曰:“鄱阳雄豪盖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残暴,非吊民之材。

且陛下昔登北顾亭以望,谓江右有反气,骨肉为戎首。

今日之事,尤宜详择。

”上默然,曰:“会理何如?

”对曰:“陛下得之矣。

”会理懦而无谋,所乘襻舆,施板屋,冠以牛皮。

上闻,不悦。

贞阳侯渊明时镇寿阳,屡请行,上许之。

会理自以皇孙,复为都督,自渊明已下,殆不对接。

渊明与诸将密告硃异,追会理还,遂以渊明为都督。

辛未,高澄入朝于鄴,固辞大丞相。

诏为大将军如故,馀如前命。

甲申,虚葬齐献武王于漳水之西。

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顶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杀其群匠。

及齐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发石取金而逃。

戊子,武州刺史萧弄璋攻东魏碛泉、吕梁二戍,拔之。

或告东魏大将军澄云:“侯景有北归之志。

”会景将蔡道遵北归,言“景颇知悔过”。

景母及妻子皆在鄴,澄乃以书谕之,语以阖门无恙,若还,许以豫州刺史终其身,还其宠妻、爱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摄。

景使王伟复书曰:“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幸自取之,何劳恩赐!

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

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

”戊子,诏以景录行台尚书事。

东魏静帝,美容仪,旅力过人,能挟石师子逾宫墙,射无不中。

好文学,从容沉雅。

时人以为有孝文风烈,大将军澄深忌之。

始,献武王自病逐君之丑,事静帝礼甚恭,事无大小必以闻,可否听旨。

每侍宴,俯伏上寿。

帝设法会,乘辇行香,欢执香炉步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

及澄当国,倨慢顿甚,使中书黄门郎崔季舒察帝动静,小大皆令季舒知之。

澄与季舒书曰:“痴人比复何似?

痴势小差未?

宜用心检校。

”帝尝猎于鄴东,驰逐如飞,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从后呼曰:“天子勿走马,大将军嗔!

”澄尝侍饮酒,举大觞属帝曰:“臣澄劝陛下酒。

”帝不胜忿,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

”澄怒曰:“朕,朕,狗脚朕!

”使崔季舒殴帝三拳,奋衣而出。

明日,澄使季舒入劳帝。

帝亦谢焉,赐季舒绢百匹。

帝不堪忧辱,咏谢灵运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

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常侍、侍讲颍川荀济知帝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澄。

大器,鸷之子也。

帝谬为敕问济曰:“欲以何日开讲?

”乃诈于宫中作土山,开地道向北城。

至千秋门,门者觉地下响,以告澄。

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

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

此必左右妃嫔辈所为。

”欲杀胡夫人及李嫔。

帝正色曰:“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

王自欲反,何乃责我!

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身且不暇惜,况于妃嫔!

必欲弑逆,缓速在王!

”澄乃下床叩头,大啼谢罪。

于是酣饮,夜久乃出。

居三日,幽帝于含章堂。

壬辰,烹济等于市。

初,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

与上有布衣之旧,知上有大志,然负气不服,常谓人曰:“会于盾鼻上磨墨檄之。

”上甚不平。

及即位,或荐之于上,上曰:“人虽有才,乱俗好反,不可用也。

”济上书谏上崇信佛法、为塔寺奢费,上大怒,欲集朝众斩之。

硃异密告之,济逃奔东魏。

澄为中书监,欲用济为侍读,献武王曰:“我爱济,欲全之,故不用济。

济入宫,必败。

”澄固请,乃许之。

及败,侍中杨遵彦谓之曰:“衰暮何苦复尔?

”济曰:“壮气在耳!

”因下辨曰:“自伤年纪摧颓,功名不立,故欲挟天子,诛权臣。

”澄欲宥其死,亲问之曰:“荀公何意反?

”济曰:“奉诏诛高澄,何谓反!

”有司以济老病,鹿车载诣东市,并焚之。

澄疑咨议温子升知瑾等谋,方使之作献武王碑,既成,饿于晋阳狱,食弊襦而死。

弃尸路隅,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之。

澄谓游道曰:“吾近书与京师诸贵,论及朝士,以卿僻于朋党,将为一病。

今乃知卿真是重故旧、尚节义之人,天下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

”九月,辛丑,澄还晋阳。

上命萧渊明堰泗水于寒山以灌彭城,俟得彭城,乃进军与侯景掎角。

癸卯,渊明军于寒山,去彭城十八里,断流立堰。

侍中羊侃监作堰,再旬而成。

东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则婴城固守,侃劝渊明乘水攻彭城,不从。

诸将与渊明议军事,渊明不能对,但云“临时制宜”。

冬,十一月,魏丞相泰从魏主狩于歧阳。

东魏大将军澄使大都督高岳救彭城,欲以金门郡公潘乐为副。

陈元康曰:“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

且先王之命也。

公但推赤心于斯人,景不足忧也。

”时绍宗在外,澄欲召见之,恐其惊叛。

元康曰:“绍宗知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

元康欲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书,保无异也。

”乙酉,以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岳、乐偕行。

初,景闻韩轨来,曰:“啖猪肠儿何能为!

”闻高岳来,曰:“兵精人凡。

”诸将无不为所轻者。

及闻绍宗来,叩鞍有惧色,曰:“谁教鲜卑儿解遣绍宗来!

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澄以廷尉卿杜弼为军司,摄行台左丞,临发,问以政事之要、可为戒者,使录一二条。

弼请口陈之,曰:“天下大务,莫过赏罚。

赏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之人惧,苟二事不失,自然尽美。

”澄大悦,曰:“言虽不多,于理甚要。

”绍宗帅众十万据橐驼岘。

羊侃劝贞阳侯渊明乘其远来击之,不从,旦日,又劝出战,亦不从。

侃乃帅所领出屯堰上。

丙午,绍宗至城下,引步骑万人攻潼州刺史郭凤营,矢下如雨。

渊明醉,不能起,命诸将救之,皆不敢出。

北兗州刺史胡贵孙谓谯州刺史赵伯超曰:“吾属将兵而来,本欲何为,今遇敌而不战乎?

”伯超不能对。

贵孙独帅麾下与东魏战,斩首二百级。

伯超拥众数千不敢救,谓其下曰:“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可以免罪。

”皆曰:“善!

”遂遁还。

初,侯景常戒梁人曰:“逐北勿过二里。

”绍宗将战,以梁人轻悍,恐其众不能支,一一引将卒谓之曰:“我当阳退,误吴儿使前,尔击其背。

”东魏兵实败走,梁人不用景言,乘胜深入。

魏将卒以绍宗之言为信,争共掩击之,梁兵大败,贞阳侯渊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皆为东魏所虏,失亡士卒数万人。

羊侃结陈徐还。

上方昼寝,宦者张僧胤白硃异启事,上骇之,遽起升舆,至文德殿阁。

异曰:“寒山失律。

”上闻之,恍然将坠床。

僧胤扶而就坐,乃叹曰:“吾得无复为晋家乎!

”郭凤退保潼州,慕容绍宗进围之。

十二月,甲子朔,凤弃城走。

东魏使军司杜弼作檄移梁朝曰:“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吴、越,独阻声教。

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遂解絷南冠,喻以好睦。

虽嘉谋长算,爰自我始,罢战息民,彼获其利。

侯景竖子,自生猜贰,远托关、陇,依凭奸伪,逆主定君臣之分,伪相结兄弟之亲,岂曰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虑,亲寻干戈。

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流寓之地,甘辞卑礼,进孰图身,诡言浮说,抑可知矣。

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连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侵国。

盖物无定方,事无定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

是以吴侵齐境,遂得句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

矧乃鞭挞疲民,侵轶徐部,筑垒拥川,舍舟徼利。

是以援枹秉麾之将,拔距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仇。

彼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螳良之斧,被蛣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

及锋刃暂交,埃尘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缧绁相望。

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穽,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

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

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班三事,邑启万家,揣身量分,久当止足。

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夫岂徒然,意亦可见。

彼乃授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使其势得容奸,时堪乘便。

今见南风不竞,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矣。

然推坚强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

计其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陈,曾习军旅,岂同剽轻之师,不比危脆之众。

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馀,终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倔强不掉,狼戾难驯。

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

会应遥望廷尉,不肯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

但恐楚国亡猨,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雾露之中。

彼梁主,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

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躁竞盈胸,谬治清净。

灾异降于上,怨讟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履霜有渐,坚冰且至。

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

朋党路开,兵权在外。

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

徒探雀鷇,无救府藏之虚,空请熊蹯,讵延晷刻之命。

外崩中溃,今实其时。

鹬蚌相持,我乘其弊。

方使骏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

当使钟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糜鹿游于姑苏之馆。

但恐 革车之所蔺轹,剑骑之所蹂践,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

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归款军门,委命下吏,当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

凡百君子,勉求多福。

”其后梁室祸败,皆如弼言。

侯景围谯城,不下。

退攻城父,拔之。

壬申,遣其行台左丞王伟等诣建康说上曰:“鄴中文武合谋,召臣共讨高澄。

事泄,澄幽元善见于金墉,杀诸元六十馀人。

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请立元氏一人以从人望,如此,则陛下有继绝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

河之南北,为圣朝之邾、莒。

国之男女,为大梁之臣妾。

”上以为然,乙亥,下诏以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资以兵力,使还北主魏,须渡江,许即位,仪卫以乘舆之副给之。

贞,树之子也。

萧渊明至鄴,东魏主升阊阖门受俘,让而释之,送于晋阳,大将军澄待之甚厚。

慕容绍宗引军击侯景,景辎重数千两,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退保涡阳。

绍宗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

景使谓之曰:“公等为欲送客,为欲定雌雄邪?

”绍宗曰:“欲与公决胜负。

”遂顺风布陈。

景闭垒,俟风止乃出。

绍宗曰:“侯景多诡计,好乘人背。

”使备之,果如其言。

景命战士皆被短甲,执短刀,入东魏陈,但低视,斫人胫马足。

东魏兵遂败,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被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景所擒。

绍宗、丰生俱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尤之,绍宗曰:“吾战多矣,未见如景之难克者也。

君辈试犯之!

”光等被甲将出,绍宗戒之曰:“勿渡涡水。

”二人军于水北,光轻骑射之。

景临涡水谓光曰:“尔求勋而来,我惧死而去。

我,汝之父友,何为射我?

汝岂自解不渡水南?

慕容绍宗教汝也!

”光无以应。

景使其徒田迁射光马,洞胸。

光易马隐树,又中之,退入于军。

景擒恃显,既而舍之。

光走入谯城,绍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

”光,金之子也。

开府仪同三司段韶夹涡而军,潜于上风纵火,景帅骑入水,出而却走,草湿,火不复然。

魏岐州久经丧乱,刺史郑穆初到,有户三千,穆抚循安集,数年之间,至四万馀户,考绩为诸州之最。

丞相泰擢穆为京兆尹。

侯景与东魏慕容绍宗相持数月,景食尽,司马世云降于绍宗。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一·梁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著雍执徐,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七太清二年(戊辰,公元五四八年)春,正月,己亥,慕容绍宗以铁骑五千夹击侯景,景诳其众曰:“汝辈家属已为高澄所杀。

”众信之。

绍宗遥呼曰:“汝辈家属并完,若归,官勋如旧。

”被发向北斗为誓。

景士卒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帅所部降于绍宗。

景众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

景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步骑八百人,南过小城,人登陴诟之曰:“跛奴!

欲何为邪!

”景怒,破城,杀诟者而去。

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

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

”绍宗乃纵之。

辛丑,以尚书仆射谢举为尚书令,守吏部尚书王克为仆射。

甲辰,豫州刺史羊鸦仁以东魏军渐逼,称粮运不继,弃悬瓠,还义阳。

殷州刺史羊思达亦弃项城走。

东魏人皆据之。

上怒,责让鸦仁。

鸦仁惧,启申后期,顿军淮上。

侯景既败,不知所适,时鄱阳王范除南豫州刺史,未至。

马头戍主刘神茂,素为监州事韦黯所不容,闻景至,故往候之,景问曰:“寿阳去此不远,城池险固,欲往投之,韦黯其纳我乎?

”神茂曰:“黯虽据城,是监州耳。

王若驰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

得城之后,徐以启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

”景执其手曰:“天教也!

”神茂请帅步骑百人先为乡导。

壬子,景夜至寿阳城下。

韦黯以为贼也,授甲登陴。

景遣其徒告曰:“河南王战败来投此镇,愿速开门。

”黯曰:“既不奉敕,不敢闻命。

”景谓神茂曰:“事不谐矣。

”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说下也。

”乃遣寿阳徐思玉入见黯曰:“河南王为朝廷所重,君所知也。

今失利来投,何得不受?

”黯曰:“吾之受命,唯知守城。

河南自败,何预吾事!

”思玉曰:“国家付君以阃外之略,今君不肯开城,若魏追兵来至,河南为魏所杀,君岂能独存!

纵使或存,何颜以见朝廷?

”黯然之。

思玉出报,景大悦曰:“活我者,卿也!

”癸丑,黯开门纳景,景遣其将分守四门,诘责黯,将斩之。

既而抚手大笑,置酒极欢。

黯,睿之子也。

朝廷闻景败,未得审问。

或云:“景与将士尽没。

”上下咸以为忧。

侍中、太子詹事何敬容诣东宫,太子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如所传。

”敬容对曰:“得景遂死,深为朝廷之福。

”太子失色,问其故,敬容曰:“景翻覆叛臣,终当乱国。

”太子于玄圃自讲《老》、《庄》,敬容谓学士吴孜曰:“昔西晋祖尚玄虚,使中原沦于胡、羯。

今东宫复尔,江南亦将为戎乎!

”甲寅,景遣仪同三司于子悦驰以败闻,并自求贬削。

优诏不许。

景复求资给,上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

乙卯,即以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

更以鄱阳王范为合州刺史,镇合肥。

光禄大夫萧介上表谏曰:“窃闻侯景以涡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

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

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董而为贼。

刘牢反王恭以归晋,还背晋以构妖。

何者?

狼子野心,终无驯狎之性,养虎之喻,必见饥噬之祸。

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卵翼之遇,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即还反噬。

逆力不逮,乃复逃死关西。

宇文不容,故复投身于我。

陛下前者所以不逆细流,正欲比属国降胡以讨匈奴,冀获一战之效耳。

今既亡师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爱匹夫而弃与国,臣窃不取也。

若国家犹待其更鸣之辰,岁暮之效,臣窃惟侯景必非岁暮之臣。

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岂知远慕圣德,为江、淮之纯臣乎!

事迹显然,无可致惑。

臣朽老疾侵,不应干预朝政。

但楚囊将死,有城郢之忠,卫鱼临亡,亦有尸谏之节。

臣忝为宗室遗老,敢忘刘向之心!

”上叹息其忠,然不能用。

介,思话之孙也。

己未,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赵贵为司空。

魏皇孙生,大赦。

二月,东魏杀其南兗州刺史石长宣,讨侯景之党也。

其馀为景所胁从者,皆赦之。

东魏既得悬瓠、项城,悉复旧境。

大将军澄数遣书移,复求通好。

朝廷未之许。

澄谓贞阳侯渊明曰:“先王与梁主和好,十有馀年。

闻彼礼佛文云:‘奉为魏主,并及先王。

’此乃梁主厚意。

不谓一朝失信,致此纷扰,知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扇动耳,宜遣使咨论。

若梁主不忘旧好,吾亦不敢违先王之意,诸人并即遣还,侯景家属亦当同遣。

”渊明乃遣省事夏侯僧辩奉启于上,称“勃海王弘厚长者,若更通好,当听渊明还。

”上得启,流涕,与朝臣议之。

右卫将军硃异、御史中丞张绾等皆曰:“静寇息民,和实为便。

”司农卿傅岐独曰:“高澄何事须和?

必是设间,故命贞阳遣使,欲令侯景自疑。

景意不安,必图祸乱。

若许通好,正堕其计中。

”异等固执宜和,上亦厌用兵,乃从异言,赐渊明书曰:“知高大将军礼汝不薄,省启,甚以慰怀。

当别遣行人,重敦邻睦。

”僧辩还,过寿阳,侯景窃访知之,摄问,具服。

乃写答渊明之书,陈启于上曰:“高氏心怀鸩毒,怨盈北土,人愿天从,欢身殒越。

子澄嗣恶,计灭待时,所以昧此一胜者,盖大荡澄心以盈凶毒耳。

澄苟行合天心,腹心无疾,又何急急奉璧求和?

岂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骑迫其背,故甘辞厚币,取安大国。

臣闻‘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何惜高澄一竖,以弃亿兆之心!

窃以北魏安强,莫过天监之始,钟离之役,匹马不归。

当其强也,陛下尚伐而取之。

及其弱也,反虑而和之。

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虏,使其假命强梁,以遗后世,非直愚臣扼腕,实亦志士痛心。

昔伍相奔吴,楚邦卒灭。

陈平去项,刘氏用兴。

臣虽才劣古人,心同往事。

诚知高澄忌贾在翟,恶会居秦,求盟请和,冀除其患。

若臣死有益,万殒无辞。

唯恐千载,有秽良史。

”景又致书于硃异,饷金三百两。

异纳金而不通其启。

己卯,上遣使吊澄。

景又启曰:“臣与高氏,衅隙已深,仰凭威灵,期雪仇耻。

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

乞申后战,宣畅皇威!

”上报之曰:“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

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

进退之宜,国有常制。

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

”景又启曰:“臣今蓄粮聚众,秣马潜戈,指日计期,克清赵、魏,不容军出无名,故愿以陛下为主耳。

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

”上又报曰:“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

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

”景乃诈为鄴中书,求以贞阳侯易景。

上将许之。

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

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受絷!

”谢举、硃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

”上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侯景夕返。

”景谓左右曰:“我固知吴老公薄心肠!

”王伟说景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图之!

”于是始为反计,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

三月,癸巳,东魏以太尉襄城王旭为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高岳为太尉。

辛亥,大将军澄南临黎阳,自虎牢济河至洛阳。

魏同轨防长史裴宽与东魏将彭乐等战,为乐所擒,澄礼遇甚厚,宽得间逃归。

澄由太行返晋阳。

屈獠洞斩李贲,传首建康。

贲兄天宝遁入九真,收馀兵二万围爱州,交州司马陈霸先帅众讨平之。

诏以霸先为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夏,四月,甲子,东魏吏部令史张永和等伪假人官,事觉,纠检、首者六万馀人。

甲戌,东魏遣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等将步骑十万攻魏王思政于颍川。

思政命卧鼓偃旗,若无人者。

岳恃其众,四面陵城。

思政选骁勇开门出战,岳兵败走。

岳更筑土山,昼夜攻之,思政随方拒守,夺其土山,置楼堞以助防守。

五月,魏以丞相泰为太师,广陵王欣为太傅,李弼为大宗伯,赵贵为大司寇,于谨为大司空。

太师泰奉太子巡抚西境,登陇,至原州,历北长城,东趣五原,至蒲州,闻魏主不豫而还。

及至,已愈,泰还华州。

上遣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等聘于东魏,复修前好。

陵,扌离之子也。

六月,东魏大将军澄巡北边。

秋,七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以道士多伪滥,始罢南郊道坛。

八月,庚寅,澄还晋阳,遣尚书辛术帅诸将略江、淮之北,凡获二十三州。

侯景自至寿阳,征求无已,朝廷未尝拒绝。

景请娶于王、谢,上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硃、张以下访之。

”景恚曰:“会将吴儿女配奴!

”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作袍,中领军硃异议以青布给之。

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

景以安北将军夏侯夔之子譒为长史,徐思玉为司马,譒遂去“夏”称“侯”,托为族子。

上既不用景言,与东魏和亲,是后景表疏稍稍悖慢。

又闻徐陵等使魏,反谋益甚。

元贞知景有异志,累启还朝。

景谓曰:“河北事虽不果,江南何虑失之,何不小忍!

”贞惧,逃归建康,具以事闻。

上以贞为始兴内史,亦不问景。

临贺王正德,所至贪暴不法,屡得罪于上,由是愤恨,阴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

景知之。

正德在北与徐思玉相知,景遣思玉致笺于正德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

以景观之,计日祸败。

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黜,四海业业,归心大王。

景虽不敏,实思自效。

愿王允副苍生,鉴斯诚款!

”正德大喜曰:“侯公之意,暗与吾同,天授我也!

”报之曰:“朝廷之事,如公所言。

仆之有心,为日久矣。

今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

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鄱阳王范密启景谋反。

时上以边事专委硃异,动静皆关之,异以为必无此理。

上报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

”范重陈之曰:“不早剪扑,祸及生民。

”上曰:“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

”范复请自以合肥之众讨之,上不许。

硃异谓范使曰:“鄱阳王遂不许朝廷有一客!

”自是范启,异不复为通。

景邀羊鸦仁同反,鸦仁执其使以闻。

异曰:“景数百叛虏,何能为!

”敕以使者付建康狱,俄解遣之。

景益无所惮,启上曰:“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

如蒙照察,请戮鸦仁!

”景又上言:“高澄狡猾,宁可全信!

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

臣宁堪粉骨,投命仇门,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

如其不许,即帅甲骑,临江上,向闽、越。

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

”上使硃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

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

”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戊戌,景反于寿阳,以诛中领军硃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名。

异等皆以奸佞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疾,故景托以兴兵。

驎、验,吴郡人。

石珍,丹杨人。

驎、验迭为少府丞,以苛刻为务,百贾怨之,异尤与之昵,世人谓之“三蠹”。

司农卿傅岐,梗直士也,尝谓异曰:“卿任参国钧,荣宠如此。

比日所闻,鄙秽狼藉,若使圣主发悟,欲免得乎!

”异曰:“外间谤黩,知之久矣。

心苟无愧,何恤人言!

”岐谓人曰:“硃彦和将死矣。

恃谄以求容,肆辩以拒谏,闻难而不惧,知恶而不改,天夺其鉴,其能久乎!

”景西攻马头,遣其将宋子仙东攻木栅,执戍主曹璆等,上闻之,笑曰:“是何能为!

吾折棰笞之。

”敕购斩景者,封三千户公,除州刺史。

甲辰,诏以合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以讨景。

正表,宏之子。

仲礼,庆远之孙。

之高,邃之兄子也。

九月,东魏濮阳武公娄昭卒。

侯景闻台军讨之,问策于王伟。

伟曰:“邵陵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

不如弃淮南,决志东向,帅轻骑直掩建康。

临贺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

兵贵拙速,宜即进路。

”景乃留外弟中军大都督王显贵守寿阳。

癸未,诈称游猎,出寿阳,人不之觉。

冬,十月,庚寅,景扬声趣合肥,而实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

执刺史丰城侯泰。

泰,范之弟也,先为中书舍人,倾财以事时要,超授谯州刺史。

至州,遍发民丁,使担腰舆、扇、繖等物,不限士庶。

耻为之者,重加杖责,多输财者,即纵免之,由是人皆思乱。

及侯景至,人无战心,故败。

庚子,诏遣宁远将军王质帅众三千巡江防遏。

景攻历阳太守庄铁,丁未,铁以城降,因说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

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

若使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不得济矣。

”景乃留仪同三司田英、郭骆守历阳,以铁为导,引兵临江。

江上镇戍相次启闻。

上问讨景之策于都官尚书羊侃,侃请“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阳。

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

”硃异曰:“景必无渡江之志。

”遂寝其议。

侃曰:“今兹败矣!

”戊申,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

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

景将济,虑王质为梗,使谍视之。

会临川大守陈昕启称:“采石急须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

”上以昕为云旗将军,代质戍采石,征质知丹杨尹事。

昕,庆之之子也。

质去采石,而昕犹未下渚。

谍告景云:“质已退。

”景使折江东树枝为验,谍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

”己酉,自横江济于采石,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

是夕,朝廷始命戒严。

景分兵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

南津校尉江子一帅舟师千馀人,欲于下流邀景。

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与其徒先溃走。

子一收馀众,步还建康。

子一,子四之兄也。

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问为!

内外军悉以付汝。

”太子乃停中书省,指授军事,物情惶骇,莫有应募者。

朝廷犹不知临贺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硃雀门,宁国公大临屯新亭,太府卿韦黯屯六门,缮修宫城,为受敌之备。

大临,大器之弟也。

己酉,景至慈湖。

建康大骇,御街人更相劫掠,不复通行。

赦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系囚,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副之,南浦侯推守东府,西丰公大春守石头,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

推,秀之子。

大春,大临之弟。

津,仲礼之父也。

担诸寺库公藏钱,聚之德阳堂,以充军实。

庚戌,侯景至板桥,遣徐思玉来求见上,实欲观城中虚实。

上召问之。

思玉诈称叛景请间陈事,上将屏左右,舍人高善宝曰:“思玉从贼中来,情伪难测,安可使独在殿上!

”硃异侍坐,曰:“徐思玉岂刺客邪!

”思玉出景启,言“异等弄权,乞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

”异甚惭悚。

景又请遣了事舍人出相领解,上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劳景于板桥。

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举何名?

”景曰:“欲为帝也!

”王伟进曰:“硃异等乱政,除奸臣耳。

”景既出恶言,遂留季,独遣宝亮还宫。

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

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

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

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扌为,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辛亥,景至硃雀桁南,太子以临贺王正德守宣阳门,东宫学士新野庾信守硃雀门,帅宫中文武三千馀人营桁北。

太子命信开大桁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

可且安物情。

”太子从之。

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

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

信方食甘蔗,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遂弃军走。

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

太子使王质将精兵三千援信,至领军府,遇贼,未陈而走。

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阳门,望阙而拜,歔欷流涕,随景渡淮。

景军皆著青袍,正德军并著绛袍,碧里,既与景合,悉反其袍。

景乘胜至阙下,城中忷惧,羊侃诈称得射书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

”众乃少安。

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奔京口。

谢禧、元贞弃白下走。

津主彭文粲等以石头城降景,景遣其仪同三司于子悦守之。

壬子,景列兵绕台城,幡旗皆黑,射启于城中曰:“硃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

陛下若诛硃异等,臣则敛辔北归。

”上问太子:“有是乎?

”对曰:“然。

”上将诛之。

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

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

”上乃止。

景绕城既匝,百道俱攻,鸣鼓吹脣,喧声震地,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

羊侃使凿门上为窍,下水沃火。

太子自捧银鞍,往赏战士。

直阁将军硃思帅战士数人逾城出外洒水,久之方灭。

贼又以长柯斧斫东掖门,门将开,羊侃凿扇为孔,以槊刺杀二人,斫者乃退。

景据公车府,正德据左卫府,景党宋子仙据东宫,范桃棒据同泰寺。

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

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

至夜,景于东宫置酒奏乐,太子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图书皆尽。

景又烧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

癸丑,景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

景更作尖项木驴,石不能破。

羊侃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蜡,丛掷焚之,俄尽。

景又作登城楼,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

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

”及车动,果倒。

景攻既不克,士卒死伤多,乃筑长围以绝内外,又启求诛硃异等。

城中亦射赏格出外曰:“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

”硃异、张绾议出兵击之,上问羊侃,侃曰:“不可。

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贼,徒挫锐气。

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失亡。

”异等不从,使千馀人出战。

锋未及交,退走,争桥赴水死者大半。

侃子鷟,为景所获,执至城下,以示侃,侃曰:“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计一子,幸早杀之!

”数日,复持来,侃谓鷟曰:“久以汝为死矣,犹在邪!

”引弓射之。

景以其忠义,亦不之杀。

庄铁虑景不克,托称迎母,与左右数十人趣历阳。

先遣书绐田英、郭骆曰:“侯王已为台军所杀,国家使我归镇。

”骆等大惧,弃城奔寿阳,铁入城,不敢守,奉其母奔寻阳。

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马,祀蚩尤于太极殿前。

临贺王正德即帝位于仪贤堂,下诏称:“普通已来,奸邪乱政,上久不豫,社稷将危。

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用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

”立其世子见理为皇太子,以景为丞相,妻以女,并出家之宝货悉助军费。

于是景营于阙前,分其兵二千人攻东府。

南浦侯推拒之,三日,不克。

景自往攻之,矢石雨下,宣城王防閤许伯众潜引景众登城。

辛酉,克之。

杀南浦侯推及城中战士三千人,载其尸聚于杜姥宅,遥语城中人曰:“若不早降,正当如此!

”景声言上已晏驾,虽城中亦以为然。

壬戌,太子请上巡城,上幸大司马门,城上闻跸声,皆鼓噪流涕,众心粗安。

江子一之败还也,上责之。

子一拜谢曰:“臣以身许国,常恐不得其死。

今所部皆弃臣去,臣以一夫安能击贼!

若贼遂能至此,臣誓当碎身以赎前罪,不死阙前,当死阙后。

”乙亥,子一启太子,与弟尚书左丞子四、东宫主帅子五帅所领百馀人开承明门出战。

子一直抵贼营,贼伏兵不动。

子一呼曰:“贼辈何不速出!

”久之,贼骑出,夹攻之。

子一径前,引槊刺贼。

从者莫敢继,贼解其肩而死。

子四、子五相谓曰:“与兄俱出,何面独旋!

”皆免胄赴贼。

子四中槊,洞胸而死。

子五伤脰,还至堑,一恸而绝。

景初至建康,谓朝夕可拔,号令严整,士卒不敢侵暴。

及屡攻不克,人心离沮。

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溃去。

又食石头常平诸仓既尽,军中乏食。

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

是后米一升直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乙丑,景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

民不敢窜匿,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

城中亦筑土山以应之。

太子、宣城王已下,皆亲负土,执畚锸,于山上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铠,谓之“僧腾客”,分配二山,昼夜交战不息。

会大雨,城内土山崩。

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

羊侃令多掷火,为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内筑城,贼不能进。

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

得硃异奴,以为仪同三司,异家资产悉与之。

奴乘良马,衣锦袍,于城下仰诟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

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矣!

”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闻景围台城,丙寅,戒严,移檄所督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发兵入援。

大心,大器之弟。

恪,伟之子也。

硃异遗景书,为陈祸福。

景报书,并告城中士民,以为:“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

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

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

不夺百姓,从何得之!

仆所以趋赴阙庭,指诛权佞,非倾社稷。

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观王侯、诸将,志在全身,谁能竭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

长江天险,二曹所叹,吾一苇航之,日明气净。

自非天人允协,何能如是!

幸各三思,自求元吉!

”景又奉启于东魏主,称:“臣进取寿春,暂欲停憩。

而萧衍识此运终,自辞宝位。

臣军未入其国,已投同泰舍身。

去月二十九日,届此建康。

江海未苏,干戈暂止,永言故乡,人马同恋。

寻当整辔,以奉圣颜。

臣之母、弟,久谓屠灭,近奉明敕,始承犹在。

斯乃陛下宽仁,大将军恩念,臣之弱劣,知何仰报!

今辄赍启迎臣母、弟、妻、儿,伏愿圣慈,特赐裁放!

”己巳,湘东王绎遣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将兵发江陵。

陈昕为景所擒,景与之极饮,使昕收集部曲,欲用之。

昕不可,景使其仪同三司范桃棒囚之。

昕因说桃棒,使帅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诣城降。

桃棒从之,潜遣昕夜缒入城。

上大喜,敕镌银券赐桃棒曰:“事定之日,封汝河南王,即有景众,并给金帛女乐。

”太子恐其诈,犹豫不决,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

”太子召公卿会议,硃异、傅岐曰:“桃棒降必非谬。

桃棒既降,贼景必惊,乘此击之,可大破也。

”太子曰:“吾坚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贼岂足平!

此万全策也。

今开门纳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

万一为变,悔无所及。

社稷事重,须更详之。

”异曰:“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纳桃棒。

如其犹豫,非异所知。

”太子终不能决。

桃棒又使昕启曰:“今止将所领五百人,若至城门,皆自脱甲,乞朝廷开门赐容。

事济之后,保擒侯景。

”太子见其恳切,愈疑之。

硃异拊膺曰:“失此,社稷事去矣!

”俄而桃棒为部下所告,景拉杀之。

陈昕不知,如期而出,景邀得之,逼使射书城中曰:“桃棒且轻将数十人先入。

”景欲衷甲随之,昕不肯,期以必死,乃杀之。

景使萧见理与仪同三司卢晖略戍东府。

见理凶险,夜,与群盗剽劫于大桁,中流矢而死。

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侯景已渡采石,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

遂帅宁远将军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确、安南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步骑三万,自京口西上。

大成,大春之弟。

确,纶之子。

骏,懿之孙也。

景遣军至江乘拒纶军。

赵伯超曰:“若从黄城大路,必与贼遇,不如径指钟山,突据广莫门。

出贼不意,城围必解矣。

”纶从之,夜行失道,迂二十馀里。

庚辰旦,营于蒋山。

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

分兵三道攻纶,纶与战,破之。

时山巅寒雪,乃引军下爱敬寺。

景陈兵于覆舟山北,乙酉,纶进军玄武湖侧,与景对陈,不战。

至暮,景更约明日会战,纶许之。

安南侯骏见景军退,以为走,即与壮士逐之。

景旋军击之,骏败走,趣纶军。

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

纶收馀兵近千人,入天保寺。

景追之,纵火烧寺。

纶奔硃方,士卒践冰雪,往往堕足。

景悉收纶辎重,生擒西丰公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等而还。

丙戌,景陈所获纶军首虏铠仗及大春等于城下,使言曰:“邵陵王已为乱兵所杀。

”霍俊独曰:“王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

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

”贼以刀殴其背,俊辞色弥厉。

景义而释之,临贺王正德杀之。

是日晚,鄱阳王范遣其世子嗣与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赵凤举各将兵入援,军于蔡洲,以待上流诸军,范以之高督江右援军事。

景悉驱南岸居民于水北,焚其庐舍,大街已西,扫地俱尽。

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镇钟离,上召之入援,正表托以船粮未集,不进。

景以正表为南兗州刺史,封南郡王。

正表乃于欧阳立栅以断援军,帅众一万,声言入援,实欲袭广陵。

密书诱广陵令刘询,使烧城为应,询以告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

十二月,会理使询帅步骑千人夜袭正表,大破之。

正表走还钟离。

询收其兵粮,归就会理,与之入援。

癸巳,侍中、都官尚书羊侃卒,城中益惧。

侯景大造攻具,陈于阙前,大车高数丈,一车二十轮。

丁酉,复进攻城,以虾蟆车运土填堑。

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将步骑一万入援建康,庚子,发公安。

绎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辩将舟师万人,出自汉川,载粮东下。

方等有俊才,善骑射,每战,亲犯矢石,以死节自任。

壬寅,侯景以火车焚台城东南楼。

材官吴景有巧思,于城内构地为楼,火才灭,新楼即立,贼以为神。

景因火起,潜遣人于其下穿城。

城将崩,乃觉之。

吴景于城内更筑迂城,状如却月以拟之,兼掷火,焚其攻具,贼乃退走。

太子遣洗马元孟恭将千人自大司马门出荡,孟恭与左右奔降于景。

己酉,景土山稍逼城楼,柳津命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压贼且尽。

又于城内作飞桥,悬罩二土山上。

景众见飞桥迥出,崩腾而走。

城内掷雉尾炬,焚其东山,楼栅荡尽,贼积死于城下,乃弃土山不复修,自焚其攻具。

材官将军宋嶷降于景,教之引玄武湖水以灌台城,阙前皆为洪流。

上征衡州刺史韦粲为散骑常侍,以都督长沙欧阳頠监州事。

粲,放之子也。

还,至庐陵,闻侯景乱,粲简阅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

至豫章,闻景已出横江,粲就内史刘孝仪谋之,孝仪曰:“必如此,当有敕。

岂可轻信人言,妄相惊动!

或恐不然。

”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贼已渡江,便逼宫阙,水陆俱断,何暇有报!

假令无敕,岂得自安!

韦粲今日何情饮酒!

”即驰马出部分。

将发,会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遣使邀粲,粲乃驰往见大心曰:“上游籓镇,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计诚宜在前。

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

今宜且张声势,移镇湓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

”大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人随粲,粲至南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馀人至横江,粲即送粮仗赡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自张公洲遣船度仲礼,丙辰夜,粲、仲礼及宣猛将军李孝钦、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合军屯新林王游苑。

粲议推仲礼为大都督,报下流众军。

裴之高自以年位,耻居其下,议累日不决。

粲抗言于众曰:“今者同赴国难,义在除贼。

所以推柳司州者,正以久捍边疆,先为侯景所惮。

且士马精锐,无出其前。

若论位次,柳在粲下,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

今日形势,贵在将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

裴公朝之旧德,岂应复挟私情以沮大计!

粲请为诸军解之。

”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曰:“今二宫危逼,猾寇滔天,臣子当戮力同心,岂可自相矛盾!

豫州必欲立异,锋镝便有所归。

”之高垂泣致谢。

遂推仲礼为大都督。

宣城内史杨白华遣其子雄将郡兵继至,援军大集,众十馀万,缘淮树栅,景亦于北岸树栅以应之。

裴之高与弟之横以舟师一万屯张公洲。

景囚之高弟、侄、子、孙、临水陈兵,连锁列于陈前,以鼎镬、刀锯随其后,谓曰:“裴公不降,今即烹之。

”之高召善射者使射其子,再发,皆不中。

景帅步骑万人于后渚挑战,仲礼欲出击之。

韦粲曰:“日晚我劳,未可战也。

”仲礼乃坚壁不出,景亦引退。

湘东王绎将锐卒三万发江陵,留其子绥宁侯方诸居守,咨议参军刘之迡等三上笺请留,答教不许。

鄱阳王范遣其将梅伯龙攻王显贵于寿阳,克其罗城。

攻中城,不克而退,范益其众,使复攻之。

东魏大将军澄患民钱滥恶,议不禁民私铸,但悬称市门,钱不重五铢,毋得入市。

朝议以为年谷不登,请俟它年,乃止。

魏太师泰杀安定国臣王茂而非其罪。

尚书左丞柳庆谏,泰怒曰:“卿党罪人,亦当坐!

”执庆于前。

庆辞色不挠,曰:“庆闻君蔽于事为不明,臣知而不争为不忠。

庆既竭忠,不敢爱死,但惧公为不明耳。

”泰寤,亟使赦茂,不及,乃赐茂家钱帛,曰:“以旌吾过。

”丙辰晦,柳仲礼夜入韦粲营,部分众军。

旦日,会战,诸将各有据守,令粲顿青塘。

粲以青塘当石头中路,贼必争之,颇惮之。

仲礼曰:“青塘要地,非兄不可。

若疑兵少,当更遣军相助。

”乃使直阁将军刘叔胤助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二·梁纪十八

〔司马光〕 〔宋〕

屠维大荒落,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巳,公元五四九年)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礼自新亭徙营大桁。

会大雾,韦粲军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合,侯景望见之,亟帅锐卒攻粲。

粲使军主郑逸逆击之,命刘叔胤以舟师截其后,叔胤畏忄需不敢进,逸遂败。

景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仲礼方食,投箸被甲,与其麾下百骑驰往救之,与景战于青塘,大破之,斩首数百级,沉淮水死者千馀人。

仲礼槊将及景,而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中肩,马陷于淖,贼聚槊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

仲礼被重疮,会稽人惠臶吮疮断血,故得不死。

自是景不敢复济南岸,仲礼亦气衰,不复言战矣。

邵陵王纶复收散卒,与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新淦公大成等自东道并至。

庚申,列营于桁南,亦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大连,大临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祸共尤硃异,异惭愤发疾,庚申,卒。

故事,尚书官不以为赠。

上痛惜异,特赠尚书右仆射。

甲子,湘东世子方等及王僧辩军至。

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遣兵赴之。

归彦,欢之族弟也。

己巳,太子迁居永福省。

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将援兵万馀人至城下。

台城与援军信命久绝,有羊车儿献策,作纸鸱,系以长绳,写敕于内,放以从风,冀达众军,题云:“得鸱送援军,赏银百两。

”太子自出太极殿前乘西北风纵之,贼怪之,以为厌胜,射而下之。

援军募人能入城送启者,鄱阳世子嗣左右李朗请先受鞭,诈为得罪,叛投贼,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举城鼓噪。

上以朗为直阁将军,赐金遣之。

朗缘钟山之后,宵行昼伏,积日乃达。

癸未,鄱阳世子嗣、永安侯确、庄铁、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将兵度淮,攻东府前栅,焚之。

侯景退。

众军营于青溪之东,迁仕、文皎帅锐卒五千独进深入,所向摧靡。

至菰首桥东,景将宋子仙伏兵击之,文皎战死,迁仕遁还。

敬礼,仲礼之弟也。

仲礼神情傲很,陵蔑诸将,邵陵王纶每日执鞭至门,亦移时弗见,由是与纶及临城公大连深相仇怨。

大连又与永安侯确有隙,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

援军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携幼以候之,才过淮,即纵兵剽掠。

由是士民失望,贼中有谋应官军者,闻之,亦止。

王显贵以寿阳降东魏。

临贺王记室吴郡顾野王起兵讨侯景,二月,己丑,引兵来至。

初,台城之闭也,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而不备薪刍、鱼盐。

至是,坏尚书省为薪。

撤荐,坐刂以饲马。

荐尽,又食以饭。

军士无膎,或煮铠、熏鼠、捕雀而食之。

御甘露厨有干苔,味酸咸,分给战士。

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

侯景众亦饥,抄掠无所获。

东城有米,可支一年,援军断其路。

又闻荆州兵将至,景甚患之。

王伟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军乏食,若伪且求和以缓其势,东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援军必不得动,然后休士息马,缮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

”景从之,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复先镇。

太子以城中穷困,白上,请许之。

上怒曰:“和不如死!

”太子固请曰:“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

”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

”遂报许之。

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济江。

中领军傅岐固争曰:“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

此特欲却援军耳。

戎狄兽心,必不可信。

且宣城嫡嗣之重,国命所系,岂可为质!

”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为侍中,出质于景。

又敕诸军不得复进,下诏曰:“善兵不战,止戈为武。

可以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

”己亥,设坛于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萧瑳与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

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景出栅门,遥相对,更杀牲歃血为盟。

既盟,而景长围不解,专修铠仗,托云“无船,不得即发”,又云“恐南军见蹑”,遣石城公还台,求宣城王出送。

邀求稍广,了无去志。

太子知其诈言,犹羁縻不绝。

韶,懿之孙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众合三万,至于马卬洲,景虑其自白下而上,启云:“请敕北军聚还南岸,不尔,妨臣济江。

”太子即勒会理自白下城移军江潭苑。

退,恢之子也。

辛丑,以邵陵王纶为司空,鄱阳王范为征北将军,柳仲礼为侍中、尚书右仆射。

景以于子悦、任约、傅士悊皆为仪同三司,夏侯譒为豫州刺史,董绍先为东徐州刺史,徐思玉为北徐州刺史,王伟为散骑常侍。

上以伟为侍中。

乙卯,景又启曰:“适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寿阳、钟离,臣今无所投足,求借广陵并谯州,俟得寿阳,即奉还朝廷。

”又云:“援军既在南岸,须于京口渡江。

”太子并答许之。

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启曰:“永安侯确、直閤赵威方频隔栅见诟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

’乞召侯及威方入,即当引路。

”上遣吏部尚书张绾召确,辛亥,以确为广州刺史,威方为盱眙太守。

确累启固辞,不入,上不许。

确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

邵陵王纶泣谓确曰:“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

成命已决,何得拒违!

”时台使周石珍、东宫主书左法生在纶所,确谓之曰:“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意可见也。

今召仆入城,何益于事!

”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辞!

”确意尚坚,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为我斩之!

持其首去!

”伯超挥刃眄确曰:“伯超识君侯,刀不识也!

”确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围城日久,上厨蔬茹皆绝,乃食鸡子。

纶因使者暂通,上鸡子数百枚,上手自料简,歔欷哽咽。

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慥军于西峡口,托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进。

中记室参军萧贲,骨鲠士也,以绎不早下,心非之。

尝与绎双六,食子未下,贲曰:“殿下都无下意。

”绎深衔之。

及得上敕,绎欲旋师,贲曰:“景以人臣举兵向阙,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斩之矣,必不为也。

大王以十万之众,未见贼而退,奈何!

”绎不悦,未几,因事杀之。

扌造,懿之孙也。

东魏河内民四千馀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马裔,其乡里也,相帅归之。

丞相泰欲封裔,裔因辞曰:“士大夫远归皇化,裔岂能帅之!

卖义士以求荣,非所愿也。

”侯景运东府米入石头,既毕,王伟闻荆州军退,援军虽多,不相统壹,乃说景曰:“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擢王之发,不足数罪。

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

背盟而捷,自古多矣,愿且观其变。

”临贺王正德亦谓景曰:“大功垂就,岂可弃去!

”景遂上启,陈上十失,且曰:“臣方事睽违,所以冒陈谠直。

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袄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

敷演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

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

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

豫章以所天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风也。

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饣妥,笮融、姚兴之代也。

”又言:“建康宫室崇侈,陛下唯与主书参断万机,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

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

邵陵所在残破。

湘东群下贪纵。

南康、定襄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

亲为孙侄,位则籓屏,臣至百日,谁肯勤王!

此而灵长,未之有也。

昔鬻拳兵谏,王卒改善,今日之举,复奚罪乎!

伏愿陛下小惩大戒,放谗纳忠,使臣无再举之忧,陛下无婴城之辱,则万姓幸甚!

”上览启,且惭且怒。

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

以景违盟,举烽鼓噪。

初,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二万馀人。

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

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而众心犹望外援。

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安南侯骏说邵陵王纶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

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

”纶不从。

柳津登城谓仲礼曰:“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

”仲礼亦不以为意。

上问策于津,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进营于东府城北,约夜渡军。

既而鸦仁等晓犹未至,景众觉之。

营未立,景使宋子仙击之,赵伯超望风退走。

会理等兵大败,战及溺死者五千人。

景积其首于阙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于子悦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

景实无去志,谓浚曰:“今天时方热,军未可动,乞且留京师立效。

”浚发愤责之,景不对,横刀叱之。

浚曰:“负恩忘义,违弃诅盟,固天地所不容!

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为以死相惧邪!

”因径去不顾。

景以其忠直,舍之。

于是景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

邵陵世子坚屯太阳门,终日蒲饮,不恤吏士,其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

丁卯,夜向晓,勋、昙朗于城西北楼引景众登城,永安侯确力战,不能却,乃排闼入启上云:“城已陷。

”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

”对曰:“不可。

”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因谓确曰:“汝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

”因使慰劳在外诸军。

俄而景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引伟入,伟拜呈景启,称:“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上问:“景何在?

可召来。

”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

景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

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

”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

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

”景皆不能对。

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

”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

”景曰:“千人。

”“围台城几人?

”曰:“十万。

”“今有几人?

”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上俯首不言。

景复至永福省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

侍卫皆惊散,唯中庶子徐扌离、通事舍人陈郡殷不害侧侍。

扌离谓景曰:“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

”景乃拜。

太子与言,又不能对。

景退,谓其厢公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

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

吾不可以再见之。

”于是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

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

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建康士民逃难四出。

太子洗马萧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

祸之所来,皆生于利。

苟不求利,祸从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诏命解外援军。

柳仲礼召诸将议之,邵陵王纶曰:“今日之命,委之将军。

”仲礼熟视不对。

裴之高、王僧辩曰:“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仲礼竟无一言,诸军乃随方各散。

南兗州刺史临成公大连、湘东世子方等、鄱阳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吴郡太守袁君正、晋陵太守陆经等各还本镇。

君正,昂之子也。

邵陵王纶奔会稽。

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军士莫不叹愤。

仲礼等入城,先拜景而后见上。

上不与言。

仲礼见父津,津恸哭曰:“汝非我子,何劳相见!

”湘东王绎使全威将军会稽王琳送米二十万石以馈军,至姑孰,闻台城陷,沉米于江而还。

景命烧台内积尸,病笃未绝者,亦聚而焚之。

庚午,诏征镇牧守可复本任。

景留柳敬礼、羊鸦仁,而遣柳仲礼归司州,王僧辩归竟陵。

初,临贺王正德与景约,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

及城开,正德帅众挥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门,故正德不果入。

景更以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旧职。

正德入见上,拜且泣。

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郡、阳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阳平为北沧州,改秦郡为西兗州。

东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淮阳太守王瑜,并以地降东魏。

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阳太守萧邻弃城走,东魏据其地。

侯景以仪同三司萧邕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渊藻镇京口。

又遣其将徐相攻晋陵,陆经以郡降之。

初,上以河东王誉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刺史,代岳阳王詧。

缵恃其才望,轻誉少年,迎候有阙。

誉至,检括州府付度事,留缵不遣。

闻侯景作乱,颇陵蹙缵。

缵恐为所害,轻舟夜遁,将之雍部,复虑詧拒之。

缵与湘东王绎有旧,欲因之以杀誉兄弟,乃如江陵。

及台城陷,诸王各还州镇,誉自湖口归湘州。

桂阳王慥以荆州督府留军江陵,欲待绎至拜谒,乃还信州。

缵遗绎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

”江陵游军主硃荣亦遣使告绎云:“桂阳留此,欲应誉、詧。

”绎惧,凿船,沉米,斩缆,自蛮中步道驰归江陵,囚慥,杀之。

侯景以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为江北行台,使赍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

壬午,绍先至广陵,众不满二百,皆积日饥疲。

会理士马甚盛,僚佐说会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诸籓,然后篡位。

若四方拒绝,立当溃败,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资寇手!

不如杀绍先,发兵固守,与魏连和,以待其变。

”会理素懦,即以城授之。

绍先既入,众莫敢动。

会理弟通理请先还建康,谓其姊曰:“事既如此,岂可阖家受毙!

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

”绍先悉收广陵文武部曲、铠仗、金帛,遣会理单马还建康。

湘潭侯退与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东魏。

侯景以萧弄璋为北兗州刺史,州民发兵拒之。

景遣直阁将军羊海将兵助之,海以其众降东魏,东魏遂据淮阴。

祗,伟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于子悦等将羸兵数百东略吴郡。

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说太守袁君正曰:“贼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

若闭关拒守,立可饿死。

”土豪陆映公等恐不能胜而资产被掠,皆劝君正迎之。

君正素怯,载米及牛酒郊迎。

子悦执君正,掠夺财物、子女,东人皆立堡拒之。

景又以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夏,四月,湘东世子方等至江陵,湘东王绎始知台城不守,命于江陵四旁七里树木为栅,掘堑三重而守之。

东魏高岳等攻魏颍川,不克。

大将军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继,逾年犹不下。

山鹿忠武公刘丰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颓,岳悉众分休迭进。

王思政身当矢石,与士卒同劳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

太师泰遣大将军赵贵督东南诸州兵救之,自长社以北,皆为陂泽,兵至穰,不得前。

东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舰临城射之,城垂陷。

燕郡景惠公慕容绍宗与刘丰生临堰视之,见东北尘起,同入舰坐避之。

俄而暴风至,远近晦冥,缆断,飘船径向城。

城上人以长钩牵船,弓弩乱发,绍宗赴水溺死,丰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杀之。

甲辰,东魏进大将军勃海王澄位相国,封齐王,加殊礼。

丁未,澄入朝于鄴,固辞。

不许。

澄召将佐密议之,皆劝澄宜膺朝命,独散骑常侍陈元康以为未可,澄由是嫌之。

崔暹乃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权。

湘东王绎之入援也,令所督诸州皆发兵,雍州刺史岳阳王詧遣府司马刘方贵将兵出汉口。

绎召詧使自行,詧不从。

方贵潜与绎相知,谋袭襄阳,未发。

会詧以它事召方贵,方贵以为谋泄,遂据樊城拒命,詧遣军攻之。

绎厚资遣张缵使赴镇,缵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斩方贵。

缵至襄阳,詧推迁未去,但以城西白马寺处之。

詧犹总军府之政,闻台城陷,遂不受代。

助防杜岸绐缵曰:“观岳阳势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祸。

”岸既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

缵乃与岸结盟,著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

詧使岸将兵追擒之,缵乞为沙门,更名法缵,詧许之。

荆州长史王冲等上笺于湘东王绎,请以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主盟,绎不许。

丙辰,又请以司空主盟,亦不许。

上虽外为侯景所制,而内甚不平。

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上曰:“调和阴阳,安用此物!

”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上不许。

景不能强,心甚惮之。

太子入,泣谏,上曰:“谁令汝来!

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

如其不然,何事流涕!

”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问之,直閤将军周石珍对曰:“侯丞相甲士。

”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谓丞相!

”左右皆惧。

是后上所求多不遂志,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成疾。

太子以幼子大圜属湘东王绎,并剪爪发以寄之。

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

荷!

”遂殂。

年八十六。

景秘不发丧,迁殡于昭阳殿,迎太子于永福省,使如常入朝。

王伟、陈庆皆侍太子,太子呜咽流涕,不敢泄声,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东魏高岳既失慕容绍宗等,志气沮丧,不敢复逼长社城。

陈元康言于大将军澄曰:“王自辅政以来,未有殊功。

虽破侯景,本非外贼。

今颍川垂陷,愿王自以为功。

”澄从之,戊寅,自将步骑十万攻长社,亲临作堰。

堰三决,澄怒,推负土者及囊并塞之。

辛巳,发高祖丧,升梓宫于太极殿。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卫。

壬午,诏北人在南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万计。

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

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

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填委沟壑,不可胜纪。

癸未,景遣仪同三司来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杨白华诱而斩之。

甲申,景遣其将李贤明攻之,不克。

景又遣中军侯子鉴入吴郡,以厢公苏单于为吴郡太守,遣仪同宋子仙等将兵东屯钱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据县拒之。

御史中丞沈浚避难东归,至吴兴,太守张嵊与之合谋,举兵讨景。

嵊,稷之子也。

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亦据州不受景命。

景号令所行,唯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诏:“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复其旧。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会理为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为皇太子。

初,侯景将使太常卿南阳刘之遴授临贺王正德玺绶,之遴剃发僧服而逃。

之遴博学能文,尝为湘东王绎长史。

将归江陵,绎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绎密送药杀之,而自为志铭,厚其赙赠。

壬辰,封皇子大心为寻阳王,大款为江陵王,大临为南海王,大连为南郡王,大春为安陆王,大成为山阳王,大封为宜都王。

长社城中无盐,人病挛肿,死者什八九。

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坏。

东魏大将军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

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王思政帅众据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

”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骆训曰:“公常语训等:‘汝赍我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人。

’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独不哀士卒之死乎!

”众共执之,不得引决。

澄遣通直散骑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执手申意,牵之以下。

澄不令拜,延而礼之。

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

澄悉散配其将卒于远方,改颍川为郑州,礼遇思政甚重。

西阁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

”澄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

”潜,度世之曾孙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启陈于太师泰,并致书于淅州刺史崔猷。

猷复书曰:“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

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潜来,径至城下。

莫若顿兵襄城。

为行台之所。

颍川置州,遣良将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

”仲见泰,具以启闻。

泰令依猷策。

思政固请,且约:“贼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

”泰乃许之。

及长社不守,泰深悔之。

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东魏复取景所部地,使诸将分守诸城。

及颍川陷,泰以诸城道路阻绝,皆令拔军还。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以湘东王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自馀籓镇并加位号。

宋子仙围戴僧逷,不克。

丙午,吴盗陆缉等起兵袭吴郡,杀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

临贺王正德怨侯景卖己,密书召鄱阳王范,使以兵入。

景遮得其书,癸丑,缢杀正德。

景以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

封元罗等诸元十馀人皆为王。

景爱永安侯确之勇,常置左右。

邵陵王纶潜遣人呼之,确曰:“景轻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还启家王,勿以确为念。

”景与确游钟山,引弓射鸟,因欲射景,弦断,不发,景觉而杀之。

湘东王绎娶徐孝嗣孙女为妃,生世子方等。

妃丑而妒,又多失行,绎二三年一至其室。

妃闻绎当至,以绎目眇,为半面妆以待之,绎怒而出,故方等亦无宠。

及自建康还江陵,绎见其御军和整,始叹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对,垂泣而退。

绎怒,疏其秽行,榜于大閤,方等见之,益惧。

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骁勇得士心,绎将讨侯景,遣使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

”使者三返,誉不与。

方等请讨之,绎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为湘州刺史,使方等将精卒二万送之。

方等将行,谓所亲曰:“是行也,吾必死之。

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侯景以赵威方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遣军拒之,擒威方,系州狱,威方逃还建康。

湘东世子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

安南侯方矩收馀众还江陵,湘东王绎无戚容。

绎宠姬王氏,生子方诸。

王氏卒,绎疑徐妃为之,逼令自杀,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礼,不听诸子制服。

西江督护陈霸先欲起兵讨侯景,景使人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奉以为主,景仲由是附景,阴图霸先。

霸先知之,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南海,驰檄以讨景仲曰:“元景仲与贼合从,朝廷遣曲阳侯勃为刺史,军已顿朝亭。

”景仲所部闻之,皆弃景仲而散。

秋,七月,甲寅,景仲缢于阁下。

霸先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钦之弟也,与其诸弟扇诱始兴等十郡,攻监衡州事欧阳頠。

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监始兴郡事。

湘东王绎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鲍泉击湘州,分给兵粮,刻日就道。

僧辩以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与泉入白绎,求申期日。

绎疑僧辩观望,按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

今日唯有死耳!

”因斫僧辩,中其左髀,闷绝,久之方苏,即送狱。

泉震怖,不敢言。

僧辩母徒行流涕入谢,自陈无训,绎意解,赐以良药,故得不死。

丁卯,鲍泉独将兵伐湘州。

陆辑等竞为暴掠,吴人不附,宋子仙自钱塘旋军击之。

壬戌,缉弃城奔海盐,子仙复据吴郡。

戊辰,侯景置吴州于吴郡,以安陆王大春为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会理兼尚书令。

鄱阳王范闻建康不守,戒严,欲入,僚佐或说之曰:“今魏人已据寿阳,大王移足,则虏骑必窥合肥。

前贼未平,后城失守,将若之何!

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将将精卒赴之,进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

”范乃止。

会东魏大将军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为书谕范。

范方谋讨侯景,藉东魏为援,乃帅战士二万出东关,以合州输伯穆,并遣咨议刘灵议送二子勤、广为质于东魏以乞师。

范屯濡须以待上游之军,遣世子嗣将千馀人守安乐栅,上游军皆不下,范粮乏,采菰稗、菱藕以自给。

勤、广至鄴,东魏人竟不为出师。

范进退无计,乃溯流西上,军于枞阳。

景出屯姑孰,范将裴之悌以众降之。

之悌,之高之弟也。

东魏大将军澄诣鄴,辞爵位殊礼,且请立太子。

澄谓济阴王晖业曰:“比读何书?

”晖业曰:“数寻伊、霍之传,不读曹、马之书。

”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军都督侯子鉴等击吴兴。

己亥,鲍泉军于石椁寺,河东王誉逆战而败。

辛丑,又败于橘洲,战及溺死者万馀人。

誉退保长沙,泉引军围之。

辛卯,东魏立皇子长仁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长,意常忌之。

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贬退,与澄言,无不顺从。

澄轻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贵,相书亦何可解!

”洋为其夫人赵郡李氏营服玩小佳,澄辄夺取之。

夫人或恚未与,洋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惜!

”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无饰让。

每退朝还第,辄闭阁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

或时袒跣奔跃,夫人问其故,洋曰:“为尔漫戏。

”其实盖欲习劳也。

澄获徐州刺史兰钦子京,以为膳奴,钦请赎之,不许。

京屡自诉,澄杖之,曰:“更诉,当杀汝!

”京与其党六人谋作乱。

澄在鄴,居北城东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来无间,侍卫者常遣出外。

辛卯,澄与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侍中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谋受魏禅,署拟百官。

兰京进食,澄却之,谓诸人曰:“昨夜梦此奴斫我,当急杀之。

”京闻之,置刀盘下,冒言进食。

澄怒曰:“我未索食,何为遽来!

”京挥刀曰:“来杀汝!

”澄自投伤足,入于床下,贼去床,弑之。

愔狼狈走出,遗一靴。

季舒匿于厕中。

元康以身蔽澄,与贼争刀被伤,肠出。

库直王纮冒刃御贼。

纥奚舍乐斗死。

时变起仓猝,内外震骇。

太原公洋在城东双堂,闻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

”内外莫不惊异。

洋秘不发丧。

陈元康手书辞母,口占使功曹参军祖珽作书陈便宜,至夜而卒。

洋殡之第中,诈云出使,虚除元康中书令。

以王纮为领左右都督。

纮,基之子也。

勋贵以重兵皆在并州,劝洋早如晋阳,洋从之。

夜,召大将军督护太原唐邕,使部分将士,镇遏四方。

邕支配须臾而毕,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讽东魏主以立太子大赦。

澄死问渐露,东魏主窃谓左右曰:“大将军今死,似是天意,威权当复归帝室矣!

”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侍中杨愔守鄴,馀勋贵皆自随。

甲午,入谒东魏主于昭阳殿,从甲士八千人,登阶者二百馀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

令主者传奏曰:“臣有家事,须诣晋阳。

”再拜而出。

东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

”晋阳旧臣宿将素轻洋。

及至,大会文武,神彩英畅,言辞敏洽,众皆大惊。

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

高隆之、司马子如等恶度支尚书崔暹,奏暹及崔季舒过恶,鞭二百,徙边。

侯景以宋子仙为司徙、郭元建为尚书左仆射,与领军任约等四十人并开府仪同三司,仍诏:“自今开府仪同不须更加将军。

”是后开府仪同至多,不可复记矣。

鄱阳王范自枞阳遣信告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

范引兵诣江州,大心以湓城处之。

吴兴兵力寡弱,张嵊书生,不闲军旅。

或劝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鉴。

嵊叹曰:“袁氏世济忠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

吾岂不知吴郡既没,吴兴势难久全。

但以身许国,有死无贰耳!

”九月,癸丑朔,子鉴军至吴兴,嵊战败,还府,整服安坐,子鉴执送建康。

侯景嘉其守节,欲活之,嵊曰:“吾忝任专城,朝廷倾危,不能匡复,今日速死为幸!

”景犹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门已在鬼录,不就尔虏求恩!

”景怒,尽杀之。

并杀沈浚。

河东王誉告急于岳阳王詧,詧留咨议参军济阳蔡大宝守襄阳,帅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

湘东王绎大惧,遣左右就狱中问计于王僧辩,僧辩具陈方略,绎乃赦之,以为城中都督。

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营以攻之。

会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军气沮。

绎与新兴太守杜崱有旧,密邀之。

乙丑,崱与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龛各帅所部降于绎。

岸请以五百骑袭襄阳,昼夜兼行,去襄阳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奉詧母龚保林登城拒战。

詧闻之,夜遁,弃粮食、金帛、铠仗于湕水,不可胜纪。

张缵病足,詧载以随军。

及败走,守者恐为追兵所及,杀之,弃尸而去。

詧至襄阳,岸奔广平,依其兄南阳太守献。

湘东王绎以鲍泉围长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将军王僧辩代为都督,数泉十罪,命舍人罗重欢与僧辩偕行。

泉闻僧辩来,愕然曰:“得王竟陵来助我,贼不足平。

”拂席待之。

僧辩入,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

”使重欢宣令,锁之床侧。

泉为启自申,且谢淹缓之罪,绎怒解,遂释之。

冬,十月,癸未朔,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潘相乐为司空。

初,历阳太守庄铁帅众归寻阳王大心,大心以为豫章内史。

铁至郡即叛,推观宁侯永为主。

永,范之弟也。

丁酉,铁引兵袭寻阳,大心遣其将徐嗣徽逆击,破之。

铁走,至建昌,光远将军韦构邀击之,铁失其母弟妻子,单骑还南昌,大心遣构将兵追讨之。

宋子仙自吴郡趣钱塘。

刘神茂自吴兴趣富阳,前武州刺史富阳孙国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于修陵,庙号高祖。

百济遣使入贡,见城阙荒圮,异于向来,哭于端门。

侯景怒,录送庄严寺,不听出。

壬戌,宋子仙急攻钱塘,戴僧逷降之。

岳阳王詧使将军薛晖攻广平,拔之,获杜岸,送襄阳。

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

又发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扬之,以其头为漆碗。

詧既与湘东王绎为敌,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于魏,请为附庸。

丞相泰令东阁祭酒荣权使于襄阳。

绎使司州刺史柳仲礼镇竟陵以图詧,詧惧,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詧为质于魏。

丞相泰欲经略江、汉,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穰城。

仲礼至安陆,安陆太守沈勰以城降之。

仲礼留长史马岫与其弟子礼守之,帅众一万趣襄阳,泰遣杨忠及行台仆射长孙俭将兵击仲礼以救詧。

宋子仙乘胜度浙江,至会稽。

邵陵王纶闻钱塘已败,出奔鄱阳,鄱阳内史开建侯蕃以兵拒之,范进击蕃,破之。

魏杨忠将至义阳,太守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为乡导。

伯符,岫之子也。

南郡王大连为东扬州刺史。

时会稽丰沃,胜兵数万,粮仗山积,东人惩侯景残虐,咸乐为用,而大连朝夕酣饮,不恤军事。

司马东阳留异,凶狡残暴,为众所患,大连悉以军事委之。

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会稽,大连弃城走,异奔还乡里,寻以其众降于子仙。

大连欲奔鄱阳,异为子仙乡导,追及大连于信安,执送建康,大连犹醉不之知。

帝闻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

于是三吴尽没于景,公侯在会稽者,俱南度岭。

景以留异为东阳太守,收其妻子为质。

乙酉,东魏以并州刺史彭乐为司徒。

邵陵王纶进至九江,寻阳王大心以江州让之,纶不受,引兵西上。

始兴太守陈霸先结郡中豪杰欲讨侯景,郡人侯安都、张亻思等各帅众千馀人归之。

霸先遣主帅杜僧明将二千人顿于岭上,广州刺史萧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骁雄,天下无敌,前者援军十万,士马精强,犹不能克,君以区区之众,将何所之!

如闻岭北王侯又皆鼎沸,亲寻干戈,以君疏外,讵可暗投!

未若且留始兴,遥张声势,保太山之安也。

”霸先曰:“仆荷国恩,往闻侯景度江,即欲赴援,遭值元、兰,梗我中道。

今京都覆没,君辱臣死,谁敢爱命!

君侯体则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军,犹贤乎已,乃更止之乎!

”乃遣使间道诣江陵,受湘东王绎节度。

时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据郡,勃乃以腹心谭世远为曲江令,与路养相结,同遏霸先。

魏杨忠拔随郡,执太守桓和。

东魏使金门公潘乐等将兵五万袭司州,刺史夏侯强降之。

于是东魏尽有淮南之地。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三·梁纪十九

〔司马光〕 〔宋〕

上章敦牂,一年。

太宗简文皇帝上大宝元年(庚午,公元五五零年)春,正月,辛亥朔,大赦,改元。

陈霸先发始兴,至大庾岭,蔡路养将二万人军于南野以拒之。

路养妻侄兰陵萧摩诃,年十三,单骑出战,无敢当者。

杜僧明马被伤,陈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马。

僧明上马复战,众军因而乘之。

路养大败,脱身走。

霸先进军南康,湘东王绎承制授霸先明威将军、交州刺史。

戊辰,东魏进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

庚午,邵陵王纶至江夏,郢州刺史南平王恪郊迎,以州让之,纶不受。

乃推纶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置百官。

魏杨忠围安陆,柳仲礼驰归救之。

诸将恐仲礼至则安陆难下,请急攻之。

忠曰:“攻守势殊,未可猝拔。

若引日劳师,表里受敌,非计也。

南人多习水军,不闲野战,仲礼师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袭之,彼怠我奋,一举可克。

克仲礼,则安陆不攻自拔,诸城可传檄定也。

”乃选骑二千,衔枚夜进,败仲礼于漴头,获仲礼及其弟子礼,尽俘其众。

马岫以安陆,别将王叔孙以竟陵,皆降于忠。

于是汉东之地尽入于魏。

广陵人来嶷说前广陵太守祖皓曰:“董绍先轻而无谋,人情不附。

袭而杀之,此壮士之任耳。

今欲纠帅义勇,奉戴府君。

若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勋。

必天未悔祸,犹足为梁室忠臣。

”皓曰:“此仆所愿也。

”乃相与纠合勇士,得百馀人。

癸酉,袭广陵,斩南兗州刺史董绍先。

据城,驰檄远近,推前太子舍人萧勔为刺史,仍结东魏为援。

皓,恒之之子。

勔,勃之兄也。

乙亥,景遣郭元建帅众奄至,皓婴城固守。

二月,魏杨忠乘胜至石城,欲进逼江陵,湘东王绎遣舍人庾恪说忠曰:“詧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

”忠遂停湕北。

绎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为质以求和,魏人许之。

绎与忠盟曰:“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并送质子,贸迁有无,永敦邻睦。

”忠乃还。

宕昌王梁弥定为其宗人獠甘所袭,弥定奔魏,獠甘自立。

羌酋傍乞铁据渠株川,与渭州民郑五丑合诸羌以叛魏。

丞相泰使大将军宇文贵、凉州刺史史宁讨之,擒斩铁、五丑。

宁别击獠甘,破之,獠甘将百骑奔生羌巩廉玉。

宁复纳弥定于宕昌,置岷州于渠株川,进击巩廉玉,斩獠甘,虏廉玉送长安。

侯景遣任约、于庆等帅众二万攻诸籓。

邵陵王纶欲救河东王誉,而兵粮不足,乃致书于湘东王绎曰:“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肱支,岂可相害!

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其馀小忿,或宜容贳。

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

夫征战之理,唯求克胜。

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

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良为籓屏盘固,宗镇强密。

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

弟若不安,家国去矣。

必希解湘州之围,存社稷之计。

”绎复书,陈誉过恶不赦,且曰:“詧引杨忠来相侵逼,颇遵谈笑,用却秦军,曲直有在,不复自陈。

临湘旦平,暮便即路。

”纶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

湘州若败,吾亡无日矣!

”侯景遣侯子鉴帅舟师八千,自帅徒兵一万,攻广陵,三日,克之,执祖皓,缚而射之,箭遍体,然后车裂以徇。

城中无少长皆埋之于地,驰马射而杀之。

以子鉴为南兗州刺史,镇广陵。

景还建康。

丙戌,以安陆王大春为东扬州刺史。

省吴州。

乙巳,以尚书仆射王克为左仆射。

庚寅,东魏以尚书令高隆之为太保。

宣城内史杨白华进据安吴,侯景遣于子悦等帅众攻之,不克。

东魏行台辛术将兵入寇,围阳平,不克。

侯景纳上女溧阳公主,甚爱之。

三月,甲申,景请上禊宴于乐游苑,帐饮三日。

上还宫,景与公主共据御床,南面并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庚申,东魏进丞相洋爵为齐王。

临川内史始兴王毅等击庄铁,鄱阳王范遣其将巴西侯瑱救之,毅等败死。

鄱阳世子嗣与任约战于三章,约败走。

嗣因徙镇三章,谓之安乐栅。

夏,四月,庚辰朔,湘东王绎以上甲侯韶为长沙王。

丙午,侯景请上幸西州,上御素辇,侍卫四百馀人,景浴铁数千,翼卫左右。

上闻丝竹,凄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请上起舞。

酒阑坐散,上抱景于床曰:“我念丞相!

”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

”逮夜乃罢。

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尤甚,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之,所在皆尽,死者蔽野。

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俯伏床帷,待命听终。

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景性残酷,于石头立大碓,有犯法者捣杀之。

常戒诸将曰:“破栅平城,当净杀之,使天下知吾威名。

”故诸将每战胜,专以焚掠为事,斩刈人如草芥,以资戏笑。

由是百姓虽死,终不附之。

又禁人偶语,犯者刑及外族。

为其将帅者,悉称行台,来降附者,悉称开府,其亲寄隆重者曰左右厢公,勇力兼人者曰库直都督。

魏封皇子儒为燕王,公为吴王。

侯景召宋子仙还京口。

邵陵王纶在郢州,以听事为正阳殿,内外斋阁,悉加题署。

其部下陵暴军府,郢州将佐莫不怨之。

咨议参军江仲举,南平王恪之谋主也,说恪图纶,恪惊曰:“若我杀邵陵,宁静一镇,荆、益兄弟必皆内喜,海内若平,则以大义责我矣。

且巨逆未枭,骨肉相残,自亡之道也。

卿且息之。

”仲举不从,部分诸将,刻日将发。

谋泄,纶压杀之。

恪狼狈往谢,纶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

凶党已毙,兄勿深忧。

”王僧辩急攻长沙,辛巳,克之。

执河东王誉,斩之,传首江陵,湘东王绎反其首而葬之。

初,世子方等之死,临蒸周铁虎功最多,誉委遇甚重。

僧辩得铁虎,命烹之,呼曰:“侯景未灭,奈何杀壮士!

”僧辩奇其言而释之,还其麾下。

绎以僧辩为左卫将军,加侍中、镇西长史。

绎自去岁闻高祖之丧,以长沙未下,故匿之。

壬寅,始发丧,刻檀为高祖像,置于百福殿,事之甚谨,动静必咨焉。

绎以为天子制于贼臣,不肯从大宝之号,犹称太清四年。

丙午,绎下令大举讨侯景,移檄远近。

鄱阳王范至湓城,以晋熙为晋州,遣其世子嗣为刺史,江州郡县多辄改易。

寻阳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

大心遣兵击庄铁,嗣与铁素善,请发兵救之,范遣侯瑱帅精甲五千助铁。

由是二镇互相猜忌,无复讨贼之志。

大心使徐嗣徽帅众二千,筑垒稽亭以备范,市籴不通,范数万之众,无所得食,多饿死。

范愤恚,疽发于背,五月,乙卯,卒。

其众秘不发丧,奉范弟安南侯恬为主,有众数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为东道大行台,镇钱塘。

丁巳,以侯子鉴为南兗州刺史。

东魏齐王洋之为开府也,勃海高德政为管记,由是亲昵,言无不尽。

金紫光禄大夫丹杨徐之才、北平太守广宗宋景业,皆善图谶,以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劝之受禅。

洋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

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

”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

”洋铸像卜之而成,乃使开府仪同三司段韶问肆州刺史斛律金,金来见洋,固言不可,以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

洋与诸贵议于太妃前,太妃曰:“吾儿懦直,必无此心,高德政乐祸,教之耳。

”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还。

洋拥兵而东,至平都城,召诸勋贵议之,莫敢对。

长史杜弼曰:“关西,国之劲敌,若受魏禅,恐彼挟天子,自称义兵而东向,王何以待之!

”徐之才曰:“今与王争天下者,彼亦欲为王所为。

纵其屈强,不过随我称帝耳。

”弼无以应。

高德政至鄴,讽公卿,莫有应者。

司马子如逆洋于辽阳,固言未可。

洋欲还,仓丞李集曰:“王来为何事,而今欲还?

”洋伪使于东门杀之,而别令赐绢十匹,遂还晋阳,自是居常不悦。

徐之才、宋景业等日陈阴阳杂占,云宜早受命。

高德政亦敦劝不已。

洋使术士李密卜之,遇《大横》,曰:“汉文之卦也。

”又使宋景业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也。

《鼎》,五月卦也。

宜以仲夏受禅。

”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

”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于其位乎!

”洋大悦,乃发晋阳。

高德政录在鄴诸事,条进于洋,洋令左右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

是月,山提至鄴,杨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议撰仪注,秘书监魏收草九锡、禅让、劝进诸文。

引魏宗室诸王入北宫,留于东斋。

甲寅,东魏进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

洋行至前亭,所乘马忽倒,意甚恶之。

至平都城,不复肯进。

高德政、徐之才苦请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

”即命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

子如等至鄴,众人以事势已决,无敢异言。

洋至鄴,召夫赍筑具集城南。

高隆之请曰:“用此何为?

”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问为!

欲族灭邪!

”隆之谢而退。

于是作圜丘,备法物。

丙辰,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求入启事,东魏孝静帝在昭阳殿见之。

亮曰:“五行递运,有始有终。

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

”帝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

”又曰:“若尔,须作制书。

”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曰:“制已作讫。

”使侍中杨愔进之。

东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

”愔对曰:“北城别有馆宇。

”乃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坐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所司请发,帝曰:“古人念遗簪弊履,朕欲与六宫别,可乎?

”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犹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

”帝步入,与妃嫔已下别,举宫皆哭。

赵国李嫔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直长赵道德以故犊车一乘候于东阁,帝登车,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顺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

”道德犹不下。

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高隆之洒泣。

遂入北城,居司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于齐。

戊午,齐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天保。

自魏敬宗以来,百官绝禄,至是始复给之。

己未,封东魏主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礼。

追尊齐献武王为献武皇帝,庙号太祖,后改为高祖。

文襄王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

辛酉,尊王太后娄氏为皇太后。

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文成侯宁起兵于吴,有众万人,己巳,进攻吴郡。

行吴郡事侯子荣逆击,杀之。

宁,范之弟也。

子荣因纵兵大掠郡境。

自晋氏度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

及侯景之乱,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是时,唯荆、益所部尚完实,太尉、益州刺史武陵王纪移告征、镇,使世子圆照帅兵三万受湘东王节度。

圆照军至巴水,绎授以信州刺史,令屯白帝,未许东下。

六月,辛巳,以南郡王大连行扬州事。

江夏王大款、山阳王大成、宜都王大封自信安间道奔江陵。

齐主封宗室高岳等十人、功臣库狄干等七人皆为王。

癸未,封弟浚为永安王,淹为平阳王,浟为彭城王,演为常山王,涣为上党王,淯为襄城王,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

鄱阳王范既卒,侯瑱依庄铁,铁忌之。

瑱自安,丙戌,诈引铁谋事,因杀之,自据豫章。

寻阳王大心遣徐嗣徽夜袭湓城,安南侯恬、裴之横等击走之。

齐主娶赵郡李希宗之女,生子殷及绍德。

又纳段韶之妹。

及将建中宫,高隆之、高德政欲结勋贵之援,乃言:“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宜更择美配。

”帝不从。

丁亥,立李氏为皇后,以段氏为昭仪,子殷为皇太子。

庚寅,以库狄干为太宰,彭乐为太尉,潘相乐为司徒,司马子如为司空。

辛卯,以清河王岳为司州牧。

侯景以羊鸦仁为五兵尚书。

庚子,鸦仁出奔江西,将赴江陵,至东莞,盗疑其怀金,邀杀之。

魏人欲令岳阳王詧发哀嗣位,詧辞,不受。

丞相泰使荣权册命詧为梁王,始建台,置百官。

陈霸先修崎头古城,徙居之。

初,燕昭成帝奔高丽,使其族人冯业以三百人浮海奔宋,因留新会。

自业至孙融,世为罗州刺史,融子宝为高凉太守。

高凉洗氏,世为蛮酋,部落十馀万家,有女,多筹略,善用兵,诸洞皆服其信义。

融聘以为宝妇。

融虽累世为方伯,非其土人,号令不行。

洗氏约束本宗,使从民礼,每与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虽亲戚无所纵舍,由是冯氏始得行其政。

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使召宝,宝欲往,洗氏止之曰:“刺史无故不应召太守,必欲诈君共反耳。

”宝曰:“何以知之?

”洗氏曰:“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召君。

此必欲质君以发君之兵也,愿且无往以观其变。

”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将兵入灨石,城鱼梁以逼南康,陈霸先使周文育击之。

洗氏谓宝曰:“平虏,骁将也,今入赣石与官军相拒,势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

君若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卑辞厚礼告之曰:‘身未敢出,欲遣妇参。

’彼闻之,必憙而无备。

我将千馀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破之必矣。

”宝从之。

迁仕果不设备,洗氏袭击,大破之,迁仕走保宁都。

文育亦击走平虏,据其城。

洗氏与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非常人也,甚得众心,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湘东王绎以霸先为豫州刺史,领豫章内史。

辛丑,裴之横攻稽亭,徐嗣徽击走之。

秋,七月,辛亥,齐立世宗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

又封世宗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

乙卯,以尚书令封隆之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平阳王淹为尚书令。

辛酉,梁王詧入朝于魏。

初,东魏遣仪同武威牒云洛等迎鄱阳世子嗣,使镇皖城。

嗣未及行,任约军至,洛等引去。

嗣遂失援,出战,败死。

约遂略地至湓城,寻阳王大心遣司马韦质出战而败,帐下犹有战士千馀人,咸劝大心走保建州。

大心不能用,戊辰,以江州降约。

先是,大心使前太子洗马韦臧镇建昌,有甲士五千,闻寻阳不守,欲帅众奔江陵,未发,为麾下所杀。

臧,粲之子也。

于庆略地至豫章,侯瑱屈,降之,庆送瑱建康。

景以瑱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为质,遣瑱庆徇蠡南诸郡,以瑱湘州刺史。

初,巴山人黄法,有勇力,侯景之乱,合徒众保乡里。

太守贺诩下江州,命法监郡事。

法屯新淦,于庆自豫章分兵袭新氵金,法败之。

陈霸先使周文育进军击庆,法引兵会之。

邵陵王纶闻任约将至,使司马蒋思安将精兵五千袭之,约众溃。

思安不设备,约收兵袭之,思安败走。

湘东王绎改宜都为宜州,以王琳为刺史。

是月,以南郡王大连为江州刺史。

魏丞相泰以齐主称帝,帅诸军讨之。

以齐王郭镇陇右,征秦州刺史宇文导为大将军、都督二十三州诸军事,屯咸阳,镇关中。

益州沙门孙天英帅徒数千人夜攻州城,武陵王纪与战,斩之。

邵陵王纶大修铠仗,将讨侯景。

湘东王绎恶之,八月,甲午,遣左卫将军王僧辩、信州刺史鲍泉等帅舟师一万东趣江、郢,声言拒任约,且云迎邵陵王还江陵,授以湘州。

齐主初立,励精为治。

赵道德以事属黎阳太守清河房超,超不发书,棓杀其使。

齐主善之,命守宰各设棓以诛属请之使。

久之,都官中郎宋轨奏曰:“若受使请赇,犹致大戮,身为枉法,何以加罪!

”乃罢之。

司都功曹张老上书请定齐律,诏右仆射薛琡等取魏《麟趾格》,更讨论损益之。

齐主简练六坊之人,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陈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

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士”,以备边要。

始立九等之户,富者税其钱,贫者役其力。

九月,丁巳,魏军发长安。

王僧辩军至鹦鹉洲,郢州司马刘龙虎等潜送质于僧辩,邵陵王纶闻之,遣其子威正侯礩将兵击之,龙虎败,奔于僧辩。

纶以书责僧辩曰:“将军前年杀人之侄,今岁伐人之兄,以此求荣,恐天下不许!

”僧辩送书于湘东王绎,绎命进军。

辛酉,纶集其麾下于西园,涕泣言曰:“我本无他,志在灭贼,湘东常谓与之争帝,遂尔见伐。

今日欲守则交绝粮储,欲战则取笑千载,不容无事受缚,当于下流避之。

”麾下壮士争请出战,纶不从,与礩自仓门登舟北出。

僧辩入据郢州。

绎以南平王恪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世子方诸为郢州刺史,王僧辩为领军将军。

纶遇镇东将军裴之高于道,之高之子畿掠其军器,纶与左右轻舟奔武昌涧饮寺,僧法馨匿纶于岩穴之下。

纶长史韦质、司马姜律等闻纶尚存,驰往迎之,说七栅流民以求粮仗。

纶出营巴水,流民八九千人附之,稍收散卒,屯于齐昌,遣使请降于齐,齐以纶为梁王。

湘东王绎改封皇子大款为临川王,大成为桂阳王,大封为汝南王。

癸亥,魏军至潼关。

庚午,齐主如晋阳,命太子殷居凉风堂监国。

南郡王中兵参军张彪等起兵于若邪山,攻破浙东诸县,有众数万。

吴郡人陆令公等说太守南海王大临往依之。

大临曰:“彪若成功,不资我力。

如其桡败,以我自解。

不可往也。

”任约进寇西阳、武昌。

初,宁州刺史彭城徐文盛募兵数万人讨侯景,湘东王绎以为秦州刺史,使将兵东下,与约遇于武昌。

绎以庐陵王应为江州刺史,以文盛为长史行府州事,督诸将拒之。

应,续之子也。

邵陵王纶引齐兵未至,移营马栅,距西阳八十里,任约闻之,遣仪同叱罗子通等将铁骑二百袭之,纶不为备,策马亡走。

时湘东王绎亦与齐连和,故齐人观望,不助纶。

定州刺史田祖龙迎纶,纶以祖龙为绎所厚,惧为所执,复归齐昌。

行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纶之故吏也,开城纳之,任约遂据西阳、武昌。

裴之高帅子弟部曲千馀人至夏首,湘东王绎召之,以为新兴、永守二郡太守。

又以南平王恪为武州刺史,镇武陵。

初,邵陵王纶以衡阳王献为齐州刺史,镇齐昌。

任约击擒之,送建康,杀之。

献,畅之孙也。

乙亥,进侯景位相国,封二十郡,为汉王,加殊礼。

岳阳王詧还襄阳。

黎州民攻刺史张贲,贲弃城走。

州民引氐酋北益州刺史杨法琛据黎州,命王、贾二姓诣武陵王纪请法琛为刺史。

纪深责之,囚法琛质子崇颙、崇虎。

冬,十月,丁丑朔,法琛遣使附魏。

己卯,齐主至晋阳宫。

广武王长弼与并州刺史段韶不协,齐主将如晋阳,长弼言于帝曰:“韶拥强兵在彼,恐不知人意,岂可径往投之!

”帝不听。

既至,以长弼语告之,曰:“如君忠诚,人犹有谗,况其馀乎!

”长弼,永乐之弟也。

乙酉,以特进元韶为尚书左仆射,段韶为右仆射。

乙未,侯景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以诏文呈上。

上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立皇子大钧为西阳王,大威为武宁王,大球为建安王,大昕为义安王,大挚为绥建王,大圜为乐梁王。

齐东徐州刺史行台辛术镇下邳。

十一月,侯景征租入建康,术帅众度淮断之,烧其谷百万石,遂围阳平,景行台郭元建引兵救之。

壬戌,术略三千馀家,还下邳。

武陵王纪帅诸军发成都,湘东王绎遣使以书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

”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

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甲子,南平王恪帅文武拜笺推湘东王绎为相国,总百揆。

绎不许。

魏丞相泰自弘农为桥,济河,至建州。

丙寅,齐主自将出顿东城。

泰闻其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

”会久雨,自秋及冬,魏军畜产多死,乃自蒲阪还。

于是河南自洛阳,河北自平阳已东,皆入于齐。

丁卯,徐文盛军贝矶,任约帅水军逆战,文盛大破之,斩叱罗子通、赵威方,仍进军大举口。

侯景遣宋子仙等将兵二万助约,以约守西阳,久不能进,自出屯晋熙。

南康王会理以建康空虚,与太子左卫将军柳敬礼、西乡侯劝、东乡侯勔谋起兵诛王伟。

安乐侯乂理出奔长芦,集众得千馀人。

建安侯贲、中宿世子子邕知其谋,以告伟。

伟收会理、敬礼、劝、勔及会理弟祁阳侯通理,俱杀之。

乂理为左右所杀。

钱塘褚冕,以会理故旧,捶掠千计,终无异言。

会理隔壁谓之曰:“褚郎,卿岂不为我致此?

卿虽忍死明我,我心实欲杀贼!

”冕竟不服,景乃宥之。

劝,昺之子。

贲,正德之弟子。

子邕,憺之孙也。

帝自即位以来,景防卫甚严,外人莫得进见,唯武林侯谘及仆射王克、舍人殷不害,并以文弱得出入卧内,帝与之讲论而已。

及会理死,克、不害惧祸,稍自疏。

咨独不离帝,朝请无绝。

景恶之,使其仇人刁戍刺杀咨于广莫门外。

帝之即位也,景与帝登重云殿,礼佛为誓云:“自今君臣两无猜贰,臣固不负陛下,陛下亦不得负臣!

”及会理谋泄,景疑帝知之,故杀咨。

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谓殷不害曰:“庞涓当死此下。

”景自帅众讨杨白华于宣城,白华力屈而降,景以其北人,全之,以为左民尚书,诛其兄子彬以报来亮之怨。

十二月,丙子朔,景封建安侯贲为竟陵王,中宿世子子邕为随王,仍赐姓侯氏。

辛丑,齐主还鄴。

邵陵王纶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将图安陆。

魏安州刺史马祐以告丞相泰,泰遣杨忠将万人救安陆。

武陵王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南梁州刺史谯淹合兵二万讨杨法琛,法琛发兵据剑阁以拒之。

侯景还建康。

初,魏敬宗以尔硃荣为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上。

荣败,此官遂废。

大统三年,文帝复以丞相泰为之。

其后功参佐命,望实俱重者,亦居此官,凡八人,曰安定公宇文泰,广陵王欣,赵郡公李弼,陇西公李虎,河内公独孤信,南阳公赵贵,常山公于谨,彭城公侯莫陈崇,谓之八柱国。

泰始籍民之才力者为府兵,身租庸调,一切蠲之,以农隙讲阅战陈,马畜粮备,六家供之。

合为百府,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

泰任总百揆,督中外诸军。

欣以宗室宿望,从容禁闼而已。

馀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凡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各统开府二人,开府各领一军。

是后功臣位至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仪同三司者甚众,率为散官,无所统御,虽有继掌其事者,闻望皆出诸公之下云。

齐主命散骑侍郎宋景业造《天保历》,行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四·梁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玄黓涒滩,凡二年。

太宗简文皇帝下大宝二年(辛未,公元五五一年)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琛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张彪遣其将赵稜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稜、凤败走。

稜,伯超之兄子也。

癸亥,齐主耕籍田。

乙丑,享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

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

岳阳王詧取而葬之。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

壬辰,乐坐诛。

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支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

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

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

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

自馀王克、元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

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

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淯卒。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申,免子如官。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

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

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

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

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

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

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

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

”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因得至!

当是王珣军人还耳。

”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

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

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

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

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

丁未,入江夏。

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

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

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

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

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

”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

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

悉力攻巴陵,下策也。

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

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

”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

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

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

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

”答曰:“王领军。

”骑曰:“何不早降?

”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

”骑去,顷之,执王珣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

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

”取弓射之,珣惭而退。

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

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

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馀返,皆捷。

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岳阳王詧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

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

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

”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

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

”詧闻之,召其军还。

僧祐,南阳人也。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

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祐自代。

僧祐时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

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

”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脊以待之。

僧祐由它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祐曰:“吴儿,何不早降!

走何所之!

”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

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

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

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

”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

”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

”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壬寅,约至赤亭。

六月,甲辰,僧祐、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

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

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

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

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

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沈于黄鹤矶。

任约至江陵,绎赦之。

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

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祐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

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

”乃引兵屯峡口。

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

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

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

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

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

”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

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

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

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

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

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

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

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灨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馀落。

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

”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

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

丁亥,侯景还至建康。

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瑱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

绎以瑱兗州刺史。

景悉杀瑱弟。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

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

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

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

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

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

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

王伟屡谏,景以告主,主有恶言。

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

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

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

”景从之。

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

”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

栋,欢之子也。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

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

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

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

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

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

”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

”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

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

”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

”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

”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壬戌,栋即帝位。

大赦,改元天正。

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

”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

吾故从之以安天下。

”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

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

”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

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

”乃止。

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

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

”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

以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

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

”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

此寿酒,将不尽此乎!

”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

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既醉而寝。

伟乃出,隽进土囊,修纂坐其上而殂。

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

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

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

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

”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

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璠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

循,恢之子也。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

绎弗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

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頵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頵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

张彪攻永嘉,克之。

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

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

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

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

方矩,方诸之弟也。

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

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

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

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

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

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

大赦,改元太始。

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

”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

”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

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

”众咸笑之。

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

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

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

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

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鄴西漳北。

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

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

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

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

何不击碎之!

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

”齐主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沉其尸。

孝友,彧之弟也。

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

”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世祖孝元皇帝上太宗简文皇帝下承圣元年(壬申,公元五五二年)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

褒,骞之孙也。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

齐人闭城不出,乃引还。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馀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

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

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

”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

”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

降之。

突阙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

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

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

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

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

癸卯,僧辩使侯瑱南陵、鹊头二戍,克之。

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

丙辰,发鹊头。

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

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

”不从。

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

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

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

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

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

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

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

”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

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

”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鸟了千艘载战士。

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

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

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

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

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

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

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叉步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

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硃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

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

今围石头,须度北岸。

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

”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

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

景使王伟等守台城。

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坐刂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

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

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

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

”乃命诸将分处置兵。

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

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

龛,岸之兄子也。

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

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陈。

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

”伟不能对,绕阙而藏。

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

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

”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

今日天亡我也!

”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

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

侯子鉴、王伟、陈庆奔硃方。

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

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

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

是夜,军士遗火。

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戊子,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

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

”克不能对。

又问:“玺绂何在?

”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

”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

”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

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

襄阳短狐,未全革面。

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庚寅,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

”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

”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

”王乃密谕宣猛将军硃买臣,使为之所。

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

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

”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

”辛卯,遇硃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

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

不若投北,可得还乡。

”遂皆降齐。

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

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

”伟曰:“废兴,命也。

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

”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

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

”骘惭而退。

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硃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馀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

拔之。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

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

”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

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

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扌为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

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

僧略,僧辩之弟。

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

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

”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

”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

”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

永丰侯扌为叹曰:“王事不成矣!

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

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

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畜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夏,使身名俱美哉!

”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

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

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

”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

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蜀郡太守。

谢答仁讨刘神茂还,至富阳,闻侯景败走,帅万人欲北出候之,赵伯超据钱塘拒之。

侯景进至嘉兴,闻伯超叛之,乃退据吴。

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

瑱生剖隽腹,抽其肠。

隽犹不死,手自收之,乃斩之。

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

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

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

葳蕤,答仁之弟也。

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

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

”遂直向京口。

至胡豆洲,景觉,大惊。

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

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

”景未及答,白刃交下。

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

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

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

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

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

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

溧阳公主亦预食焉。

初,景之五子在北齐,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蚕室。

齐显祖即位,梦獼猴坐其御床,乃尽烹之。

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

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丁巳,湘东王下令解严。

乙丑,葬简文帝于庄陵,庙号太宗。

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宜沉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

”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

元建取之,以与辛术,壬申,术送之至鄴。

甲申,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以太原公主妻之。

公主即魏孝静帝之后也。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

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

刘愔还至白马西,为武所获,送长安。

太师泰素闻其名,待之如旧交。

时南郑久不下,武请屠之,泰将许之。

璠请之于朝,泰怒,不许。

璠泣请不已,泰曰:“事人当如是。

”乃从其请。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遣侍中丰城侯泰等谒山陵,修复庙社。

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

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

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

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乙酉,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于市。

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

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

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

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

”王求而视之,檄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

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丙戌,齐合州刺史斛斯昭攻历阳,拔之。

丁亥,下令,以“王伟等既死,自馀衣冠旧贵,被逼偷生,猛士勋豪,和光苟免者,皆不问。

”扶风民鲁悉达,纠合乡人以保新蔡,力田蓄谷。

时江东饥乱,饿死者什八九,遗民携老幼归之。

悉达分给粮廪,全济甚众,招集晋熙等五郡,尽有其地。

使其弟广达将兵从王僧辩讨侯景,景平,以悉达为北江州刺史。

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且告平侯景。

亦遣舍人魏彦告于魏。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

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

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

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

”弗从。

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

齐众七万,攻之甚急。

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

与元建大战于土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

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辛术迁吏部尚书。

自魏迁鄴以来,大选之职,知名者数人,互有得失:齐世宗少年高朗,所弊者疏。

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

杨愔风流辩给,取士失于浮华。

唯术性尚贞明,取士必以才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最为折衷。

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

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

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

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

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

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

”循乃请降。

带韦,庆之子也。

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

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

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

”武曰:“公言是也。

”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六月,丁未,齐主还鄴。

乙卯,复如晋阳。

庚寅,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遣散骑常侍谢季卿来贺平侯景。

衡州刺史王怀明作乱,广州刺史萧勃讨平之。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

秋,七月,广陵侨人硃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

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

”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

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八月,魏安康人黄众宝反,攻魏兴,执太守柳桧,进围东梁州。

令桧诱说城中,桧不从而死。

桧,虬之弟也。

太师泰遣王雄与骠骑大将军武川宇文虬讨之。

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扌为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

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

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

”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

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

宜丰侯循之降魏也,丞相泰许其南还,久而未遣,从容问刘璠曰:“我于古谁比?

”对曰:“璠常以公为汤、武,今日所见,曾桓、文之不如!

”泰曰:“我安敢比汤、武,庶几望伊、周,何至不如桓、文!

”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

”语未竟,泰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

”乃谓循曰:“王欲之荆,为之益?

”循请还江陵,泰厚礼遣之。

循以文武千家自随,湘东王疑之,遣使觇察,相望于道。

始至之夕,命劫窃其财,及旦,循启输马仗,王乃安之,引入,对泣,以循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齐主自晋阳如离石,自黄栌岭起长城,北至社平戍,四百馀里,置三十六戍。

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晏。

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

琳好勇,王以为将帅。

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

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

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

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

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

”咸曰:“请死之。

”相泣而别。

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

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

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

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

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

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

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公卿籓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

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

丁丑,以宜丰侯循为湘州刺史。

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

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

追尊母阮修容为文宣皇后。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

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

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

侯景之乱,零陵人李洪雅据其郡,上即以为营州刺史。

洪雅请讨陆纳,上许之。

丁道贵收馀众与之俱。

纳遣其将吴藏袭击,破之,洪雅等退保空云城,藏引兵围之。

顷之,纳请降,求送妻子,上遣陈旻至纳所,纳众皆泣,曰:“王郎被囚,故我曹旻逃罪于湘州,非有它志也。

”乃出妻子付旻。

旻至巴陵,循曰:“此诈也,必将袭我。

”乃密为之备。

纳果夜以轻兵继旻后,约至城下鼓噪。

十二月,壬午晨,去巴陵十里,众谓已至,即鼓噪,军中皆惊。

循坐胡床,于垒门望之,纳乘水来攻,矢下如雨,循方食甘蔗,略无惧色。

徐部分将士击之,获其一舰。

纳退保长沙。

壬午,齐主还鄴。

戊午,复如晋阳。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八·梁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敦牂,尽阏逢困敦,凡七年。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四年(戊午,公元五三八年)春,正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东魏砀郡获巨象,送鄴。

丁卯,大赦,改元元象。

二月,己亥,上耕藉田。

东魏大都督善无贺拔仁攻魏南汾州,刺史韦子粲降之,丞相泰灭子粲之族。

东魏大行台侯景等治兵于虎牢,将复河南诸州,魏梁回、韦孝宽、赵继宗皆弃城西归。

侯景攻广州,数旬,未拔,闻魏救兵将至,集诸将议之,行洛州事卢勇请进观形势。

乃帅百骑至大隗山,遇魏师。

日已暮,勇多置幡旗于树颠。

夜,分骑为十队,鸣角直前,擒魏仪同三司程华,斩仪同三司王征蛮而还。

广州守将骆超遂以城降东魏,丞相欢以勇行广州事。

勇,辩之从弟也。

于是南汾、颍、豫、广四州复入东魏。

初,柔然头兵可汗始得返国,事魏尽礼。

及永安以后,雄据北方,礼渐骄倨,虽信使不绝,不复称臣。

头兵尝至洛阳,心慕中国,乃置侍中、黄门等官。

后得魏汝阳王典签淳于覃,亲宠任事,以为秘书监,使典文翰。

及两魏分裂,头兵转不逊,数为边患。

魏丞相泰以新都关中,方有事山东,欲结婚以抚之,以舍人元翌女为化政公主,妻头兵弟塔寒。

又言于魏主,请废乙弗后,纳头兵之女。

甲辰,以乙弗后为尼,使扶风王孚迎头兵女为后。

头兵遂留东魏使者元整,不报其使。

三月,辛酉,东魏丞相欢以沙苑之败,请解大丞相,诏许之。

顷之,复故。

柔然送悼后于魏,车七百乘、马万匹、驼二千头。

至黑盐池,遇魏所遣卤簿仪卫。

柔然营幕,户席皆东向,扶风王孚请正南面,后曰:“我未见魏主,固柔然女也。

魏仗南面,我自东向。

”丙子,立皇后郁久闾氏。

丁丑,大赦。

以王盟为司徒。

丞相泰朝于长安,还屯华州。

夏,四月,庚寅,东魏高欢朝于鄴。

壬辰,还晋阳。

五月,甲戌,东魏遣兼散骑常侍郑伯猷来聘。

秋,七月,东魏荆州刺史王则寇淮南。

癸亥,诏以东冶徒李胤之得如来舍利,大赦。

东魏侯景、高敖曹等围魏独孤信于金墉,太师欢帅大军继之。

景悉烧洛阳内外官寺民居,存者什二三。

魏主将如洛阳拜园陵,会信等告急,遂与丞相泰俱东,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太子钦守长安,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帅千骑为前驱。

八月,庚寅,丞相泰至谷城,侯景等欲整陈以待其至,仪同三司太安莫多娄贷文请帅所部击其前锋,景等固止之。

贷文勇而专,不受命,与可硃浑道元以千骑前进。

夜,遇李弼、达奚武于孝水。

弼命军士鼓噪,曳柴扬尘,贷文走,弼追斩之,道元单骑获免,悉俘其众送恒农。

泰进军瀍东,侯景等夜解围去。

辛卯,泰帅轻骑追景至河上,景为陈,北据河桥,南属邙山,与泰合战。

泰马中流矢惊逸,遂失所之。

泰坠地,东魏兵追及之,左右皆散,都督李穆下马,以策抶泰背骂曰:“笼东军士!

尔曹主何在,而独留此?

”追者不疑其贵人,舍之而过。

穆以马授泰,与之俱逸。

魏兵复振,击东魏兵,大破之,东魏兵北走。

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意轻泰,建旗盖以陵陈,魏人尽锐攻之,一军皆没,敖曹单骑走投河阳南城。

守将北豫州刺史高永乐,欢之从祖兄子也,与敖曹有怨,闭门不受。

敖曹仰呼求绳,不得,拔刀穿阖未彻而追兵至。

敖曹伏桥下,追者见其从奴持金带,问敖曹所在,奴指示之。

敖曹知不免,奋头曰:“来!

与汝开国公。

”追者斩其首去。

高欢闻之,如丧肝胆,杖高永乐二百,赠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

泰赏杀敖曹者布绢万段,岁岁稍与之,比及周亡,犹未能足。

魏又杀东魏西兗州刺史宋显等,虏甲士万五千人,赴河死者以万数。

初,欢以万俟普尊老,特礼之,尝亲扶上马。

其子洛免冠稽首曰:“愿出死力以报深恩。

”及邙山之战,诸军北度桥,洛独勒兵不动,谓魏人曰:“万俟受洛干在此,能来可来也!

”魏人畏之而去,欢名其所营地为回洛。

是日,东、西魏置陈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

魏独孤信、李远居右,赵贵、怡峰居左,战并不利。

又未知魏主及丞相泰所在,皆弃其卒先归。

开府仪同三司李虎、念贤等为后军,见信等退,即与俱去。

泰由是烧营而归,留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墉。

王思政下马,举长槊左右横击,一举辄踣数人。

陷陈既深,从者尽死,思政被重创,闷绝。

会日暮,敌亦收兵。

思政每战常著破衣弊甲,敌不知其将帅,故得免。

帐下督雷五安于战处哭求思政,会其已苏,割衣裹创,扶思政上马。

夜久,始得还营。

平东将军蔡祐下马步斗,左右劝乘马以备仓猝,祐怒曰:“丞相爱我如子,今日岂惜生乎!

”帅左右十馀人合声大呼,击东魏兵,杀伤甚众。

东魏人围之十馀重,祐弯弓持满,四面拒之。

东魏人募厚甲长刀者直进取之,去祐可三十步,左右劝射之,祐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岂可虚发!

”将至十步,祐乃射之,应弦而倒,东魏兵稍却,祐徐引还。

魏主至恒农,守将已弃城走,所虏降卒在恒农者相与闭门拒守,丞相泰攻拔之,诛其魁首数百人。

蔡祐追及泰于恒农,夜,见泰,泰曰:“承先,尔来,吾无忧矣。

”泰惊不得寝,枕祐股,然后安。

祐每从泰战,常为士卒先。

战还,诸将皆争功,祐终无所言。

泰每叹曰:“承先口不言勋,我当代其论叙。

”泰留王思政镇恒农,除侍中、东道行台。

魏之东伐也,关中留守兵少,前后所虏东魏士卒散在民间,闻魏兵败,谋作乱。

李虎等至长安,计无所出,与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等奉太子钦出屯渭北。

百姓互相剽掠,关中大扰。

于是沙苑所虏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民于伏德等遂反,青雀据长安子城,伏德保咸阳,与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各收降卒以拒还兵。

长安大城民相帅以拒青雀,日与之战。

大都督侯莫陈顺击贼,屡破之,贼不敢出。

顺,崇之兄也。

扶风公王罴镇河东,大开城门,悉召军士谓曰:“今闻大军失利,青雀作乱,诸人莫有固志。

王罴受委于此,以死报恩。

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

必恐城陷,任自出城。

”众感其言,皆无异志。

魏主留阌乡。

丞相泰以士马疲弊,不可速进,且谓青雀等乌合,不能为患,曰:“我至长安,以轻骑临之,必当面缚。

”通直散骑常侍吴郡陆通谏曰:“贼逆谋久定,必无迁善之心。

蜂虿有毒,安可轻也!

且贼诈言东寇将至,今若以轻骑临之,百姓谓为信然,益当惊扰。

今军虽疲弊,精锐尚多。

以明公之威,总大军以临之,何忧不克!

”泰从之,引兵西入。

父老见泰至,莫不悲喜,士女相贺。

华州刺史宇文导引兵袭咸阳,斩思庆,擒伏德。

南度渭,与泰会攻青雀,破之。

太保梁景睿以疾留长安,与青雀通谋,泰杀之。

东魏太师欢自晋阳将七千骑至孟津,未济,闻魏师已循,遂济河,遣别将追魏师至崤,不及而还。

欢攻金墉,长孙子彦弃城走,焚城中室屋俱尽,欢毁金墉而还。

东魏之迁鄴也,主客郎中裴让之留洛阳。

独孤信之败也,让之弟诹之随丞相泰入关,为大行台仓曹郎中。

欢囚让之兄弟五人,让之曰:“昔诸葛亮兄弟,事吴、蜀各尽其心,况让之老母在此,不忠不孝,必不为也。

明公推诚待物,物亦归心。

若用猜忌,去霸业远矣。

”欢皆释之。

九月,魏主入长安,丞相泰还屯华州。

东魏大都督贺拔仁击邢磨纳、卢仲礼等,平之。

卢景裕本儒生,太师欢释之,召馆于家,使教诸子。

景裕讲论精微,难者或相诋诃,大声厉色,言至不逊,而景裕神采俨然,风调如一,从容往复,无际可寻。

性清静,历官屡有进退,无得失之色。

弊衣粗食,恬然自安,终日端严,如对宾客。

冬,十月,魏归高敖曹、窦泰、莫多娄贷文之首于东魏。

散骑常侍刘孝仪等聘于东魏。

十二月,魏是云宝袭洛阳,东魏洛州刺史王元轨弃城走。

都督赵刚袭广州,拔之。

于是自襄、广已西城镇复为魏。

魏自正光以后,四方多事,民避赋役,多为僧尼,至二百万人,寺有三万馀区。

至是,东魏始诏“牧守、令长擅立寺者,计其功庸,以枉法论。

”初,魏伊川土豪李长寿为防蛮都督,积功至北华州刺史。

孝武帝西迁,长寿帅其徒拒东魏,魏以长寿为广州刺史。

侯景攻拔其壁,杀之。

其子延孙复收集父兵以拒东魏,魏之贵臣广陵王欣、录尚书长孙稚等皆携家往依之,延孙资遣卫送,使达关中。

东魏高欢患之,数遣兵攻延孙,不能克。

魏以延孙为京南行台、节度河南诸军事、广州刺史。

延孙以澄清伊、洛为己任,魏以延孙兵少,更以长寿之婿京兆韦法保为东洛州刺史,配兵数百以助之。

法保名祐,以字行,既至,与延孙连兵置栅于伏流。

独孤信之入洛阳也,欲缮修宫室,使外兵郎中天水权景宣帅徒兵三千出采运。

会东魏兵至,河南皆叛,景宣间道西走,与李延孙相会,攻孔城,拔之,洛阳以南寻亦西附。

丞相泰即留景宣守张白坞,节度东南诸军应关西者。

是岁,延孙为其长史杨伯兰所杀,韦法保即引兵据延孙之栅。

东魏将段琛等据宜阳,遣阳州刺史牛道恒诱魏边民。

魏南兗州刺史韦孝宽患之,乃诈为道恒与孝宽书,论归款之意,使谍人遗之于琛营,琛果疑道恒。

孝宽乘其猜阻,出兵袭之,擒道恒及琛,崤、渑遂清。

东道行台王思政以玉壁险要,请筑城,自恒农徙镇之,诏加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行台如故。

东魏以高澄摄吏部尚书,始改崔亮年劳之制,铨擢贤能。

又沙汰尚书郎,妙选人地以充之。

凡才名之士,虽未荐擢,皆引致门下,与之游宴、讲论、赋诗,士大夫以是称之。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五年(己未,公元五三九年)春,正月,乙卯,以尚书左仆射萧渊藻为中卫将军,丹杨尹何敬容为尚书令,吏部尚书张缵为仆射。

缵,弘策之子也。

自晋、宋以来,宰相皆以文义自逸,敬容独勤簿领,日旰不休,为时俗所嗤鄙。

自徐勉、周舍既卒,当权要者,外朝则何敬容,内省则硃异。

敬容质悫无文,以纲维为己任。

异文华敏洽,曲营世誉。

二人行异而俱得幸于上。

异善伺候人主意为阿谀,用事三十年,广纳货赂,欺罔视听,远近莫不忿疾。

园宅、玩好、饮膳、声色穷一时之盛。

每休下,车马填门,唯王承、王稚及褚翔不往。

承、稚,暕之子。

翔,渊之曾孙也。

丁巳,御史中丞参礼仪事贺琛奏:“南、北二郊及藉田,往还并宜御辇,不复乘辂。

”诏从之,祀宗庙仍乘玉辇。

琛,瑒之弟子也。

辛酉,东魏以尚书令孙腾为司徒。

辛未,上祀南郊。

魏丞相泰于行台置学,取丞郎、府佐德行明敏者充学生,悉令旦治公务,晚就讲习。

东魏丞相欢,以徐州刺史房谟、广平太守羊孰、广宗太守窦瑗、平原太守许惇有政绩清能,与诸刺史书,褒称谟等以劝之。

夏,五月,甲戌,东魏立丞相欢女为皇后。

乙亥,大赦。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弼为司空。

秋,七月,魏以扶风王孚为太尉。

九月,甲子,东魏发畿内十万人城鄴,四十日罢。

冬,十月,癸亥,以新宫成,大赦,改元兴和。

魏置纸笔于阳武门外以求得失。

十一月,乙亥,东魏使散骑常侍王元景、魏收来聘。

东魏人以《正光历》浸差,命校书郎李业兴更加修正,以甲子为元,号曰《兴光历》,既成,行之。

散骑常侍硃异奏:“顷来置州稍广,而小大不伦,请分为五品,其位秩高卑,参僚多少,皆以是为差。

”诏从之。

于是上品二十州,次品十州,次品八州,次品二十三州,下品二十一州。

时上方事征伐,恢拓境宇,北逾淮、汝,东距彭城,西开牂柯,南平俚洞,建置州郡,纷纶甚众,故异请分之。

其下品皆异国之人来归附者,徒有州名而无土地,或因荒徼之民所居村落置州及郡县,刺史守令皆用彼人为之,尚书不能悉领,山川险远,职贡罕通。

五品之外,又有二十馀州不知处所。

凡一百七州。

又以边境镇戍,虽领民不多,欲重其将帅,皆建为郡,或一人领二三郡太守,州郡虽多而户口日耗矣。

魏自西迁以来,礼乐散逸,丞相泰命左仆射周惠达、吏部郎中北海唐瑾损益旧章,至是稍备。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六年(庚申,公元五四零年)春,正月,壬申,东魏以广平公库狄干为太保。

丁丑,东魏主入新宫,大赦。

魏扶风王孚卒。

二月,己亥,上耕藉田。

魏铸五铢钱。

东魏大行台侯景出三鵶,将复荆州,魏丞相泰遣李弼、独孤信各将五千骑出武关,景乃还。

魏文后既为尼,居别宫,悼后犹忌之,乃以其子武都王戊为秦州刺史,使文后随之官。

魏主虽限以大计,而恩好不忘,密令养发,有追还之意。

会柔然举国度河南侵,时颇有言柔然以悼后故兴师者,帝曰:“岂有兴百万之众为一女子邪!

虽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颜以见将帅!

”乃遣中常侍曹宠赍手敕赐文后自尽。

文后泣谓宠曰:“愿至尊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遂自杀。

凿麦积崖而葬之,号曰寂陵。

夏,丞相泰召诸军屯沙苑以备柔然。

右仆射周惠达发士马守京城,堑诸街巷,召雍州刺史王罴议之,罴不应召,谓使者曰:“若蠕蠕至渭北者,王罴自帅乡里破之,不烦国家兵马,何为天子城中作如此惊扰!

由周家小儿恇怯致此。

”柔然至夏州而退。

未几,悼后遇疾殂。

五月,乙酉,魏行台宫延和、陕州刺史宫延庆降于东魏,东魏以河北马场为义州以处之。

东魏阳州武公高永乐卒。

闰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己丑,东魏封皇兄景植为宜阳王,皇弟威为清河王,谦为颍川王。

六月,壬子,东魏华山王鸷卒。

秋,七月,丁亥,东魏使兼散骑常侍李象等来聘。

八月,戊午,大赦。

九月,戊戌,司空袁昂卒,遗疏不受赠谥,敕诸子勿上行状及立铭志。

上不许,赠本官,谥穆正公。

冬,十一月,魏太师念贤卒。

吐谷浑自莫折念生之乱,不通于魏。

伏连筹卒,子夸吕立,始称可汗,居伏俟城。

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馀里,官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之号。

是岁,始遣使假道柔然,聘于东魏。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七年(辛酉,公元五四一年)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

辛丑,祀明堂。

宕昌王梁企定为其下所杀,弟弥定立。

二月,乙巳,以弥定为河、梁二州刺史、宕昌王。

辛亥,上耕藉田。

魏幽州刺史顺阳王仲景坐事赐死。

三月,魏夏州刺史刘平伏据上郡反,大都督于谨讨擒之。

夏,五月,遣兼散骑常侍明少遐等聘于东魏。

秋,七月,己卯,东魏宜阳王景植卒。

魏以侍中宇文测为大都督、行汾州事。

测,深之兄也,为政简惠,得士民心。

地接东魏,东魏人数来寇抄,测擒获之,命解缚,引与相见,为设酒殽,待以客礼,并给粮饩,卫送出境。

东魏人大惭,不复为寇,汾、晋之间遂通庆吊,时论称之。

或告测交通境外者,丞相泰怒曰:“测为我安边,我知其志,何得间我骨肉!

”命斩之。

魏丞相泰欲革易时政,为强国富民之法,大行台度支尚书兼司农卿苏绰尽其智能,赞成其事,减官员,置二长,并置屯田以资军国。

又为六条诏书,九月,始奏行之:一曰清心,二曰敦教化,三曰尽地利,四曰擢贤良,五曰恤狱讼,六曰均赋役。

泰甚重之,尝置诸坐右,又令百司习诵之,其牧守令长非通六条及计帐者,不得居官。

东魏诏群官于麟趾阁议定法制,谓之《麟趾格》,冬,十月,甲寅,颁行之。

乙巳,东魏发夫五万筑漳滨堰,三十五日罢。

十一月,丙戌,东魏以彭城王韶为太尉,度支尚书胡僧敬为司空。

僧敬名虔,以字行,国珍之兄孙,东魏主之舅也。

十二月,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骞来聘。

交趾李贲世为豪右,仕不得志。

有并韶者,富于词藻,诣选求官,吏部尚书蔡撙以并姓无前贤,除广阳门郎。

韶耻之。

贲与韶还乡里,谋作乱,会交州刺史武林侯咨以刻暴失众心,时贲监德州,因连结数州豪杰俱反。

咨输贿于贲,奔还广州。

上遣咨与高州刺史孙冏、新州刺史卢子雄将兵击之。

咨,恢之子也。

是岁,魏又益新制十二条。

东魏丞相欢以诸州调绢不依旧式,民甚苦之,奏令悉以四十尺为匹。

魏自丧乱以来,农商失业,六镇之民相帅内徙,就食齐、晋,欢因之以成霸业。

东西分裂,连年战争,河南州郡鞠为茂草,公私困竭,民多饿死。

欢命诸州滨河及津、梁皆置仓积谷以相转漕,供军旅,备饥馑,又于幽、瀛、沧、青四州傍海煮盐。

军国之费,粗得周赡。

至是,东方连岁大稔,谷斛至九钱,山东之民稍复苏息矣。

东魏尚书令高澄尚静帝妹冯翊长公主,生子孝琬,朝贵贺之,澄曰:“此至尊之甥,先贺至尊。

”三日,帝幸其第,赐锦彩布绢万匹。

于是诸贵竞致礼遗,货满十室。

东魏临淮王孝友表曰:“令制百家为族,二十五家为闾,五家为比。

百家之内有帅二十五,征发皆免,苦乐不均,羊少狼多,复有蚕食,此之为弊久矣。

京邑诸坊,或七八百家唯一里正、二史,庶事无阙,而况外州乎!

请依旧置三正之名不改,而每闾止为二比,计族省十二丁,赀绢、番兵,所益甚多。

”事下尚书,寝不行。

安成望族刘敬躬以妖术惑众,人多信之。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八年(壬戌,公元五四二年)春,正月,敬躬据郡反,改元永汉,署官属,进攻庐陵,逼豫章。

南方久不习兵,人情扰骇,豫章内史张绾募兵以拒之。

绾,缵之弟也。

二月,戊戌,江州刺史湘东王绎遣司马王僧辩、中兵曹子郢讨敬躬,受绾节度。

三月,戊辰,擒敬躬,送建康,斩之。

僧辩,神念之子也,该博辩捷,器宇肃然,虽射不穿扎,而志气高远。

魏初置六军。

夏,四月,丙寅,东魏使兼散骑常侍李绘来聘。

绘,元忠之从子也。

东魏丞相欢朝于鄴。

司徒孙腾坐事免。

乙酉,以彭城王韶录尚书事,侍中广阳王湛为太尉,尚书右仆射高隆之为司徒。

初,太傅尉景与丞相欢同归尔硃荣,其妻,欢之姊也,自恃勋戚,贪纵不法,为有司所劾,系狱。

欢三诣阙泣请,乃得免死。

丁亥,降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欢往造之,景卧不起,大叫曰:“杀我时趣邪!

”欢抚而拜谢之。

辛卯,以库狄干为太傅,以领军将军娄昭为大司马,封祖裔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甲辰,欢还晋阳。

八月,庚戌,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侯景为兼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随机防讨。

魏以王盟为太保。

东魏丞相欢击魏,入自汾、绛,连营四十里,丞相泰使王思政守玉壁以断其道。

欢以书招思政曰:“若降,当授以并州。

”思政复书曰:“可硃浑道元降,何以不得?

”冬,十月,己亥,欢围玉壁,凡九日,遇大雪,士卒饥冻,多死者,遂解围去。

魏遣太子钦镇蒲坂。

丞相泰出军蒲坂,至皁荚,闻欢退渡汾,追之不及。

十一月,东魏以可硃浑道元为并州刺史。

十二月,魏主狩于华阴,大享将士,丞相泰帅诸将朝之。

起万寿殿于沙苑北。

辛亥,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杨斐来聘。

孙冏、卢子雄讨李贲,以春瘴方起,请待至秋。

广州刺史新渝侯映不许,武林侯咨又趣之。

冏等至合浦,死者什六七,众溃而归。

映,憺之子也。

武林侯咨奏冏及子雄与贼交通,逗留不进,敕于广州赐死。

子雄弟子略、子烈、主帅广陵杜天合及弟僧明、新安周文育等帅子雄之众攻广州,欲杀映、咨,为子雄复冤。

西江督护、高要太守吴兴陈霸先帅精甲三千救之,大破子略等,杀天合,擒僧明、文育。

霸先以僧明、文育骁勇过人,释之,以为主帅。

诏以霸先为直阁将军。

魏丞相泰妻冯翊公主生子觉。

东魏以光州刺史李元忠为侍中。

元忠虽处要任,不以物务干怀,唯饮酒自娱。

丞相欢欲用为仆射,世子澄言其放达常醉,不可委以台阁。

其子搔闻之,请节酒,元忠曰:“我言作仆射不胜饮酒乐,尔爱仆射,宜勿饮酒。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九年(癸亥,公元五四三年)春,正月,壬戌,东魏大赦,改元武定。

东魏御史中尉高仲密取吏部郎崔暹之妹,既而弃之,由是与暹有隙。

仲密选用御史,多其亲戚乡党,高澄奏令改选。

暹方为澄所宠任,仲密疑其构己,愈恨之。

仲密后妻李氏艳而慧,澄见而悦之,李氏不从,衣服皆裂,以告仲密,仲密益怨。

寻出为北豫州刺史,阴谋外叛。

丞相欢疑之,遣镇城奚寿兴典军事,仲密但知民务。

仲密置酒延寿兴,伏壮士,执之,二月,壬申,以虎牢叛,降魏。

魏以仲密为侍中、司徒。

欢以仲密之叛由崔暹,将杀之,高澄匿暹,为之固请,欢曰:“我匄其命,须与苦手。

”澄乃出暹,而谓大行台都官郎陈元康曰:“卿使崔暹得杖,勿复相见。

”元康为之言于欢曰:“大王方以天下付大将军,大将军有一崔暹不能免其杖,父子尚尔,况于它人!

”欢乃释之。

高季式在永安戍,仲密遣信报之。

季式走告欢,欢待之如旧。

魏丞相泰帅诸军以应仲密,以太子少傅李远为前驱,至洛阳,遣开府仪同三司于谨攻柏谷,拔之。

三月,壬申,围河桥南城。

东魏丞相欢将兵十万至河北,泰退军瀍上,纵火船于上流以烧河桥。

斛律金使行台郎中张亮以小艇百馀载长锁,伺火船将至,以钉钉之,引锁向岸,桥遂获全。

欢渡河,据邙山为陈,不进者数日。

泰留辎重于瀍曲,夜,登邙山以袭欢。

候骑白欢曰:“贼距此四十馀里,蓐食乾饮而来。

”欢曰:“自当渴死!

”乃正阵以待之。

戊申,黎明,泰军与欢军遇。

东魏彭乐以数千骑为右甄,冲魏军之北垂,所向奔溃,遂驰入魏营。

人告彭乐叛,欢甚怒。

俄而西北尘起,乐使来告捷,虏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柬、蜀郡王荣宗、江夏王升、巨鹿王阐、谯郡王亮、詹事赵善及督将僚佐四十八人。

诸将乘胜击魏,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欢使彭乐追泰,泰窘,谓乐曰:“汝非彭乐邪?

痴男子!

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

何不急还营,收汝金宝!

”乐从其言,获泰金带一囊以归,言于欢曰:“黑獭漏刃,破胆矣!

”欢虽喜其胜而怒其失泰,令伏诸地,亲捽其头,连顿之,并数以沙苑之败,举刃将下者三,噤齘良久。

乐曰:“乞五千骑,复为王取之。

”欢曰:“汝纵之何意?

而言复取邪!

”命取绢三千匹压乐背,因以赐之。

明日,复战,泰为中军,中山公赵贵为左军,领军若干惠等为右军。

中军、右军合击东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

欢失马,赫连阳顺下马以授欢。

欢上马走,从者步骑七人,追兵至,亲信都督尉兴庆曰:“王速去,兴庆腰有百箭,足杀百人。

”欢曰:“事济,以尔为怀州刺史。

若死,用尔子!

”兴庆曰:“儿小,愿用兄!

”欢许之。

兴庆拒战,矢尽而死。

东魏军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欢所在,泰募勇敢三千人,皆执短兵,配大都督贺拔胜以攻之。

胜识欢于行间,执槊与十三骑逐之,驰数里,槊刃垂及,因字之曰:“贺六浑,贺拔破胡必杀汝!

”欢气殆绝,河州刺史刘洪徽从傍射胜,中其二骑,武卫将军段韶射胜马,毙之。

比副马至,欢已逸去。

胜叹曰:“今日不执弓矢,天也!

”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贵,大呼,独入敌中,锋刃乱下,人皆谓已死,俄奋刀而还。

如是数四,当令贵前者死伤相继。

乃谓左右曰:“吾岂乐杀人!

壮士除贼,不得不尔。

若不能杀贼,又不为贼所伤,何异逐坐人也!

”左军赵贵等五将战不利,东魏兵复振。

泰与战,又不利。

会日暮,魏兵遂遁,东魏兵追之。

独孤信、于谨收散卒自后击之,追兵惊扰,魏诸军由是得全。

若于惠夜引去,东魏兵追之。

惠徐下马,顾命厨人营食,食毕,谓左右曰:“长安死,此中死,有以异乎?

”乃建旗鸣角,收散卒徐还。

追骑疑有伏兵,不敢逼。

泰遂入关,屯渭上。

欢进至陕,泰使开府仪同三司达奚武等拒之。

行台郎中封子绘言于欢曰:“混壹东西,正在今日。

昔魏太祖平汉中,不乘胜取巴、蜀,失在迟疑,后悔无及。

愿大王不以为疑。

”欢深然之,集诸将议进止,咸以为“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

”陈元康曰:“两雄交争,岁月已久。

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时不可失,当乘胜追之。

”欢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济?

”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无伏。

今奔败若此,何能远谋!

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

”欢不从,使刘丰生将数千骑追泰,遂东归。

泰召王思政于玉壁,将使镇虎牢,未至而泰败,乃使守恒农。

思政入城,令开门解衣而卧,慰勉将士,示不足畏。

后数日,刘丰生至城下,惮之,不敢进,引军还。

思政乃修城郭,起楼橹,营农田,积刍粟,由是恒农始有守御之备。

丞相泰求自贬,魏主不许。

是役也,魏诸将皆无功,唯耿令贵与太子武卫率王胡仁、都督王文达力战功多。

泰欲以雍、岐、北雍三州授之,以州有优劣,使探筹取之。

仍赐胡仁名勇,令贵名豪,文达名信,用彰其功。

于是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

高仲密之将叛也,阴遣人扇动冀州豪杰,使为内应,东魏遣高隆之驰驿慰抚,由是得安。

高澄密书与隆之曰:“仲密枝党与之俱西者,宜悉收其家属,以惩将来。

”隆之以为恩旨既行,理无追改,若复收治,示民不信,脱致惊扰,所亏不细,乃启丞相欢而罢之。

以太子詹事谢举为尚书仆射。

夏,四月,林邑王攻李贲,贲将范修破林邑于九德。

清水氐酋李鼠仁,乘魏之败,据险作乱。

陇右大都督独孤信屡遣军击之,不克。

丞相泰遣典签天水赵昶往谕之,诸酋长聚议,或从或否。

其不从者欲加刃于昶,昶神色自若,辞气逾厉,鼠仁感悟,遂相帅降。

氐酋梁道显叛,泰复遣昶谕降之,徙其豪帅四十馀人并部落于华州,泰即以昶为都督,使领之。

泰使谍潜入虎牢,令守将魏光固守。

侯景获之,改其书云:“宜速去。

”纵谍入城,光宵遁。

景获高仲密妻子送鄴,北豫、洛二州复入于东魏。

五月,壬辰,东魏以克复虎牢,降死罪已下囚,唯不赦高仲密家。

丞相欢以高乾有义勋,高昂死王事,季式先自告,皆为之请,免其从坐。

仲密妻李氏当死,高澄盛服见之,曰:“今日何如?

”李氏默然,遂纳之。

乙未,以侯景为司空。

秋,七月,魏大赦。

以王盟为太傅,广平王赞为司空。

八月,乙丑,东魏以汾州刺史斛律金为大司马。

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浑等来聘。

冬,十一月,甲午,东魏主狩于西山。

乙巳,还宫。

高澄启解侍中,东魏主以其弟并州刺史太原公洋代之。

丞相欢筑长城于肆州北山,西自马陵,东至土登,四十日罢。

魏诸牧守共谒丞相泰,泰命河北太守裴侠别立,谓诸牧守曰:“裴侠清慎奉公,为天下最。

有如侠者,可与俱立!

”众默然,无敢应者。

泰乃厚赐侠,朝野叹服,号为“独立君”。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十年(甲子,公元五四四年)春,正月,李贲自称越帝,置百官,改元天德。

三月,癸巳,东魏丞相欢巡行冀、定二州,校河北户口损益,因朝于鄴。

甲午,上幸兰陵,谒建宁陵,使太子入守宫城。

辛丑,谒脩陵。

丙午,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孙腾为太保。

己酉,上幸京口城北固楼,更名北顾。

庚戌,幸回宾亭,宴乡里故老及所经近县迎候者,少长数千人,各赉钱二千。

壬子,东魏以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元弼为录尚书事,左仆射司马子如为尚书令,侍中高洋为左仆射。

丞相欢多在晋阳,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皆欢之亲旧,委以朝政,鄴中谓之四贵,其权势熏灼中外,率多专恣骄贪。

欢欲损夺其权,故以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移门下机事总归中书,文武赏罚皆禀于澄。

孙腾见澄,不肯尽敬,澄叱左右牵下于床,筑以刀环,立之门外。

太原公洋于澄前拜高隆之,呼为叔父,澄怒骂之。

欢谓群公曰:“儿子浸长,公宜避之。

”于是公卿以下,见澄无不耸惧。

库狄干,澄姑之婿也,自定州来谒,立于门外,三日乃得见。

澄欲置腹心于东魏主左右,擢中兵参军崔季舒为中书侍郎。

澄每进书于帝,有所谏请,或文辞繁杂,季舒辄修饰通之。

帝报澄父子之语,常与季舒论之,曰:“崔中书,我乳母也。

”季舒,挺之从子也。

夏,四月,乙卯,上还自兰陵。

五月,甲申朔,魏丞相泰朝于长安。

甲午,东魏遣散骑常侍魏季景来聘。

季景,收之族叔也。

尚书令何敬容妾弟盗官米,以书属领军河东王誉。

丁酉,敬容坐免官。

东魏广阳王湛卒。

魏琅邪贞献公贺拔胜诸子在东者,丞相欢尽杀之,胜愤恨发疾而卒。

丞相泰常谓人曰:“诸将对敌神色皆动,唯贺拔公临陈如平时,真大勇也!

”秋,七月,魏更权衡度量,命尚书苏绰损益三十六条之制,总为五卷,颁行之。

搜简贤才为牧守令长,皆依新制而遣焉。

数年之间,百姓便之。

魏自正光以后,政刑弛纵,在位多贪污。

丞相欢启以司州中从事宋游道为御史中尉,澄固请以吏部郎崔暹为之,以游道为尚书左丞。

澄谓暹、游道曰:“卿一人处南台,一人处北省,当使天下肃然。

”暹选毕义云等为御史,时称得人。

义云,众敬之曾孙也。

澄欲假暹威势,诸公在坐,令暹后至,通名,高视徐步,两人挈裾而入。

澄分庭对揖,暹不让而坐,觞再行,即辞去。

澄留之食,暹曰:“适受敕在台检校。

”遂不待食而去,澄降阶送之。

它日,澄与诸公出,之东山,遇暹于道,前驱为赤棒所击,澄回马避之。

尚书令司马子如以丞相欢故人,当重任,意气自高,与太师咸阳王坦贪黩无厌。

暹前后弹子如、坦及并州刺史可硃浑道元等罪状,无不极笔。

宋游道亦劾子如、坦及太保孙腾、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尚书元羡等。

澄收子如系狱,一宿,发尽白,辞曰:“司马子如从夏州策杖投相王,王给露车一乘,豢牸牛犊,犊在道死,唯豢角存,此外皆取之于人。

”丞相欢以书敕澄曰:“司马令,吾之故旧,汝宜宽之。

”澄驻马行街,出子如,脱其锁。

子如惧曰:“非作事邪?

”八月,癸酉,削子如官爵。

九月,甲申,以济阴王晖业为太尉。

太师咸阳王坦以王还第,元羡等皆免官,其馀死黜者甚众。

久之,欢见子如,哀其憔悴,以膝承其首,亲为择虱,赐酒百瓶,羊五百口,米五百石。

高澄对诸贵极言褒美崔暹,且戒属之。

丞相欢书与鄴下诸贵曰:“崔暹居宪台,咸阳王、司马令皆吾布衣之旧,尊贵亲昵,无过二人,同时获罪,吾不能救,诸君其慎之!

”宋游道奏驳尚书违失数百条,省中豪吏王儒之徒并鞭斥之,令、仆已下皆侧目。

高隆之诬游道有不臣之言,罪当死。

给事黄门侍郎杨愔曰:“畜狗求吠。

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

”游道竟坐除名。

澄谓游道曰:“卿早从我向并州,不尔,彼经略杀卿。

”游道从澄至晋阳,以为大行台吏部。

己丑,大赦。

东魏以丧乱之后,户口失实,徭赋不均。

冬,十月,丁巳,以太保孙腾、大司徒高隆之为括户大使,分行诸州,得无籍之户六十馀万,侨居者皆勒还本属。

十一月,甲申,以高隆之录尚书事,以前大司马娄昭为司徒。

庚子,东魏主祀圜丘。

东魏丞相欢袭击山胡,破之,俘万馀户,分配诸州。

是岁,东魏以散骑常侍魏收兼中书侍郎,修国史。

自梁、魏通好,魏书每云:“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

”上复书,去“彼”字而已。

收始定书云:“想境内清晏,今万里安和。

”上亦效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七·梁纪十三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元年(乙卯,公元五三五年)春,正月,戊申朔,大赦,改元。

是日,魏文帝即位于城西,大赦,改元大统,追尊父京兆王为文景皇帝,妣杨氏为皇后。

魏渭州刺史可硃浑道元先附侯莫陈悦,悦死,丞相泰攻之,不能克,与盟而罢。

道元世居怀朔,与东魏丞相欢善。

又母兄皆在鄴,由是常与欢通。

泰欲击之,道元帅所部三千户西北度乌兰津抵灵州,灵州刺史曹泥资送至云州。

欢闻之,遣资粮迎候,拜车骑大将军。

道元至晋阳,欢始闻孝武帝之丧,启请举哀制服。

东魏主使群臣议之,太学博士潘崇和以为:“君遇臣不以礼则无反服,是以汤之民不哭桀,周武之民不服纣。

”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议以为:“高后于永熙离绝未彰,宜为之服。

”东魏从之。

魏骁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李虎等招谕费也头之众,与之共攻灵州,凡四旬,曹泥请降。

己酉,魏进丞相略阳公泰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封安定王。

泰固辞王爵及录尚书,乃封安定公。

以尚书令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赞为司徒。

乙卯,魏主立妃乙弗氏为皇后,子钦为皇太子。

后仁恕节俭,不妒忌,帝甚重之。

稽胡刘蠡升,自孝昌以来,自称天子,改元神嘉,居云阳谷。

魏之边境常被其患,谓之“胡荒”。

壬戌,东魏丞相欢袭击,大破之。

勃海世子澄通于欢妾郑氏,欢归,一婢告之,二婢为证。

欢杖澄一百而幽之,娄妃亦隔绝不得见。

欢纳魏敬宗之后尔硃氏,有宠,生子浟,欢欲立之。

澄求救于司马子如。

子如入见欢,伪为不知者,请见娄妃。

欢告其故。

子如曰:“消难亦通子如妾,此事正可掩覆。

妃是王结发妇,常以父母家财奉王。

王在怀朔被杖,背无完皮,妃昼夜供侍。

后避葛贼,同走并州,贫困,妃然马矢自作靴。

恩义何可忘也!

夫妇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业。

且娄领军之勋,何宜摇动!

一女子如草芥,况婢言不必信邪!

”欢因使子如更鞫之。

子如见澄,尤之曰:“男儿何意畏威自诬!

”因教二婢反其辞,胁告者自缢,乃启欢曰:“果虚言也。

”欢大悦,召娄妃及澄。

妃遥见欢,一步一叩头,澄且拜且进。

父子、夫妇相泣,复如初。

欢置酒曰:“全我父子者,司马子如也!

”赐之黄金百三十斤。

甲子,魏以广陵王欣为太傅,仪同三司万俟受洛干为司空。

己巳,东魏以丞相欢为相国,假黄钺,殊礼。

固辞。

东魏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帅大都督窦泰、太州刺史韩轨等攻潼关,魏丞相泰军于霸上。

子如与轨回军,从蒲津宵济,攻华州。

时修城未毕,梯倚城外,比晓,东魏人乘梯而入。

刺史王罴卧未起,闻阁外匈匈有声,袒身露髻徒跣,持白梃大呼而出,东魏人见之惊却。

罴逐至东门,左右稍集,合战,破之,子如等遂引去。

二月,辛巳,上祀明堂。

壬午,东魏以咸阳王坦为太傅,西河王悰为太尉。

东魏使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发十万夫撤洛阳宫殿,运其材入鄴。

丁亥,上耕籍田。

东魏仪同三司娄昭等攻兗州,樊子鹄使前胶州刺史严思达守东平,昭攻拔之。

遂引兵围瑕丘,久不下,昭以水灌城。

己丑,大野拔见子鹄计事,因斩其首以降。

始,子鹄以众少,悉驱老弱为兵,子鹄死,各散走。

诸将劝娄昭尽捕诛之,昭曰:“此州不幸,横被残贼,跂望官军以救涂炭。

今复诛之,民将谁诉!

”皆舍之。

戊戌,司州刺史陈庆之伐东魏,与豫州刺史尧雄战,不利而还。

三月,辛酉,东魏以高盛为太尉,高敖曹为司徒,济阴王晖业为司空。

东魏丞相欢伪与刘蠡升约和,许以女妻其太子。

蠡升不设备,欢举兵袭之。

辛酉,蠡升北部王斩蠡升首以降。

馀众复立其子南海王,欢进击,擒之,俘其皇后、诸王、公卿以下四百馀人,华、夷五万馀户。

壬申,欢入朝于鄴,以孝武帝后妻彭城王韶。

魏丞相泰以军旅未息,吏民劳弊,命所司斟酌古今可以便时适治者,为二十四条新制,奏行之。

泰用武功苏绰为行台郎中,居岁馀,泰未之知也,而台中皆称其能,有疑事皆就决之。

泰与仆射周惠达论事,惠达不能对,请出议之。

出,以告绰,绰为之区处,惠达入白之,泰称善,曰:“谁与卿为此议者?

”惠达以绰对,且称绰有王佐之才,泰乃擢绰为著作郎。

泰与公卿如昆明池观渔,行至汉故仓池,顾问左右,莫有知者。

泰召绰问之,具以状对。

泰悦,因问天地造化之始,历代兴亡之迹,绰应对如流。

泰与绰并马徐行,至池,竟不设网罟而还。

遂留绰至夜,问以政事,卧而听之。

绰指陈为治之要,泰起,整衣危坐,不觉膝之前席,语遂达曙不厌。

诘朝,谓周惠达曰:“苏绰真奇士!

吾方任之以政。

”即拜大行台左丞,参典机密,自是宠遇日隆。

绰始制文案程式硃出、墨入及计帐、户籍之法,后人多遵用之。

东魏以封延之为青州刺史,代侯渊。

渊既失州任而惧,行及广川,遂反,夜,袭青州南郭,劫掠郡县。

夏,四月,丞相欢使济州刺史蔡俊讨之。

渊部下多叛,渊欲南奔,于道为卖浆者所斩,送首于鄴。

元庆和攻东魏城父,丞相欢遣高敖曹帅三万人趣项,窦泰帅三万人趣城父,侯景帅三万人趣彭城,以任祥为东南道行台仆射,节度诸军。

五月,魏加丞相泰柱国。

元庆和引兵逼东魏南兗州,东魏洛州刺史韩贤拒之。

六月,庆和攻南顿,豫州刺史尧雄破之。

秋,七月,甲戌,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念贤为太尉,万俟受洛干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越勒肱为司空。

益州刺史鄱阳王范、南梁州刺史樊文炽合兵围晋寿,魏东益州刺史傅敬和来降。

范,恢之子。

敬和,竖眼之子也。

魏下诏数高欢二十罪,且曰:“朕将亲总六军,与丞相扫除凶丑。

”欢亦移檄于魏,谓宇文黑獭、斛斯椿为逆徒,且言:“今分命诸将,领兵百万,刻期西讨。

”东魏遣行台元晏击元庆和。

或告东魏司空济阴王晖业与七兵尚书薛琡贰于魏,八月,辛卯,执送晋阳,皆免官。

甲午,东魏发民七万六千人作新宫于鄴,使仆射高隆之与司空胄曹参军辛术共营之,筑鄴南城周二十五里。

术,琛之子也。

赵刚自蛮中往见东魏东荆州刺史赵郡李愍,劝令附魏,愍从之,刚由是得至长安。

丞相泰以刚为左光禄大夫。

刚说泰召贺拔胜、独孤信等于梁,泰使刚来请之。

九月,丁巳,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襄城王旭为司空。

冬,十月,魏太师上党文宣王长孙稚卒。

魏秦州刺史王超世,丞相泰之内兄也,骄而黩货,泰奏请加法,诏赐死。

十一月,丁未,侍中、中卫将军徐勉卒。

勉虽骨鲠不及范云,亦不阿意苟合,故梁世言贤相者称范、徐云。

癸丑,东魏主祀圜丘。

甲午,东魏阊阖门灾。

门之初成也,高隆之乘马远望,谓其匠曰:“西南独高一寸。

”量之果然,太府卿任欣集自矜其巧,不肯改。

隆之恨之,至是谮于丞相欢曰:“欣集潜通西魏,令人故烧之。

”欢斩之。

北梁州刺史兰钦引兵攻南郑,魏梁州刺史元罗举州降。

东魏以丞相欢之子洋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太原公。

洋内明决而外如不慧,兄弟及众人皆嗤鄙之。

独欢异之,谓长史薛琡曰:“此儿识虑过吾。

”幼时,欢尝欲观诸子意识,使各治乱丝,洋独抽刀斩之,曰:“乱者必斩!

”又各配兵四出,使都督彭乐帅甲骑伪攻之,兄澄等皆怖挠,洋独勒众与乐相格,乐免胄言情,犹擒之以献。

初,大行台右丞杨愔从兄岐州刺史幼卿,以直言为孝武帝所杀,愔同列郭秀害其能,恐之曰:“高王欲送卿于帝所。

”愔惧,变姓名逃于田横岛。

久之,欢闻其尚在,召为太原公开府司马,顷之,复为大行台右丞。

十二月,甲午,东魏文武官量事给禄。

魏以念贤为太傅,河州刺史梁景睿为太尉。

是岁,鄱阳妖贼鲜于琛改元上愿,有众万馀人。

鄱阳内史吴郡陆襄讨擒之,案治党与,无滥死者。

民歌之曰:“鲜于平后善恶分,民无枉死赖陆君。

”柔然头兵可汗求婚于东魏,丞相欢以常山王妹为兰陵公主,妻之。

柔然数侵魏,魏使中书舍人库狄峙奉使至柔然,与约和亲,由是柔然不复为寇。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二年(丙辰,公元五三六年)春,正月,辛亥,魏祀南郊,改用神元皇帝配。

甲子,东魏丞相欢自将万骑袭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缚槊为梯,夜入其城,擒刺史斛拔俄弥突,因而用之,留都督张琼将兵镇守,迁其部落五千户以归。

魏灵州刺史曹泥与其婿凉州刺史普乐刘丰,复叛降东魏,魏人围之,水灌其城,不没者四尺。

东魏丞相欢发阿至罗三万骑径度灵州,绕出魏师之后,魏师退。

欢帅骑迎泥及丰,拔其遗户五千以归,以丰为南汾州刺史。

东魏加丞相欢九锡。

固让而止。

上为文帝作皇基寺以追福,命有司求良材。

曲阿弘氏自湘州买巨材东下,南津校尉孟少卿欲求媚于上,诬弘氏为劫而杀之,没其材以为寺。

二月,乙亥,上耕藉田。

东魏勃海世子澄,年十五,为大行台、并州刺史,求入鄴辅朝政,丞相欢不许。

丞相主簿乐安孙搴为之请,乃许之。

丁酉,以澄为尚书令,加领军、京畿大都督。

魏朝虽闻其器识,犹以年少期之。

既至,用法严峻,事无凝滞,中外震肃。

引并州别驾崔暹为左丞、吏部郎,亲任之。

司马子如、高季式召孙搴剧饮,醉甚而卒。

丞相欢亲临其丧。

子如叩头请罪,欢曰:“卿折我右臂,为我求可代者!

”子如举中书郎魏收,欢以收为主簿。

收,子建之子也。

它日,欢谓季式曰:“卿饮杀我孙主簿,魏收治文书不如我意。

司徒尝称一人谨密者为谁?

”季式以司徒记室广宗陈元康对,曰:“是能夜中闇书,快吏也。

”召之,一见,即授大丞相功曹,掌机密,迁大行台都官郎。

时军国多务,元康问无不知。

欢或出,临行,留元康在后,马上有所号令九十馀条,元康屈指数之,尽能记忆。

与功曹平原赵彦深同知机密,时人谓之陈、赵。

而元康势居赵前,性又柔谨,欢甚亲之,曰:“如此人诚难得,天赐我也!

”彦深名隐,以字行。

东魏丞相欢令阿至罗逼魏秦州刺史万俟普,欢以众应之。

三月,戊申,丹杨陶弘景卒。

弘景博学多艺能,好养生之术。

仕齐为奉朝请,弃官,隐居茅山。

上早与之游,及即位,恩礼甚笃,每得其书,焚香虔受。

屡以手敕招之,弘景不出。

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先咨之,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之“山中宰相”。

将没,为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

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

”时士大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故弘景诗及之。

甲寅,东魏以华山王鸷为大司马。

魏以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司徒,万俟洛为太宰。

夏,四月,乙未,以骠骑大将军、开府同三司之仪元法僧为太尉。

尚书右丞考城江子四上封事,极言政治得失。

五月,癸卯,诏曰:“古人有言,‘屋漏在上,知之在下’。

朕有过失,不能自觉,江子四等封事所言,尚书可时加检括,于民有蠹患者,宜速详启!

”戊辰,东魏高盛卒。

魏越勒肱卒。

魏秦州刺史万俟普与其子太宰洛、豳州刺史叱干宝乐、右卫将军破六韩常及督将三百人奔东魏,丞相泰轻骑追之,至河北千馀里,不及而还。

秋,七月,庚子,东魏大赦。

上待魏降将贺拔胜等甚厚,胜请讨高欢,上不许。

胜等思归,前荆州大都督抚宁史宁谓胜曰:“硃异言于梁主,无不从,请厚结之。

”胜从之。

上许胜、宁及卢柔皆北还,亲饯之于南苑。

胜怀上恩,自是见鸟兽南向者皆不射之。

行至襄城,东魏丞相欢遣侯景以轻骑邀之,胜等弃舟自山路逃归,从者冻馁,道死者太半。

既至长安,诣阙谢罪。

魏主执胜手歔欷曰:“乘舆播越,天也,非卿之咎。

”丞相泰引卢柔为从事中郎,与苏绰对掌机密。

九月,壬寅,东魏以定州刺史侯景兼尚书右仆射、南道行台,督诸将入寇。

魏以扶风王孚为司徒,斛斯椿为太傅。

冬,十月,乙亥,诏大举伐东魏。

东魏侯景将兵七万寇楚州,虏刺史桓和。

进军淮上,南、北司二州刺史陈庆之击破之,景弃辎重走。

十一月,己亥,罢北伐之师。

魏复改始祖神元皇帝为太祖,道武皇帝为烈祖。

十二月,东魏以并州刺史尉景为太保。

壬申,东魏遣使请和,上许之。

东魏清河文宣王亶卒。

丁丑,东魏丞相欢督诸军伐魏,遣司徒高敖曹趣上洛,大都督窦泰趣潼关。

癸未,东魏以咸阳王坦为太师。

是岁,魏关中大饥,人相食,死者什七八。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三年(丁巳,公元五三七年)春,正月,上祀南郊,大赦。

东魏丞相欢军蒲坂,造三浮桥,欲度河。

魏丞相泰军广阳,谓诸将曰:“贼掎吾三面,作浮桥以示必度。

此欲缀吾军,使窦泰得西入耳。

欢自起兵以来,窦泰常为前锋,其下多锐卒,屡胜而骄,今袭之,必克。

克泰,则欢不战自走矣。

”诸将皆曰:“贼在近,舍而袭远,脱有蹉跌,悔何及也!

不如分兵御之。

”丞相泰曰:“欢再攻潼关,吾军不出灞上,今大举而来,谓吾亦当自守,有轻我之心。

乘此袭之,何患不克!

贼虽作浮桥,未能径度,不过五日,吾取窦泰必矣!

”行台左丞苏绰、中兵参军代人达奚武亦以为然。

庚戌,丞相泰还长安,诸将意犹异同。

丞相泰隐其计,以问族子直事郎中深,深曰:“窦泰,欢之骁将,今大军攻蒲坂,则欢拒守而泰救之,吾表里受敌,此危道也。

不如选轻锐潜出小关,窦泰躁急,必来决战,欢持重未即救,我急击泰,必可擒也。

擒泰则欢势自沮,回师击之,可以决胜。

”丞相泰喜曰:“此吾心也。

”乃声言欲保陇右。

辛亥,谒魏主而潜军东出,癸丑旦,至小关。

窦泰猝闻军至,自风陵度,丞相泰出马牧泽,击窦泰,大破之,士众皆尽,窦泰自杀,传首长安。

丞相欢以河冰薄,不得赴救,撤浮桥而退,仪同代人薛孤延为殿,一日之中斫十五刀折,乃得免。

丞相泰亦引军还。

高敖曹自商山转斗而进,所向无前,遂攻上洛。

郡人泉岳及弟猛略与顺阳人杜窋等谋翻城应之,洛州刺史泉企知之,杀岳及猛略。

杜窋走归敖曹,敖曹以为乡导而攻之。

敖曹被流矢,通中者三,殒绝良久,复上马,免胄巡城。

企固守旬馀,二子元礼、仲遵力战拒之,仲遵伤目,不堪复战,城遂降。

企见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也。

”敖曹以杜窋为洛州刺史。

敖曹创甚,曰:“恨不见季式作刺史。

”丞相欢闻之,即以高季式为济州刺史。

敖曹欲入蓝田关,欢使人告曰:“窦泰军没,人心恐动,宜速还。

路险贼盛,拔身可也。

”敖曹不忍弃众,力战,全军而还,以泉企、泉元礼自随,泉仲遵以伤重不行。

企私戒二子曰:“吾馀生无几,汝曹才器足以立功。

勿以吾在东,遂亏臣节。

”元礼于路逃还。

泉、杜虽皆为土豪,乡人轻杜而重泉。

元礼、仲遵阴结豪右,袭窋,杀之,魏以元礼世袭洛州刺史。

二月,丁亥,上耕藉田。

己丑,以尚书左仆射何敬容为中权将军,护军将军萧渊藻为左仆射,右仆射谢举为右光禄大夫。

魏槐里获神玺,大赦。

二月,辛未,东魏迁七帝神主入新庙,大赦。

魏斛斯椿卒。

夏,五月,魏以广陵王欣为太宰,贺拔胜为太师。

六月,魏以扶风王孚为太保,梁景睿为太傅,广平王赞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武川王盟为司空。

东魏丞相欢游汾阳之天池,得奇石,隐起成文曰“六王三川”。

以问行台郎中阳休之,对曰:“六者,大王之字。

王者,当王天下。

河、洛、伊为三川,泾、渭、洛亦为三川。

大王若受天命,终应奄有关、洛。

”欢曰:“世人无事常言我反,况闻此乎!

慎勿妄言!

”休之,固之子也。

行台郎中中山杜弼承间劝欢受禅,欢举杖击走之。

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谐来聘,以吏部郎卢元明、通直侍郎李业兴副之。

谐,平之孙。

元明,昶之子也。

秋,七月,谐等至建康,上引见,与语,应对如流。

谐等出,上目送之,谓左右曰:“朕今日遇勍敌。

卿辈尝言北间全无人物,此等何自而来!

”是时鄴下言风流者,以谐及陇西李神俊、范阳卢元明、北海王元景、弘农杨遵彦、清河崔赡为首。

神俊名挺,宝之孙。

元景名昕,宪之曾孙也。

皆以字行。

赡,凌之子也。

时南、北通好,务以俊乂相夸,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

每梁使至鄴,鄴下为之倾动,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

宴日,高澄常使左右觇之,一言制胜,澄为之拊掌。

魏使至建康亦然。

独孤信求还北,上许之。

信父母皆在山东,上问信所适,信曰:“事君者不敢顾私亲而怀贰心。

”上以为义,礼送甚厚。

信与杨忠皆至长安,上书谢罪。

魏以信有定三荆之功,迁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馀官爵如故。

丞相泰爱杨忠之勇,留置帐下。

魏宇文深劝丞相泰取恒农。

八月,丁丑,泰帅李弼等十二将伐东魏,以北雍州刺史于谨为前锋,攻盘豆,拔之。

戊子,至恒农。

庚寅,拔之,擒东魏陕州刺史李徽伯,俘其战士八千。

时河北诸城多附东魏,左丞杨檦自言父猛尝为邵郡白水令,知其豪杰,请往说之,以取邵郡。

泰许之。

檦乃与土豪王覆怜等举兵,收邵郡守程保及县令四人,斩之,表覆怜为郡守,遣谍说谕东魏城堡,旬月之间,归附甚众。

东魏以东雍州刺史司马恭镇正平,司空从事中郎闻喜裴邃欲攻之,恭弃城走,泰以杨剽行正平郡事。

上修长干寺阿育王塔,出佛爪发舍利。

辛卯,上幸寺,设无碍食,大赦。

九月,柔然为魏侵东魏三堆,丞相欢击之,柔然退走。

行台郎中杜弼以文武在位多贪污,言于丞相欢,请治之。

欢曰:“弼来,我语尔!

天下贪污习俗已久。

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宇文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

江东复有一吴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

我若急正纲纪,不相假借,恐督将尽归黑獭,士子悉奔萧衍。

人物流散,何以为国!

尔宜少待,吾不忘之。

”欢将出兵拒魏,杜弼请先除内贼。

欢问内贼为谁,弼曰:“诸勋贵掠夺百姓者是也。

”欢不应,使军士皆张弓注矢,举刀,按槊,夹道罗列,命弼冒出其间,弼战忄栗流汗。

欢乃徐谕之曰:“矢虽注不射,刀虽举不击,槊虽按不刺,尔犹亡魄失胆。

诸勋人身犯锋镝,百死一生,虽或贪鄙,所取者大,岂可同之常人也!

”弼乃顿首谢不及。

欢每号令军士,常令丞相属代郡张华原宣旨,其语鲜卑则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

”其语华人则曰:“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

”时鲜卑共轻华人,唯惮高敖曹。

欢号令将士,常鲜卑语,敖曹在列,则为之华言。

敖曹返自上洛,欢复以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

以司空侯景为西道大行台,与敖曹及行台任祥、御史中尉刘贵、豫州刺史尧雄、冀州刺史万俟洛同治兵于虎牢。

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严祖握槊,贵召严祖,敖曹不时遣,枷其使者。

使者曰:“枷则易,脱则难。

”敖曹以刀就枷刎之,曰:“又何难!

”贵不敢校。

明日,贵与敖曹坐,外白治河役夫多溺死,贵曰:“一钱汉,随之死!

”敖曹怒,拔刀斫贵。

贵走出还营,敖曹鸣鼓会兵,欲攻之。

侯景、万俟洛共解谕,久之乃止。

敖曹尝诣相府,门者不纳,敖曹引弓射之,欢知而不责。

闰月,甲子,以武陵王纪为都督益、梁等十三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东魏丞相欢将兵二十万自壶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将兵三万出河南。

时关中饥,魏丞相泰所将将士不满万人,馆谷于恒农五十馀日,闻欢将济河,乃引兵入关,高敖曹遂围恒农。

欢右长史薛琡言于欢曰:“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陕州,欲取仓粟。

今敖曹已围陕城,粟不得出。

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其民自应饿死,宝炬、黑獭何忧不降!

愿勿渡河。

”侯景曰:“今兹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

不如分为二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

前军若败,后军承之。

”欢不从,自蒲津济河。

丞相泰遣使戒华州刺史王罴,罴语使者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

”欢至冯翊城下,谓罴曰:“何不早降!

”罴大呼曰:“此城是王罴冢,死生在此。

欲死者来!

”欢知不可攻,乃涉洛,军于许原西。

泰至渭南,征诸州兵,皆未会。

欲进击欢,诸将以众寡不敌,请待欢更西以观其势。

泰曰:“欢若至长安,则人情大扰。

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

”即造浮桥于渭,令军士赍三日粮,轻骑度渭,辎重自渭南夹渭而西。

冬,十月,壬辰,泰至沙苑,距东魏军六十里。

诸将皆惧,宇文深独贺。

泰问其故,对曰:“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

以此自守,未易可图。

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所谓忿兵,可一战擒也。

事理昭然,何为不贺!

愿假深一节,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使无遗类。

”泰遣须昌县公达奚武觇欢军,武从三骑,皆效欢将士衣服,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潜听得其军号,因上马历营,若警夜者,有不如法,往往挞之,具知敌之情状而还。

欢闻泰至,癸巳,引兵会之。

候骑告欢兵且至,泰召诸将谋之。

开府仪同三司李弼曰:“彼众我寡,不可平地置陈,此东十里有渭曲,可先据以待之。

”泰从之,背水东西为陈,李弼为右拒,赵贵为左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苇中,约闻鼓声而起。

晡时,东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举曰:“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猘狗,或能噬人。

且渭曲苇深土泞,无所用力,不如缓与相持,密分精锐径掩长安,巢穴既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

”欢曰:“纵火焚之,何如?

”侯景曰:“当生擒黑獭以示百姓,若众中烧死,谁复信之!

”彭乐盛气请斗,曰:“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

”欢从之。

东魏兵望见魏兵少,争进击之,无复行列。

兵将交,丞相泰鸣鼓,士皆奋起,于谨等六军与之合战,李弼等帅铁骑横击之,东魏兵中绝为二,遂大破之。

李弼弟檦,身小而勇,每跃马陷陈,隐身鞍甲之中,敌见皆曰:“避此小儿!

”泰叹曰:“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

”征虏将军武川耿令贵杀伤多,甲裳尽赤,泰曰:“观其甲裳,足知令贵之勇,何必数级!

”彭乐乘醉深入魏陈,魏人刺之,肠出,内之复战。

丞相欢欲收兵更战,使张华原以簿历营点兵,莫有应者,还,白欢曰:“众尽去,营皆空矣!

”欢犹未肯去。

阜城侯斛律金曰:“众心离散,不可复用,宜急向河东!

”欢据鞍未动,金以鞭拂马,乃驰去,夜,渡河,船去岸远,欢跨橐驼就船,乃得渡。

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

丞相泰追欢至河上,选留甲士二万馀人,馀悉纵归。

都督李穆曰:“高欢破胆矣,速追之,可获。

”泰不听,还军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乃于战所人种柳一株以旌武功。

侯景言于欢曰:“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万,径往取之。

”欢以告娄妃,妃曰:“设如其言,景岂有还理!

得黑獭而失景,何利之有!

”欢乃止。

魏加丞相泰柱国大将军,李弼等十二将皆进爵增邑有差。

高敖曹闻欢败,释恒农,退保洛阳。

己酉,魏行台宫景寿等向洛阳,东魏洛州大都督韩贤击走之。

州民韩木兰作乱,贤击破之。

一贼匿尸间,贤自按检收铠仗,贼欻起斫之,断胫而卒。

魏复遣行台冯翊王季海与独孤信将步骑二万趣洛阳,洛州刺史李显趣三荆,贺拔胜、李弼围蒲坂。

东魏丞相欢之西伐也,蒲坂民敬珍谓其从祖兄祥曰:“高欢迫逐乘舆,天下忠义之士皆欲剚刃于其腹。

今又称兵西上,吾欲与兄起兵断其归路,此千载一时也。

”祥从之,纠合乡里,数日,有众万馀。

会欢自沙苑败归,祥、珍帅众邀之,斩获甚众。

贺拔胜、李弼至河东,祥、珍帅猗氏等六县十馀万户归之,丞相泰以珍为平阳太守,祥为行台郎中。

东魏秦州刺史薛崇礼守蒲坂,别驾薛善,崇礼之族弟也,言于崇礼曰:“高欢有逐君之罪,善与兄忝衣冠绪馀,世荷国恩,今大军已临,而犹为高氏固守。

一旦城陷,函首送长安,署为逆贼,死有馀愧。

及今归款,犹为愈也。

”崇礼犹豫不决。

善与族人斩关纳魏师,崇礼出走,追获之。

丞相泰进军蒲坂,略定汾、绛,凡薛氏预开城之谋者,皆赐五等爵。

善曰:“背逆归顺,臣子常节,岂容阖门大小俱叨封邑!

”与其弟慎固辞不受。

东魏行晋州事封祖业弃城走,仪同三司薛修义追至洪洞,说祖业还守,祖业不从。

修义还据晋州,安集固守。

魏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引兵至城下,修义开门伏甲以待之。

子彦不测虚实,遂退走。

丞相欢以修义为晋州刺史。

独孤信至新安,高敖曹引兵北度河。

信逼洛阳,洛州刺史广阳王湛弃城归鄴,信遂据金墉城。

孝武帝之西迁也,散骑常侍河东裴宽谓诸弟曰:“天子既西,吾不可以东附高氏。

”帅家属逃于大石岭。

独孤信入洛,乃出见之。

时洛阳荒废,人士流散,唯河东柳虬在阳城,裴诹之在颍川,信俱征之,以虬为行台郎中,诹之为开府属。

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执刺史田迄,举城降魏,魏都督梁回入据其城。

前通直散骑侍郎郑伟起兵陈留,攻东魏梁州,执其刺史鹿永吉。

前大司马从事中郎崔彦穆攻荥阳,执其太守苏淑,与广州长史刘志皆降于魏。

伟,先护之子也。

丞相泰以伟为北徐州刺史,彦穆为荥阳太守。

十一月,东魏行台任祥帅督将尧雄、赵育、是云宝攻颍川,丞相泰使大都督宇文贵、乐陵公辽西怡峰将步骑二千救之。

军至阳翟,雄等军已去颍川三十里,祥帅众四万继其后。

诸将咸以为“彼众我寡,不可争锋”。

贵曰:“雄等谓吾兵少,必不敢进。

彼与任祥合兵攻颍川,城必危矣。

若贺若统陷没,吾辈坐此何为!

今进据颍川,有城可守,又出其不意,破之必矣!

”遂疾趋,据颍川,背城为陈以待。

雄等至,合战,大破之。

雄走,赵育请降,俘其士卒万馀人,悉纵遣之。

任祥闻雄败,不敢进,贵与怡峰乘胜逼之,祥退保宛陵。

贵追及,击之,祥军大败。

是云宝杀其阳州刺史那椿,以州降魏。

魏以贵为开府仪同三司,是云宝、赵育为车骑大将军。

都督杜陵韦孝宽攻东魏豫州,拔之,执其行台冯邕。

孝宽名叔裕,以字行。

丙子,东魏以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万俟普为太尉。

司农张乐皋等聘于东魏。

十二月,魏行台杨白驹与东魏阳州刺史段粲战于蓼坞,魏师败绩。

魏荆州刺史郭鸾攻东魏东荆州刺史清都慕容俨,俨昼夜拒战二百馀日,乘间出击鸾,大破之。

时河南诸州多失守,唯东荆获全。

河间邢磨纳、范阳卢仲礼、仲礼从弟仲裕等皆起兵海隅以应魏。

东魏济州刺史高季式有部曲千馀人,马八百匹,铠仗皆备。

濮阳民杜灵椿等为盗,聚众近万人,攻城剽野。

季式遣骑三百,一战擒之,又击阳平贼路文徒等,悉平之,于是远近肃清。

或谓季式曰:“濮阳、阳平乃畿内之郡,不奉诏命,又不侵境,何急而使私军远战!

万一失利,岂不获罪乎!

”季式曰:“君何言之不忠也!

我与国家同安共危,岂有见贼而不讨乎!

且贼知台军猝不能来,又不疑外州有兵击之,乘其无备,破之必矣。

以此获罪,吾亦无恨!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六·梁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赤奋若,尽阏逢摄提格,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二中大通五年(癸丑,公元五三三年)春,正月,辛卯,上祀南郊,大赦。

魏窦泰奄至尔硃兆庭,军人因宴休惰,忽见泰军,惊走。

追破之于赤谼岭,众并降散。

兆逃于穷山,命左右西河张亮及苍头陈山提斩己首以降,皆不忍。

兆乃杀所乘白马,自缢于树。

欢亲临,厚葬之。

慕容绍宗携尔硃荣妻子及兆馀众诣欢降,欢以义故,待之甚厚。

兆之在秀容,左右皆密通款于欢,唯张亮无启疏。

欢嘉之,以为丞相府参军。

魏罢诸行台。

辛亥,上祀明堂。

丁巳,魏主追尊其父为武穆帝,太妃冯氏为武穆后,母李氏为皇太妃。

营州刺史曹凤、东荆州刺史雷能胜等举城降魏。

魏侍中斛斯椿闻乔宁、张子期之死,内不自安,与南阳王宝炬、武卫将军元毘、王思政密劝魏主图丞相欢。

毘,遵之玄孙也。

舍人元士弼又言欢受诏不敬,帝由是不悦。

椿劝帝置阁内都督部曲,又增武直人数,自直阁已下,员别数百,皆选四方骁勇者充之。

帝数出游幸,椿自部勒,别为行陈,由是朝政、军谋,帝专与椿决之。

帝以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拥重兵,密与相结,又出侍中贺拔胜为都督三荆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倚胜兄弟以敌欢,欢益不悦。

侍中、司空高乾之在信都也,遭父丧,不暇终服。

及孝武帝即位,表请解职行丧,诏听解侍中,司空如故。

乾虽求退,不谓遽见许。

既去内侍,朝政多不关预,居常怏怏。

帝既贰于欢,冀乾为己用,尝于华林园宴罢,独留乾,谓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复建殊效,相与虽则君臣,义同兄弟,宜共立盟约,以敦情契。

”殷勤逼之。

乾对曰:“臣以身许国,何敢有贰!

”时事出仓猝,且不谓帝有异图,遂不固辞,亦不以启欢。

及帝置部曲,乾乃私谓所亲曰:“主上不亲勋贤,而招集群小,数遣元士弼、王思政往来关西与贺拔岳计议,又出贺拔胜为荆州,外示疏忌,实欲树党,令其兄弟相近,冀据有西方。

祸难将作,必及于我。

”乃密启欢。

欢召乾诣并州,面论时事,乾因劝欢受魏禅。

欢以袖掩其口曰:“勿妄言!

今令司空复为侍中,门下之事一以相委。

”欢屡启请,帝不许。

乾知变难将起,密启欢求为徐州。

二月,辛酉,以乾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州刺史,以咸阳王坦为司空。

癸未,上幸同泰寺,讲《般若经》,七日而罢,会者数万人。

魏正光以前,阿至罗常附于魏。

及中原多事,阿至罗亦叛,丞相欢招抚之,阿至罗复降,凡十万户。

三月,辛卯,诏复以欢为大行台,使随宜裁处。

欢与之粟帛,议者以为徒费无益,欢不从。

及经略河西,大收其用。

高乾将之徐州,魏主闻其漏泄机事,乃诏丞相欢曰:“乾邕与朕私有盟约,今乃反复两端。

”欢闻其与帝盟,亦恶之,即取乾前后数启论时事者遣使封上。

帝召乾,对欢使责之,乾曰:“陛下自立异图,乃谓臣为反复,人主加罪,其可辞乎!

”遂赐死。

帝又密敕东徐州刺史潘绍业杀其弟敖曹,敖曹先闻干死,伏壮士于路,执绍业,得敕书于袍领,遂将十馀骑奔晋阳。

欢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

”敖曹兄仲密为光州刺史,帝敕青州断其归路,仲密亦间行奔晋阳。

仲密名慎,以字行。

魏太师鲁郡王肃卒。

丙辰,南平元襄王伟卒。

丁巳,魏以赵郡王谌为太尉,南阳王宝炬为太保。

魏尔硃兆之入洛也,焚太常乐库,钟磬俱尽。

节闵帝诏录尚书事长孙稚、太常卿祖莹等更造之,至是始成,命曰大成乐。

魏青州民耿翔聚众寇掠三齐,胶州刺史裴粲,专事高谈,不为防御。

夏,四月,翔掩袭州城。

左右白贼至,粲曰:“岂有此理!

”左右又言已入州门,粲乃徐曰:“耿王来,可引之听事,自馀部众,且付城民。

”翔斩之,送首来降。

五月,魏东徐州民王早等杀刺史崔痒,以下邳来降。

六月,壬申,魏以骠骑大将军樊子鹄为青、胶大使,督济州刺史蔡俊等讨耿翔。

秋,七月,魏师至青州,翔弃城来奔,诏以为兗州刺史。

壬辰,魏以广陵王欣为大司马,赵郡王谌为太师。

庚戌,以前司徒贺拔允为太尉。

初,贺拔岳遣行台郎冯景诣晋阳,丞相欢闻岳使至,甚喜,曰:“贺拔公讵忆吾邪!

”与景歃血,约与岳为兄弟。

景还,言于岳曰:“欢奸诈有馀,不可信也。

”府司马宇文泰自请使晋阳以观欢之为人,欢奇其状貌,曰:“此儿视瞻非常。

”将留之,泰固求复命。

欢既遣而悔之,发驿急追,至关,不及而返。

泰至长安,谓岳曰:“高欢所以未篡者,正惮公兄弟耳。

侯莫陈悦之徒,非所忌也。

公但潜为之备,图欢不难。

今费也头控弦之骑不下一万,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胜兵三千馀人,灵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纥豆陵伊利等各拥部众,未有所属。

公若移军近陇,抗其要害,震之以威,怀之以惠,可收其士马以资吾军。

西辑氐、羌,北抚沙塞,还军长安,匡辅魏室,此桓、文之功也。

”岳大悦,复遣泰诣洛阳请事,密陈其状。

魏主喜,加泰武卫将军,使还报。

八月,帝以岳为都督雍、华等二十州诸军事、雍州刺史,又割心前血,遣使者赍以赐之。

岳遂引兵西屯平凉,以牧马为名。

斛拔弥俄突、纥豆陵伊利及费也头万俟受洛干、铁勒斛律沙门等皆附于岳,唯曹泥附于欢。

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同会平凉,受岳节度。

岳以夏州被边重要,欲求良刺史以镇之,众举宇文泰,岳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废也!

”沉吟累日,卒表用之。

九月,癸酉,魏丞相欢表让王爵,不许。

请分封邑十万户颁授勋义,从之。

冬,十月,庚申,以尚书右仆射何敬容为左仆射,吏部尚书谢举为右仆射。

十一月,癸巳,魏以殷州刺史中山邸珍为徐州大都督、东道行台、仆射,以讨下邳。

十二月,丁巳,魏主狩于嵩高。

己巳,幸温汤。

丁丑,还宫。

魏荆州刺史贺拔胜寇雍州,拔下迮戍,扇动诸蛮。

雍州刺史庐陵王续遣军击之,屡为所败,汉南震骇。

胜又遣军攻冯翊、安定、沔阳、酂城,皆拔之。

续遣电威将军柳仲礼屯谷城以拒之,胜攻之,不克,乃还。

于是沔北荡为丘墟矣。

仲礼,庆远之孙也。

魏丞相欢患贺拔岳、侯莫陈悦之强,右丞翟嵩曰:“嵩能间之,使其自相屠灭。

”欢遣之。

欢又使长史侯景招抚纥豆陵伊利,伊利不从。

高祖武皇帝十二中大通六年(甲寅,公元五三四年)春,正月,壬辰,魏丞相欢击伊利于河西,擒之,迁其部落于河东。

魏主让之曰:“伊利不侵不叛,为国纯臣。

王忽伐之,讵有一介行人先请之乎!

”魏东梁州民夷作乱,二月,诏以行东雍州事丰阳泉企讨平之。

企世为商、洛豪族,魏世祖以其曾祖景言为本县令,封丹水侯,使其子孙袭之。

壬戌,魏大赦。

癸亥,上耕藉田。

大赦。

魏永宁浮图灾,观者皆哭,声振城阙。

魏贺拔岳将讨曹泥,使都督武川赵贵至夏州与宇文泰谋之,泰曰:“曹泥孤城阻远,未足为忧。

侯莫陈悦贪而无信,宜先图之。

”岳不听,召悦会于高平,与共讨泥。

悦既得翟嵩之言,乃谋取岳。

岳数与悦宴语,长史武川雷绍谏,不听。

岳使悦前行,至河曲,悦诱岳入营坐,论军事。

悦阳称腹痛而起,其婿元洪景拔刀斩岳。

岳左右皆散走,悦遣人谕之云:“我别受旨,止取一人,诸君勿怖。

”众以为然,皆不敢动。

而悦心犹豫,不即抚纳,乃还入陇,屯水洛城。

岳众散还平凉,赵贵诣悦请岳尸葬之,悦许之。

岳既死,悦军中皆相贺,行台朗中薛憕私谓所亲曰:“悦才略素寡,辄害良将,吾属今为人虏矣,何贺之有!

”憕,真度之从孙也。

岳众未有所属,诸将以都督武川寇洛年最长,推使总诸军。

洛素无威略,不能齐众,乃自请避位。

赵贵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远近归心,赏罚严明,士卒用命。

若迎而奉之,大事济矣。

”诸将或欲南召贺拔胜,或欲东告魏朝,犹豫未决。

都督盛乐杜朔周曰:“远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无能济者,赵将军议是也。

朔周请轻骑告哀,且迎之。

”众乃使朔周驰至夏州召泰。

泰与将佐宾客共议去留,前太中大夫颍川韩褒曰:“此天授也,又何疑乎!

侯莫陈悦,井中蛙耳,使君往,必擒之。

”众以为:“悦在水洛,去平凉不远,若已有贺拔公之众,则图之实难,愿且留以观变。

”泰曰:“悦既害元帅,自应乘势直据平凉,而退屯水洛,吾知其无能为也。

夫难得易失者,时也。

若不早赴,众心将离。

”夏州首望都督弥姐元进阴谋应悦,泰知之,与帐下都督高平蔡祐谋执之,祐曰:“元进会当反噬,不如杀之。

”泰曰:“汝有大决。

”乃召元进等入计事,泰曰:“陇贼逆乱,当与诸人戮力讨之,诸人似有不同者,何也?

”祐即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谓诸将曰:“朝谋夕异,何以为人!

今日必断奸人首!

”举坐皆叩头曰:“愿有所择。

”祐乃叱元进,斩之,并诛其党,因与诸将同盟讨悦。

泰谓祐曰:“吾今以尔为子,尔其以我为父乎?

”泰与帐下轻骑驰赴平凉,令杜朔周帅众先据弹筝峡。

时民间惶惧,逃散者多,军士争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吊民,奈何助贼为虐乎!

”抚而遣之,远近悦附。

泰闻而嘉之。

朔周本姓赫连,曾祖库多汗避难改焉。

泰命复其旧姓,名之曰达。

丞相欢使侯景招抚岳众,泰至安定,遇之,谓曰:“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卿何为者!

”景失色曰:“我犹箭耳,唯人所射。

”遂还。

泰至平凉,哭岳甚恸,将士皆悲喜。

欢复使侯景与散骑常侍代郡张华原、义宁太守太安王基劳泰,泰不受,欲劫留之,曰:“留则共享富贵,不然,命在今日。

”华原曰:“明公欲胁使者以死亡,此非华原所惧也。

”泰乃遣之。

基还,言“泰雄杰,请及其未定击灭之。

”欢曰:“卿不见贺拔、侯莫陈乎!

吾当以计拱手取之。

”魏主闻岳死,遣武卫将军元毘慰劳岳军,召还洛阳,并召侯莫陈悦。

毘至平凉,军中已奉宇文泰为主。

悦既附丞相欢,不肯应召。

泰因元毘上表称:“臣岳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权掌军事。

奉诏召岳军入京,今高欢之众已至河东,侯莫陈悦犹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顾恋乡邑,若逼令赴阙,悦蹑其后,欢邀其前,恐败国殄民,所损更甚。

乞少赐停缓,徐事诱导,渐就东引。

”魏主乃以泰为大都督,即统岳军。

初,岳以东雍州刺史李虎为左厢大都督,岳死,虎奔荆州,说贺拔胜使收岳众,胜不从。

虎闻宇文泰代岳统众,乃自荆州还赴之。

至阌乡,为丞相欢别将所获,送洛阳。

魏主方谋取关中,得虎甚喜,拜卫将军,厚赐之,使就泰。

虎,歆之玄孙也。

泰与悦书,责以“贺拔公有大功于朝廷。

君名微行薄,贺拔公荐君为陇右行台。

又高氏专权,君与贺拔公同受密旨,屡结盟约。

而君党附国贼,共危宗庙,口血未干,匕首已发。

今吾与君皆受诏还阙,今日进退,唯君是视:君若下陇东迈,吾亦自北道同归。

若首鼠两端,吾则指日相见!

”魏主问泰以安秦、陇之策,泰表言:“宜召悦授以内官,或处以瓜、凉一籓。

不然,终为后患。

”原州刺史史归,素为贺拔岳所亲任,河曲之变,反为悦守。

悦遣其党王伯和、成次安将兵二千助归镇原州,泰遣都督侯莫陈崇帅轻骑一千袭之。

崇乘夜将十骑直抵城下,馀众皆伏于近路。

归见骑少,不设备。

崇即入,据城门,高平令陇西李贤及弟远穆在城中,为崇内应。

于是中外鼓噪,伏兵悉起,遂擒归及次安、伯和等归于平凉。

泰表崇行原州事。

三月,泰引兵击悦,至原州,众军毕集。

夏,四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魏南秦州刺史陇西李弼说侯莫陈悦曰:“贺拔公无罪而公害之,又不抚纳其众,今奉宇文夏州以来,声言为主报仇,此其势不可敌也,宜解兵谢之!

不然,必及祸。

”悦不从。

宇文泰引兵上陇,留兄子导为都督,镇原州。

泰军令严肃,秋毫无犯,百姓大悦。

军出木狭关,雪深二尺,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

悦闻之,退保略阳,留万人守水洛。

泰至,水洛即降。

泰遣轻骑数百趣略阳,悦退保上邽,召李弼与之拒泰。

弼知悦必败,阴遣使诣泰,请为内应。

悦弃州城,南保山险,弼谓所部曰:“侯莫陈公欲还秦州,汝辈何不装束!

”弼妻,悦之姨也,众咸信之,争趣上邽。

弼先据城门以安集之,遂举城降泰,泰即以弼为秦州刺史。

其夜,悦出军将战,军自惊溃。

悦性猜忌,既败,不听左右近己,与其二弟并子及谋杀岳者七八人弃军迸走。

数日之中,槃桓往来,不知所趣。

左右劝向灵州依曹泥,悦从之。

自乘骡,令左右皆步从,欲自山中趣灵州。

宇文泰使原州都督贺拔颖追之,悦望见追骑,缢死于野。

泰入上邽,引薛憕为记室参军。

收悦府库,财物山积,泰秋毫不取,皆以赏士卒。

左右窃一银甕以归,泰知而罪之,即剖赐将士。

悦党豳州刺史孙定儿据州不下,有众数万,泰遣都督中山刘亮袭之。

定儿以大军远,不为备。

亮先竖一纛于近城高岭,自将二十骑驰入城。

定儿方置酒,众猝见亮至,骇愕,不知所为,亮麾兵斩定儿,遥指城外纛,命二骑曰:“出召大军!

”城中皆慑服,莫敢动。

先是,故氐王杨绍先乘魏乱逃归武兴,复称王。

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其民所执,氐、羌、吐谷浑所在蜂起,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

宇文泰令李弼镇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南秦州,渭州刺史可硃浑道元镇渭州,卫将军赵贵行秦州事,征豳、泾、东秦、岐四州之粟以给军。

杨绍先惧,称籓,送妻子为质。

夏州长史于谨言于泰曰:“明公据关中险固之地,将士骁勇,土地膏腴。

今天子在洛,迫于群凶,若陈明公之恳诚,算时事之利害,请都关右,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此桓、文之业,千载一时也!

”泰善之。

丞相欢闻泰定秦、陇,遣使甘言厚礼以结之,泰不受,封其书,使都督济北张轨献于魏主。

斛斯椿问轨曰:“高欢逆谋,行路皆知之。

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贺拔!

”轨曰:“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

”椿曰:“诚如君言,真可恃也。

”魏主命泰发二千骑镇东雍州,助为势援,仍命泰稍引军而东。

泰以大都督武川梁御为雍州刺史,使将步骑五千前行。

先是,丞相欢遣其都督太安韩轨将兵一万据蒲坂以救侯莫陈悦,凝州刺史贾显度以舟迎之。

梁御见显度,说使从泰,显度即出迎御,御入据长安。

魏主以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承制封拜。

泰乃以寇洛为泾州刺史,李弼为秦州刺史,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

南岐州刺史卢待伯不受代,泰遣轻骑袭而擒之。

侍中封隆之言于丞相欢曰:“斛斯椿等今在京师,必构祸乱。

”隆之与仆射孙腾争尚魏主妹平原公主,公主归隆之,腾泄其言于椿,椿以白帝。

隆之惧,逃还乡里,欢召隆之诣晋阳。

会腾带仗入省,擅杀御史,惧罪,亦逃就欢。

领军娄昭辞疾归晋阳。

帝以斛斯椿兼领军,改置都督及河南、关西诸刺史。

华山王鸷在徐州,欢使大都督邸珍夺其管钥。

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欢党也。

帝省建州以去贤,使御史举俊罪,以汝阳王叔昭代之。

欢上言:“俊勋重,不可解夺。

汝阳懿德,当受大籓。

臣弟永宝,猥任定州,宜避贤路。

”帝不听。

五月,丙子,魏主增置勋府庶子,厢别六百人。

又增骑官,厢别二百人。

魏主欲伐晋阳,辛卯,下诏戒严,云欲自将伐梁。

发河南诸州兵,大阅于洛阳,南临洛水,北际邙山,帝戎服与斛斯椿临观之。

六月,丁巳,魏主密诏丞相欢,称“宇文黑獭、贺拔胜颇有异志,故假称南伐,潜为之备。

王亦宜共为形援。

读讫燔之。

”欢表以为“荆、雍将有逆谋,臣今潜勒兵马三万,自河东渡,又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等将兵四万自来违津渡,领军将军娄昭等将兵五万以讨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将山东兵五万、突骑五万以讨江左,皆勒所部,伏听处分。

”帝知欢觉其变,乃出欢表,令群臣议之,欲止欢军。

欢亦集并州僚佐共议,还以表闻,仍云:“臣为嬖佞所间,陛下一旦赐疑。

臣若敢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

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出。

”丁卯,帝使大都督源子恭守阳胡,汝阳王暹守石济,又以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帅豫州刺史斛斯元寿东趣济州。

元寿,椿之弟也。

蔡俊不受代,帝愈怒,辛未,帝复录洛中文武议意以答欢,且使舍人温子升为敕赐欢曰:“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

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

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戒严,欲与王俱为声援。

今观其所为,更无异迹。

东南不宾,为日已久,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

朕既闇昧,不知佞人为谁。

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

王忽对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

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

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馀者。

’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

去岁封隆之叛,今年孙腾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

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

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犹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

王若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

王若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

朕本寡德,王已立之。

百姓无知,或谓实可。

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

假令还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

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

”中军将军王思政言于魏主曰:“高欢之心,昭然可知。

洛阳非用武之地,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还复旧京,何虑不克?

”帝深然之,遣散骑侍郎河东柳庆见泰于高平,共论时事。

泰请奉迎舆驾,庆复命。

帝复私谓庆曰:“朕欲向荆州,何如?

”庆曰:“关中形胜,宇文泰才略可依。

荆州地非要害,南迫梁寇,臣愚,未见其可。

”帝又问阁内都督宇文显和,显和亦劝帝西幸。

时帝广征州郡兵,东郡太守河东裴侠帅所部诣洛阳,王思政问曰:“今权臣擅命,王室日卑,奈何?

”侠曰:“宇文泰为三军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谓己操戈矛,宁肯授人以柄!

虽欲投之,恐无异避汤入火也。

”思政曰:“然则如何而可?

”侠曰:“图欢有立至之忧,西巡有将来之虑。

且至关右,徐思其宜耳。

”思政然之,乃进侠于帝,授左中郎将。

初,丞相欢以为洛阳久经丧乱,欲迁都于鄴,帝曰:“高祖定鼎河、洛,为万世之基。

王既功存社稷,宜遵太和旧事。

”欢乃止。

至是复谋迁都,遣三千骑镇建兴,益河东及济州兵,拥诸州和籴粟,悉运入鄴城。

帝又敕欢曰:“王若厌伏人情,杜绝物议,唯有归河东之兵,罢建兴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济州之军。

使蔡俊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马,各事家业,脱须粮廪,别遣转输。

则谗人结舌,疑悔不生,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矣。

王若马首南向,问鼎轻重,朕虽不武,为社稷宗庙之计,欲止不能。

决在于王,非朕能定,为山止篑,相为惜之。

”欢上表极言宇文泰、斛斯椿罪恶。

帝以广宁太守广宁任祥兼尚书左仆射,加开府仪同三司,祥弃官走,度河,据郡待欢。

帝乃敕文武官北来者任其去留,遂下制书数欢咎恶,召贺拔胜赴行在所。

胜以问太保掾范阳卢柔,柔曰:“高欢悖逆,公席卷赴都,与决胜负,死生以之,上策也。

北阻鲁阳,南并旧楚,东连兗、豫,西引关中,带甲百万,观衅而动,中策也。

举三荆之地,庇身于梁,功名皆去,下策也。

”胜笑而不应。

帝以宇文泰兼尚书仆射,为关西大行台,许妻以冯翊长公主,谓泰帐内都督秦郡杨荐曰:“卿归语行台,遣骑迎我。

”以荐为直阁将军。

泰以前秦州刺史骆超为大都督,将轻骑一千赴洛,又遣荐与长史宇文测出关候接。

丞相欢召其弟定州刺史琛使守晋阳,命长史崔暹佐之。

暹,挺之族孙也。

欢勒兵南出,告其众曰:“孤以尔硃擅命,建大义于海内,奉戴主上,诚贯幽明。

横为斛斯椿谗构,以忠为逆,今者南迈,诛椿而已。

”以高敖曹为前锋。

宇文泰亦移檄州郡,数欢罪恶,自将大军发高平,前军屯弘农。

贺拔胜军于汝水。

秋,七月,己丑,魏主亲勒兵十馀万屯河桥,以斛斯椿为前驱,陈于邙山之北。

椿请帅精骑二千夜度河掩其劳弊,帝始然之。

黄门侍郎杨宽说帝曰:“高欢以臣伐君,何所不至!

今假兵于人,恐生它变。

椿若度河,万一有功,是灭一高欢,生一高欢矣。

”帝遂敕椿停行,椿叹曰:“顷荧惑入南斗,今上信左右间构,不用吾计,岂天道乎!

”宇文泰闻之,谓左右曰:“高欢数日行八九百里,此兵家所忌,当乘便击之。

而主上以万乘之重,不能度河决战,方缘津据守。

且长河万里,捍御为难。

若一处得度,大事去矣。

”即以大都督赵贵为别道行台,自蒲坂济,趣并州,遣大都督李贤将精骑一千赴洛阳。

帝使斛斯椿与行台长孙稚、大都督颍川王斌之镇虎牢,行台长孙子彦镇陕,贾显智、斛斯元寿镇滑台。

斌之,鉴之弟。

子彦,稚之子也。

欢使相州刺史窦泰趣滑台,建州刺史韩贤趣石济。

窦泰与显智遇于长寿津,显智阴约降于欢,引军退。

军司元玄觉之,驰还,请益师,帝遣大都督侯鰤绍赴之,战于滑台东,显智以军降,绍战死。

北中郎将田怙为欢内应,欢潜军至野王,帝知之,斩怙。

欢至河北十馀里,再遣使口申诚款。

帝不报。

丙午,欢引军度河。

魏主问计于群臣,或欲奔梁,或云南依贺拔胜,或云西就关中,或云守洛口死战,计未决。

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弃椿还,绐帝云:“高欢兵已至!

”丁未,帝遣使召椿还,遂帅南阳王宝炬、清河王亶、广阳王湛以五千骑宿于瀍西,南阳王别舍沙门惠臻负玺持千牛刀以从。

众知帝将西出,其夜,亡者过半,亶、湛亦逃归。

湛,深之子也。

武卫将军云中独孤信单骑追帝,帝叹曰:“将军辞父母、捐妻子而来,‘世乱识忠臣’,岂虚言也!

”戊申,帝西奔长安,李贤遇帝于崤中。

己酉,欢入洛阳,舍于永宁寺,遣领军娄昭等追帝,请帝东还。

长孙子彦不能守陕,弃城走。

高敖曹帅劲骑追帝至陕西,不及。

帝鞭马长鹜,糗浆乏绝,三二日间,从官唯饮涧水。

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麦饭壶浆献帝,帝悦,复一村十年。

至稠桑,潼关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从官始解饥渴。

八月,甲寅,丞相欢集百官谓曰:“为臣奉主,匡救危乱,若处不谏争,出不陪从,缓则耽宠争荣,急则委之逃窜,臣节安在!

”众莫能对,兼尚书左仆射辛雄曰:“主上与近习图事,雄等不得预闻。

及乘舆西幸,若即追随,恐迹同佞党。

留待大王,又以不从蒙责,雄等进退无所逃罪。

”欢曰:“卿等备位大臣,当以身报国。

群佞用事,卿等尝有一言谏争乎!

使国家之事一朝至此,罪欲何归!

”乃收雄及开府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兼吏部尚书崔孝芬、都官尚书刘廞、兼度支尚书天水杨机、散骑常侍元士弼,皆杀之。

孝芬子司徒从事中朗猷间行入关,魏主使以本官奏门下事。

欢推司徒清河王亶为大司马,承制决事,居尚书省。

宇文泰使赵贵、梁御帅甲骑二千奉迎,帝循河西行,谓御曰:“此水东流,而朕西上。

若得复见洛阳,亲诣陵庙,卿等功也。

”帝及左右皆流涕。

泰备仪卫迎帝,谒见于东阳驿,免冠流涕曰:“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臣之罪也。

”帝曰:“公之忠节,著于遐迩。

朕以不德,负乘致寇,今日相见,深用厚颜。

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

”将士皆呼万岁。

遂入长安,以雍州廨舍为宫,大赦。

以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

军国之政,咸取决焉。

别置二尚书,分掌机事,以行台尚毛遐、周惠达为之。

时军国草创,二人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魏朝赖之。

泰尚冯翊长公主,拜驸马都尉。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

上以谚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

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

”己未,武兴王杨绍先为秦、南秦二州刺史。

辛酉,魏丞相欢自追迎魏主。

戊辰,清河王亶下制大赦。

欢至弘农,九月,癸巳,使行台仆射元子思帅侍官迎帝。

己酉,攻潼关,克之,擒毛鸿宾,进屯华阴长城,龙门都督薛崇礼以城降欢。

贺拔胜使长史元颖行荆州事,守南阳,自帅所部西赴关中。

至淅阳,闻欢已屯华阴,欲还,行台左丞崔谦曰:“今帝室颠覆,主上蒙尘,公宜倍道兼行,朝于行在,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唱举大义,天下孰不望风响应!

今舍此而退,恐人人解体,一失事机,后悔何及!

”胜不能用,遂还。

欢退屯河东,使行台尚书长史薛瑜守潼关,大都督库狄温守封陵,筑城于蒲津西岸,以薛绍宗为华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事。

欢自发晋阳,至是凡四十启,魏主皆不报。

欢乃东还,遣行台侯景等引兵向荆州,荆州民邓诞等执元颖以应景。

贺拔胜至,景逆击之,胜兵败,帅数百骑来奔。

魏主之在洛阳也,密遣閤内都督河南赵刚召东荆州刺史冯景昭帅兵入援,兵未及发,魏主西入关。

景昭集府中文武议所从,司马冯道和请据州待北方处分。

刚曰:“公宜勒兵赴行在所。

”久之,更无言者。

刚抽刀投地曰:“公若欲为忠臣,请斩道和。

如欲从贼,可速见杀!

”景昭感悟,即帅众赴关中。

侯景引兵逼穰城,东荆州民杨祖欢等起兵应之,以其众邀景昭于路,景昭战败,刚没蛮中。

冬,十月,丞相欢至洛阳,又遣僧道荣奉表于孝武帝曰:“陛下若远赐一制,许还京洛,臣当帅勒文武,式清宫禁。

若返正无日,则七庙不可无主,万国须有所归,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

”帝亦不答。

欢乃集百官耆老,议所立。

时清河王亶出入已称警跸,欢丑之,乃托以“孝昌以来,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为伯考,永熙迁孝明于夹室,业丧祚短,职此之由。

”遂立清河王世子善见为帝,谓亶曰:“欲立王,不如立王之子。

”亶不自安,轻骑南走,欢追还之。

丙寅,孝静帝即位于城东北,时年十一。

大赦,改元天平。

魏宇文泰进军攻潼关,斩薛瑜,虏其卒七千人,还长安,进位大丞相。

东魏行台薛修义等度河据杨氏壁。

魏司空参军河东薛端纠帅村民击却东魏兵,复取杨氏,丞相泰遣南汾州刺史苏景恕镇之。

丁卯,以信武将军元庆和为镇北将军,帅众伐东魏。

初,魏孝武帝既与丞相欢有隙,齐州刺史侯渊、兗州刺史樊子鹄、青州刺史东莱王贵平阴相连结,以观时变。

渊亦遣使通于欢所。

及孝武帝入关,清河王亶承制,以汝阳王暹为齐州刺史。

暹至城西,渊不时纳。

城民刘桃符等潜引暹入城,渊帅骑出走,妻子部曲悉为暹所虏。

行及广里,会承制以渊行青州事。

欢遗渊书曰:“卿勿以部曲单少,惮于东行,齐人浇薄,唯利是从,齐州尚能迎汝阳王,青州岂不能开门待卿也!

”渊乃复东,暹归其妻子部曲。

贵平亦不受代,渊袭高阳郡,克之。

置累重于城中,自帅轻骑游掠于外。

贵平使其世子帅众攻高阳,渊夜趣东阳,见州民馈粮者,绐之曰:“台军已至,杀戮殆尽。

我,世子之人也,脱走还城,汝何为复往!

”闻者皆弃粮走。

比晓,复谓行人曰:“台军昨夜已至高阳,我是前锋,今至此,不知侯公竟在何所!

”城民恟惧,遂执贵平出降。

戊辰,渊斩贵平,传首洛阳。

庚午,东魏以赵郡王谌为大司马,咸阳王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高盛为司徒,高敖曹为司空。

坦,树之弟也。

丞相欢以洛阳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乃议迁鄴,书下三日即行。

丙子,东魏主发洛阳,四十万户狼狈就道。

收百官马,尚书丞郎已上非陪从者,尽令乘驴。

欢留后部分,事毕,还晋阳。

改司州为洛州,以尚书令元弼为洛州刺史,镇洛阳。

以行台尚书司马子如为尚书左仆射,与右仆射高隆之、侍中高岳、孙腾留鄴,共知朝政。

诏以迁民赀产未立,出粟一百三十万石以赈之。

十一月,兗州刺史樊子鹄据瑕丘以拒东魏,南青州刺史大野拔帅众就之。

庚寅,东魏主至鄴,居北城相州之廨,改相州刺史为司州牧,魏郡太守为魏尹。

是时,六坊之众从孝武帝西行者不及万人,馀皆北徙,并给常廪,春秋赐帛以供衣服,乃于常调之外,随丰稔之处,折绢籴粟以供国用。

十二月,魏丞相泰遣仪同李虎、李弼、赵贵击曹泥于灵州。

闰月,元庆和克濑乡而据之。

魏孝武帝闺门无礼,从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

平原公主明月,南阳王宝炬之同产也,从帝入关,丞相泰使元氏诸王取明月杀之。

帝不悦,或时弯弓,或时椎案,由是复与泰有隙。

癸巳,帝饮酒,遇鸩而殂。

泰与群臣议所立,多举广平王赞。

赞,孝武之兄子也。

侍中濮阳王顺,于别室垂涕谓泰曰:“高欢逼逐先帝,立幼主以专权,明公宜反其所为。

广平冲幼,不如立长君而奉之。

”泰乃奉太宰南阳王宝炬而立之。

顺,素之玄孙也。

殡孝武帝于草堂佛寺。

谏议大夫宋球恸哭呕血,浆粒不入口者数日,泰以其名儒,不之罪也。

魏贺拔胜之在荆州也,表武卫将军独孤信为大都督。

东魏既取荆州,魏以信为都督三荆州诸军事、尚书右仆射、东南道行台、大都督、荆州刺史以招怀之。

蛮酋樊五能攻破淅阳郡以应魏,东魏西荆州刺史辛纂欲讨之,行台郎中李广谏曰:“淅阳四面无民,唯一城之地,山路深险,表里群蛮。

今少遣兵,则不能制贼。

多遣,则根本虚弱。

脱不如意,大挫威名,人情一去,州城难保。

”纂曰:“岂可纵贼不讨!

”广曰:“今所忧在心腹,何暇治疥癣!

闻台军不久应至,公但约勒属城,使完垒抚民以待之。

虽失淅阳,不足惜也。

”纂不从,遣兵攻之,兵败,诸将因亡不返。

城民密召独孤信。

信至武陶,东魏遣恒农太守田八能帅群蛮拒信于淅阳,又遣都督张齐民以步骑三千出信之后。

信谓其众曰:“今士卒不满千人,首尾受敌,若还击齐民,则土民谓我退走,必争来邀我。

不如进击八能,破之,齐民自溃矣。

”遂击破八能,乘胜袭穰城。

辛纂勒兵出战,大败,还趣城。

门未及阖,信令都督武川杨忠为前驱,忠叱门者曰:“大军已至,城中有应,尔等求生,何不避走!

”门者皆散。

忠帅众入城,斩纂以徇,城中慑服。

信分兵定三荆。

居半岁,东魏高敖曹、侯景将兵奄至城下,信兵少不敌,与杨忠皆来奔。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五·梁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渊献,尽玄黓困敦,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一中大通三年(辛亥,公元五三一年)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

魏尚书右仆射郑先护闻洛阳不守,士众逃散,遂来奔。

丙申,以先护为征北大将军。

二月,辛丑,上祀明堂。

魏自敬宗被囚,宫室空近百日。

尔硃世隆镇洛阳,商旅流通,盗贼不作。

世隆兄弟密议,以长广王疏远,又无人望,欲更立近亲。

仪同三司广陵王恭,羽之子也,好学有志度,正光中领给事黄门侍郎,以元叉擅权,托喑病居龙华佛寺,无所交通。

永安末,有白敬宗言王阳喑,将有异志。

恭惧,逃于上洛山,洛州刺史执送之,系治久之,以无状获免。

关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说尔硃天光曰:“广陵王,高祖犹子,夙有令望,沉晦不言,多历年所。

若奉以为主,必天人允叶。

”天光与世隆等谋之,疑其实喑,使尔硃彦伯潜往敦谕,且胁之,恭乃曰:“天何言哉!

”世隆等大喜。

孝通,聪之子也。

己巳,长广王至邙山南,世隆等为之作禅文,使泰山太守辽西窦瑗执鞭独入,启长广王曰:“天人之望,皆在广陵,愿行尧、舜之事。

”遂署禅文。

广陵王奉表三让,然后即位。

大赦,改元普泰。

黄门侍郎邢子才为赦文,叙敬宗枉杀太原王荣之状,节闵帝曰:“永安手剪强臣,非为失德,直以天未厌乱,故逢成济之祸耳。

”因顾左右取笔,自作赦文,直言:“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常式。

”帝闭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为明主,望至太平。

庚午,诏以“三皇称‘皇’,五帝称‘帝’,三代称‘王’,盖递为冲挹。

自秦以来,竞称‘皇帝’,予今但称‘帝’,亦已褒矣。

加尔硃世隆仪同三司,赠尔硃荣相国、晋王,加九锡。

世隆使百官议荣配飨,司直刘季明曰:“若配世宗,于时无功。

若配孝明,亲害其母。

若配庄帝,为臣不终。

以此论之,无所可配。

”世隆怒曰:“汝应死!

”季明曰:“下官既为议首,依礼而言,不合圣心,剪戮唯命!

”世隆亦不之罪。

以荣配高祖庙廷。

又为荣立庙于首阳山,因周公旧庙而为之,以为荣功可比周公。

庙成,寻为火所焚。

尔硃兆以不预废立之谋,大怒,欲攻世隆。

世隆使尔硃彦伯往谕之,乃止。

初,敬宗使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阳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太行岭,侍中源子恭镇河内。

及尔硃兆南向,仵龙、文义帅众先降,由是子恭之军望风亦溃,兆遂乘胜直入洛阳。

至是,尔硃世隆论仵龙、文义之功,各封千户侯。

魏主曰:“仵龙、文义,于王有功,于国无勋。

”竟不许。

尔硃仲远镇滑台,表用其下都督为西兗州刺史,先用后表。

诏答曰:“已能近补,何劳远闻!

”尔硃天光之灭万俟丑奴也,始获波斯所献师子,送洛阳。

及节闵帝即位,诏曰:“禽兽囚之则违其性。

”命送归本国。

使者以波斯道远不可达,于路杀之而返。

有司劾违旨,帝曰:“岂可以兽而罪人!

”遂赦之。

魏镇远将军清河崔祖螭等聚青州七郡之众围东阳,旬日之间,众十馀万。

刺史东莱王贵平帅城民固守,使太傅咨议参军崔光伯出城慰劳,其兄光韶曰:“城民陵纵日久,众怒甚盛,非慰谕所能解。

家弟往,必不全。

”贵平强之,既出外,人射杀之。

幽、安、营、并四州行台刘灵助,自谓方术可以动人,又推算知尔硃氏将衰,乃起兵自称燕王、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台,声言为敬宗复仇,且妄述图谶,云:“刘氏当王。

”由是幽、瀛、沧、冀之民多从之。

从之者夜举火为号,不举火者诸村共屠之。

引兵南至博陵之安国城。

尔硃兆遣监军孙白鹞至冀州,托言调发民马,欲俟高乾兄弟送马而收之。

乾等知之,与前河内太守封隆之等合谋,潜部勒壮士,袭据信都,杀白鹞,执刺史元嶷。

乾等欲推其父翼行州事,翼曰:“和集乡里,我不如封皮。

”乃奉隆之行州事,为敬宗举哀,将士皆缟素,升坛誓众,移檄州郡,共讨尔硃氏,仍受刘灵助节度。

隆之,磨奴之族孙也。

殷州刺史尔硃羽生将五千人袭信都,高敖曹不暇擐甲,将十馀骑驰击之。

乾在城中绳下五百人,追救未及,敖曹已交兵,羽生败走。

敖曹马槊绝世,左右无不一当百,时人比之项籍。

高欢屯胡关大王山六旬,乃引兵东出,声言讨信都。

信都人皆惧,高乾曰:“吾闻高晋州雄略盖世,其志不居人下。

且尔硃无道,弑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会,今日之来,必有深谋,吾当轻马迎之,密参意旨,诸君勿惧也。

”乃将十馀骑与封隆之子子绘潜谒欢于滏口,说欢曰:“尔硃酷逆,痛结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奋。

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倾心,若兵以义立,则屈强之徒不足为明公敌矣。

鄙州虽小,户口不减十万,谷秸之税,足济军资。

愿公熟思其计。

”乾辞气慷慨,欢大悦,与之同帐寝。

初,河南太守赵郡李显甫,喜豪侠,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方五六十里居之。

显甫卒,子元忠继之。

家素富,多出贷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责,乡人甚敬之。

时盗贼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戍。

还,经赵郡,以路梗,共投元忠。

元忠遣奴为导,曰:“若逢贼,但道李元忠遣。

”如言,贼皆舍避。

及葛荣起,元忠帅宗党作垒以自保,坐大槲树下,前后斩违命者凡三百人。

贼至,元忠辄击却之。

葛荣曰:“我自中山至此,连为赵李所破,何以能成大事!

”乃悉众攻围,执元忠以随军。

贼平,就拜南赵郡太守,好酒,无政绩。

及尔硃兆弑敬宗,元忠弃官归,谋举兵讨之。

会高欢东出,元忠乘露车,载素筝浊酒以奉迎。

欢闻其酒客,未即见之。

元忠下车独坐,酌酒擘脯食之,谓门者曰:“本言公招延俊杰,今闻国士到门,不吐哺辍洗,其人可知,还吾刺,勿通也!

”门者以告,欢遽见之,引入,觞再行,元忠车上取筝鼓之,长歌慷慨,歌阕,谓欢曰:“天下形势可见,明公犹事尔硃邪?

”欢曰:“富贵皆因彼所致,安敢不尽节!

”元忠曰:“非英雄也!

高乾邕兄弟来未?

”时乾已见欢,欢绐之曰:“从叔辈粗,何肯来!

”元忠曰:“虽粗,并解事。

”欢曰:“赵郡醉矣。

”使人扶出。

元忠不肯起,孙腾进曰:“此君天遣来,不可违也。

”欢乃复留与语,元忠慷慨流涕,欢亦悲不自胜。

元忠因进策曰:“殷州小,无粮仗,不足以济大事。

若向冀州,高乾邕兄弟必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赐委。

冀、殷既合,沧、瀛、幽、定自然弭服,唯刘诞黠胡或当乖拒,然非明公之敌。

”欢急握元忠手而谢焉。

欢至山东,约勒士卒,丝毫之物不听侵犯,每过麦地,欢辄步牵马。

远近闻之,皆称高仪同将兵整肃,益归心焉。

欢求粮于相州刺史刘诞,诞不与。

有车营租米,欢掠取之。

进至信都,封隆之、高乾等开门纳之。

高敖曹时在外略地,闻之,以乾为妇人,遗以布裙。

欢使世子澄以子孙礼见之,敖曹乃与俱来。

癸酉,魏封长广王晔为东海王,以青州刺史鲁郡王肃为太师,淮阳王欣为太傅,尔硃世隆为太保,长孙稚为太尉,赵郡王谌为司空,徐州刺史尔硃仲远、雍州刺史尔硃天光并为大将军,并州刺史尔硃兆为天柱大将军。

赐高欢爵勃海王,征使入朝。

长孙稚固辞太尉,乃以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尔硃兆辞天柱,曰:“此叔父所终之官,我何敢受!

”固辞,不拜,寻加都督十州诸军事,世袭并州刺史。

高欢辞不就征。

尔硃仲远徙镇大梁,复加兗州刺史。

尔硃世隆之初为仆射也,畏尔硃荣之威严,深自刻厉,留心几案,应接宾客,有开敏之名。

及荣死,无所顾惮,为尚书令,家居视事,坐符台省,事无大小,不先白世隆,有司不敢行。

使尚书郎宋游道、邢昕在其听事东西别坐,受纳辞讼,称命施行。

公为贪淫,生杀自恣。

又欲收军士之意,泛加阶级,皆为将军,无复员限,自是勋赏之官大致猥滥,人不复贵。

是时,天光专制关右,兆奄有并、汾,仲远擅命徐、兗,世隆居中用事,竞为贪暴。

而仲远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诬以谋反,籍没其妇女财物入私家,投其男子于河,如是者不可胜数。

自荥阳已东,租税悉入其军,不送洛阳。

东南州郡自牧守以下至士民,畏仲远如豺狼。

由是四方之人皆恶尔硃氏,而惮其强,莫敢违也。

己丑,魏以泾州刺史贺拔岳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陈悦为秦州刺史,并加仪同三司。

魏使大都督侯渊、骠骑大将军代人叱列延庆讨刘灵助,至固城,渊畏其众,欲引兵西入,据关拒险,以待其变。

延庆曰:“灵助庸人,假妖术以惑众。

大兵一临,彼皆恃其符厌,岂肯戮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

不如出营城外,诈言西归。

灵助闻之,必自宽纵,然后潜军击之,往则成擒矣。

”渊从之,出顿城西,声云欲还,丙申,简精骑一千夜发,直抵灵助垒。

灵助战败,斩之,传首洛阳。

初,灵助起兵,自占胜负,曰:“三月之末,我必入定州,尔硃氏不久当灭。

”及灵助首函入定州,果以是月之末。

夏,四月,乙巳,昭明太子统卒。

太子自加元服,上即使省录朝政,百司进事,填委于前,太子辨析诈谬,秋毫必睹,但令改正,不加案劾,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宽和容众,喜愠不形于色。

好读书属文,引接才俊,赏爱无倦。

出宫二十馀年,不畜声乐。

每霖雨积雪,遣左右周行闾巷,视贫者赈之。

天性孝谨,在东宫,虽燕居,坐起恒西向,或宿被召当入,危坐达旦。

及寝疾,恐贻帝忧,敕参问,辄自力手书。

及卒,朝野惋愕,建康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

癸丑,魏以高欢为大都督、东道大行台、冀州刺史,又以安定王尔硃智虎为肆州刺史。

魏尔硃天光出夏州,遣将讨宿勤明达,癸亥,擒明达,送洛阳,斩之。

丙寅,魏以侍中、骠骑大将军尔硃彦伯为司徒。

魏诏有司不得复称“伪梁”。

五月,丙子,魏荆州城民斩赵修延,复推李琰之行州事。

魏尔硃仲远使都督魏僧勖等讨崔祖螭于东阳,斩之。

初,昭明太子葬其母丁贵嫔,遣人求墓地之吉者。

或赂宦者俞三副求卖地,云若得钱三百万,以百万与之。

三副密启上,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地于上为吉”。

上年老多忌,即命市之。

葬毕,有道士云:“此地不利长子,若厌之,或可申延。

”乃为蜡鹅及诸物埋于墓侧长子位。

宫监鲍邈之、魏雅初皆有宠于太子,邈之晚见疏于雅,乃密启上云:“雅为太子厌祷。

”上遣检掘,果得鹅物,大惊,将穷其事。

徐勉固谏而止,但诛道士。

由是太子终身惭愤,不能自明。

及卒,上征其长子南徐州刺史华容公欢至建康,欲立以为嗣,衔其前事,犹豫久之,卒不立,庚寅,遣还镇。

臣光曰:君子之于正道,不可少顷离也,不可跬步失也。

以昭明太子之仁孝,武帝之慈爱,一染嫌疑之迹,身以忧死,罪及后昆,求吉得凶,不可湔涤,可不戒哉!

是以诡诞之士,奇邪之术,君子远之。

丙申,立太子母弟晋安王纲为皇太子。

朝野多以为不顺,司议侍郎周弘正,尝为晋安王主簿,乃奏记曰:“谦让道废,多历年所。

伏惟明大王殿下,天挺将圣,四海归仁,是以皇上发德音,以大王为储副。

意者愿闻殿下抗目夷上仁之义,执子臧大贤之节,逃玉舆而弗乘,弃万乘如脱屣,庶改浇竞之俗,以大吴国之风。

古有其人,今闻其语,能行之者,非殿下而谁!

使无为之化复生于遂古,让王之道不坠于来叶,岂不盛欤!

”王不能从。

弘正,舍之兄子也。

太子以侍读东海徐摛为家令,兼管记,寻带领直。

摛文体轻丽,春坊尽学之,时人谓之宫体。

上闻之,怒,召摛,欲加诮责。

及见,应对明敏,辞义可观,意更释然。

因问经史及释教,摛商较从横,应对如响,上甚加叹异,宠遇日隆。

领军硃异不悦,谓所亲曰:“徐叟出入两宫,渐来见逼,我须早为之所。

”遂乘间白上曰:“摛年老,又爱泉石,意在一郡自养。

”上谓摛真欲之,乃召摛,谓曰:“新安大好山水。

”遂出为新安太守。

六月,癸丑,立华容公欢为豫章王,其弟枝江公誉为河东王,曲阿公QKDP为岳阳王。

上以人言不息,故封欢兄弟以大郡,用慰其心。

久之,鲍邈之坐诱略人,罪不至死,太子纲追思昭明之冤,挥泪诛之。

魏高欢将起兵讨尔硃氏,镇南大将军斛律金、军主善无库狄千与欢妻弟娄昭、妻之姊夫段荣皆劝成之。

欢乃诈为书,称尔硃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忧惧。

又为并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

孙腾与都督尉景为请留五日,如此者再,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众皆号恸,声震郊野。

欢乃谕之曰:“与尔俱为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征发乃尔!

今直西向,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

”众曰:“唯有反耳!

”欢曰:“反乃急计,然当推一人为主,谁可者?

”众共推欢,欢曰:“尔乡里难制。

不见葛荣乎?

虽有百万之众,曾无法度,终自败灭。

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毋得陵汉人,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

不然,不能为天下笑。

”众皆顿颡曰:“死生唯命!

”欢乃椎牛飨士,庚申,起兵于信都,亦未敢显言叛尔硃氏也。

会李元忠举兵逼殷州,欢令高乾帅众救之。

乾轻骑入见刺史尔硃羽生,与指画军计,羽生与乾俱出,因擒斩之,持羽生首谒欢。

欢抚膺曰:“今日反决矣!

”乃以元忠为殷州刺史,镇广阿。

欢于是抗表罪状尔硃氏,尔硃世隆匿之不通。

魏杨播及弟椿、津皆有名德。

播刚毅,椿、津谦恭,家世孝友,缌服同爨,男女百口,人无间言。

椿、津皆至三公,一门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

敬宗之诛尔硃荣也,播子侃预其谋。

城阳王徽、李彧,皆其姻戚也。

尔硃兆入洛,侃逃归华阴,尔硃天光使侃妇父韦义远招之,与盟,许贳其罪。

侃曰:“彼虽食言,死者不过一人,犹冀全百口。

”乃出应之,天光杀之。

时椿致仕,与其子昱在华阴,椿弟冀州刺史顺、司空津、顺子东雍州刺史辨、正平太守仲宣皆在洛。

秋,七月,尔硃世隆诬奏杨氏谋反,请收治之,魏主不许。

世隆苦请,帝不得已,命有司检案以闻。

壬申夜,世隆遣兵围津第,天光亦遣兵掩椿家于华阴。

东西之族无少长皆杀之,籍没其家。

世隆奏云:“杨氏实反,与收兵相拒,皆已格杀。

”帝惋怅久之,不言而已,朝野闻之,无不痛愤。

津子逸为光州刺史,尔硃仲远遣使就杀之。

唯津子愔于被收时适出在外,逃匿,获免,往见高欢于信都,泣诉家祸,因为言讨尔硃氏之策。

欢甚重之,即署行台郎中。

乙亥,上临轩策拜太子,大赦。

丙戌,魏司徒尔硃彦伯以旱逊位。

戊子,以彦伯为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彦伯于兄弟中差无过恶。

尔硃世隆固让太保,魏主特置仪同三师之官,位次上公之下,庚寅,以世隆为之。

斛斯椿谮硃瑞于世隆,世隆杀之。

庚寅,诏:“凡宗戚有服属者,并可赐沐,食乡亭侯,随远近为差。

”壬辰,以吏部尚书何敬容为尚书右仆射。

敬容,昌宇之子也。

魏尔硃仲远、度律等闻高欢起兵,恃其强,不以为虑,独尔硃世隆忧之。

尔硃兆将步骑二万出井陉,趣殷州,李元忠弃城奔信都。

八月,丙午,尔硃仲远、度律将兵讨高欢。

九月,己卯,魏以仲远为太宰,庚辰,以尔硃天光为大司马。

癸巳,魏主追尊父广陵惠王为先帝,母王氏为先太妃,封弟永业为高密王,子恕为勃海王。

冬,十月,己酉,上幸同泰寺,升法座,讲《涅槃经》,七日而罢。

乐山侯正则,先有罪徙郁林,招诱亡命,欲攻番禺,广州刺史元景仲讨斩之。

正则,正德之弟也。

孙腾说高欢曰:“今朝廷隔绝,号令无所禀,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

”欢疑之,腾再三固请,乃立勃海太守元朗为帝。

朗,融之子也。

壬寅,朗即位于信都城西,改元中兴。

以欢为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高乾为侍中、司空,高敖曹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孙腾为尚书左仆射,河北行台魏兰根为右仆射。

己酉,尔硃仲远、度律与骠骑大将军斛斯椿、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贺拔胜、车骑大将军贾显智军于阳平。

显智名智,以字行,显度之弟也。

尔硃兆出井陉,军于广阿,众号十万。

高欢纵反间,云“世隆兄弟谋杀兆”,复云“兆与欢同谋杀仲远等”,由是迭相猜贰,徘徊不进。

仲远等屡使斛斯椿、贺拔胜往谕兆,兆帅轻骑三百来就仲远,同坐幕下,意色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望,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

仲远遣椿、胜等追,晓说之,兆执棒、胜还营。

仲远、度律大惧,引兵南遁。

兆数胜罪,将斩之,曰:“尔杀卫可孤,罪一也。

天柱薨,尔不与世隆等俱来,而东征仲远,罪二也。

我欲杀尔久矣,今复何言?

”胜曰:“可孤为国巨患,胜父子诛之,其功不小,反以为罪乎?

天柱被戮,以君诛臣,胜宁负王,不负朝廷。

今日之事,生死在王。

但寇贼密迩,骨肉构隙,自古及今,未有如是而不亡者。

胜不惮死,恐王失策。

”兆乃舍之。

高欢将与兆战,而畏其众强,以问亲信都督段韶,韶曰:“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

所谓强者,得天下之心。

尔硃氏上弑天子,中屠公卿,下暴百姓,王以顺讨逆,如汤沃雪,何众强之有!

”欢曰:“虽然,吾以小敌大,恐无天命不能济也。

”韶曰:“韶闻‘小能敌大,小道大淫。

’‘皇天无亲,唯德是辅。

’尔硃氏外乱天下,内失英雄心,智者不为谋,勇者不为斗,人心已去,天意安有不从者哉!

”韶,荣之子也。

辛亥,欢大破兆于广阿,俘其甲卒五千馀人。

十一月,乙未,上幸同泰寺,讲《般若经》,七日而罢。

庚辰,魏高欢引兵攻鄴,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守。

是岁,魏南兗州城民王乞得劫刺史刘世明,举州来降。

世明,芳之族子也。

上以侍中元树为镇北将军、都督北讨诸军事,镇谯城。

以世明为征西大将军、郢州刺史,加仪同三司。

世明不受,固请北归,上许之。

世明至洛阳,奉送所持节,归乡里,不仕而卒。

高祖武皇帝十一中大通四年(壬子,公元五三二年)春,正月,丙寅,以南平王伟为大司马,元法僧为太尉,袁昂为司空。

立西丰侯正德为临贺王。

正德自结于硃异,上既封昭明诸子,异言正德失职,故王之。

以太子右卫率薛法护为司州牧,卫送魏王悦入洛。

庚午,立太子纲之长子大器为宣城王。

魏高欢攻鄴,为地道,施柱而焚之,城陷入地。

壬午,拔鄴,擒刘诞,以杨愔为行台右丞。

时军国多事,文檄教令,皆出于愔及开府咨议参军崔凌。

凌,逞之五世孙也。

二月,以太尉元法僧为东魏王,欲遣还北,兗州刺史羊侃为军司马,与法僧偕行。

扬州刺史邵陵王纶遣人就市,赊买锦彩丝布数百匹,市人皆闭邸店不出。

少府丞何智通依事启闻。

纶被责还第,乃遣防阁戴子高等以槊刺智通于都巷,刃出于背。

智通识子高,取其血以指画车壁为“邵陵”字,乃绝,由是事觉。

庚戌,纶坐免为庶人,锁之于第,经三旬,乃脱锁,顷之,复封爵。

辛亥,魏安定王追谥敬宗曰武怀皇帝,甲子,以高欢为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

三月,丙寅,以高澄为骠骑大将军。

丁丑,安定王帅百官入居于鄴。

尔硃兆与尔硃世隆等互相猜阻,世隆卑辞厚礼谕兆,欲使之赴洛,唯其所欲,又请节闵帝纳兆女为后。

兆乃悦,并与天光、度律更立誓约,复相亲睦。

斛斯椿阴谓贺拔胜曰:“天下皆怨毒尔硃,而吾等为之用,亡无日矣,不如图之。

”胜曰:“天光与兆各据一方,欲尽去之甚难,去之不尽,必为后患,奈何?

”椿曰:“此易致耳。

”乃说世隆追天光等赴洛,共讨高欢。

世隆屡征天光,天光不至,使椿自往邀之,曰:“高欢作乱,非王不能定,岂可坐视宗族夷灭邪!

”天光不得已,将东出,问策于雍州刺史贺拔岳,岳曰:“王家跨据三方,士马殷盛,高欢乌合之众,岂能为敌!

但能同心戮力,往无不捷。

若骨肉相疑,则图存之不暇,安能制人!

如下官所见,莫若且镇关中以固根本,分遣锐师与众军合势,进可以克敌,退可以自全。

”天光不从。

闰月,壬寅,天光自长安,兆自晋阳,度律自洛阳,仲远自东郡,皆会于鄴,众号二十万,夹洹水而军,节闵帝以长孙稚为大行台,总督之。

高欢令吏部尚书封隆之守鄴,癸丑,出顿紫陌,大都督高敖曹将乡里部曲王桃汤等三千人以从。

欢曰:“高都督所将皆汉兵,恐不足集事,欲割鲜卑兵千馀人相杂用之,何如?

”敖曹曰:“敖曹所将,练习已久,前后格斗,不减鲜卑。

今若杂之,情不相洽,胜则争功,退则推罪,不烦更配也。

”庚申,尔硃兆帅轻骑三千夜袭鄴城,叩西门,不克而退。

壬戌,欢将战马不满二千,步兵不满三万,众寡不敌,乃于韩陵为圆阵,连系牛驴以塞归道,于是将士皆有死志。

兆望见欢,遥责欢以叛己,欢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辅帝室。

今天子何在?

”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报仇耳。

”欢曰:“我昔亲闻天柱计,汝在户前立,岂得言不反邪!

且以君杀臣,何报之有!

今日义绝矣!

”遂战。

欢将中军,高敖曹将左军,欢从父弟岳将右军。

欢战不利,兆等乘之,岳以五百骑冲其前,别将斛律敦收散卒蹑其后,敖曹以千骑自栗园出横击之,兆等大败,贺拔胜与徐州刺史杜德于阵降欢。

兆对慕容绍宗抚膺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

”欲轻骑西走,绍宗反旗鸣角,收散卒成军而去。

兆还晋阳,仲远奔东郡。

尔硃彦伯闻度律等败,欲自将兵守河桥,世隆不从。

度律、天光将之洛阳,大都督斛斯椿谓都督贾显度、贾显智曰:“今不先执尔硃氏,吾属死无类矣。

”乃夜于桑下盟,约倍道先还。

世隆使其外兵参军阳叔渊单骑驰赴北中,简阅败众,以次内之。

椿至,不得入城,乃诡说叔渊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闻欲大掠洛邑,迁都长安,宜先内我以为之备。

”叔渊信之。

夏,四月,甲子朔,椿等入据河桥,尽杀尔硃氏之党。

度律、天光欲攻之,会大雨昼夜不止,士马疲顿,弓矢不可施,遂西走,至A212陂津,为人所擒,送于椿所。

椿使行台长孙稚诣洛阳奏状,别使贾显智、张欢帅骑掩袭世隆,执之。

彦伯时在禁直,长孙稚于神虎门启陈:“高欢义功既振,请诛尔硃氏。

”节闵帝使舍人郭崇报彦伯,彦伯狼狈走出,为人所执,与世隆俱斩于阊阖门外,送其首并度律、天光于高欢。

节闵帝使中书舍人卢辩劳欢于鄴,欢使之见安定王,辩抗辞不从,欢不能夺,乃舍之。

辩,同之兄子也。

辛未,骠骑大将军、行济州事侯景降于安定王。

以景为尚书仆射、南道大行台、济州刺史。

尔硃仲远来奔。

仲远帐下都督乔宁、张子期自滑台诣欢降。

欢责之曰:“汝事仲远,擅其荣利,盟契百重,许同生死。

前仲远自徐州为逆,妆为戎首。

今仲远南走,汝复叛之。

事天子则不忠,事仲远则无信,犬马尚识饲之者,汝曾犬马之不如!

”遂斩之。

尔硃天光之东下也,留其弟显寿镇长安,召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欲与之俱东。

贺拔岳知天光必败,欲留悦共图显寿以应高欢,计未有所出。

宇文泰谓岳曰:“今天光尚近,悦未必有贰心,若以此告之,恐其惊惧。

然悦虽为主将,不能制物,若先说其众,必人有留心。

悦进失尔硃之期,退恐人情变动,乘此说悦,事无不遂。

”岳大喜,即令泰入悦军说之,悦遂与岳共袭长安。

泰帅轻骑为前驱,显寿弃城走,追至华阴,擒之。

欢以岳为关西大行台,岳以泰为行台左丞,领府司马,事无巨细皆委之。

尔硃世隆之拒高欢也,使齐州行台尚书房谟募兵趣四渎,又使其弟青州刺史弼趣乱城,扬声北渡,为掎角之势。

及韩陵既败,弼还东阳,闻世隆等死,欲来奔,数与左右割臂为盟。

帐下都督冯绍隆,素为弼所信待,说弼曰:“今方同契阔,宜更割心前之血以盟众。

”弼从之,大集部下,披胸令绍隆割之。

绍隆因推刃杀之,传首洛阳。

丙子,安东将军辛永以建州降于安定王。

辛巳,安定王至邙山。

高欢以安定王疏远,使仆射魏兰根慰谕洛邑,且观节闵帝之为人,欲复奉之。

兰根以帝神采高明,恐于后难制,与高乾兄弟及黄门侍郎崔凌共劝欢废之。

欢集百官问所宜立,莫有应者,太仆代人綦毋俊盛称节闵帝贤明,宜主社稷,欢欣然是之。

凌作色曰:“若言贤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

广陵既为逆胡所立,何得犹为天子!

若从俊言,王师何名义举?

”欢遂幽节闵帝于崇训佛寺。

欢入洛阳,斛斯椿谓贺拔胜曰:“今天下事,在吾与君耳,若不先制人,将为人所制。

高欢初至,图之不难。

”胜曰:“彼有功于时,害之不祥。

比数夜与欢同宿,具序往昔之怀,兼荷兄恩意甚多,何苦惮之!

”椿乃止。

欢以汝南王悦,高祖之子,召欲立之,闻其狂暴无常,乃止。

时诸王多逃匿,尚书左仆射平阳王修,怀之子也,匿于田舍。

欢欲立之,使斛斯椿求之。

椿见修所亲员外散骑侍郎太原王思政,问王所在,思政曰:“须知问意。

”椿曰:“欲立为天子。

”思政乃言之。

椿从思政见修,修色变,谓思政曰:“得无卖我邪?

”曰:“不也。

”曰:“敢保之乎?

”曰:“变态百端,何可保也?

”椿驰报欢。

欢遣四百骑迎修入氈帐,陈诚,泣下沾襟,修让以寡德,欢再拜,修亦拜。

欢出备服御,进汤沐,达夜严警。

昧爽,文武执鞭以朝,使斛斯椿奉劝进表。

椿入帷门,磬折延首而不敢前,修令思政取表视之,曰:“便不得不称朕矣。

”乃为安定王作诏策而禅位焉。

戊子,孝武帝即位于东郭之外,用代都旧制,以黑氈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氈上西向拜天毕,入御太极殿,群臣朝贺,升阊阖门大赦,改元太昌。

以高欢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

庚寅,加高澄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初,欢起兵信都,尔硃世隆知司马子如与欢有旧,自侍中、骠骑大将军出为南岐州刺史。

欢入洛,召子如为大行台尚书,朝夕左右,参知军国。

广州刺史广宁韩贤,素为欢所善,欢入洛,凡尔硃氏所除官爵例皆削夺,唯贤如故。

以前御史中尉樊子鹄兼尚书左仆射,为东南道大行台,与徐州刺史杜德追尔硃仲远,仲远已出境,遂攻元树于谯。

丞相欢征贺拔岳为冀州刺史,岳畏欢,欲单马入朝。

行台右丞薛孝通说岳曰:“高王以数千鲜卑破尔硃百万之众,诚亦难敌。

然诸将或素居其上,或与之等夷,虽屈首从之,势非获已。

今或在京师,或据州镇,高王除之则失人望,留之则为腹心之疾。

且吐万人虽复败走,犹在并州,高王方内抚群雄,外抗勍敌,安能去其巢穴,与公争关中之地乎!

今关中豪俊皆属心于公,愿效其智力。

公以华山为城,黄河为堑,进可以兼山东,退可以封函谷,奈何欲束手受制于人乎!

”言未卒,岳执孝通手曰:“君言是也。

”乃逊辞为启而不就征。

壬辰,丞相欢还鄴,送尔硃度律、天光于洛阳,斩之。

五月,丙申,魏主鸩节闵帝于门下外省,诏百司会丧,葬用殊礼。

以沛郡王欣为太师,赵郡王谌为太保,南阳王宝炬为太尉,长孙稚为太傅。

宝炬,愉之子也。

丞相欢固辞天柱大将军,戊戌,许之。

己酉,清河王亶为司徒。

侍中河南高隆之,本徐氏养子,丞相欢命以为弟,恃欢势骄狎公卿,南阳王宝炬殴之,曰:“镇兵何敢尔!

”魏主以欢故,六月,丁犯,黜宝炬为骠骑大将军,归第。

魏主避广平武穆王之讳,改谥武怀皇帝曰孝庄皇帝,庙号敬宗。

秋,七月,庚子,魏复以南阳王宝炬为太尉。

壬寅,魏丞相欢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库狄干入井陉,击尔硃兆。

庚戌,魏主使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高隆之帅步骑十万会丞相欢于太原,因以隆之为丞相军司。

欢军于武乡,尔硃兆大掠晋阳,北走秀容。

并州平。

欢以晋阳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居之。

魏夏州迁民郭迁据青州反,刺史元嶷弃城走。

诏行台侯景等讨之,拔其城,迁来奔。

魏东南道大行台樊子鹄围元树于谯城,分兵攻取蒙县等五城,以绝援兵之路。

树请帅众南归,以地还魏,子鹄等许之,与之誓约。

树众半出,子鹄击之,擒树及谯州刺史硃文开以归。

羊侃行至官竹,闻树败而还。

九月,树至洛阳,久之,复欲南奔,魏人杀之。

乙巳,以司空袁昂领尚书令。

冬,十一月,丁酉,日南至,魏主祀圜丘。

甲辰,魏杀安定王朗、东海王晔。

己酉,以汝南王悦为侍中、大司马。

魏葬灵太后胡氏。

上闻魏室已定,十二月,庚辰,复以太尉元法僧为郢州刺史。

魏主以汝南王悦属近地尊,丁亥,杀之。

魏大赦,改元永兴。

以与太宗同号,复改永熙。

魏主纳丞相欢女为后,命太常卿李元忠纳币于晋阳。

欢与之宴,论及旧事,元忠曰:“昔日建义,轰轰大乐,比来寂寂无人问。

”欢抚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

”元忠戏曰:“若不与侍中,当更求建义处。

”欢曰:“建义不虑无,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

”元忠曰:“止为此翁难遇,所以不去。

”因捋欢须大笑。

欢悉其雅意,深重之。

尔硃兆既至秀容,分守险隘,出入寇抄。

魏丞相欢扬声讨之,师出复止者数四,兆意怠。

欢揣其岁首当宴会,遣都督窦泰以精骑驰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欢以大军继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四·梁纪十

〔司马光〕 〔宋〕

上章阉茂,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中大通二年(庚戌,公元五三零年)春,正月,己丑,魏益州刺史长孙寿、梁州刺史元俊等遣将击严始欣,斩之,萧玩等亦败死,失亡万馀人。

辛亥,魏东徐州城民吕文欣等杀刺史元大宾,据城反,魏遣都官尚书平城樊子鹄等讨之。

二月,甲寅,斩文欣。

万俟丑奴侵扰关中,魏尔硃荣遣武卫将军贺拔岳讨之。

岳私谓其兄胜曰:“丑奴,勍敌也。

今攻之不胜,固有罪。

胜之,谗嫉将生。

”胜曰:“然则奈何?

”岳曰:“愿得尔硃氏一人为帅而佐之。

”胜为之言于荣,荣悦,以尔硃天光为使持节、都督二雍、二岐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雍州刺史,以岳为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将军代郡侯莫陈悦为右大都督,并为天光之副以讨之。

天光初行,唯配军士千人,发洛阳以西路次民马以给之。

时赤水蜀贼断路,诏侍中杨侃先行慰谕,并税其马,蜀持疑不下。

军至潼关,天光不敢进,岳曰:“蜀贼鼠窃,公尚迟疑,若遇大敌,将何以战!

”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

”岳遂进击蜀于渭北,破之,获马二千匹。

简其壮健以充军士,又税民马合万馀匹。

以军士尚少,淹留未进。

荣怒,遣骑兵参军刘贵乘驿至军中责天光,杖之一百,以军士二千人益之。

三月,丑奴自将其众围岐州,遣其大行台尉迟菩萨、仆射万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围趣栅。

天光使贺拔岳将千骑救之。

菩萨等已拔栅而还,岳故杀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萨帅步骑二万至渭北。

岳以轻骑数十自渭南与菩萨隔水而语,称扬国威,菩萨令省事传语,岳怒曰:“我与菩萨语,卿何人也!

”射杀之。

明日,复引百馀骑隔水与贼语,稍引而东,至水浅可涉之处,岳即驰马东出。

贼以为走,乃弃步兵,轻骑南渡渭追岳。

岳依横冈设伏兵以待之,贼半渡冈东,岳还兵击之,贼败走。

岳下令,贼下马者勿杀。

贼悉投马,俄获三千人,马亦无遗,遂擒菩萨。

仍渡渭北,降步卒万馀,并收其辎重。

丑奴闻之,弃岐州,北走安定,置栅于平亭。

天光方自雍至岐,与岳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间,停军牧马,宣言:“天时将热,未可行师,俟秋凉更图进止。

”获丑奴觇候者,纵遣之。

丑奴信之,散众耕于细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进将兵五千,据险立栅,其馀千人已下为栅者甚众。

天光知其势分,晡时,密严诸军,相继俱发。

黎明,围元进大栅,拔之。

所得俘囚,一皆纵遣,诸栅闻之皆降。

天光昼夜径进,抵安定城下,贼泾州刺史侯几长贵以城降。

丑奴弃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贺拔岳轻骑追之,丁卯,及于平凉。

贼未成列,直阁代郡侯莫陈崇单骑入贼中,于马上生擒丑奴,因大呼,众皆披靡,无敢当者,后骑益集,贼众崩溃,遂大破之。

天光进逼高平,城中执送萧宝寅以降。

壬申,以吐谷浑王佛辅为西秦、河二州刺史。

甲戌,魏以关中平,大赦。

万俟丑奴、萧宝寅至洛阳,置阊阖门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观凡三日。

丹杨王萧赞表请宝寅之命,吏部尚书李神俊、黄门侍郎高道穆素与宝寅善,欲左右之,言于魏主曰:“宝寅叛逆,事在前朝。

”会应诏王道习自外至,帝问道习在外所闻,对曰:“唯闻李尚书、高黄门与萧宝寅周款,并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

且二人谓宝寅叛逆在前朝,宝寅为丑奴太傅,岂非陛下时邪?

贼臣不剪,法欲安施!

”帝乃赐宝寅死于驼牛署,斩丑奴于都市。

六月,丁巳,帝复以魏汝南王悦为魏王。

戊寅,魏诏胡氏亲属受爵于朝者皆黜为民。

庚申,以魏降将范遵为安北将军、司州牧,从魏王悦北还。

万俟丑奴既败,自泾、豳以西至灵州,贼党皆降于魏,唯所署行台万俟道洛帅众六千逃入山中,不降。

时高平大旱,尔硃天光以马乏草,退屯城东五十里,遣都督长孙邪利帅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镇之。

道洛潜与城民通谋,掩袭邪利,并其所部皆杀之。

天光帅诸军赴之,道洛出战而败,帅其众西入牵屯山,据险自守。

尔硃荣以天光失邪利,不获道洛,复遣使杖之一百。

以诏书黜天光为抚军将军、雍州刺史,降爵为侯。

天光追击道洛于牵屯,道洛败走,入陇,归略阳贼帅王庆云。

道洛骁果绝伦,庆云得之,甚喜,谓大事可济,遂称帝于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为大将军。

秋,七月,天光帅诸军入陇,至水洛城,庆云、道洛出战,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还走,拔其东城。

贼并兵趣西城,城中无水,众渴乏,有降者言庆云、道洛欲突走。

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谕庆云使早降,曰:“若未能自决,当听诸人今夜共议,明晨早报。

”庆云等冀得少缓,因待夜突出,乃报曰:“请俟明日。

”天光因使谓曰:“知须水,今相为小退,任取涧水饮之。

”贼众悦,无复走心。

天光密使军士多作木枪,各长七尺,昏后,绕城布列,要路加厚。

又伏人枪中,备其冲突,兼令密缚长梯于城北。

其夜,庆云、道洛果驰马突出,遇枪,马各伤倒,伏兵起,即时擒之。

军士缘梯入城,馀众皆出城南,遇枪而止,穷窘乞降。

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坑之,死者万七千人,分其家口。

于是三秦、河、渭、瓜、凉、鄯州皆降。

天光顿军略阳。

诏复天光官爵,寻加侍中、仪同三司。

以贺拔岳为泾州刺史,侯莫陈悦为渭州刺史。

秦州城民谋杀刺史骆超,南秦州城民谋杀刺史辛显,超、显皆觉之,走归天光,天光遣兵讨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从贺拔岳入关,以功迁征西将军,行原州事。

时关、陇凋弊,泰抚以恩信,民皆感悦,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辈岂从乱乎!

”八月,庚戌,上饯魏王悦于德阳堂,遣兵送至境上。

魏尔硃荣虽居外籓,遥制朝政,树置亲党,布列魏主左右,伺察动静,大小必知。

魏主虽受制于荣,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数亲览辞讼,理冤狱。

荣闻之,不悦。

帝又与吏部尚书李神俊议清治选部,荣尝关补曲阳县令,神俊以阶悬,不奏,别更拟人。

荣大怒,即遣所补者往夺其任。

神俊惧而辞位,荣使尚书左仆射尔硃世隆摄选。

荣启北人为河南诸州,帝未之许。

太宰天穆入见面论,帝犹不许。

天穆曰:“天柱既有大功,为国宰相,若请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违之,如何启数人为州,遽不用也!

”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

如其犹存臣节,无代天下百官之理!

”荣闻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谁得立!

今乃不用我语!

”尔硃皇后性石忌,屡致忿恚。

帝遣尔硃世隆语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

我父本即自作,今亦复决。

”世隆曰:“止自不为,若本自为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既外逼于荣,内迫皇后,恒怏怏不以万乘为乐,唯幸寇盗未息,欲使与荣相持。

及关、陇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谓尚书令临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无贼。

”彧见帝色不悦,曰:“臣恐贼平之后,方劳圣虑。

”帝畏馀人怪之,还以它语乱之曰:“然。

抚宁荒馀,弥成不易。

”荣见四方无事,奏称“参军许周劝臣取九锡,臣恶其言,已斥遣令去。

”荣时望得殊礼,故以意讽朝廷。

帝实不欲与之,因称叹其忠。

荣好猎,不舍寒暑,列围而进,令士卒必齐壹,虽遇险阻,不得违避,一鹿逸出,必数人坐死。

有一卒见虎而走,荣谓曰:“汝畏死邪!

”即斩之。

自是每猎,士卒如登战场。

尝见虎在穷谷中,荣令十馀人空手搏之,毋得损伤。

死者数人,卒擒得之,以此为乐,其下甚苦之。

太宰天穆从容谓荣曰:“大王勋业已盛,四方无事,唯宜修政养民,顺时搜狩,何必盛夏驰逐,感伤和气?

”荣攘袂曰:“灵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节。

葛荣之徒,本皆奴才,乘时作乱,譬如奴走,擒获即已。

顷来受国大恩,未能混壹海内,何得遽言勋业!

如闻朝士犹自宽纵,今秋欲与兄戒勒士马,校猎嵩高,令贪污朝贵,入围搏虎。

仍出鲁阳,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扫平汾胡。

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

如其不降,以数千骑径度缚取。

然后与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称勋耳。

今不频猎,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城阳王徽之妃,帝之舅女。

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婿也。

徽、彧欲得权宠,恶荣为己害,日毁荣于帝,劝帝除之。

帝惩河阴之难,恐荣终难保,由是密有图荣之意。

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亦预其谋。

会荣请入朝,欲视皇后娩乳。

徽等劝帝因其入,刺杀之。

唯胶东侯李侃晞、济阴王晖业言:“荣若来,必当有备,恐不可图。

”又欲杀其党与,发兵拒之。

帝疑未定,而洛阳人怀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巳避之东出。

荣乃遍与朝士书,相任去留。

中书舍人温子升以书呈帝,帝恒望其不来,及见书,以荣必来,色甚不悦。

子才名邵,以字行,峦之族弟也。

时人多以字行者,旧史皆因之。

武卫将军奚毅,建义初往来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犹以荣所亲信,不敢与之言情。

毅曰:“若必有变,臣宁死陛下,不能事契胡!

”帝曰:“朕保天柱无异心,亦不忘卿忠款。

”尔硃世隆疑帝欲为变,乃为匿名书自榜其门云:“天子与杨侃、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

”取以呈荣。

荣自恃其强,不以为意,手毁其书,唾地曰:“世隆无胆。

谁敢生心!

”荣妻北乡长公主亦劝荣不行,荣不从。

是月,荣将四五千骑发并州,时人皆言荣反,又云“天子必当图荣”。

九月,荣至洛阳,帝即欲杀之,以太宰天穆在并州,恐为后患,故忍未发,并召天穆。

有人告荣云“帝欲图之。

”荣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岂可信之!

”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

帝欲止,城阳王徽曰:“纵不反,亦何可耐!

况不可保邪!

”先是,长星出中台,扫大角。

恒州人高荣祖颇知天文,荣问之,对曰:“除旧布新之象也。

”荣甚悦。

荣至洛阳,行台郎中李显和曰:“天柱至,那无九锡,安须王自索也!

亦是天子不见机。

”都督郭罗刹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锡!

”参军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气,何虑天柱不应之!

”荣下人皆陵侮帝左右,无所忌惮,故其事皆上闻。

奚毅又见帝,求间,帝即下明光殿与语。

知其至诚,乃召城阳王徽及杨侃、李彧,告以毅语。

荣小女适帝兄子陈留王宽,荣尝指之曰:“我终当得此婿力。

”徽以白帝,曰:“荣虑陛下终为己患,脱有东宫,必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则立陈留耳。

”帝梦手持刀自割落十指,恶之,告徽及杨侃。

徽曰:“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割指亦是其类,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阳,帝出迎之。

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宴射,荣奏曰:“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

”先是,奚毅言荣欲因猎挟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书舍人温子升,告以杀荣状,并问以杀董卓事,子升具通本末。

帝曰:“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

”良久,语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

死犹须为,况不必死!

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帝谓杀荣、天穆,即赦其党,皆应不动。

应诏王道习曰:“尔硃世隆、司马子如、硃元龙特为荣所委任,具知天下虚实,谓不宜留。

”徽及杨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远、天光岂有来理!

”帝亦以为然。

徽曰:“荣腰间常有刀,或能狼戾伤人,临事愿陛下起避之。

”乃伏侃等十馀人于明光殿东。

其日,荣与天穆并入,坐食未讫,起出,侃等从东阶上殿,见荣、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曰。

癸巳,荣忌日。

甲午,荣暂入,即诣陈留王家饮洒,极醉,遂言病动,频日不入。

帝谋颇泄,世隆又以告荣,且劝其速发。

荣轻帝,以为无能为,曰:“何匆匆!

”预帝谋者皆惧,帝患之。

城阳王徽曰:“以生太子为辞,荣必入朝,因此毙之。

”帝曰:“后怀孕始九月,可乎?

”徽曰:“妇人不及期而产者多矣,彼必不疑。

”帝从之。

戊戌,帝伏兵于明光殿东序,声言皇子生,遣徽驰骑至荣第告之。

荣方与上党王天穆博,徽脱荣帽,欢舞盘旋,兼殿内文武传声趣之,荣遂信之,与天穆俱入朝。

帝闻荣来,不觉失色,中书舍人温子升曰:“陛下色变。

”帝连索酒饮之。

帝令子升作赦文,既成,执以出,遇荣自外入,问:“是何文书?

”子升颜色不变,曰:“敕。

”荣不取视而入。

帝在东序下西向坐,荣、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

徽入,始一拜,荣见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从东户入,即起趋御座。

帝先横刀膝下,遂手刃之。

安等乱斫,荣与天穆同时俱死。

荣子菩提及车骑将军尔硃阳睹等三十人从荣入宫,亦为伏兵所杀。

帝得荣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

帝曰:“竖子若过今日,遂不可制。

”于是内外喜噪,声满洛阳城,百僚入贺。

帝登阊阖门,下诏大赦,遣武卫将军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渊将兵镇北中。

是夜,尔硃世隆奉北乡长公主帅荣部曲,焚西阳门,出屯河阴。

卫将军贺拔胜与荣党田怡等闻荣死。

奔赴荣第。

时宫殿门犹未加严防,怡等议即攻门,胜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等众少,何可轻尔!

但得出城,更为它计。

”怡乃止。

及世隆走,胜遂不从,帝甚嘉之。

硃瑞虽为荣所委,而善处朝廷之间,帝亦善遇之,故瑞从世隆走而中道逃还。

荣素厚金紫光禄大夫司马子如,荣死,子如自宫中突出,至荣第,弃家,随荣妻子走出城。

世隆即欲还北,子如曰:“兵不厌诈,今天下恟恟,唯强是视,当此之际,不可以弱示人。

若亟北走,恐变生肘腋。

不如分兵守河桥,还军向京师,出其不意,或可成功。

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馀力,使天下畏我之强,不敢叛散。

”世隆从之。

己亥,攻河桥,擒奚毅等,杀之,据北中城。

魏朝大惧,遣前华阳太守段育慰谕之,世隆斩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尔硃天光为侍中、仪同三司,以司空杨津为都督并、肆等九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兼尚书令、北道大行台,经略河、汾。

荣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随,禁于驼牛署。

荣死,帝引见,劳勉之。

兄乾自东冀州驰赴洛阳,帝以乾为河北大使,敖曹为直阁将军,使归,招集乡曲为表里形援。

帝亲送之于河桥,举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倘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

”乾垂涕受诏,敖曹援剑起舞,誓以必死。

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尔硃拂律归将胡骑一千,皆白服,来至郭下,索太原王尸。

帝升大夏门望之,遣主书牛法尚谓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终,阴图衅逆,王法无亲,已正刑书。

罪止荣身,馀皆不问。

卿等若降,官爵如故。

”拂律归曰:“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

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

”因涕泣,哀不自胜,群胡皆恸哭,声振城邑。

帝亦为之怆然,遣侍中硃瑞赍铁券赐世隆。

世隆谓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国,长乐不顾信誓,枉加屠害,今日两行铁字,何足可信!

吾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

”瑞还,白帝,帝即出库物置城西门外,募敢死之士以讨世隆,一日即得万人,与拂律归等战于郭外。

拂律归等生长戎旅,洛阳之人不习战斗,屡战不克。

甲辰,以前车骑大将军李叔仁为大都督,帅众讨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

以中书令魏兰根兼尚书左仆射,为河北行台,定、相、殷三州皆禀兰根节度。

尔硃氏兵犹在城下,帝集群臣博议,皆恇惧,不知所出。

通直散骑常侍李苗奋衣起曰:“今小贼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

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径断河桥。

”城阳王徽、高道穆皆以为善,帝许之。

乙卯,苗募人从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桥数里,纵火船焚河桥,倏忽而至。

尔硃氏兵在南岸者,望之,争桥北度。

俄而桥绝,溺死者甚众。

苗将百许人泊于小渚以待南援官军,不至。

尔硃氏就击之,左右皆尽,苗赴水死。

帝伤惜之,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河阳侯,谥曰忠烈。

世隆亦收兵北遁。

丙辰,诏行台源子恭将步骑一万出西道,杨昱将募士八千出东道以讨之。

子恭仍镇太行丹谷,筑垒以防之。

世隆至建州,刺史陆希质闭城拒守。

世隆攻拔之,杀城中人无遗类,以肆其忿,唯希质走免。

诏以前东荆州刺史元显恭为晋州刺史,兼尚书左仆射、西道行台。

魏东徐州刺史广牧斛斯椿素依附尔硃荣,荣死,椿惧。

闻汝南王悦在境上,乃帅部众弃州归悦。

悦授椿侍中、大将军、司空,封灵丘郡公,又为大行台前驱都督。

汾州刺史尔硃兆闻荣死,自汾州帅骑据晋阳。

世隆至长子,兆来会之,壬申,共推太原太守、行并州事长广王晔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明。

晔,英之弟子也。

以兆为大将军,进爵为王。

世隆为尚书令,赐爵乐平王,加太傅、司州牧。

又以荣从弟度律为太尉,赐爵常山王。

世隆兄天柱长史彦伯为侍中。

徐州刺史仲远为车骑大将军,兼尚书左仆射、三徐州大行台。

仲远亦起兵向洛阳。

尔硃天光之克平凉也,宿勤明达请降,既而复叛,北走。

天光遣贺拔岳讨之,明达奔东夏。

岳闻尔硃荣死,不复穷追,还泾州以待天光。

天光与侯莫陈悦亦下陇,与岳谋引兵向洛。

魏敬宗使硃瑞慰谕天光,天光与岳谋,欲令帝外奔而更立宗室,乃频启云:“臣实无异心,唯欲仰奉天颜,以申宗门之罪。

”又使其下僚属启云:“天光密有异图,愿思胜算以防之。

”范阳太守卢文伟诱平州刺史侯渊出猎,闭门拒之。

渊屯于郡南,为荣举哀,勒兵南向,进至中山,行台仆射魏兰根邀击之,为渊所败。

敬宗以城阳王徽兼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统内外。

徽意谓荣既死,枝叶自应散落,及尔硃世隆等兵四起,党众日盛,徽忧怖,不知所出。

性多忌嫉,不欲人居己前。

每独与帝谋议,群臣有献策者,徽辄劝帝不纳,且曰:“小贼何虑不平!

”又靳惜财货,赏赐率皆薄少,或多而中减,或与而复追,故徒有糜费而恩不感物。

十一月,癸酉朔,敬宗以车骑将军郑先护为大都督,与行台杨昱共讨尔硃仲远。

乙亥,以司徒长孙稚为太尉,临淮王彧为司徒。

丙子,进雍州刺史广宗公尔硃天光爵为王。

长广王亦以天光为陇西王。

尔硃仲远攻西兗州,丁丑,拔之,擒刺史王衍。

衍,萧之兄子也。

癸未,敬宗以右卫将军贺拔胜为东征都督。

壬辰,又以郑先护兼尚书左仆射为行台,与胜共讨仲远。

戊戌,诏罢魏兰根行台,以定州刺史薛昙尚兼尚书,为北道行台。

郑先护疑贺拔胜,置之营外。

庚子,胜与仲远战于滑台东,兵败,降于仲远。

初,尔硃荣尝从容问左右曰:“一日无我,谁可主军?

”皆称尔硃兆。

荣曰:“兆虽勇于战斗,然所将不过三千骑,多则乱矣。

堪代我者,唯贺六浑耳。

”因戒兆曰:“尔非其匹,终当为其穿鼻。

”乃以高欢为晋州刺史。

及兆引兵向洛,遣使召欢,欢遣长史孙腾诣兆,辞以“山蜀未平,今方攻讨,不可委去,致有后忧。

定蜀之日,当隔河为犄角之势。

”兆不悦,曰:“还白高晋州,吾得吉梦,梦与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独馀马蔺,先人命吾拔之,随手而尽。

以此观之,往无不克。

”腾还报,欢曰:“兆狂愚如是,而敢为悖逆,吾势不得久事尔硃矣。

”十二月,壬寅朔,尔硃兆攻丹谷,都督崔伯凤战死,都督史仵龙开壁请降,源子恭退走。

兆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涉渡。

先是,敬宗以大河深广,谓兆未能猝济,是日,水不没马腹。

甲辰,暴风,黄尘涨天,兆骑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矢不得发,一时散走。

华山王鸷,斤之玄孙也,素附尔硃氏。

帝始闻兆南下,欲自帅诸军讨之,鸷说帝曰:“黄河万仞,兆安得渡!

”帝遂自安。

及兆入宫,鸷复约止卫兵不使斗。

帝步出云龙门外,遇城阳王徽乘马走,帝屡呼之,不顾而去。

兆骑执帝,锁于永宁寺楼上。

帝寒甚,就兆求头巾,不与。

兆营于尚书省,用天子金鼓,设刻漏于庭,扑杀皇子,污辱嫔御妃主,纵兵大掠,杀司空临淮王彧、尚书左仆射范阳王诲、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城阳王徽走至山南,抵前洛阳令寇祖仁家。

祖仁一门三刺史,皆徽所引拔,以有旧恩,故投之。

徽赍金百斤,马五十匹,祖仁利其财,外虽容纳,而私谓子弟曰:“如闻尔硃兆购募城阳王,得之者封千户侯,今日富贵至矣!

”乃怖徽云官捕将至,令其逃于它所,使人于路邀杀之,送首于兆。

兆亦不加勋赏。

兆梦徽谓己曰:“我有金二百斤、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

”兆既觉,意所梦为实,即掩捕祖仁,征其金、马。

祖仁谓人密告,望风款服,云“实得金百斤、马五十匹。

”兆疑其隐匿,依梦征之,祖仁家旧有金三十斤、马三十匹,尽以输兆,兆犹不信,发怒,执祖仁,悬首高树,大石坠足,捶之至死。

尔硃世隆至洛阳,兆自以为己功,责世隆曰:“叔父在朝日久,耳目应广,如何令天柱受祸!

”按剑瞋目,声色甚厉。

世隆逊辞拜谢,然后得已,由是深恨之。

尔硃仲远亦自滑台至洛。

戊申,魏长广王大赦。

尔硃荣之死也,敬宗诏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使袭秀容。

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势甚盛,故兆不暇久留,亟还晋阳以御之,使尔硃世隆、度律、彦伯等留镇洛阳。

甲寅,兆迁敬宗于晋阳,兆自于河梁监阅财资。

高欢闻敬宗向晋阳,帅骑东巡,欲邀之,不及。

因与兆书,为陈祸福,不宜害天子,受恶名。

兆怒,不纳。

尔硃天光轻骑入洛,见世隆等,即还雍州。

初,敬宗恐北军不利,欲为南走之计,托云征蛮,以高道穆为南道大行台,未及发而兆入洛。

道穆托疾去,世隆杀之。

主者请追李苗封赠,世隆曰:“当时众议,更一二日即欲纵兵大掠,焚烧郭邑,赖苗之故,京师获全。

天下之善一也,不宜复追。

”尔硃荣之死也,世隆等征兵于大宁太守代人房谟。

谟不应,前后斩其三使,遣弟毓诣洛阳。

及兆得志,其党建州刺史是兰安定执谟系州狱,郡中蜀人闻之,皆叛。

安定给谟弱马,令军前慰劳。

诸贼见谟,莫不遥拜。

谟先所乘马,安定别给将士。

战败,蜀人得之,谓谟遇害,莫不悲泣,善养其马,不听人乘之。

儿童妇女竞投草粟,皆言此房公马也。

尔硃世隆闻之,舍其罪,以为其府长史。

北道大行台杨津,以众少,留鄴召募,欲自滏口入并州,会尔硃兆入洛,津乃散众,轻骑还朝。

尔硃世隆与兄弟密谋,虑长广王母卫氏干预朝政,伺其出行,遣数十骑如劫盗者于京巷杀之,寻悬榜以千万钱募贼。

甲子,尔硃兆缢敬宗于晋阳三级佛寺,并杀陈留王宽。

是月,纥豆陵步蕃大破尔硃兆于秀容,南逼晋阳。

兆惧,使人召高欢并力。

僚属皆劝欢勿应召,欢曰:“兆方急,保无它虑。

”遂行。

欢所亲贺拔焉过儿请缓行以弊之,欢往往逗留,辞以河无桥,不得渡。

步蕃兵日盛,兆屡败,告急于欢,欢乃往从之。

兆时避步蕃南出,步蕃至平乐郡,欢与兆进兵合击,大破之,斩步蕃于石鼓山,其众退走。

兆德欢,相与誓为兄弟,将数十骑诣欢,通夜宴饮。

初,葛荣部众流入并、肆者二十馀万,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谋乱不止。

兆患之,问计于欢,欢曰:“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腹心使统之,有犯者罪其帅,则所罪者寡矣。

”兆曰:“善!

谁可使者?

”贺拔允时在坐,请使欢领之。

欢拳殴其口,折一齿,曰:“平生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鹰犬。

今日天下事取舍在王,而阿鞠泥敢僭易妄言,请杀之!

”兆以欢为诚,遂以其众委焉。

欢以兆醉,恐醒而悔之,遂出,宣言:“受委统州镇兵,可集汾东受号令。

”乃建牙阳曲川,陈部分。

军士素恶兆而乐属欢,莫不皆至。

居无何,又使刘贵请兆,以“并、肆频岁霜旱,降户掘田鼠而食之,面无谷色,徒污人境内,请令就食山东,待温饱更受处分。

”兆从其议。

长史慕容绍宗谏曰:“不可。

方今四方纷扰,人怀异望,高公雄才盖世,复使握大兵于外,譬如借蛟龙以云雨,将不可制矣。

”兆曰:“有香火重誓,何虑邪!

”绍宗曰:“亲兄弟尚不可信,何论香火!

”时兆左右已受欢金,因称绍宗与欢有旧隙。

兆怒,囚绍宗,趣欢发。

欢自晋阳出滏口,道逢北乡长公主自洛阳来,有马三百匹,尽夺而易之。

兆闻之,乃释绍宗而问之,绍宗曰:“此犹是掌握中物也。

”兆乃自追欢,至襄垣,会漳水暴涨,桥坏,欢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马,非有它故,备山东盗耳。

王信公主之谗,自来赐追,今不辞渡水而死,恐此众便叛。

”兆自陈无此意,因轻马渡水,与欢坐幕下陈谢,授欢刀,引颈使欢斫之。

欢大哭曰:“自天柱之薨,贺六浑更何所仰!

但愿大家千万岁,以申力用耳。

今为旁人所构间,大家何忍复出此言!

”兆投刀于地,复斩白马,与欢为誓,因留宿夜饮。

尉景伏壮士欲执兆,欢啮臂止之,曰:“今杀之,其党必奔归聚结。

兵饥马瘦,不可与敌。

若英雄乘之而起,则为害滋甚。

不如且置之,兆虽骁勇,凶悍无谋,不足图也。

”旦日,兆归营,复召欢,欢将上马诣之,孙腾牵欢衣,欢乃止。

兆隔水肆骂,驰还晋阳。

兆腹心念贤领降户家属别为营,欢伪与之善,观其佩刀,因取杀之。

士众感悦,益愿附从。

齐州城民赵洛周闻尔硃兆入洛,逐刺史丹杨王萧赞,以城归兆。

赞变形为沙门,逃入长白山,流转,卒于阳平。

梁人或盗其柩以归,上犹以子礼葬于陵次。

魏荆州刺史李琰之,韶之族弟也。

南阳太守赵修延,以琰之敬宗外族,诬琰之欲奔梁,发兵袭州城,执琰之,自行州事。

魏王悦改元更兴,闻尔硃兆已入洛,自知不及事,遂南还。

斛斯椿复弃悦奔魏。

是岁,诏以陈庆之为都督南、北司等四州诸军事、南、北司二州刺史。

庆之引兵围魏悬瓠,破魏颍州刺史娄起等于溱水,又破行台孙腾等于楚城。

罢义阳镇兵,停水陆漕运,江、湖诸州并得休息。

开田六十顷,二年之后,仓廪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