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五十二·汉纪四十四

起阏逢阉茂,尽旃蒙作噩,凡十二年。

孝顺皇帝下阳嘉三年(甲戌,公元一三四年)夏,四月,车师后部司马率后王加特奴等,掩击北匈奴于阊吾陆谷,大破之。

获单于母。

五月,戊戌,诏以春夏连旱,赦天下。

上亲自露坐德阳殿东厢请雨。

以尚书周举才学优深,特加策问。

举对曰:“臣闻阴阳闭隔,则二气否塞。

陛下废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移之欲,内积怨女,外有旷夫。

自枯旱以来,弥历年岁,未闻陛下改过之效,徒劳至尊暴露风尘,诚无益也。

陛下但务其华,不寻其实,犹缘木希鱼,却行求前。

诚宜推信革政,崇道变惑,出后宫不御之女,除太官重膳之费。

《易·传》曰:‘阳惑天不旋日。

’惟陛下留神裁察!

”帝复召举面问得失,举对以“宜慎官人,去贪污,远佞邪。

”帝曰:“官贪污、佞邪者为谁乎?

”对曰:“臣从下州超备机密,不足以别群臣。

然公卿大臣数有直言者,忠贞也。

阿谀苟容者,佞邪也。

”太史令张衡亦上疏言:“前年京师地震土裂。

裂者,威分。

震者,民扰也。

窃惧圣思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

威不可分,德不可共。

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勿使刑德八柄不由天子,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

”衡又以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上疏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

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

又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

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皆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欺罔较然,莫之纠禁。

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

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硃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秋,七月,钟羌良封等复寇陇西、汉阳。

诏拜前校尉马贤为谒者,镇抚诸种。

冬,十月,护羌校尉马续遣兵击良封,破之。

十一月,壬寅,司徒刘崎、司空孔扶免,用国举之言也。

乙己,以大司农黄尚为司徒,光禄勋河东王卓为司空。

耿贵人数为耿氏请,帝乃绍封耿宝子箕为牟平侯。

孝顺皇帝下阳嘉四年(乙亥,公元一三五年)春,北匈奴呼衍王侵车师后部。

帝令敦煌太守发兵救之,不利。

二月,丙子,初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

初,帝之复位,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宠,参与政事。

御史张纲上书曰:“窃寻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

而顷者以来,无功小人,皆有官爵,非爱民重器、承天顺道者也。

”书奏,不省。

纲,皓之子也。

旱。

谒者马贤击钟羌,大破之。

夏,四月,甲子,太尉施延免。

戊寅,以执金吾梁商为大将军,故太尉宠参为太尉。

商称疾不起且一年,帝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诣阙受命。

商少通经传,谦恭好士,辟汉阳巨览、上党陈龟为掾属,李固为从事中郎,杨伦为长史。

李固以商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乃奏记于商曰:“数年以来,灾怪屡见。

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形,愚者睹怪讳名。

’天道无亲,可为祗畏。

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

”商不能用。

秋,闰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乌桓寇云中,度辽将军耿晔追击,不利。

十一月,乌桓围晔于兰池城。

发兵数千人救之,乌桓乃退。

十二月,甲寅,京师地震。

孝顺皇帝下永和元年(丙子,公元一三六年)春,正月,己巳,改元,赦天下。

冬,十月,丁亥,承福殿火。

十一月,丙子,太尉宠参罢。

十二月,象林蛮夷反。

乙巳,以前司空王龚为太尉。

龚疾宦官专权,上书极言其状。

诸黄门使客诬奏龚罪。

上命龚亟自实。

李固奏记于梁商曰:“王公以坚贞之操,横为谗佞所构,众人闻知,莫不叹栗。

夫三公尊重,无诣理诉冤之义,纤微感概,辄引分决,是以旧典不有大罪,不至重问。

王公卒有它变,则朝廷获害贤之名,群臣无救护之节矣!

语曰:‘善人在患,饥不及餐。

’斯其时也!

”商即言之于帝,事乃得释。

是岁,以执金吾梁冀为河南尹。

冀性嗜酒,逸游自恣,居职多纵暴非法。

父商所亲客雒阳令吕放以告商,商以让冀。

冀遣人于道刺杀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放之怨仇,请以放弟禹为雒阳令,使捕之。

尽灭其宗、亲、宾客百馀人。

武陵太守上书,以蛮夷率服,可比汉人,增其租赋。

议者皆以为可。

尚书令虞诩曰:“自古圣王,不臣异俗。

先帝旧典,贡税多少,所由来久矣。

今猥增之,必有怨叛。

计其所得,不偿所费,必有后悔。

”帝不从。

澧中、漊中蛮果争贡布非旧约,遂杀乡吏,举种反。

孝顺皇帝下永和二年(丁丑,公元一三七年)春,武陵蛮二万人围充城,八千人寇夷道。

二月,广汉属国都尉击破白马羌。

帝遣武陵太守李进击叛蛮,破平之。

进乃简选良吏,抚循蛮夷,郡境遂安。

三月,乙卯,司空王卓薨。

丁丑,以光禄勋郭虔为司空。

夏,四月,丙申,京师地震。

五月,癸丑,山阳君宋娥坐构奸诬罔,收印绶,归里舍。

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泛、王道、李元、李刚等九侯坐与宋娥更相赂遗,求高官增邑,并遣就国,减租四分之一。

象林蛮区怜等攻县寺,杀长吏。

交趾刺史樊演发交趾、九真兵万馀人救之。

兵士惮远役,秋,七月,二郡兵反,攻其府。

府虽击破反者,而蛮势转盛。

冬,十月,甲申,上行幸长安。

扶风田弱荐同郡法真博通内外学,隐居不仕,宜就加衮职。

帝虚心欲致之,前后四征,终不屈。

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

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

”真,雄之子也。

丁卯,京师地震。

太尉王龚以中常侍张昉等专弄国权,欲奏诛之。

宗亲有以杨震行事谏之者,龚乃止。

十二月,乙亥,上还自长安。

孝顺皇帝下永和三年(戊寅,公元一三八年)春,二月,乙亥,京师及金城、陇西地震,二郡山崩。

夏,闰四月,己酉,京师地震。

五月,吴郡丞羊珍反,攻郡府。

太守王衡破斩之。

侍御史贾昌与州郡并力讨区怜等,不克,为所攻围。

岁馀,兵谷不继。

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属问以方略。

皆议遣大将,发荆、扬、兗、豫四万人赴之。

李固驳曰:“若荆、扬无事,发之可也。

今二州盗贼磐结不散,武陵、南郡蛮夷未辑,长沙、桂阳数被征发,如复扰动,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

又,兗、豫之人卒被征发,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其不可二也。

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亡者十必四五,其不可三也。

远涉万里,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其不可四也。

军行三十里为程,而去日南九千馀里,三百日乃到,计人禀五升,用米六十万斛,不计将吏驴马之食,但负甲自致,费便若此,其不可五也。

设军所在,死亡必众,既不足御敌,当复更发,此为刻割心腹以补四支,其不可六也。

九真、日南相去千里,发其吏民犹尚不堪,何况乃苦四州之卒以赴万里之艰哉!

其不可七也。

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

’后就征还,以兵付刺史张乔。

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

此发将无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验也。

宜更选有勇略仁惠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悉使共住交趾。

今日南兵单无谷,守既不足,战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趾,事静之后,乃命归本。

还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

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裂土之赏。

故并州刺史长沙祝良,性多勇决,又南阳张乔,前在益州有破虏之功,皆可任用。

昔太宗就加魏尚为云中守,哀帝即拜龚舍为泰山守。

宜即拜良等,便道之官。

”四府悉从固议,即拜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

乔至,开示慰诱,并皆降散。

良到九真,单车入贼中,设方略,招以威信,降者数万人,皆为良筑起府寺。

由是岭外复平。

秋,八月,己未,司徒黄尚免。

九月,己酉,以光禄勋长沙刘寿为司徒。

丙戌,令大将军、三公举刚毅、武猛、谋谟任将帅者各二人,特进、卿、校尉各一人。

初,尚书令左雄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

既而雄为司隶校尉,举故冀州刺史冯直任将帅。

直尝坐臧受罪,举以此劾奏雄。

雄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我选清高。

”举曰:“诏书使君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也。

”雄曰:“进君,适所以自伐也。

”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

吾选厥也任其事。

’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

不寤君之意与宣子殊也。

”雄悦,谢曰:“吾尝事冯直之父,又与直善。

今宣光以此奏吾,是吾之过也!

”天下益以此贤之。

是时,宦官竞卖恩势,唯大长秋良贺清俭退厚。

及诏举武猛,贺独无所荐。

帝问其故,对曰:“臣生自草茅,长于宫掖,既无知人之明,又未尝交加士类。

昔卫鞅因景监以见,有识知其不终。

今得臣举者,匪荣伊辱,是以不敢!

”帝由是赏之。

冬,十月,烧当羌那离等三千馀骑寇金城,校尉马贤击破之。

十二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商以小黄门南阳曹节等用事于中,遣子冀、不疑与为交友。

而宦言忌其宠,反欲陷之。

中常侍张逵、蘧政、杨定等与左右连谋,共谮商及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征诸王子,图议废立,请收商等案罪。

”帝曰:“大将军父子,我所亲,腾、贲,我所爱,必无是,但汝曹共妒之耳。

”逵等知言不用,惧迫,遂出,矫诏收缚腾、贲于省中。

帝闻,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腾、贲释之。

收逵等下狱。

孝顺皇帝下永和四年(己卯,公元一三九年)春,正月,庚辰,逵等伏诛。

事连弘农太守张凤、安平相杨皓,皆坐死。

辞所连染,延及在位大臣。

商惧多侵枉,乃上疏曰:“《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

大狱一起,无辜者众,死囚久系,纤微成大,非所以顺迎和气,平政成化也。

宜早讫章,以止逮捕之烦。

”帝纳之,罪止坐者。

二月,帝以商少子虎贲中郎将不疑为步兵校尉。

商上书辞曰:“不疑童孺,猥处成人之位。

昔晏平仲辞鄁殿以守其富,公仪休不受鱼飧以定其位。

臣虽不才,亦愿固福禄于圣世!

”上乃以不疑为侍中、奉车都尉。

三月,乙亥,京师地震。

烧当羌那离等复反。

夏,四月,癸卯,护羌校尉马贤讨斩之,获首虏千二百馀级。

戊午,赦天下。

五月,戊胡,封故济北惠王寿子安为济北王。

秋,八月,太原旱。

孝顺皇帝下永和五年(庚辰,公元一四零年)春,二月,戊申,京师地震。

南匈奴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寇西河。

招诱右贤王合兵围美稷,杀朔方、代郡长吏。

夏,五月,度辽将军马续与中郎将梁并等发边兵及羌、胡合二万馀人掩击,破之。

吾斯等复更屯聚,攻没城邑。

天子遣使责让单于。

单于本不预谋,乃脱帽避帐,诣并谢罪。

并以病征,五原太守陈龟代为中郎将。

龟以单于不能制下,逼迫单于及其弟左贤王皆令自杀。

龟又欲徙单于近亲于内郡,而降者遂更狐疑。

龟坐下狱,免。

大将军商上表曰:“匈奴寇畔,自知罪极。

穷鸟困兽,皆知救死,况种类繁炽,不可单尽。

今转运日增,三军疲苦,虚内给外,非中国之利。

度辽将军马续,素有谋谟,且典边日久,深晓兵要。

每得续书,与臣策合。

宜令续深沟高壁,以恩信招降,宣示购赏,明为期约。

如此,则丑类可服,国家无事矣。

”帝从之,乃诏续招降畔虏。

商又移书续等曰:“中国安宁,忘战日久。

良骑野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也。

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以待其衰,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

宜务先所长以观其变,设购开赏,宣示反悔,勿贪小功以乱大谋。

”于是右贤王部抑鞮等万三千口皆诣续降。

己丑晦,日有食之。

初,那离等既平,朝廷以来机为并州刺史,刘秉为凉州刺史。

机等天性虐刻,多所扰发。

且冻、傅难种羌遂反,攻金城,与杂种羌、胡大寇三辅,杀害长吏。

机、秉并坐征。

于是拜马贤为征西将军,以骑都尉耿叔为副,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诸州郡兵十万人屯汉阳。

九月,令扶风、汉阳筑陇道坞三百所,置屯兵。

辛未,太尉王龚以老病罢。

且冻羌寇武都,烧陇关。

壬午,以太常桓焉为太尉。

匈奴句龙王吾斯等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

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

十二月,遣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将幽州、乌桓诸郡营兵击车纽等,战于马邑,斩首三千级,获生口甚众。

车纽乞降,而吾斯犹率其部曲与乌桓寇钞。

初,上命马贤讨西羌,大将军商以为贤老,不如太中大夫宋汉。

帝不从。

汉,由之子也。

贤到军,稽留不进。

武都太守马融上疏曰:“今杂种诸羌转相钞盗,宜及其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

而马贤等处处留滞。

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害。

臣愿请贤所不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吏士。

三旬之中,必克破之。

臣又闻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寒不披裘。

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遝,儿子侍妾,事与古反。

臣惧贤等专守一城,言攻于西而羌出于东,且其将士将不堪命,必有高克溃叛之变也。

”安定人皇甫规亦见贤不恤军事,审其必败,上书言状。

朝廷皆不从。

孝顺皇帝下永和六年(辛巳,公元一四一年)春,正月,丙子,征西将军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贤军败。

贤及二子皆没,东、西羌遂大合。

闰月,巩唐羌寇陇西,遂及三辅,烧园陵,杀掠吏民。

二月,丁巳,有星孛于营室。

三月,上巳,大将军商大会宾客,宴于雒水。

酒阑,继以《韭露之歌》。

从事中郎周举闻之,叹曰:“此所谓哀乐失时,非其所也,殃将及乎!

”武都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斩首四百馀级,降二千馀人。

诏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

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疏曰:“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策其将反。

马贤始出,知其必败。

误中之言,在可考校。

臣每惟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县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民,回入奸吏。

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

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因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

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

徒见王师之出,不闻振旅之声。

酋豪泣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叛则经年,臣所以搏手扣心而增叹者也!

愿假臣两营、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赵冲共相首尾。

土地山谷,臣所晓习。

兵势巧便,臣已更之。

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患,下可以纳降。

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

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

”帝不能用。

庚子,司空郭虔免。

丙午,以太仆赵戒为司空。

夏,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度辽将军马续率鲜卑到谷城,击乌桓于通天山,大破之。

巩唐羌寇北地。

北地太守贾福与赵冲击之,不利。

秋,八月,乘氏忠侯梁商病笃,敕子冀等曰:“吾生无以辅益朝廷,死何可耗费帑藏!

衣衾、饭含、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

百僚劳扰,纷华道路,只增尘垢耳。

宜皆辞之。

”丙辰,薨。

帝亲临丧。

诸子欲从其诲,朝廷不听,赐以东园秘器、银镂、黄肠、玉匣。

及葬,赐轻车、介士,中宫亲送。

帝至宣阳亭,瞻望车骑。

壬戌,以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冀弟侍中不疑为河南伊。

臣光曰:成帝不能选任贤俊,委政舅家,可谓暗矣。

犹知王立之不材,弃而不用。

顺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顽嚚凶暴,著于平昔,而使之继父之位,终于悖逆,荡覆汉室。

校于成帝,暗又甚焉!

初,梁商病笃,帝亲临幸,问以遗言。

对曰:“臣从事中郎周举,清高忠正,可重任也。

”由是拜举谏议大夫。

九月,诸羌寇武威。

辛亥晦,日有食之。

冬,十月,癸丑,以羌寇充斥,凉部震恐,复徙安定居扶风,北地居冯翊。

十一月,庚子,以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将兵万五千人屯三辅。

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

以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为荆州刺史。

固到,遣吏劳问境内,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

于是贼帅夏密等率其魁党六百馀人自缚归首,固皆原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

半岁间,馀类悉降,州内清平。

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

赐等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之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徙固为泰山太守。

时泰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

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馀人,以恩信招诱之。

未满岁,贼皆弭散。

孝顺皇帝下汉安元年(壬午,公元一四二年)春,正月,癸巳,赦天下,改元。

秋,八月,南匈奴句龙吾斯与薁鞬、台耆等复反,寇掠并部。

丁卯,遗侍中河内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

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

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

”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

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

”书御,京师震竦。

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

杜乔至冶金兗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上征固为将作大匠。

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亲党。

互为请救,事皆寝遏。

侍御史河南种暠疾之,复行案举。

廷尉吴雄、将作大匠李固亦上言:“八使所纠,宜急诛罚。

”帝乃更下八使奏章,令考正其罪。

梁冀恨张纲,思有以中伤之。

时广陵贼张婴寇乱扬、徐间积十馀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纲为广陵太守。

前太守率多求兵马,纲独请单车之职。

既到,径诣婴垒门。

婴大惊,遽走闭垒。

纲于门外罢遣吏兵,独留所亲者十馀人,以书喻婴,请与相见。

婴见纲至诚,乃出拜谒。

纲延置上坐,譬之曰:“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

二千石信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义也。

今主上仁圣,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来,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

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荆、扬、兗、豫大兵云合,身首横分,血嗣俱绝。

二者利害,公其深计之!

”婴闻,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复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知其不可久,且以喘息须臾间耳!

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也!

”乃辞还营。

明日,将所部万馀人与妻子面缚归降。

纲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部众,任从所之。

亲为卜居宅、相田畴。

子弟欲为吏者,皆引召之。

人情悦服,南州晏然。

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之。

在郡一岁,卒。

张婴等五百馀人为之制服行丧,送到犍为,负土成坟。

诏拜其子续为郎中,赐钱百万。

是时,二千石长吏有能政者,有雒阳令渤海任峻、冀州刺史京兆苏章、胶东相陈留吴祐。

雒阳令自王涣之后,皆不称职。

峻能选用文武吏,各尽其用,发奸不旋踵,民间不畏吏,其威禁猛于涣,而文理政教不如也。

章为冀州刺史,有故人为清河太守,章行部,欲案其奸臧,乃主太守为设酒肴,陈平生之好甚欢。

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

”章曰:“今夕苏孺文与故人饮者,私恩也。

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

”遂举正其罪,州境肃然。

后以摧折权豪忤旨,坐免。

时天下日敝,民多愁苦,论者日夜称章,朝廷遂不能复用也。

祐为胶东相,政崇仁简,民不忍欺。

啬夫孙性,私赋民钱,市衣以进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

”促归伏罪。

性惭惧诣阁,持衣自首。

祐屏左右问其故,性具谈父言。

祐曰:“掾以亲故受污秽之名,所谓‘观过斯知仁矣。

’”使归谢其父,还以衣遗之。

冬,十月,辛未,太尉桓焉、司徒刘寿免。

罕羌邑落五千馀户诣赵冲降,唯烧何种据参丝未下。

甲戌,罢张乔军屯。

十一月,壬午,以司隶校尉下邳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孝顺皇帝下汉安二年(癸未,公元一四三年)夏,四月,庚戌,护羌校尉赵冲与汉阳太守张贡击烧当羌于参丝,破之。

六月,丙寅,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

时兜楼储在京师,上亲临轩授玺绶,引上殿,赐车马、器服、金帛甚厚。

诏太常、大鸿胪与诸国侍子于广阳城门外祖会,飨赐、作乐、角抵、百戏。

冬,闰十月,赵冲击烧当羌于阿阳,破之。

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扶风马寔遣人刺杀句龙吾斯。

凉州自九月以来,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民压死者甚众。

尚书令黄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者为四科。

帝从之。

孝顺皇帝下建康元年(甲申,公元一四四年)春,护羌从事马玄为诸羌所诱,将羌众亡出塞,领护羌校尉卫琚追击玄等,斩首八百馀级。

赵冲复追叛羌到建威鹯阴河。

军度竟,所将降胡六百馀人叛走。

冲将数百人追之,遇羌伏后,与战而殁。

冲虽死,而前后多所斩获,羌由是衰耗。

诏封冲子为义阳亭侯。

夏,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击南匈奴左部,破之。

于是胡、羌、乌桓悉诣寔降。

辛巳,立皇子炳为太子,改元,赦天下。

太子居承光宫,帝使侍御史种暠监其家。

中常侍高梵从中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杜乔等疑不欲从而未决,暠乃手剑当车曰:“太子,国之储副,人命所系。

今常侍来,无诏信,何以知非奸邪?

今日有死而已!

”梵辞屈,不敢对,驰还奏之。

诏报,太子乃得去。

乔退而叹息,愧暠临事不惑。

帝亦嘉其持重,称善者良久。

扬、徐盗贼群起,盘互连岁。

秋,八月,九江范容、周生等寇掠城邑,屯据历阳,为江、淮巨患。

遣御史中丞冯绲督州兵讨之。

庚午,帝崩于玉堂前殿。

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

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丁丑,以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九月,丙午,葬孝顺皇帝于宪陵,庙曰敬宗。

是日,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

庚戌,诏举贤良方正之士,策问之。

皇甫规对曰:“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

后遭奸伪,威分近习,受赂卖爵,宾客交错,天下扰扰,从乱如归,官民并竭,上下穷虚。

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初,拔用忠贞,其馀维纲,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灾异不息,寇贼纵横,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

其常侍尤无状者,宜亟黜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怨,以答天诫。

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

夫君者,舟也。

民者,水也。

群臣,乘舟者也。

将军兄弟,操楫者也。

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

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

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趾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

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宜贬斥,以惩不轨。

令冀等深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

”梁冀忿之,以规为下第,拜郎中。

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三,遂沉废于家,积十馀年。

扬州刺史尹耀、九江太守邓显讨范容等于历阳,败殁。

冬,十月,日南蛮夷复反,攻烧县邑。

交趾刺史九江夏方招诱降之。

十一月,九江盗贼徐凤、马勉等攻烧城邑。

凤称无上将军,勉称皇帝,筑营于当涂山中,建年号,置百官。

十二月,九江贼黄虎等攻合肥。

是岁,群盗发宪陵。

汉孝皇帝孝顺皇帝下永嘉元年(乙酉,公元一四五年)春,正月,戊戌,帝崩于玉堂前殿。

梁太后以扬、徐盗贼方盛,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

太尉李固曰:“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

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人子反共掩匿乎!

昔秦皇沙丘之谋及近日北乡之事,皆秘不发丧,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

”太后从之,即暮发丧。

征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鸿之子缵皆至京师。

蒜父曰清河恭王延平。

延平及鸿皆乐安夷王宠之子,千乘贞王伉之孙也。

清河王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

李固谓大将军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

丙辰,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缵入南宫。

丁巳,封为建平侯。

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岁。

蒜罢归国。

将卜山陵,李固曰:“今处处寇贼,军兴费广,新创宪陵,赋发非一。

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茔内,依康陵制度。

”太后从之。

己未,葬孝冲皇帝于怀陵。

太后委政宰辅,李固所言,太后多从之,黄门宦官为恶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

而梁冀深忌疾之。

初,顺帝时所除官多不以次。

及固在事,奏免百馀人。

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诬奏固曰:“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

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治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

山陵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己,过则归君。

斥逐近臣,不得侍送。

作威作福,莫固之甚矣!

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之过衅,事合诛辟。

”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书。

太后不听。

广陵贼张婴复聚众数千人反,据广陵。

二月,乙酉,赦天下。

西羌叛乱积年,费用八十馀亿。

诸将多断盗牢禀,私自润入,皆以珍宝货赂左右。

上下放纵,不恤军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于野。

左冯翊梁并以恩信招诱叛羌。

离湳、狐奴等五万馀户皆诣并降,陇右复平。

太后以徐、扬盗贼益炽,博求将帅。

三公举涿令北海滕抚有文武才。

诏拜抚九江都尉,与中郎将赵序助冯绲,合州郡兵数万人共讨之。

又广开赏募,钱、邑各有差。

又议遣太尉李固,未及行。

三月,抚等进击众贼,大破之,斩马勉、范容、周生等千五百级。

徐凤以馀众烧东城县。

夏,五月,下邳人谢安应募,率其宗亲设伏击凤,斩之。

封安为平乡侯。

拜滕抚中郎将,督扬、徐二州事。

丙辰,诏曰:“孝殇皇帝即位逾年,君臣礼成。

孝安皇帝承袭统业,而前世遂令恭陵在康陵之上,先后相逾,失其次序。

今其正之!

”六月,鲜卑寇代郡。

秋,庐江盗贼攻寻阳,又攻盱台。

滕抚遣司马王章击破之。

九月,庚戌,太傅赵峻薨。

滕抚进击张婴。

冬,十一月,丙午,破婴,斩获千馀人。

丁未,中郎将赵序坐畏懦、诈增首级,弃市。

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太守杨岑。

滕抚进击,破之,斩孟等三千八百级,虏获七百馀人。

于是东南悉平,振旅而还。

以抚为左冯翊。

永昌太守刘君世,铸黄金为文蛇,以献大将军冀。

益州刺史种暠纠发逮捕,驰传上言。

冀由是恨暠。

会巴郡人服直聚党数百人,自称天王,暠与太守应承讨捕,不克,吏民多被伤害。

冀因此陷之,传逮暠、承。

李固上疏曰:“臣伏闻讨捕所伤,本非暠、承之意,实由县吏惧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详。

比盗贼群起,处处未绝。

暠、承以首举大奸而相随受罪,臣恐沮伤州县纠发之意,更共饰匿,莫复尽心!

”太后省奏,乃赦暠、承罪,免官而已。

金蛇输司农,冀从大司农杜乔借观之,乔不肯与。

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乔独不往,冀由是衔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五十三·汉纪四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尽柔兆涒滩,凡十一年。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丙戌,公元一四六年)夏,四月,庚辰,令郡、国举明经诣太学,自大将军以下皆遣子受业。

岁满课试,拜官有差。

又千石、六百石、四府掾属、三署郎、四姓小侯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其高第者上名牒,当以次赏进。

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馀生。

五月,庚寅,徙乐安王鸿为渤海王。

海水溢,漂没民居。

六月,丁巳,赦天下。

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

”冀闻,深恶之。

闰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之。

帝若烦甚,使促召太尉李固。

固入前,问帝得患所由。

帝尚能言,曰:“食煮饼。

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

”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

”语未绝而崩。

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

冀虑其事泄,大恶之。

将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

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详择其人,务存圣明。

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

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

《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

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

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

至忧至重,可不熟虑!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国之兴衰,在此一举。

”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

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臣莫不归心。

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

初,平原王冀既贬归河间,其父请分蠡吾县以侯之。

顺帝许之。

翼卒,子志嗣。

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征到夏门亭。

会帝崩,梁冀欲立志。

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

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东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

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

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

”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皆曰:“惟大将军令!

”独李固、杜乔坚守本议。

冀厉声曰:“罢会!

”固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

丁亥,冀说太后,先策免固。

戊子,以司徒胡广为太尉。

司空赵戒为司徒,与大将军冀参录尚书事。

太仆袁汤为司空。

汤,安之孙也。

庚寅,使大将军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蠡吾侯志入南宫。

其日,即皇帝位,时年十五。

太后犹临朝政。

秋,七月,乙卯,葬孝质皇帝于静陵。

大将军掾硃穆奏记劝戒梁冀曰:“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乾位,《易经》龙战之会,阳道将胜,阴道将负。

愿将军专心公朝,割除私欲,广求贤能,斥远佞恶,为皇帝置师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援,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坐平原也,谁能倾之!

议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将军察焉!

”又荐种暠、栾巴等,冀不能用。

穆,晖之孙也。

九月,戊戌,追尊河间孝王为孝穆皇,夫人赵氏曰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

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庙曰烈庙,陵曰博陵。

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奉策书玺绶,祠以太牢。

冬,十月,甲午,尊帝母匽氏为博园贵人。

滕抚性方直,不交权势,为宦官所恶。

论讨贼功当封,太尉胡广承旨奏黜之。

卒于家。

孝桓皇帝上之上孝质皇帝建和元年(丁亥,公元一四七年)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戊午,赦天下。

三月,龙见谯。

夏,四月,庚寅,京师地震。

立阜陵王代兄勃遒亭侯便为阜陵王。

六月,太尉胡广罢。

光禄勋杜乔为太尉。

自李固之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朝野皆倚望焉。

秋,七月,渤海孝王鸿薨,无子。

太后立帝弟蠡吾侯悝为渤海王,以奉鸿祀。

诏以定策功,益封梁冀万三千户,封冀弟不疑为颍阳侯,蒙为西平侯,冀子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

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

杜乔谏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务。

失国之主,其朝岂无贞干之臣,典诰之篇哉?

患得贤不用其谋,韬书不施其教,闻善不信其义,听谗不审其理也。

陛下自籓臣即位,天人属心,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门,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

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

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

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

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

”书奏,不省。

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

梁冀欲以厚礼迎之,杜乔据执旧典不听。

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为臧罪,不用。

由是日忤于冀。

九月,丁卯,京师地震。

乔以灾异策免。

冬,十月,以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宦者唐衡、左忄官共谮杜乔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以为不堪奉汉宗祀。

”帝亦怨之。

十一月,清河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妄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欲共立蒜。

事觉,文等遂劫清河相谢暠曰:“当立王为天子,以暠为公。

”暠骂之,文刺杀暠。

于是捕文、鲔,诛之。

有司劾奏蒜。

坐贬爵为尉氏侯,徙桂阳,自杀。

梁冀因诬李固、杜乔,云与文、鲔等交通,请逮按罪。

太后素知乔忠,不许。

冀遂收固下狱。

门生渤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阙通诉。

太后诏赦之。

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

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

大将军长史吴祐伤固之枉,与冀争之。

冀怒,不从。

从事中郎马融主为冀作章表,融时在坐,祐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

李公若诛,卿何面目视天下人!

”冀怒,起,入室。

祐亦径去。

固遂死于狱中。

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

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

汉家衰微,从此始矣。

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

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

”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而已。

冀使人胁杜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

”乔不肯。

明日,冀遣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太后收系之。

亦死狱中。

冀暴固、乔尸于城北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

”固弟子汝南郭亮尚未冠,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厥上书,乞收固尸,不报。

与南阳董班俱往临哭,守丧不去。

夏门亭长呵之曰:“卿曹何等腐生!

公犯诏书,欲干试有司乎!

”亮曰:“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邪!

”太后闻之,皆赦不诛。

杜乔故掾陈留杨匡,号泣星行,到雒阳,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护尸丧,积十二日。

都官从事执之以闻,太后赦之。

匡因诣厥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太后许之。

匡送乔丧还家,葬讫,行服,遂与郭亮、董班皆隐匿,终身不仕。

梁冀出吴祐为河间相,祐自免归,卒于家。

冀以刘鲔之乱,思硃穆之言,于是请种暠为从事中郎,荐栾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是岁,南单于兜楼储死,伊陵尸逐就单于车儿立。

孝质皇帝建和二年(戊子,公元一四八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

庚午,赦天下。

三月,戊辰,帝从皇太后幸大将军冀府。

白马羌寇广汉属国,杀长吏。

益州刺史率板楯蛮讨破之。

夏,四月,丙子,封帝弟顾为平原王,奉孝崇皇祀。

尊孝崇皇夫人马氏为孝崇园贵人。

五月,癸丑,北宫掖廷中德阳殿及左掖门火,车驾移幸南宫。

六月,改清河为甘陵。

立安平孝王得子经侯理为甘陵王。

奉孝德皇祀。

秋,七月,京师大水。

孝质皇帝建和三年(己丑,公元一四九年)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京师大水。

九月,己卯,地震。

庚寅,地又震。

郡、国五山崩。

冬,十月,太尉赵戒免。

以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

是岁,前朗陵侯相荀淑卒。

淑少博学有高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皆师宗之。

在朗陵、莅事明治,称为神君。

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

所居里旧名西豪,颍阴令渤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阳里。

膺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淑为师,以同郡陈寔为友。

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

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

”其见慕如此。

陈寔出于单微,为郡西门亭长。

同郡锤皓以笃行称,前后九辟公府,年辈远在寔前,引与为友。

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

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

”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

”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

”太守遂以寔为功曹。

时中常侍山阳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

”伦从之。

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

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纶氏,伦谓众人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

”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后为太丘长,修德清静,百姓以安。

邻县民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

司官行部,吏虑民有讼者,白欲禁之。

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

其勿有所拘。

”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冤于人乎!

”亦竟无讼者。

以沛相赋敛违法,解印绶去。

吏民追思之。

钟皓素与荀淑齐名,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

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

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

邦无道,免于刑戮。

’”复以膺妹妻之。

膺谓瑾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无皁白邪!

”瑾尝以膺言白皓。

皓曰:“元礼祖、父在位,诸宗并盛,故得然乎!

昔国武子好招人过,以致怨恶,今岂其时邪!

必欲保身全家,尔道为贵。

”孝质皇帝和平元年(庚寅,公元一五零年)春,正月,甲子,赦天下。

改元。

乙丑,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

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三月,车驾徙幸北宫。

甲午,葬顺烈皇后。

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

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

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

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

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

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

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

或连日继夜以聘娱恣。

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

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

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馀人。

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

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口,名曰自卖人。

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

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馀人,皆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徙。

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

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藏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赀财亿七千馀万。

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驱击吏卒,所在怨毒。

侍御史硃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

终朝为恶,四海倾覆。

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扌旁掠割剥,强令充足。

公赋既重,私敛又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

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

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

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

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

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

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

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内以自明,外解人惑。

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

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燿无穷矣!

”冀不纳。

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

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

”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冀遣书诣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不得通。

使者诈称它客求谒蕃。

蕃怒,笞杀之。

坐左转修武令。

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市珍药,而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

京兆尹南阳延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

”遂杀之。

冀惭而不得言。

有司承旨求其事,笃以病免。

夏,五月,庚辰,尊博园匽贵人曰孝崇后,宫曰永乐。

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长乐宫故事。

分巨鹿九县为后汤沐邑。

秋,七月,梓潼山崩。

孝质皇帝元嘉元年(辛卯,公元一五一年)春,正月朔,群臣朝贺,大将军冀带剑入省。

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剑。

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

有诏,以一岁俸赎。

百僚肃然。

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

”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

”不疑有愧色。

癸酉,赦天下,改元。

梁不疑好经书,喜待士,梁冀疾之,转不疑为光禄勋。

以其子胤为河南尹。

胤年十六,客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

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

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

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守谒不疑。

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及以它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

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

是日,大风拔树,昼昏。

尚书杨秉上疏曰:“臣闻天下言语,以灾异谴告。

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

故诸侯入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诫。

况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宫,玺绂委女妾!

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

”帝不纳。

秉,震之子也。

京师旱,任城、梁国饥,民相食。

司徒张歆罢,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北匈奴呼衔王寇伊吾,败伊吾司马毛恺,攻伊吾屯城。

诏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之。

至蒲类海,呼衍王引去。

秋,七月,武陵蛮反。

冬,十月,司空胡广致仕。

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

诏百官举独行之士。

涿郡举崔寔,诣公车,称病,不对策。

退而论世事,名曰《政论》。

其辞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

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

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

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以。

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

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

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

悲夫!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馀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

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衤定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

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

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

俗人拘文牵占,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

故言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

何者?

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

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

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

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

何以明其然也?

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逄计见效,优于孝文。

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

政道得失,于斯可鉴。

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

诚达权救敝之理也。

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

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

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

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

盖为国之法,有似治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

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

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

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也。

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

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

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请节奏哉!

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

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

”寔,瑗之子也。

山阳仲长统尝见其书,叹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

”臣光曰:汉家之法已严矣,而崔寔犹病其宽,何哉?

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

仁恩所施,止于目前。

奸宄得志,纪纲不立。

故崔寔之论,以矫一时之枉,非百世之通义也。

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

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斯不易之常道矣。

闰月,庚午,任城节王崇薨。

无子,国绝。

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

特进胡广、太常羊浦、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山川、土田、附庸。

黄琼独曰:“冀前以亲迎之劳,增邑成三千户。

又其子胤亦加封赏。

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

”朝廷从之。

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

悉以定陶、阳成馀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

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

以殊元勋。

每朝会,与三会绝席。

十日一入,平尚书事。

宣布天下,为万世法。

”冀犹以所奏礼簿,意不悦。

孝质皇帝元嘉二年(壬辰,公元一五二年)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窴所杀。

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窴,病痈死。

评子迎丧,道经拘弥。

拘弥王成国与于窴王建素有隙,谓评子曰:“于窴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

”评子信之,还,以告敦煌太守马达。

会敬代为长史,马达令敬隐核于窴事。

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

“于窴国人欲以我为王。

今可因此罪诛建,于窴必服矣。

”敬贪立功名,前到于窴,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

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

”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执之。

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

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

”即前斩建。

于窴侯、将输僰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子使我诛建耳!

”输僰不听,上楼斩敬,悬首于市。

输僰自立为王。

国人杀之,而立建子安国。

马达闻王敬死,欲将诸郡兵出塞击于窴。

帝不听,征达还,而以宋亮代为敦煌太守。

亮到,开募于窴,令自斩输僰。

时输僰死已经月,乃断死人头送敦煌而不言其状,亮后知其诈,而竟不能讨也。

丙辰,京师地震。

夏,四月,甲辰,孝崇皇后匽氏崩。

以帝弟平原王石为丧主,敛送制度比恭怀皇后。

五月,辛卯,葬于博陵。

秋,七月,庚辰,日有食之。

冬,十月,乙亥,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黄琼免。

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孝质皇帝永兴元年(癸巳,公元一五三年)春,三月,丁亥,帝幸鸿池。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

丁酉,济南悼王广薨。

无子,国除。

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

百姓饥穷流冗者数十万户,冀州尤甚。

诏以侍御史硃穆为冀州刺史。

冀部令长闻穆济河,解印绶去者四十馀人。

及到,奏劾诸郡贪污者,有至自杀,或死狱中。

宦者赵忠丧父,归葬安平,僭为玉匣。

穆下郡案验,吏畏其严,遂发墓剖棺,陈尸出之。

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

太学书生颍川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讼穆曰:“伏见弛刑徒硃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

诚以常侍贵宠,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祸,以塞天意。

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讟烦兴,谗隙仍作,极其刑谪,输作左校。

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

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

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

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

”帝览其奏,乃赦之。

冬,十月,太尉袁汤免,以太常胡广为太尉。

司徒吴雄、司空赵戒免。

以太仆黄琼为司徒,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武陵蛮詹山等反,武陵太守汝南应奉招降之。

车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严皓不相得,忿戾而反,攻围屯田,杀伤吏士。

后部侯炭遮领馀民畔阿罗多,诣汉吏降。

阿罗多迫急,从百馀骑亡入北匈奴。

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后部故王军就质子卑君为王。

后阿罗多复从匈奴中还,与卑君争国,颇收其国人。

戊校尉阎详虑其招引北虏,将乱西域,乃开信告示,许复为王。

阿罗多及诣详降。

于是更立阿罗多为王,将卑君还敦煌,以后部人三百帐与之。

孝质皇帝永兴二年(甲午,公元一五四年)春,正月,甲午,赦天下。

二月,辛丑,复听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癸卯,京师地震。

夏,蝗。

东海朐山崩。

乙卯,封乳母马惠子初为列候。

秋,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太尉胡广免。

以司徒黄琼为太尉。

闰月,以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冬,十一月,甲辰,帝校猎上林苑,遂至函谷关。

泰山、琅邪贼公孙举、东郭窦等反,杀长吏。

孝质皇帝永寿元年(乙未,公元一五五年)春,正月,戊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司隶、冀州饥,人相食。

太学生刘陶上疏陈事曰:“夫天之与帝,帝之与民,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

陛下目不视鸣条之事,耳不闻檀车之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

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伤,克成帝业,勤亦至矣。

流福遗祚,至于陛下。

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国柄,使群丑刑隶,芟刈小民,虎豹窟于鏖场,豺狼乳于春囿,货殖者为穷冤之魂,贫馁者作饥寒之鬼,死者悲于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

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授赵高以车府,权去己而不知,威离身而不顾。

古今一揆,成败同势,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之变,得失昭然,祸福可见。

臣又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智不救。

窃见故冀州刺史南阳硃穆、前乌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贞高绝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挟辅王室。

臣敢吐不时之义于讳言之朝,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

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

”书奏,不省。

夏,南阳大水。

司空房植免。

以太常韩縯为司空。

巴郡、益州郡山崩。

秋,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反,寇美稷。

东羌复举种应之。

安定属国都尉敦煌张奂初到职,壁中唯有二百许人,闻之,即勒兵而出。

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

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县,使南匈奴不得交通。

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共击薁鞬等,破之。

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

羌豪遗奂马二十匹,金鐻八枚。

奂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

使金如粟,不以入怀。

”悉以还之。

前此八都尉率好财货,为羌所患苦。

及奂正身洁己,无不悦服,威化大行。

孝质皇帝永寿二年(丙申,公元一五六年)春,三月,蜀郡属国夷反。

初,鲜卑檀石槐,勇健有智略,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

檀石槐立庭于弹汙山、歠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馀里,兵马甚盛。

东、西部大人皆归焉。

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馀里。

秋,七月,檀石槐寇云中。

以故乌桓校尉李膺为度辽将军。

膺到边,羌、胡皆望风畏服,先所掠男女,悉诣塞下送还之。

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至三万人,寇青、兗、徐三州,破坏郡县。

连年讨之,不能克。

尚书选能治剧者,以司徒掾颍川韩韶为嬴长。

贼闻其贤,相戒不入嬴境。

馀县流民万馀户入县界,韶开仓赈之,主者争谓不可。

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

”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

韶与同郡荀淑、钟皓、陈寔皆尝为县长,所至以德政称,时人谓之“颍川四长”。

初,鲜卑寇辽东,属国都尉武威段颎率所领驰赴之。

既而恐贼惊去,乃使驿骑诈赍玺书召颎,颎于道伪退,潜于还路设伏。

虏以为信然,乃入追颎,颎因大纵兵,悉斩获之。

坐诈为玺书,当伏重刑。

以有功,论司寇。

刑竟,拜议郎。

至是,诏以东方盗贼昌炽,令公卿选将帅有文武材者。

司徒尹颂荐颎,拜中郎将,击举、窦等,大破斩之,获首万馀级,馀党降散。

封颎为列侯。

冬,十二月,京师地震。

封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梁胤子桃为城父侯。

资治通鉴·卷五十四·汉纪四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昭阳单阏,凡七年。

孝桓皇帝上之下永寿三年(丁酉,公元一五七年)春,正月,己未,赦天下。

居风令贪暴无度,县人硃达等与蛮夷同反,攻杀令,聚众至四五千人。

夏,四月,进攻九真,九真太守儿式战死。

诏九真都尉魏朗讨破之。

闰月,庚辰晦,日有食之。

京师蝗。

或上言:“民之贫困以货轻钱薄,宜改铸大钱。

”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学能言之士议之。

太学生刘陶上议曰:“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乎民饥。

窃见比年已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杼轴空于公私之求。

民所患者,岂谓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重哉!

就使当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使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虽皇、羲之纯德,唐、虞之文明,犹不能以保萧墙之内也。

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

议者不达农殖之本,多言铸冶之便。

盖万人铸之,一人夺之,犹不能给。

况今一人铸之,则万人夺之乎!

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民,使不饥之士,犹不能足无厌之求也。

夫欲民殷财阜,要在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

陛下愍海内之忧戚,欲铸钱齐货以救其弊,犹养鱼沸鼎之中。

栖鸟烈火之上。

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至焦烂。

愿陛下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瞰三光之文耀,视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皆见,无有遗惑者矣。

伏念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群小竞进,秉国之位,鹰扬天下,鸟钞求饱,吞肌及骨,并噬无厌。

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于板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怨之民响应云合。

虽方尺之钱,何有能救其危也!

”遂不改钱。

冬,十一月,司徒尹颂薨。

长沙蛮反,寇益阳。

以司空韩縯为司徒,以太常北海孙朗为司空。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元年(戊戌,公元一五八年)夏,五月,甲戊晦,日有食之。

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

冀闻之,讽雒阳收考授,死于狱。

帝由是怒冀。

京师蝗。

六月,戊寅,赦天下,改元。

大雩。

秋,七月,甲子,太尉黄琼免。

以太常胡广为太尉。

冬,十月,帝校猎广成,遂幸上林苑。

十二月,南匈奴诸部并叛,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

帝以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

龟临行,上疏曰:“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

蛮夷不恭,拔卒为将。

臣无文武之才,而忝鹰扬之任,虽殁躯体,无所云补。

今西州边鄙,土地脊角,民数更寇虏,室家残破,虽含生气,实同枯朽。

往岁并州水雨,灾螟互生,稼穑荒耗,租更空阙。

陛下以百姓为子,焉可不垂抚循之恩哉!

古公、西伯天下归仁,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

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

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

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衰缘隙。

而令仓库单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

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

改任牧守,去斥奸残。

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尉,简练文下,授之法令。

除并、凉二州今年租、更,宽赦罪隶,扫除更始。

则善吏知奉公之祐,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无候望之患矣。

”帝乃更选幽、并刺史,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

下诏为陈将军除并、凉一年租赋,以赐吏民。

龟到职,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经用,岁以亿计。

诏拜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以讨匈奴、乌桓等。

匈奴、乌桓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阬,烟火相望。

兵众大恐,各欲亡去。

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

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匈奴、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

奂以南单于车儿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奏立左谷蠡王为单于。

诏曰:“《春秋》大居正。

车儿一心向化,何罪而黜!

其遣还庭!

”大将军冀与陈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坐征还,以种暠为度辽将军。

龟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征为尚书。

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

龟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

种暠到营所,先宣恩信,诱降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讨。

羌虏先时有生见获质于郡县者,悉遣还之。

诚心怀抚,信赏分明,由是羌、胡皆来顺服。

暠乃去烽燧,除候望,边方晏然无警。

入为大司农。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二年(己亥,公元一五九年)春,二月,鲜卑寇雁门。

蜀郡夷寇蚕陵。

三月,复断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夏,京师大水。

六月,鲜卑寇辽东。

梁皇后恃姊、兄廕势,恣极奢靡,兼倍前世,专宠妒忌,六宫莫得进见。

及太后崩,恩宠顿衰。

后既无嗣,每宫人孕育,鲜得全者。

帝虽迫畏梁冀,不敢谴怒,然进御转希,后益忧恚。

秋,七月,丙午,皇后梁氏崩。

乙丑,葬懿献皇后于懿陵。

梁冀一门,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馀卿、将、尹、校五十七人。

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知。

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

吏民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

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然后敢诣尚书。

下邳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在县界,以情托树,树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诛。

明将军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

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

”冀嘿然不悦。

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

树后为荆州刺史,辞冀,冀鸩之,出,死车上。

辽东太守侯猛初拜,不谒冀,冀托以它事腰斩之。

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诣阙上书曰:“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

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县车之礼,高枕颐神。

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

’若不抑损盛权,将无以全其身矣!

”冀闻而密遣掩捕,著乃变易姓名,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

冀知其诈,求得,笞杀之。

太原郝絜、胡武,好危言高论,与著友善,絜、武尝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

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称檄禽捕,遂诛下家,死者六十馀人。

絜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梓奏书冀门,书入,仰药而死,家乃得全。

安帝嫡母耿贵人薨,冀从贵人从子林虑侯承求贵人珍玩,不能得,冀怒,并族其家十馀人。

涿郡崔琦以文章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鹄赋》以风,冀怒。

琦曰:“昔管仲相齐,乐闻讥谏之言。

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

今将军屡世台辅,任齐伊、周,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玄黄改色、马鹿易形乎!

”冀无以对,因遣琦归。

琦惧而亡匿,冀捕得,杀之。

冀秉政几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亲与,帝既不平之。

及陈授死,帝愈怒。

和熹皇后从兄子郎中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

纪,孙寿之舅也。

寿以猛色美,引入掖庭,为贵人,冀欲认猛为其女,易猛姓为梁。

冀恐猛姊婿议郎邴尊沮败宣意,遣客刺杀之。

又欲杀宣,宣家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

宣驰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厕,独呼小黄门史唐衡,问:“左右与外舍不相得者,谁乎?

”衡对:“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忄官与梁不疑有隙。

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

”于是帝呼超、忄官入室,谓曰:“梁将军兄弟专朝,迫胁内外,公卿以下,从其风旨,今欲诛之,于常侍意如何?

”超等对曰:“诚国奸贼,当诛日久。

臣等弱劣,未知圣意如何耳。

”帝曰:“审然者,常侍密图之。

”对曰:“图之不难,但恐陛下腹中狐疑。

”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

”于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议,帝齧超臂出血为盟。

超等曰:“陛下今计已决,勿复更言,恐为人所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

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

”帝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使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合千馀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于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

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

不疑、蒙先卒。

悉收梁氏、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

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

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皆坐阿附梁冀,不卫宫,止长寿亭,减死一等,免为庶人。

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馀人,朝廷为空。

是时,事猝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数日乃定。

百姓莫不称庆。

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馀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穷民。

壬午,立梁贵人为皇后,追废懿陵为贵人冢。

帝恶梁氏,改皇后姓为薄氏,久之,知为邓香女,乃复姓邓氏。

诏赏诛梁冀之功,封单超、徐璜、具瑗、左忄官、唐衡皆为县侯,超食二万户,璜等各万馀户,世谓之五侯。

仍以忄官、衡为中常侍。

又封尚书令尹勋等七人皆为亭侯。

以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中山祝恬为司徒,大鸿胪梁国盛允为司空。

是时,新诛梁冀,天下想望异政,黄琼首居公位,乃举奏州郡素行贪污,至死徙者十馀人,海内翕然称之。

琼辟汝南范滂。

滂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

尝为清诏使,案察冀州,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守令臧污者,皆望风解印绶去。

其所举奏,莫不厌塞众议。

会诏三府掾属举谣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馀人。

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

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

间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

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

忠臣除奸,王道以清。

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

”尚书不能诘。

尚书令陈蕃上疏荐五处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兆韦著,颍川李昙。

帝悉以安车、玄纁备礼征之,皆不至。

稚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

屡辟公府,不起。

陈蕃为豫章太守,以礼请署功曹。

稚不之免,既谒而退。

蕃性方峻,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

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稚虽不应诸公之辟,然闻其死丧,辄负笈赴吊。

常于家豫炙鸡一只,以一两绵絮渍酒中暴干,以裹鸡,径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渍绵,使有酒气,斗米饭,白茅为藉。

以鸡置前,醊酒毕,留谒则去,不见丧主。

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闻,常同被而寝,不应征聘。

肱尝与弟季江俱诣郡,夜于道为盗所劫,欲杀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怜,又未聘娶,愿杀身济弟。

”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宝,国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

”盗遂两释焉,但掠夺衣资而已。

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

盗闻而感悔,就精庐求见征君,叩头谢罪,还所略物。

肱不受,劳以酒食而遣之。

帝既征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

肱卧于幽暗,以被韬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闳,安之玄孙也,苦身修节,不应辟召。

著隐居讲授,不修世务。

昙继母酷烈,昙奉之逾谨,得四时珍玩,未尝不先拜而后进,乡里以为法。

帝又征安阳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求进,所以行其志也。

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

厩马万匹,其可减乎?

左右权豪,其可去乎?

”皆对曰:“不可。

”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

”遂隐身不出。

帝既诛梁冀,故旧恩敌,多受封爵:追赠皇后父邓香为车骑将军,封安阳侯。

更封后母宣为昆阳君,兄子康、秉皆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将,赏赐以巨万计。

中常侍侯览上缣五千匹,帝赐爵关内侯,又托以与议诛冀,进封高乡侯。

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

自是权势专归宦官矣。

五侯尤贪纵,倾动内外。

时灾异数见,白马令甘陵李云露布上书,移副三府曰:“梁冀虽持权专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扼杀之耳,而猥封谋臣万户以上。

高祖闻之,得无见非!

西北列将,得无解体!

孔子曰:‘帝者,谛也。

’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公行,政化日损。

尺一拜用,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谤乎!

”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诏尚书都护剑戟送黄门北寺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杂考之。

时弘农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

大鸿胪陈蕃上疏曰:“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干上逆旨,其意归于忠国而已。

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成帝赦硃云腰领之诛,今日杀云,臣恐剖心之讥,复议于世矣!

”太常杨秉、雒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并上疏请云。

帝恚甚,有司奏以为大有敬。

诏切责蕃、秉,免归田里,茂、资贬秩二等。

时帝在濯龙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言曰:“李云野泽愚儒,杜众郡中小吏,出于狂戆,不足加罪。

”帝谓霸曰:“‘帝欲不谛’,是何等语,而常侍欲原之邪!

”顾使小黄门可其奏,云、众皆死狱中,于是嬖宠益横。

太尉琼自度力不能制,乃称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李固、杜乔既以忠言横见残灭,而李云、杜众复以直道继踵受诛,海内伤惧,益以怨结,朝野之人,以忠为讳。

尚书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势,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

又,黄门挟邪,群辈相党,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轨。

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以要爵赏。

陛下不加清征,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使硃紫共色,粉墨杂糅,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珪璧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

臣世荷国恩,身轻位重,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

”书奏,不纳。

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长安。

中常侍单超疾病。

壬寅,以超为车骑将军。

十二月,己巳,上还自长安。

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陇西金城塞,护羌校尉段颍击破之,追至罗亭,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馀人。

诏复以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

单超兄子匡为济阴太守,负势贪放。

兗州刺史第五种使从事卫羽案之,得臧五六千万,种即奏匡,并以劾超。

匡窘迫,赂客任方刺羽。

羽觉其奸,捕方,囚系雒阳。

匡虑杨秉穷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狱亡走。

尚书召秉诘责,秉对曰:“方等无状,衅由单匡,乞槛车征匡,考核其事,则奸慝踪绪,必可立得。

”秉竟坐论作左校。

时泰山贼叔孙无忌寇暴徐、兗,州郡不能讨,单超以是陷第五种,坐徙朔方。

超外孙董援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

种故吏孙斌知种必死,结客追种,及于太原,劫之以归,亡命数年,会赦得免。

种,伦之曾孙也。

是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

陈蕃上疏曰:“夫诸侯上象四七,籓屏上国。

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

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人之绝封。

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

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

又,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

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

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

”帝颇采其言,为出宫女五百馀人,但赐俊爵关内侯,而封万世南乡侯。

帝从容问侍中陈留爰延:“朕何如主也?

”对曰:“陛下为汉中主。

”帝曰:“何以言之?

”对曰:“尚书令陈蕃任事则治,中常侍黄门与政则乱。

是以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

”帝曰:“昔硃云廷折栏槛,今侍中面称朕违,敬闻阙矣。

”拜五官中郎将,累迁大鸿胪。

会客星经帝坐,帝密以问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邓万世有龙潜之旧,封为通侯,恩重公卿,惠丰宗室。

加顷引见,与之对博,上下枼黩,有亏尊严。

臣闻之,帝左右者,所以咨政德也。

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

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

惟陛下远谗谀之人,纳謇謇之士,则灾变可除。

”帝不能用。

延称病,免归。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三年(庚子,公元一六零年)春,正月,丙申,赦天下,诏求李固后嗣。

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基、兹、燮皆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同郡赵伯英妻,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矣!

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

”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人咸信之。

有顷,难作,州郡收基、兹,皆死狱中。

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

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

”成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变姓名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阴相往来。

积十馀年,梁冀既诛,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燮皆不受,遂还乡里,追行丧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

姊戒燮曰:“吾家血食将绝,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

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

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

”燮谨从其诲。

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丙午,新丰侯单超卒,赐东园秘器,棺中玉具。

及葬,发五营骑士、将作大匠起冢茔。

其后四侯转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

”皆竞起第宅,以华侈相尚,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兄弟姻戚,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无异,虐遍天下。

民不堪命,故多为盗贼焉。

中常侍侯览,小黄门段珪,皆有田业近济北界,仆从宾客,劫掠行旅。

济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杀数十人,陈尸路衢。

览、珪以事诉帝,延坐征诣廷尉,免。

左忄官兄胜为河东太守,皮氏长京兆岐耻之,即日弃官西归。

唐衡兄玹为京兆尹,素与岐有隙,收岐家属宗亲,陷以重法,尽杀之。

岐逃难四方,靡所不历,自匿姓名,卖饼北海市中。

安丘孙嵩见而异之,载与俱归,藏于复壁中。

及诸唐死,遇赦,乃敢出。

闰月,西羌馀众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晨,薄校尉段颎军。

颎下马大战,至日中,刀折矢尽,虏亦引退。

颎追之,且斗且行,昼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馀日,遂至积石山,出塞二千馀里,斩烧何大帅,降其馀众而还。

夏,五月,甲戌,汉中山崩。

六月,辛丑,司徒祝恬薨。

秋,七月,以司空盛允为司徒,太常虞放为司空。

长沙蛮反,屯益阳,零陵蛮寇长沙。

九真馀贼屯据日南,众转强盛。

诏复拜桂阳太守夏方为交趾刺史。

方威惠素著,冬,十一月,日南贼二万馀人相率诣方降。

勒姐、零吾种羌围允街。

段颎击破之。

泰山贼叔孙无忌攻杀都尉侯章。

遣中郎将宗资讨破之。

诏征皇甫规,拜泰山太守。

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虏悉平。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四年(辛丑,公元一六一年)春,正月,辛酉,南宫嘉德殿火。

戊子,丙署火。

大疫。

二月,壬辰,武库火。

司徒盛允免,以大司农种暠为司徒。

三月,太尉黄琼免。

夏,四月,以太常沛国刘矩为太尉。

初,矩为雍丘令,以礼让化民。

有讼者,常引之于前,提耳训告,以为忿恚可忍,县官不可入,使归更思。

讼者感之,辄各罢去。

甲寅,封河间孝王子参户亭侯博为任城王,奉孝王后。

五月,辛酉,有星孛于心。

丁卯,原陵长寿门火。

己卯,京师雨雹。

六月,京兆、扶风及凉州地震。

庚子,岱山及博尤来山并颓裂。

己酉,赦天下。

司空虞放免,以前太尉黄琼为司空。

犍为属国夷寇钞百姓。

益州刺史山昱击破之。

零吾羌与先零诸种反,寇三辅。

秋,七月,京师雩。

减公卿已下奉,貣王侯半租,占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钱各有差。

九月,司空黄琼免,以大鸿胪东莱刘宠为司空。

宠常为会稽太守,简除烦苛,禁察非法,郡中大治。

征为将作大匠。

山阴县有五六老叟,自若邪山谷间出,人赍百钱以送宠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它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

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

年老遭值圣明,今闻当见弃去,故自扶奉送。

”宠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

勤苦父老!

”为人选一大钱受之。

冬,先零、沈氐羌与诸种羌寇并、凉二州,校尉段颎将湟中义从讨之。

凉州刺史郭闳贪共其功,稽固颎军,使不得进。

义从役久恋乡旧,皆悉叛归。

郭闳归罪于颎,颎坐征下狱,输作左校,以济南相胡闳代为校尉。

胡闳无威略,羌遂陆梁,覆没营坞,转相招结,唐突诸郡,寇患转盛。

泰山太守皇甫规上疏曰:“今猾贼就灭,泰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

臣生长邠岐,年五十有九,昔为郡吏,再更叛羌,豫筹其事,有误中之言。

臣素有痼疾,恐犬马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冗官,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三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形兵势佐助诸军。

臣穷居孤危之中,坐观郡将已数十年,自鸟鼠至于东岱,其病一也。

力求猛敌,不如清平。

勤明孙、吴,未若奉法。

前变未远,臣诚戚之,是以越职尽其区区。

”诏以规为中郎将,持节监关西兵讨零吾等。

十一月,规击羌,破之,斩首八百级。

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五年(壬寅,公元一六二年)春,正月,壬午,南宫丙署火。

三月,沈氐羌寇张掖、酒泉。

皇甫规发先零诸种羌,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

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

东羌遂遣使乞降,凉州复通。

先是安定太守孙俊受取狼藉,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并老弱不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

规到,悉条奏其罪,或免或诛。

羌人闻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饥恬等十馀万口复诣规降。

夏,四月,长沙贼起,寇桂阳、苍梧。

乙丑,恭陵东阙火。

戊辰,虎贲掖门火。

五月,康陵园寝火。

长沙、零陵贼入桂阳、苍梧、南海,交趾刺史及苍梧太守望风逃奔,遣御史中丞盛修督州郡募兵讨之,不能克。

乙亥,京师地震。

甲申,中藏府丞禄署火。

秋,七月,己未,南宫承善闼火。

鸟吾羌寇汉阳,陇西、金城诸郡兵讨破之。

艾县贼攻长沙郡县,杀益阳令,众至万馀人。

谒者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击之,军败,睦、度奔走。

零陵蛮亦反。

冬,十月,武陵蛮反,寇江陵,南郡太守李肃奔走,主簿胡爽扣马首谏曰:“蛮夷见郡无儆备,故敢乘间而进。

明府为国大臣,连城千里,举旗鸣鼓,应声十万,奈何委符守之重,而为逋逃之人乎!

”肃拔刃向爽曰:“掾促去!

太守今急,何暇此计!

”爽抱马固谏,肃遂杀爽而走。

帝闻之,征肃,弃市。

度、睦减死一等。

复爽门闾,拜家一人为郎。

尚书硃穆举右校令山阳度尚为荆州刺史。

辛丑,以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将兵十馀万讨武陵蛮。

先是,所遣将帅,宦官多陷以折耗军资,往往抵罪,绲愿请中常侍一人监军财费。

尚书硃穆奏“绲以财自嫌,失大臣之节。

”有诏勿劾。

绲请前武陵太守应奉与俱,拜从事中郎。

十一月,绲军至长沙,贼闻之,悉诣营乞降。

进击武陵蛮夷,斩首四千馀级,受降十馀万人,荆州平定。

诏书赐钱一亿,固让不受,振旅还京师,推功于应奉,荐以为司隶校尉。

而上书乞骸骨,朝廷不许。

滇那羌寇武威、张掖、酒泉。

太尉刘矩免,以太常杨秉为太尉。

皇甫规持节为将,还督乡里,既无它私惠,而多所举奏,又恶绝宦官,不与交通。

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诬规货赂群羌,令其文降,帝玺书诮让相属。

规上书自讼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旧都惧骇,朝廷西顾。

臣振国威灵,羌戎稽首,所省之费一亿以上。

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

前践州界,先奏孙俊、李翕、张禀。

旋师南征,又上郭闳、赵熹,陈其过恶,执据大辟。

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其馀墨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馀。

吏托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报诸羌,雠以钱货。

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

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

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姬,镇乌孙以公主。

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

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覆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写之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

今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

”帝乃征规还,拜议郎,论功当封。

而中常侍徐璜、左忄官欲从求货,数遣宾客就问功状,规终不答。

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

官属欲赋敛请谢,规誓而不听,遂以馀寇不绝,坐系廷尉,论输左校。

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馀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六年(癸卯,公元一六三年)春,二月,戊午,司徒种暠薨。

三月,戊戌,赦天下。

以卫尉颍川许栩为司徒。

夏,四月,辛亥,康陵东署火。

五月,鲜卑寇辽东属国。

秋,七月,甲申,平陵园寝火。

桂阳贼李研等寇郡界,武陵蛮复反。

太守陈奉讨平之。

宦官素恶冯绲,八月,绲坐军还盗贼复发,免。

冬,十月,丙辰,上校猎广成,遂幸函谷关、上林苑。

光禄勋陈蕃上疏谏曰:“安平之时,游畋宜有节,况今有三空之厄哉!

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

加之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

又前秋多雨,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

”书奏,不纳。

十一月,司空刘宠免。

十二月,以卫尉周景为司空。

景,荣之孙也。

时宦官方炽,景与太尉杨秉上言:“内外吏职,多非其人。

旧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势。

而今枝叶宾客,布列职署,或年少庸人,典据守宰。

上下忿患,四方愁毒。

可遵用旧章,退贪残,塞灾谤。

请下司隶校尉、中二千石、城门、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实核所部。

应当斥罢,自以状言三府,兼察有遗漏,续上。

”帝从之。

于是秉条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馀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肃然。

诏征皇甫规为度辽将军。

初,张奂坐梁冀故吏,免官禁锢,凡诸交旧,莫敢为言。

唯规荐举,前后七上,由是拜武威太守。

及规为度辽,到营数月,上书荐奂,“才略兼优,宜正元帅,以从众望。

若犹谓愚臣宜充举事者,愿乞冗官,以为奂副。

”朝廷从之。

以奂代规为度辽将军,以规为使匈奴中郎将。

西州吏民守阙为前护羌校尉段颎讼冤者甚众,会滇那等诸种羌益炽,凉州几亡,乃复以颎为护羌校尉。

尚书硃穆疾宦官恣横,上疏曰:“按汉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

自延平以来,浸益贵盛,假貂珰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

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

放滥骄溢,莫能禁御,穷破天下,空竭小民。

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更选海内清淳之士明达国体者,以补其处,即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

”帝不纳。

后穆因进见,复口陈曰:“臣闻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

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

皆用姓族。

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

自此以来,权倾人主,穷困天下,宜皆罢遣,博选耆儒宿德,与参政事。

”帝怒,不应。

穆伏不肯起,左右传“出!

”良久,乃趋而去。

自此中官数因事称诏诋毁之。

穆素刚,不得意,居无几,愤懑发疽卒。

戏赠丁判官

〔欧阳修〕 〔宋〕

西陵江口折寒梅,争劝行人把一杯。

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

资治通鉴·卷五十五·汉纪四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执徐,尽柔兆敦牂,凡三年。

孝桓皇帝中延熹七年(甲辰,公元一六四年)春,二月,丙戌,邟乡忠侯黄琼薨。

将葬,四方远近名士会者六七千人。

初,琼之教授于家。

徐稚从之咨访大义,及琼贵,稚绝不复交。

至是,稚往吊之,进酹,哀哭而去,人莫知者。

诸名士推问丧宰,宰曰:“先时有一书生来,衣粗薄而哭之哀,不记姓字。

”众曰:“必徐孺子也。

”于是选能言者陈留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

容为沽酒市肉,稚为饮食。

容问国家之事,稚不答。

更问稼穑之事,稚乃答之。

容还,以语诸人,或曰:“孔子云:‘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

’然则孺子其失人乎?

”太原郭泰曰:“不然。

孺子之为人,清洁高廉,饥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而为季伟饮酒食肉,此为已知季伟之贤故也。

所以不答国事者,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泰博学,善谈论。

初游雒阳,时人莫识,陈留符融一见嗟异,因以介于河南尹李膺。

膺与相见,曰:“吾见士多矣,未有如郭林宗者也。

其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

”遂与为友,于是名震京师。

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膺唯与泰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泰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周游郡国。

茅容,年四十馀,耕于野,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

泰见而异之,因请寓宿。

旦日,容杀鸡为馔,泰谓为己设。

容分半食母,馀半庋置,自以草蔬与客同饭。

泰曰:“卿贤哉远矣!

郭林宗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而卿如此,乃我友也。

”起,对之揖,劝令从学,卒为盛德。

巨鹿孟敏,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

泰见而问其意,对曰:“甑已破矣,视之何益!

”泰以为有分决,与之言,知其德性,因劝令游学,遂知名当世。

陈留申屠蟠,家贫,佣为漆工。

鄢陵庾乘,少给事县廷为门士。

泰见而奇之,其后皆为名士。

自馀或出于屠沽、卒伍,因泰奖进成名者甚众。

陈国童子魏昭请于泰曰:“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洒扫。

”泰许之。

泰尝不佳,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

”以杯掷地。

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

如此者三,昭姿容无变。

泰乃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

”遂友而善之。

陈留左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泰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

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

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馀乎!

慎勿恚恨,责躬而已!

”原纳其言而去。

或有讥泰不绝恶人者,泰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原后忽更怀忿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泰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

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

或问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

”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

”泰尝举有道,不就,同郡宋冲素服其德,以为自汉元以来,未见其匹,尝劝之仕。

泰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吾将优游卒岁而已。

”然犹周旋京师,诲诱不息。

徐稚以书戒之曰:“夫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泰感寤曰:“谨拜斯言,以为师表。

”济阴黄允,以俊才知名,泰见而谓曰:“卿高才绝人,足成伟器,年过四十,声名著矣。

然至于此际,当深自匡持,不然,将失之矣!

”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叹曰:“得婿如是,足矣。

”允闻而黜遣其妻。

妻请大会宗亲为别,因于众中攘袂数允隐慝十五事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初,允与汉中晋文经并恃其才智,曜名远近,征辟不就。

托言疗病京师,不通宾客,公卿大夫遗门生旦暮问疾,郎吏杂坐其门,犹不得见。

三公所辟召者,辄以询访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

符融谓李膺曰:“二子行业无闻,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空誉违实,特宜察焉。

”膺然之。

二人自是名论渐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惭叹逃去,后并以罪废弃。

陈留仇香,至行纯嘿,乡党无知者。

年四十,为蒲亭长。

民有陈元,独与母居,母诣香告元不孝。

香惊曰:“吾近日过元舍,庐落整顿,耕耘以时,此非恶人,当是教化未至耳。

母守寡养孤,苦身投老,奈何以一旦之忿,弃历年之勤乎!

且母养人遗孤,不能成济,若死者有知,百岁之后,当何以见亡者!

”母涕泣而起,香乃亲到元家,为陈人伦孝行,譬以祸福之言,元感悟,卒为孝子。

考城令河内王奂署香主簿,谓之曰:“闻在蒲亭,陈元不罚而化之,得无少鹰鹯之志邪?

”香曰:“以为鹰鹯不若鸾凤,故不为也。

”奂曰:“枳棘之林非鸾凤所集,百里非大贤之路。

”乃以一月奉资香,使入太学。

郭泰、符融赍刺谒之,因留宿。

明旦,泰起,下床拜之曰:“君,泰之师,非泰之友也。

”香学毕归乡里,虽在宴居,必正衣服,妻子事之若严君。

妻子有过,免冠自责,妻子庭谢思过,香冠,妻子乃敢升堂,终不见其喜怒声色之异。

不应征辟,卒于家。

三月,癸亥,陨石于鄠。

夏,五月,己丑,京师雨雹。

荆州刺史度尚募诸蛮夷击艾县城,大破之,降者数万人。

桂阳宿贼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

尚穷追数百里,破其三屯,多获珍宝。

阳、鸿党众犹盛,尚欲击之,而士卒骄富,莫有斗志。

尚计缓之则不战,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阳、潘鸿作贼十年,习于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进,当须诸郡所发悉至,乃并力攻之。

”申令军中恣听射猎,兵士喜悦,大小皆出。

尚乃密使所亲客潜焚其营,珍积皆尽。

猎者来还,莫不润涕。

尚人人慰劳,深自咎责,因曰:“卜阳等财宝足富数世,诸卿但不并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

”众咸愤踊。

尚敕令秣马蓐食,明旦,径赴贼屯,阳、鸿等自以深固,不复设备,吏士乘锐,遂破平之。

尚出兵三年,群寇悉定,封右乡侯。

冬,十月,壬寅,帝南巡。

庚申,幸章陵。

戊辰,幸云梦,临汉水,还,幸新野。

时公卿、贵戚车骑万计,征求费役,不可胜极。

护驾从事桂阳胡腾上言:“天子无外,乘舆所幸,即为京师。

臣请以荆州刺史比司隶校尉,臣自同都官从事。

”帝从之。

自是肃然,莫敢妄干扰郡县。

帝在南阳,左右并通奸利,诏书多除人为郎,太尉杨秉上疏曰:“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宜割不忍之恩,以断求欲之路。

”于是诏除乃止。

护羌校尉段颎击当煎羌,破之。

十二月,辛丑,车驾还宫。

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

初,侍中寇荣,恂之曾孙也,性矜洁,少所与,以此为权宠所疾。

荣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纳其从孙女于后宫。

左右益忌之,遂共陷以罪,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

荣恐不免,诣阙自论。

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

荣逃窜数年,会赦,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陛下统天理物,作民父母,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

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抵,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

残谄之吏,张设机网,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欲使严朝必加滥罚。

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俟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

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岁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远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遂臣者穷人途,追臣者极车轨。

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

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

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

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

臣思入国门,坐于肺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罝,动行絓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

悲夫,久生亦复何聊!

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申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

臣敢忘斯义,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

乞以身塞责,愿陛下匄亡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

先死陈情,临章泣血!

”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孝桓皇帝中延熹八年(乙巳,公元一六五年)春,正月,帝遣中常侍左忄官之苦县祠老子。

勃海王悝,素行险僻,多僭傲不法。

北军中候陈留史弼上封事曰:“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矣。

窃闻勃海王悝,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家之弃子,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

州司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於友于,不忍遏绝,恐遂滋蔓,为害弥大。

乞露臣奏,宣示百僚,平处其法。

法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诏。

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

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国之庆。

不然,惧大狱将兴矣。

”上不听。

悝果谋为不道。

有司请废之,诏贬为瘿陶王,食一县。

丙申晦,日有食之。

诏公、卿、校尉举贤良方正。

千秋万岁殿火。

中常侍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残暴贪婪,累臧亿计。

太尉杨秉奏槛车征参,参于道自杀,阅其车重三百馀两,皆金银锦帛。

秉因奏曰:“臣案旧典,宦官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

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权,附会者因公褒举,违忤者求事中伤,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纨素。

中常侍侯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灭。

览顾知衅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

昔懿公刑邴蜀阝之父,夺阎职之妻,而使二人参乘,卒有竹中之难。

览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本郡。

”书奏,尚书召对秉掾属,诘之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

三公统外,御史察内。

今越奏近官,经典、汉制,何所依据?

其开公具对!

”秉使对曰:“《春秋传》曰:‘除君之恶,唯力是视。

’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

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

尚书不能诘,帝不得已,竟免览官。

司隶校尉韩縯因奏左忄官罪恶,及其兄太仆南乡侯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

忄官、称皆自杀。

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诣廷尉。

瑗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诏贬为都乡侯。

超及璜、衡袭封者,并降为乡侯,子弟分封者,悉夺爵土。

刘普等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亦皆夺爵。

帝多内宠,宫女至五六千人,及驱役从使复兼倍于此,而邓后恃尊骄忌,与帝所幸郭贵人更相谮诉。

癸亥,废皇后邓氏,送暴室,以忧死。

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皆下狱诛。

护羌校尉段颎击罕姐羌,破之。

三月,辛巳,赦天下。

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污狼籍。

郡舍溷轩有奇巧,亦载之以归。

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

元群行赂宦官,膺竟反坐。

单超弟迁为山阳太守,以罪系狱,廷尉冯绲考致其死。

中官相党,共飞章诬绲以罪。

中常侍苏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业,州郡不敢诘,大司农刘祐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

帝大怒,与膺、绲俱输作左校。

夏,四月,甲寅,安陵园寝火。

丁巳,诏坏郡国诸淫祀,特留雒阳王涣、密县卓茂二祠。

五月,丙戌,太尉杨秉薨。

秉为人,清白寡欲,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秉既没,所举贤良广陵刘瑜乃至京师上书言:“中官不当比肩裂土,竞立胤嗣,继体传爵。

又,嬖女充积,冗食空宫,伤生费国。

又,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促以严刑。

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奸情赇赂,皆为吏饵。

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

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

又,陛下好微行近习之家,私幸宦者之舍,宾客市买,熏灼道路,因此暴纵,无所不容。

惟陛下开广谏道,博观前古,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政致和平,德感祥风矣。

”诏特召瑜问灾咎之征。

执政者欲令瑜依违其辞,乃更策以它事,瑜复悉心对八千馀言,有切于前,拜为议郎。

荆州兵硃盖等叛,与桂阳贼胡兰等复攻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走,贼众遂至数万。

转攻零陵,太守下邳陈球固守拒之。

零陵下湿,编木为城,郡中惶恐。

掾史白球遣家避难,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孥而沮国威乎!

复言者斩!

”乃弦大木为方,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多所杀伤。

贼激流灌城,球辄于内因地势,反决水淹贼,相拒十馀日不能下。

时度尚征还京师,诏以尚为中郎将,率步骑二万馀人救球,发诸郡兵并势讨击,大破之,斩兰等首三千馀级,复以尚为荆州刺史。

苍梧太守张叙为贼所执,及任胤皆征弃市。

胡兰馀党南走苍梧,交趾刺史张磐击破之,贼复还入荆州界。

度尚惧为己负,乃伪上言苍梧贼入荆州界,于是征磐下廷尉。

辞状未正,会赦见原,磐不肯出狱,方更牢持械节。

狱吏谓磐曰:“天恩旷然,而君不出,何乎?

”磐曰:“磐备位方伯,为尚所枉,受罪牢狱。

夫事有虚实,法有是非,磐实不辜,赦无所除。

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耻,生为恶吏,死为敝鬼。

乞传尚诣廷尉,面对曲直,足明真伪。

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槛,终不虚出,望尘受枉!

”廷尉以其状上,诏书征尚,到廷尉,辞穷,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闰月,甲午,南宫朔平署火。

段颎击破西羌,进兵穷追,展转山谷间,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败散,凡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降者万馀落。

封颎都乡侯。

秋,七月,以太史大夫陈蕃为太尉。

蕃让于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弛刑徒李膺,帝不许。

畅,龚之子也,尝为南阳太守,疾其多贵戚豪族,下车,奋厉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发屋伐树,堙井夷灶。

功曹张敞奏记谏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温厚为政,流闻后世。

发屋伐树,将为严烈,虽欲惩恶,难以闻远。

郡为旧都,侯甸之国,园庙出于章陵,三后生自新野,自中兴以来,功臣将相,继世而隆。

愚以为恳恳用刑,不如行恩。

孳孳求奸,未若礼贤。

舜举皋陶,不仁者远,化人在德,不在用刑。

”畅深纳其言,更崇宽政,教化大行。

八月,戊辰,初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

九月,丁未,京师地震。

冬,十月,司空周景免。

以太常刘茂为司空,茂,恺之子也。

郎中窦武,融之玄孙也,有女为贵人。

采女田圣有宠于帝,帝将立之为后。

司隶校尉应奉上书曰:“母后之重,兴废所因。

汉立飞燕,胤嗣泯绝。

宜思《关雎》之所求,远五禁之所忌。

”太尉陈蕃亦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

帝不得已,辛巳,立窦贵人为皇后,拜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槐里侯。

十一月,壬子,黄门北寺火。

陈蕃数言李膺、冯绲、刘祐之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诚辞恳切,以至流涕。

帝不听。

应奉上疏曰:“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

窃见左校弛刑徒冯绲、刘祐、李膺等,诛举邪臣,肆之以法。

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

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

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征张敞于亡命。

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

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

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

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备不虞。

”书奏,乃悉免其刑。

久之,李膺复拜司隶校尉。

时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威严,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中。

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阳狱,受辞毕,即杀之。

让诉冤于帝,帝召膺,诘以不先请便加诛之意。

对曰:“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

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

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

”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隶何愆!

”乃遣出。

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宫省。

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

”时朝廷日乱,纲纪颓弛,而膺独特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

征东海相刘宽为尚书令。

宽,崎之子也,历典三郡,温仁多恕,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

吏民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

每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皆悦而化之。

孝桓皇帝中延熹九年(丙午,公元一六六年)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诏公卿、郡国举至孝。

太常赵典所举荀爽对策曰:“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众礼之中,昏礼为首。

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

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时亦罔或克寿。

’《传》曰:‘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

’诚可痛也。

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

臣愚以为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诚国家之大福也。

”诏拜郎中。

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诏征张奂为大司农,复以皇甫规代为度辽将军。

规自以连在大位,欲求退避,数上病,不见听。

会友人丧至,规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当急举奏。

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

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

”遂无所问。

夏,四月,济阴、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

司徒许栩免。

五月,以太常胡广为司徒。

庚午,上亲祠老子于濯龙宫,以文罽为坛饰,淳金釦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

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

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

秋,七月,鲜卑复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

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

诏复以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

初,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

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

因师获印,周仲进。

”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

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

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瑨以岑晊为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违,肃清朝府。

滂尤刚劲,疾恶如仇。

滂甥李颂,素无行,中常侍唐衡以属资,资用为吏。

滂寝而不召。

资迁怒,捶书佐硃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宁受笞而死,滂不可违。

”资乃止。

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

于是二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

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

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

不畏强御,陈仲举。

天下俊秀,王叔茂。

”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宛有富贾张泛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宫,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

岑晊与贼曹史张牧劝成瑨收捕泛等,既而遇赦。

瑨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

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

太原太守平原刘质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

于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官因缘谮诉瑨、质。

帝大怒,征瑨、质,皆下狱。

有司承旨,奏瑨、质罪当弃市。

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

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

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

俭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

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

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

尝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

东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

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

”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右校。

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瑨、质、超、浮等罪。

帝不悦。

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

蕃乃独上疏曰:“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

内政不理,心腹之患。

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

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

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

天下之议,冀当小平。

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

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

前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

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必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

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

览之从横,没财已幸。

宣犯衅过,死有馀辜。

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雒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

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

陛下深宜割塞近习与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士,简练清高,斥黜佞邪。

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

”帝不纳。

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平原襄楷诣阙上疏曰:“臣闻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

臣窃见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罚星扬光其中,于占,天子凶。

又俱入房、心,法无继嗣。

前年冬大寒,杀鸟兽,害鱼鳖,城傍竹柏之叶有伤枯者。

臣闻于师曰:‘柏伤竹枯,不出二年,天子当之。

’今自春夏以来,连有霜雹及大雨雷电,臣作威作福,刑罚急刻之所感也。

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志除奸邪,其所诛剪,皆合人望。

而陛下受阉竖之谮,乃远加考逮。

三公上书乞哀质等,不见采察而严被谴让,忧国之任,将遂杜口矣。

臣闻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

自陛下即位以来,频行诛罚,梁、寇、孙、邓并见族灭,其从坐者又非其数。

李云上书,明主所不当讳。

杜众乞死,谅以感悟圣朝。

曾无赦宥而并被残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汉兴以来,未有拒谏诛贤,用刑太深如今者也。

昔文王一妻,诞致十子。

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宜修德省刑以广《螽斯》之祚。

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

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

清者,属阳。

浊者,属阴。

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

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

’今天垂异,地吐妖,人疠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

愿赐清闲,极尽所言。

”书奏,不省。

十馀日,复上书曰:“臣闻殷纣好色,妲己是出。

叶公好龙,真龙游廷。

今黄门、常侍,天刑之人,陛下爱待,兼倍常宠,系嗣未兆,岂不为此!

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

今陛下耆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

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

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

今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

”书上,即召入,诏尚书问状。

楷言:“古者本无宦臣,武帝末数游后宫,始置之耳。

”尚书承旨,奏:“楷不正辞理,而违背经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雒阳狱。

”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

犹司寇论刑。

自永平以来,臣民虽有习浮屠术者,而天子未之好。

至帝,始笃好之,常躬自祷祠,由是其法侵盛,故楷言及之。

符节令汝南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瑨、刘质,言甚切厉,亦坐免官。

瑨、质竟死狱中。

瑨、质素刚直,有经术,知名当时,故天下惜之。

岑晊、张牧逃窜获免。

晊之亡也,亲友竞匿之。

贾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

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

’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至已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

”于是咸服其裁正。

彪尝为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

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

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

彪出案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

母子相残,逆天违道!

”遂驱车北行,案致其罪。

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

数年间,人养子者以千数。

曰:“此贾父所生也。

”皆名之为贾。

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

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

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

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

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

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

”不肯平署。

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之徒二百馀人。

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

陈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

”乃自往请囚。

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

”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

”众人由此亦止。

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时党人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辽将军皇甫规,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与,乃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

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

”朝廷知而不问。

杜密素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谓之李、杜,故同时被系。

密尝为北海相,行春,到高密,见郑玄为乡啬夫,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卒成大儒。

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

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扫轨,无所干及。

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

密知昱以激己,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自同寒蝉,此罪人也。

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

”昱惭服,待之弥厚。

九月,以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司空刘茂免。

冬,十二月,以光禄勋汝南宣酆为司空。

以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

武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恶,礼赂不通。

妻子衣食裁充足而已。

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及匄施贫民。

由是众誉归之。

匈奴乌桓闻张奂至,皆相率还降,凡二十万口。

奂但诛其首恶,馀皆慰纳之。

唯鲜卑出塞去。

朝廷患檀石槐不能制,遣使持印绶封为王,欲与和亲。

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

自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馀、濊貊二十馀邑,为东部。

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馀邑,为中部。

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馀邑,为西部。

各置大人领之。

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协洽,尽重光大渊献,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丁未,公元一六七年)春,正月,东羌先零围礻殳祤,掠云阳,当煎诸种复反。

段颎击之于鸾鸟,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馀王夫台寇玄菟。

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杀千馀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

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

”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

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

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

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

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

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

旷年拘录,事无效验。

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伊、吕之佐。

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

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

今台阁近臣,尚书硃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

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

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

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

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

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

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

”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

霍谞亦为表请。

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脣齿,其意如何?

”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

’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

古之修善,自求多福。

今之修善,身陷大戮。

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

”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

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

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

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

”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

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

”遂遁还乡里。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

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

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

”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

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

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

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

”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

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

所脱者甚众。

窦武所荐:硃寓,沛人。

苑康,勃海人。

杨乔,会稽人。

边韶,陈留人。

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黄龙见。

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

故上之。

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

”太守不听。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馀人,三州清定。

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

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

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

拜董卓为郎中。

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

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

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

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

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鲦,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

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

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孝灵皇帝上之上孝桓皇帝下建宁元年(戊申,公元一六八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

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

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

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安乎!

”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

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

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

”颎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

善恶既分,馀寇无几。

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

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

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

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计东种所馀三万馀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所,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

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馀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

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

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

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

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馀孽复起,于兹作害。

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

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

”帝许之,悉听如所上,颎于是将兵万馀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

虏兵盛,颎众皆恐。

颎乃令军中长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馀级。

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

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

”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颎破羌将军。

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

以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师大水。

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鄠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

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

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

宜辞大赏,以全身名。

”武不能用。

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

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

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

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

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

”太后不许。

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段颎将轻兵追羌,出桥门,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连破之。

又战于灵武谷,羌遂大败。

秋,七月,颎至泾阳,馀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东羌虽破,馀种难尽,段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

”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

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

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

’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

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

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

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

上占天心,不为灾伤。

下察人事,众和师克。

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

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征。

何以言之?

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

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

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

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

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馀寇残烬,将向殄灭。

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八月,司空王畅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

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

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

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

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

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

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

”武深然之。

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

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

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

”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典门户,主近署财物耳。

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

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

”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

”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

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豫未忍,故事久不发。

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

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

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

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

”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

于是武、蕃以硃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

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

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

”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

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

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硃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

”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

”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谋诛武等。

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

”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

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

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

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

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

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

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

”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

”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

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

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

”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

遂执蕃,送北寺狱。

黄门从官驺踏踧蕃曰:“死老魅!

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

”即日,杀之。

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

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硃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

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

先降有赏!

”营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

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

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

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

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

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

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

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阁,解印绶,欲与俱去。

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

”遂被诛。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

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

硃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

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蕃友人陈留硃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

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

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

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

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

十二月,鲜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

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馀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馀落,自称王。

辽东苏仆延有众千馀落,自称峭王。

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馀落,自称汗鲁王。

孝桓皇帝下建宁二年(己酉,公元一六九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帝迎董贵人于河间。

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

癸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

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

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

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

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

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

宜思大义顾复之报。

”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

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

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

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

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

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

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

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

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

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

蕃身已往,人百何赎!

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馀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

”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

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狱。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

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

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

”赐,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

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

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

段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

颎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

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

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

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

颎因与恺等夹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

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

于是东羌悉平。

颎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馀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馀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馀人。

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

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

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民父母之意哉!

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郡县所侵冤故也。

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

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场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

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

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

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硃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

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

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

陈、窦诛,膺等复废。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

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硃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

诏刊章捕俭等。

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

”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

”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

”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

”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

”上曰:“不轨欲如何?

”对曰:“欲图社稷。

”上乃可其奏。

或谓李膺曰:“可去矣!

”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

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

”乃诣诏狱,考死。

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

”遂自表免归。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

滂闻之曰:“必为我也。

”即自诣狱。

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

”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

又令老母流离乎!

”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

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

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

”仲博者,滂弟也。

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

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

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

”滂跪受教,再拜而辞。

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

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

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

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

”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

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

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

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

”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

”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

”钦叹息而去。

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

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

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

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

”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

”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

”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

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

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

”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

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

”党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

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

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

成生绍,逢生术。

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

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

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井、柴毂,填接街陌。

术亦以侠气闻。

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

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

”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

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

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

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

”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

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锅,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

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

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

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宠免。

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鲜卑寇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

有顷,疾瘳,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孝桓皇帝下建宁三年(庚戌,公元一七零年)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还京师,拜侍中。

颎在边十馀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罢。

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罢。

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

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馀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凉州刺史扶风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馀人讨疏,攻桢中城,四十馀日不能下,引去。

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

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

奴咸德之,问其所欲。

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

”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舆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

佗分以遗让,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孝桓皇帝下建宁四年(辛亥,公元一七一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闻人袭免。

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大疫。

司徒许训免。

以司空桥玄为司徒。

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

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桥玄免。

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

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

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下狱死。

鲜卑寇并州。

资治通鉴·卷五十一·汉纪四十三

〔司马光〕 〔宋〕

起旃蒙赤奋若,尽昭阳作噩,凡九年。

孝安皇帝下延光四年(乙丑,公元一二五年)春,二月,乙亥,下邳惠王衍薨。

甲辰,车驾南巡。

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庚申,帝至宛,不豫。

乙丑,帝发自宛。

丁卯,至叶,崩于乘舆。

年三十二。

皇后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邂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

”乃伪云“帝疾甚”,徙御卧车,所在上食、问起居如故。

驱驰行四日,庚午,还宫。

辛未,遣司徒刘熹诣郊庙、社稷,告天请命。

其夕,发丧。

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以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太后欲久专国政,贪立幼年,与显等定策禁中,迎济北惠王子北乡侯懿为嗣。

济阴王以废黜,不得上殿亲临梓宫,悲号不食。

内外群僚莫不哀之。

甲戌,济南孝王香薨,无子,国绝。

乙酉,北乡侯即皇帝位。

夏,四月,丁酉,太尉冯石为太傅,司徒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前司空李郃为司徒。

阎显忌大将军耿宝位尊权重,威行前朝,乃风有司奏“宝及其党与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野王君王圣、圣女永等更相阿党,互作威福,皆大不道。

”辛卯,丰、恽、广皆下狱,死。

家属徙比景。

贬宝及弟子林虑侯承皆为亭侯,遣就国。

宝于道自杀。

王圣母子徙雁门。

于是以阎景为卫尉,耀为城门校尉,晏为执金吾,兄弟并处权要,威福自由。

己酉,葬孝安皇帝于恭陵,庙曰恭宗。

六月,乙巳,赦天下。

秋,七月,西域长史班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获首虏八千馀人,生得军就及匈奴持节使者,将至索班没处斩之,传首京师。

冬,十月,丙午,越巂山崩。

北乡侯病笃,中常侍孙程谓济阴王谒者长兴渠曰:“王以嫡统,本无失德。

先帝用谗,遂至废黜。

若北乡侯不起,相与共断江京、阎显,事无不成者。

”渠然之。

又中黄门南阳王康,先为太子府史,及长乐太官丞京兆王国等并附同于程。

江京谓阎显曰:“北乡侯病不解,国嗣宜以时定,何不早征诸王子,简所置乎!

”显以为然。

辛亥,北乡侯薨。

显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征诸王子,闭宫门,屯兵自守。

十一月,乙卯,孙程、王康、王国与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聚谋于西钟下,皆截单衣为誓。

丁巳,京师及郡国十六地震。

是夜,程等共会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门。

时江京、刘发及李闰、陈达等俱坐省门下,程与王康共就斩京、安、达。

以李闰权势积为省内所服,欲引为主,因举刃胁闰曰:“今当立济阴王,无得摇动!

”闰曰:“诺。

”于是扶闰起,俱于西钟下迎济阴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

召尚书令、仆射以下从辇幸南宫,程等留守省门,遮扞内外。

帝登云台,召公卿、百僚,使虎贲、羽林士屯南、北宫诸门。

阎显时在禁中,忧迫不知所为,小黄门樊登劝显以太后诏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将兵屯平朔门以御程等。

显诱诗入省,谓曰:“济阴王立,非皇太后意,玺绶在此。

苟尽力效功,封侯可得。

”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济阴王者,封万户侯。

得李闰者,五千户侯。

”诗等皆许诺,辞以“卒被召,所将众少。

”显使与登迎吏士于左掖门外,诗因格杀登,归营屯守。

显弟卫尉景遽从省中还外府,收兵至盛德门。

孙程传召诸尚书使收景。

尚书郭镇时卧病,闻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车门,逢景从吏士拔白刃呼曰:“无干兵!

”镇即下车持节诏之,景曰:“何等诏!

”因斫镇,不中。

镇引剑击景堕车,左右以戟叉其胸,遂禽之,送廷尉狱,即夜死。

戊午,遣使者入省,夺得玺绶,帝乃幸嘉德殿,遣侍御史持节收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耀、执金吾晏,并下狱,诛。

家属皆徙比景。

迁太后于离宫。

己未,开门,罢屯兵。

壬戌,诏司隶校尉:“惟阎显、江京近亲,当伏辜诛,其馀务崇宽贷。

”封孙程等皆为列侯:程食邑万户,王康、王国食九千户,黄龙食五千户,彭恺、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户,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食四千户,魏猛食二千户,苗光食千户:是为十九侯,加赐车马、金银、钱帛各有差。

李闰以先不豫谋,故不封。

擢孙程为骑都尉。

初,程等入章台门,苗光独不入。

诏书录功臣,令王康疏名,康诈疏光入章台门。

光未受符策,心不自安,诣黄门令自告。

有司奏康、光欺诈主上。

诏书勿问。

以将作大匠来历为卫尉。

祋讽、刘玮、闾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为郎。

硃伥、施延、陈光、赵代皆见拔用,后至公卿。

征王男、邴吉家属还京师,厚加赏赐。

帝之见废也,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赵熹、丞良贺、药长夏珍皆坐徙朔方。

帝即位,并擢为中常侍。

初,阎显辟崔骃之子瑗为吏,瑗以北乡侯立不以正,知显将败,欲说令废立,而显日沉醉,不能得见,乃谓长史陈禅曰:“中常侍江京等惑蛊先帝,废黜正统,扶立疏孽。

少帝即位,发病庙中,周勃之征,于斯复见。

今欲与君共求见说将军,白太后,收京等,废少帝,引立济阴王,必上当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则将军兄弟传祚于无穷。

若拒违天意,久旷神器,则将以无罪并辜元恶。

此所谓祸福之会,分功之时也。

”禅犹豫未敢从。

会显败,瑗坐被斥。

门生苏祗欲上书言状,瑗遽止之。

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瑗谓曰:“弟听祗上书,禅请为之证。

”瑗曰:“此譬犹儿妾屏语耳,愿使君勿复出口。

”遂辞归,不复应州郡命。

己卯,以诸王礼葬北乡侯。

司空刘授以阿附恶逆,辟召非其人,策免。

十二月,甲申,以少府河南陶敦为司空。

杨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

诏除震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

有大鸟高丈馀集震丧前,郡以状上。

帝感震忠直,诏复以中牢具祠之。

议郎陈禅以为:“阎太后与帝无母子恩,宜徙别馆,绝朝见,”群臣议者咸以为宜。

司徒掾汝南周举谓李郃曰:“昔瞽瞍常欲杀舜,舜事之逾谨。

郑武姜谋杀庄公,庄公誓之黄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绝,后感颍考叔、茅焦之言,复修子道。

书传美之。

今诸阎新诛,太后幽在离宫,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将何以令于天下!

如从禅议,后世归咎明公。

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群臣朝觐如旧,以厌天心,以答人望!

”郃即上疏陈之。

孝和皇帝上孝安皇帝下永建元年(丙寅,公元一二六年)春,正月,帝朝太后于东宫,太后意乃安。

甲寅,赦天下。

辛未,皇太后阎氏崩。

辛巳,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以阿党权贵免。

司徒李郃罢。

二月,甲申,葬安思皇后。

丙戌,以太常桓焉为太傅。

大鸿胪京兆硃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长乐少府硃伥为司徒。

封尚书郭镇为定颍侯。

陇西钟羌反,校尉马贤击之,战于临洮,斩首千馀级,羌众皆降。

由是凉州复安。

六月,己亥,封济南简王错子显为济南王。

秋,七月,庚午,以卫尉来历为车骑将军。

八月,鲜卑寇代郡,太守李超战殁。

司隶校尉虞诩到官数月,奏冯石、刘熹,免之,又劾奏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侧目,号为苛刻。

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为吏民患。

”诩上书自讼曰:“法禁者,俗之堤防。

刑罚者,民之衔辔。

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委远,百姓怨穷。

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

臣所发举,臧罪非一。

三府恐为臣所奏,遂加诬罪。

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谏耳!

”帝省其章,乃不罪诩。

中常侍张防卖弄权势,请托受取。

诩案之,屡寝不报。

诩不胜其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交乱嫡统,几亡社稷。

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

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

”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

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传考四狱。

狱吏劝诩自引,诩曰:“宁伏欧刀以示远近!

喑呜自杀,是非孰辨邪!

”浮阳侯孙程、祝阿侯张贤相率乞见,程曰:“陛下始与卧等造事之时,常疾奸臣,知其倾国。

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

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

常侍张防臧罪明正,反构忠良。

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宫中有奸臣。

宜急收防送狱,以塞天变。

”时防立在帝后,程叱防曰:“奸臣张防,何不下殿!

”防不得已,趋就东箱。

程曰:“陛下急收防,无令从阿母求请!

”帝问诸尚书,尚书贾朗素与防善,证诩之罪。

帝疑焉,谓程曰:“且出,吾方思之!

”于是诩子顗与门生百馀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

梵入言之,防坐徙边,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

即日赦出诩。

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语甚切激。

帝感悟,复征拜议郎。

数日,迁尚书仆射。

诩上疏荐议郎南阳左雄曰:“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多拱默,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容多后福。

’伏见议郎左雄,有王臣蹇蹇之节,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国弼之益。

”由是拜雄尚书。

浮阳侯孙程等怀表上殿争功,帝怒。

有司劾奏“程等于乱悖逆,王国等皆与程党,久留京都,益其骄恣。

”帝乃免程等官,悉徙封远县。

因遗十九侯就国,敕洛阳令促期发遗。

司徒掾周举说硃伥曰:“朝廷在西钟下时,非孙程等岂立!

今忘其大德,录其小过。

如道路夭折,帝有杀功臣之讥。

及今未去,宜急表之!

伥曰:“今诏指方怒,吾独表此,必致罪谴。

”举曰:“明公年过八十,位为台辅,不于今时竭忠报国,惜身安,欲以何求!

禄位虽全,必陷佞邪之机。

谏而获罪,犹有忠贞之名。

若举言不足采,请从此辞!

”伥乃表谏,帝果从之。

程徙封宜城侯,到国,怨恨恚怼,封还印绶、符策,亡归京师,往来山中。

诏书追求,复故爵土,赐车马、衣物,遣还国。

冬,十月,丁亥,司空陶敦免。

朔方以西,障塞多坏,鲜卑因此数侵南匈奴。

单于忧恐,上书乞修复障塞。

庚寅,诏:“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

令缘边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习战射。

”以廷尉张皓为司空。

班勇更立车师后部故王子加特奴为王。

勇又使别校诛斩东且弥王,亦更立其种人为王。

于是车师六国悉平。

勇遂发诸国兵击匈奴,呼衔王亡走,其众二万馀人皆降。

生得单于人兄,勇使加特奴手斩之,以结车师、匈奴之隙。

北单于自将万馀骑入后部,至金且谷。

勇使假司马曹俊救之,单于引去,俊追斩其贵人骨都侯。

于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后车师无复虏迹。

孝安皇帝下永建二年(丁卯,公元一二七年)春,正月,中郎将张国以南单于兵击鲜卑其至鞬,破之。

二月,辽东鲜卑寇辽东玄菟。

乌桓校尉耿晔发缘边诸郡兵及乌桓出塞击之,斩获甚众。

鲜卑三万人诣辽东降。

三月,旱。

初,帝母李氏瘗在洛阳北,帝初不知。

至是,左右白之,帝乃发哀,亲到瘗所,更以礼殡。

六月,乙酉,追谥为恭愍皇后,葬于恭陵之北。

西域城郭诸国皆服于汉,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请攻之。

于是遣敦煌太守张朗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发诸国兵四万馀人分为两道击之。

勇从南道,朗从北道,约期俱至焉耆。

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赎,遂先期至爵离关,遣司马将兵前战,获首虏二千馀人,元孟惧诛,逆遣使乞降。

张朗径入焉耆,受降而还。

朗得免诛,勇以后期征,下狱,免。

秋,七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壬午,太尉硃宠、司徒硃伥免。

庚子,以太常刘光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勋汝南许敬为司徒。

光,矩之弟也。

敬仕于和、安之间,当窦、邓、阎氏之盛,无所屈挠。

三家既败,士大夫多染污者,独无谤言及于敬,当世以此贵之。

初,南阳樊英,少有学行,名著海内,陷于壶山之阳,州郡前后礼请,不应。

公卿举贤良、方正、有道,皆不行。

安帝赐策书征之,不赴。

是岁,帝复以策书、玄纁,备礼征英,英固辞疾笃。

诏切责郡县,驾载上道。

英不得已,到京,称疾不肯起。

强舆入殿,犹不能屈。

帝使出就太医养疾,月致羊酒。

其后帝乃为英设坛,令公车令导,尚书奉引,赐几、杖,待以师傅之礼,延问得失,拜五官中郎将。

数月,英称疾笃。

诏以为光禄大夫,赐告归,令在所送谷,以岁时致牛酒。

英辞位不受,有诏譬旨,勿听。

英初被诏命,众皆以为必不降志。

南郡王逸素与英善,因与其书,多引古譬谕,劝使就聘。

英顺逸议而至。

及后应对无奇谋深策,谈者以为失望。

河南张楷与英俱征,谓英曰:“天下有二道,出与处也。

吾前以子之出,能辅是君也,济斯民也。

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万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禄,又不闻匡救之术,进退无所据矣。

”臣光曰:古之君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

隐非君子之所欲也。

人莫己知而道不得行,群邪共处而害将及身,故深藏以避之。

王者举逸民,扬仄陋,固为其有益于国家,非以徇世俗之耳目也。

是故有道德足以尊主,智能足以庇民,被褐怀玉,深藏不市,则王者当尽礼以致之,屈体以下之,虚心以访之,克己以从之,然后能利泽施于四表,功烈格于上下。

盖取其道不取其人,务其实不务其名也。

其或礼备而不至,意勤而不起,则姑内自循省而不敢强致其人,曰:岂吾德之薄而不足慕乎?

政之乱而不可辅乎?

群小在朝而不敢进乎?

诚心不至而忧其言之不用乎?

何贤者之不我从也?

苟其德已厚矣,政已治矣,群小远矣,诚心至矣,彼将扣阍以自售,又安有勤求而不至者哉!

荀子曰:“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木而已。

火不明,虽振其木,无益也。

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则天下归之,若蝉之归明火也。

”或者人主耻不能致,乃至诱之以高位,胁之以严刑。

使彼诚君子邪,则位非所贪,刑非所畏,终不可得而致也。

可致者,皆贪位畏刑之人也,乌足贵哉!

若乃孝弟著于家庭,行谊隆于乡曲,利不苟取,仕不苟进,洁己安分,优游卒岁,虽不足以尊主庇民,是亦清修之吉士也。

王者当褒优安养,俾遂其志。

若孝昭之待韩福,光武之遇周党,以励廉耻,美风俗,斯亦可矣,固不当如范升之诋毁,又不可如张楷之责望也。

至于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不食君禄而争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规卿相之位,名与实反,心与迹违,斯乃华士、少正卯之流,其得免于圣王之诛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

时又征广汉杨厚、江夏黄琼。

琼,香之子也。

厚既至,豫陈汉有三百五十年之厄以为戒,拜议郎。

琼将至,李固以书逆遗之曰:“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

不夷不惠,可否之间,圣贤居身之所珍也。

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

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

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士行其志终无时矣。

常闻语曰:‘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近鲁阳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亦无所缺。

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

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

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

”琼至,拜议郎,稍迁尚书仆射。

琼昔随父在台阁,习见故事。

及后居职,达练官曹,争议朝堂,莫能抗夺。

数上疏言事,上颇采用之。

李固,郃之子,少好学,常改易姓名,杖策驱驴,负笈从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为世大儒。

每到太学,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同业诸生知其为郃子也。

孝安皇帝下永建三年(戊辰,公元一二八年)春,正月,丙子,京师地震。

夏,六月,旱。

秋,七月,丁酉,茂陵园寝灾。

九月,鲜卑寇渔阳。

冬,十二月,己亥,太傅桓焉免。

车骑将军来历罢。

南单于拔死,弟休利立,为去特若尸逐就单于。

帝悉召孙程等还京师。

孝安皇帝下永建四年(己巳,公元一二九年)春,正月,丙寅,赦天下。

丙子,帝加元服。

夏,五月,壬辰,诏曰:“海内颇有灾异,朝廷修政,太官减膳,珍玩不御。

而桂阳太守文砻,不惟竭忠宣畅本朝,而远献大珠以求幸媚,今封以还之!

”五州雨水。

秋,八月,丁巳,太尉刘光、司空张皓免。

尚书侦射虞诩上言:“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险厄,沃野千里,土宜畜牧,水可溉漕。

顷遭元元之灾,众羌内溃,郡县兵荒,二十馀年。

夫弃沃壤之饶,捐自然之财,不可谓利。

离河山之阻,守无险之处,难以为固。

今三郡未复,园陵单外,而公卿选懦,容头过身,张解设难,但计所费,不图其安。

宜开圣听,考行所长。

”九月,诏复安定、北地、上郡归旧土。

癸酉,以大鸿胪庞参为太尉、录尚书事。

太常王龚为司空。

冬,十一月,庚辰,司徒许敬免。

鲜卑寇朔方。

十二月,巳卯,以宗正弘农刘崎为司徒。

是岁,于窴王放前杀拘弥王兴,自立其子为拘弥王,而遣使者贡献,敦煌太守徐由上求讨之。

帝赦于窴罪,令归拘弥国。

放前不肯。

孝安皇帝下永建五年(庚午,公元一三零年)夏,四月,京师旱。

京师及郡国十二蝗。

定远侯班超之孙始尚帝姑阴城公主。

主骄淫无道。

始积忿怒,伏刃杀主。

冬,十月,乙亥,始坐腰斩,同产皆弃市。

孝安皇帝下永建六年(辛未,公元一三一年)春,二月,庚午,河间孝王开薨。

子政嗣。

政慠很不奉法,帝以侍御史吴郡沈景有强能,擢为河间相。

景到国,谒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

侍郎赞拜,景峙不为礼,问王所在。

虎贲曰:“是非王邪!

”景曰:“王不正服,常人何别!

今相谒王,岂谒无礼者邪!

”王惭而更服,景然后拜。

出,住宫门外,请王傅责之曰:“前发京师,陛见受诏,以王不恭,使相检督。

诸君空受爵禄,曾无训导之义!

”因奏治其罪,诏书让政而诘责傅。

景因捕诸奸人,奏案其罪,杀戮尤恶者数十人,出冤狱百馀人。

政遂为改节,悔过自修。

帝以伊吾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资之以为钞暴。

三月,辛亥,复令开设屯田,如永元时事,置伊吾司马一人。

初,安帝薄于艺文,博士不复讲习,朋徒相视怠散,学舍颓敝,鞠为园蔬,或牧儿、荛竖薪刈其下。

将作大匠翟酺上疏请更修缮,诱进后学,帝从之。

秋,九月,缮起太学,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

护乌桓校尉耿晔遣兵击鲜卑,破之。

护羌校尉韩皓转湟中屯田置两河间,以逼群羌。

皓坐事征,以张掖太守马续代为校尉。

两河间羌以屯田近之,恐必见图,乃解仇诅盟,各自儆备。

续上移屯田还湟中,羌意乃安。

帝欲立皇后,而贵人有宠者四人,莫知所建,议欲探筹,以神定选。

尚书仆射南郡胡广与尚书冯翊郭虔、史敞上疏谏曰:“窃见诏书,以立后事大,谦大自专,欲假之筹策,决疑灵神。

篇籍所记,祖宗典故,未尝有也。

恃神任筮,既不必当贤。

就值其人,犹非德选。

夫歧嶷形于自然,伣天必有异表,宜参良家,简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钧以貌。

稽之典经,断之圣虑。

”帝从之。

恭怀皇后弟子乘氏侯商之女,选入掖庭为贵人,常特被引御,从容辞曰:“夫阳以博施为德,阴以不专为义。

《螽斯》则百福所由兴也。

愿陛下思云雨之均泽,小妾得免于罪。

”帝由是贤之。

孝安皇帝下阳嘉元年(壬申,公元一三二年)春,正月,乙巳,立贵人梁氏为皇后。

京师旱。

三月,扬州六郡妖贼章河等寇四十九县,杀伤长吏。

庚寅,赦天下,改元。

夏,四月,梁商加位特进。

顷之,拜执金吾。

冬,耿晔遣乌桓戎末魔等钞击鲜卑,大获而还。

鲜卑复寇辽东属国,耿晔移屯辽东无虑城以拒之。

尚书令左雄上疏曰:“昔宣帝以为吏数变易,则下不安业。

久于其事,则民服教化。

其有政治者,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公卿缺则以次用之。

是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汉世良吏,于兹为盛。

今典城百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

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

以治己安民为劣弱,奉法循理为不治。

髡钳之戮,生于睚眦。

覆尸之祸,成于喜怒。

视民如寇仇,税之如豺虎。

监司项背相望,与同疾疢,见非不举,闻恶不察。

观政于亭传,责成于期月。

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

虚诞者获誉,拘检者离毁。

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而求名,州宰不覆,竞共辟召,踊跃升腾,超等逾匹。

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会赦行赂,复见洗涤,硃紫同色,清浊不分。

故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百数。

乡官、部吏,职贱禄薄,车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贪者充家。

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

和气未洽,灾眚不消,咎皆在此。

臣愚以为守相、长吏惠和有显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

非父母丧,不得去官。

其不从法禁,不式王命,锢之终身,虽会赦令,不得齿列。

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边郡,以惩其后。

其乡部亲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从政者,宽其负算,增其秩禄。

吏职满岁,宰府州郡乃得辟举。

如此,威福之路塞,虚伪之端绝,送迎之役损,赋敛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宁其所矣。

”帝感其言,复申无故去官之禁,又下有司考吏治真伪,详所施行。

而宦官不便,终不能行。

雄又上言:“孔子曰:‘四十不惑’,《礼》称强仕。

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副之端门,练其虚实,以观异能,以美风俗。

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

若有茂材异行,自可不拘年齿。

”帝从之。

胡广、郭虔、史敞上书驳之曰:“凡选举因才,无拘定制。

六奇之策,不出经学。

郑、阿之政,非必章奏。

甘、奇显用,年乖强仁。

终、贾扬声,亦在弱冠。

前世以来,贡举之制,莫或回革。

今以一臣之言,刬戾旧章,便利未明,众心不厌。

矫枉变常,政之所重,而不访台司,不谋卿士,若事下之后,议者剥异,异之则朝失其便,同之则王言已行。

臣愚以为可宣下百官,参其同异,然后览择胜否,详采厥衷。

”帝不从。

辛卯,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

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

其有茂才异行,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

”久之,广陵所举孝廉徐淑,年未四十。

台郎诘之,对曰:“诏书曰:‘有如颜回、子奇,不拘年齿。

’是故本郡以臣充选。

”郎不能屈。

左雄诘之曰:“昔颜回闻一知十,孝廉闻一知几邪?

”淑无以对,乃罢却之。

郡守坐免。

袁宏论曰:夫谋事作制,以经世训物,必使可为也。

古者四十而仕,非谓弹冠之会必将是年也。

以为可事之时在于强盛,故举其大限以为民衷。

且颜渊、子奇,旷代一有,而欲以斯为格,岂不偏乎!

然雄公直精明,能审核真伪,决志行之。

顷之,胡广出为济阴太守,与诸郡守十馀人皆坐谬举免黜。

唯汝南陈蕃、颍川李膺、下邳陈球等三十馀人得拜郎中。

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轻举。

迄于永嘉,察选清平,多得其人。

闰月,庚子,恭陵百丈庑灾。

上闻北海郎顗精于阴阳之学。

孝安皇帝下阳嘉二年(癸酉,公元一三三年)春,正月,诏公车征顗,问以灾异。

顗上章曰:“三公上应台阶,不同元首,政失其道,则寒阴反节。

今之在位,竞托高虚,纳累钟之奉,亡天下之忧。

栖迟偃仰,寝疾自逸,被策文,得赐钱,即复起矣,何疾之易而愈之速!

以此消伏灾眚,兴致升平,其可得乎!

今选牧、守,委任三府。

长吏不良,既咎州、郡,州、郡有失,岂得不归责举者!

而陛下崇之弥优,自下慢事愈甚,所谓‘大网疏,小网数’。

三公非臣之仇,臣非狂夫之作,所以发愤忘食,恳恳不已者,诚念朝廷欲致兴平。

臣书不择言,死不敢恨!

”因条便宜七事:“一,园陵火灾,宜念百姓之劳,罢缮修之役。

二,立春以后阴寒失节,宜采纳良臣,以助圣化。

三,今年少阳之岁,春当旱,夏必有水,宜遵前典,惟节惟约。

四,去年八月,荧惑出入轩辕,宜简出宫女,恣其姻嫁。

五,去年闰十月,有白气从西方天苑趋参左足,入玉井,恐立秋以后,将有羌寇畔戾之患,宜豫宣告诸郡,严为备御。

六,今月十四日乙卯,白虹贯日,宜令中外官司,并须立秋然后考事。

七,汉兴以来三百三十九岁,于诗三期,宜大蠲法令,有所变更。

王者随天,譬犹自春徂夏,改青服绛也。

自文帝省刑,适三百年,而轻微之禁,渐已殷积。

王者之法,譬犹江、河,当使易避而难犯也。

”二月,顗复上书荐黄琼、李固,以为宜加擢用。

又言:“自冬涉春,讫无嘉泽,数有西风,反逆时节,朝廷劳心,广为祷祈,荐祭山川,暴龙移市。

臣闻皇天感物,不为伪动。

灾变应人,要在责己。

若令雨可请降,水可攘止,则岁无隔并,太平可待。

然而灾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

”书奏,特拜郎中。

辞病不就。

三月,使匈奴中郎将赵稠遣从事将南匈奴兵出塞击鲜卑,破之。

初,帝之立也,乳母宋娥与其谋,帝封娥为山阳君,又封执金吾梁商子冀为襄邑侯。

尚书令左雄上封事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

孝安皇帝封江京、王圣等,遂致地震之异。

永建二年封阴谋之功,又有日食之变。

数术之士,咸归咎于封爵。

今青州饥虚,盗贼未息,诚不宜追寻小恩,亏失大典。

”诏不听。

雄复谏曰:“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者,盖听忠难,从谀易也。

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恶,贵宠,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时俗为忠者少而习谀者多。

故令人主数闻其美,稀知其过,迷而不悟,以至于危亡。

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宿恩,欲特加显赏。

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为天下所咀嚼,死为海内所欢快。

桀、纣贵为天子,而庸仆羞与为比者,以其无义也。

夷、齐贱为匹夫,而王侯争与为伍者,以其有德也。

今阿母躬蹈俭约,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风。

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

臣愚以为凡人之心,理不相远,其所不安,古今一也。

百姓深惩王圣倾覆之祸,民萌之命危于累卵,常惧时世复有此类,怵惕之念未离于心,恐惧之言未绝乎口。

乞如前议,岁以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不为吏民所怪。

梁冀之封,事非机急,宜过灾顾之运,然后平议可否。

”于是冀父商让还冀封。

书十馀上,帝乃从之。

夏,四月,己亥,京师地震。

五月,庚子,诏群公、卿士各直言厥咎,仍各举敦朴士一人。

左雄复上疏曰:“先帝封野王君,汉阳地震,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复震,专政在阴,其灾尤大。

臣前后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财,不可以官,宜还阿母之封以塞灾异。

今冀已高让,山阳君亦宜崇其本节。

”雄言切至,娥亦畏惧辞让。

而帝恋恋不能已,卒封之。

是时,大司农刘据以职事被谴,召诣尚书,传呼促步,又加以捶扑。

雄上言:“九卿位亚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节,动有痒序之仪。

孝明皇帝始有扑罚,皆非古典。

”帝纳之,是后九卿无复捶扑者。

戊午,司空王龚免。

六月,辛未,以太常鲁国孔扶为司空。

丁丑,洛阳宣德亭地坼,长八十五丈。

帝引公卿所举敦朴之士,使之对策,及特问以当世之敝,为政所宜。

李固对曰:“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改乱嫡嗣,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

既拔自困殆,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

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

臣伏在草泽,痛心伤臆!

实以汉兴以来三百馀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

然上畏天威,俯案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

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劳苦。

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

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之高,使成万安之福。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

但以爵位尊显,颛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致颠仆。

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老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也。

’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

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

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

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

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任,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

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

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

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无它功德,初拜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

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复。

《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

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

斗斟酌元气,运乎四时。

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毘圣政。

今与陛下共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

刺史、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

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枝皆动也。

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

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也。

夫人君之有政,犹水之有堤坊。

堤坊完全,虽遭雨水霖潦,不能为变。

政教一立,暂遭凶年,不足为忧。

诚令堤防穿漏,万夫同力,不能复救。

政教一坏,贤智驰鹜,不能复还。

今堤防虽坚,渐有孔穴。

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则四支不举。

故臣之所忧,在腹心之 疾,非四支之患也。

苟坚堤防,务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虽有寇贼、水旱之变,不足介意也。

诚令堤防坏漏,心腹有疾,虽无水旱之灾,天下固可以忧矣。

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

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

”扶风功曹马融对曰:“今科条品制,四时禁令,所以承天顺民者,备矣,悉矣,不可加矣。

然而天犹有不平之效,民犹有咨嗟之怨者,百姓屡闻恩泽之声,而未见惠和之实也。

古之足民者,非能家赡而人足之,量其财用,为之制度。

故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

丧制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

不夺其时,则农夫利矣。

夫妻子以累其心,产业以重其志,舍此而为非者,有必不多矣!

”太史令南阳张衡对曰:“自初举孝廉,迄今二百岁矣,皆先孝行。

行有馀力,始学文法。

辛卯诏书,以能章句、奏案为限。

虽有至孝,犹不应科,此弃本而取末。

曾子长于孝,然实鲁钝,文学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

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观,内必有阙,则违选举孝廉之志矣。

且郡国守相,剖符宁境,为国大臣,一旦免黜十有馀人,吏民罢于送迎之役,新故交际,公私放滥,或临政为百姓所便而以小过免之,是为夺民父母使嗟号也。

《易》不远复,《论》不惮改,朋友交接且不宿过,况于帝王,承天理物,以天下为公者乎!

中间以来,妖星见于上,震裂著于下,天诫详矣,可为寒心。

明者消祸于未萌。

今既见矣,修政恐惧,则祸转为福矣。

”上览众对,以李固为第一,即时出阿母还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

以固为议郎。

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诈为飞章以陷其罪。

事从中下,大司农南郡黄尚等请之于梁商,仆射黄琼复救明其事。

久乃得释,出为洛令,固弃官归汉中。

融博通经籍,美文辞。

对奏,亦拜议郎。

衡善属文,通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

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作浑天仪,著《灵宪》。

性恬憺,不慕当世。

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

太尉宠参,在三公中最名忠直,数为左右所毁。

会所举用忤帝旨,司隶承风案之。

时当会茂才、孝廉,参以被奏,称疾不会。

广汉上计掾段恭因会上疏曰:“伏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皆曰:‘太尉参竭忠尽节,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群邪之间,自处中伤之地。

’夫以谗佞伤毁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诫也!

昔白起赐死,诸侯酌酒相贺。

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

夫国以贤治,君以忠安。

今天下咸欣陛下有此忠贤,愿卒宠任以安社稷。

”书奏,诏即遣小黄门视参疾,太医致羊酒。

后参夫人疾前妻子,投于井而杀之。

雒阳令祝良奏参罪。

秋,七月,己未,参竟以灾异免。

八月,己巳,以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鲜卑寇马城,代郡太守击之,不克。

顷之,其至鞬死。

鲜卑由是抄盗差稀。

资治通鉴·卷五十·汉纪四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执徐,尽阏逢困敦,凡九年。

孝安皇帝元初三年(丙辰,公元一一六年)春,正月,苍梧、郁林、合浦蛮夷反。

二月,遣侍御史任踔督州郡兵讨之。

郡国十地震。

三月,辛亥,日有食之。

夏,四月,京师旱。

五月,武陵蛮反,州郡讨破之。

癸酉,度辽将军邓遵率南单于击零昌于灵州,斩首八百馀级。

越巂徼外夷举种内属。

六月,中郎将任尚遣兵击破先零羌于丁奚城。

秋,七月,武陵蛮复反,州郡讨平之。

九月,筑冯翊北界候坞五百所以备羌。

冬,十一月,苍梧、郁林、合浦蛮夷降。

旧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行三年丧,司徒刘恺以为“非所以师表百姓,宣美风俗。

”丙戌,初听大臣行三年丧。

癸卯,郡国九地震。

十二月,丁巳,任尚遣兵击零昌于北地,杀其妻子,烧其庐落,斩首七百馀级。

孝安皇帝元初四年(丁巳,公元一一七年)春,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乙卯,赦天下。

壬戌,武库灾。

任尚遣当阗种羌榆鬼等刺杀杜季贡,封榆鬼为破羌侯。

司空袁敞,廉劲不阿权贵,失邓氏旨。

尚书郎张俊有私书与敞子俊,怨家封上之。

夏,四月,戊申,敞坐策免,自杀。

俊等下狱当死。

俊上书自讼。

临刑,太后诏以减死论。

己巳,辽西鲜卑连休等入寇,郡兵与乌桓大人于秩居等共击,大破之,斩首千三百级。

六月,戊辰,三郡雨雹。

尹就坐不能定益州,征抵罪。

以益州刺史张乔领其军屯,招诱叛羌,稍稍降散。

秋,七月,京师及郡国十雨水。

九月,护羌校尉任尚复募效功种羌号封刺杀零昌。

封号封为羌王。

冬,十一月,己卯,彭城靖王恭薨。

越巂夷以郡县赋敛烦数,十二月,大牛种封离等反,杀遂久令。

甲子,任尚与骑都尉马贤共击先零羌狼莫,追至北地,相持六十馀日,战于富平河上,大破之,斩首五千级,狼莫逃去。

于是西河虔人种羌万人诣邓遵降,陇右平。

是岁,郡国十三地震。

孝安皇帝元初五年(戊午,公元一一八年)春,三月,京师及郡国五旱。

夏,六月,高句骊与濊貊寇玄菟。

永昌、益州、蜀郡夷皆叛应封离,众至十馀万,破坏二十馀县,杀长吏,焚掠百姓,骸骨委积,千里无人。

秋,八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代郡鲜卑入寇,杀长史。

发缘边甲卒、黎阳营兵屯上谷以备之。

冬,十月,鲜卑寇上谷,攻居庸关,复发缘边诸郡黎阳营兵、积射士步骑二万人屯列冲要。

邓遵募上郡全无种羌雕何刺杀狼莫。

封雕何为羌侯。

自羌叛十馀年间,军旅之费,凡用二百四十馀亿,府帑空竭,边民及内郡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

及零昌、狼莫死,诸羌瓦解,三辅、益州无复寇警。

诏封邓遵为武阳侯,邑三千户。

遵以太后从弟,故爵封优大。

任尚与遵争功,又坐诈增首级、受赇枉法赃千万已上,十二月,槛车征尚,弃市,没入财物。

邓骘子侍中凤尝受尚马,骘髡妻及凤以谢罪。

是岁,郡国十四地震。

太后弟悝、阊皆卒,封悝子广宗为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

孝安皇帝元初六年(己未,公元一一九年)春,二月,乙巳,京师及郡国四十二地震。

夏,四月,沛国、勃海大风,雨雹。

五月,京师旱。

六月,丙戌,平原哀王得薨,无子。

秋,七月,鲜卑寇马城塞,杀长吏,度辽将军邓遵及中郎将马续率南单于追击,大破之。

九月,癸巳,陈怀王竦薨,无子,国除。

冬,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既。

郡国八地震。

是岁,太后征和帝弟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子男女年五岁以上四十馀人,及邓氏近亲子孙三十馀人,并为开邸第,教学经书,躬自监试。

诏从兄河南尹豹、越骑校尉康等曰:“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饭,乘坚驱良,而面墙术学,不识臧否,斯故祸败所从来也。

”豫章有芝草生,太守刘祗欲上之,以问郡人唐檀,檀曰:“方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斯岂嘉瑞乎!

”祗乃止。

益州刺史张乔遣从事杨竦将兵至楪榆,击封离等,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获生口千五百人。

封离等惶怖,斩其同谋渠帅,诣竦乞降。

竦厚加慰纳,其馀三十六种皆来降附。

竦因奏长吏奸猾,侵犯蛮夷者九十人,皆减死论。

初,西域诸国既绝于汉,北匈奴复以兵威役属之,与共为边寇。

敦煌太守曹宗患之,乃上遣行长史索班将千馀人屯伊吾以招抚之。

于是车师前王及鄯善王复来降。

初,疏勒王安国死,无子,国人立其舅子遗腹为王,遗腹叔父臣磐在月氏,月氏纳而立之。

后莎车畔于窴,属疏勒,疏勒遂强,与龟兹、于窴为敌国焉。

孝安皇帝永宁元年(庚申,公元一二零年)春,三月,丁酉,济北惠王寿薨。

北匈奴率车师后王军就共杀后部司马及敦煌长史索班等,遂击走其前王,略有北道。

鄯善逼急,求救于曹宗,宗因此请出兵五千人击匈奴,以报索班之耻,因复取西域。

公卿多以为宜闭玉门关,绝西域。

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诣朝堂问之。

为上议曰:“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于是开通西域,论者以为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

光武中兴,未遑外事,故匈奴负强,驱率诸国。

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

孝明皇帝深惟庙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境得安。

及至永元,莫不内属。

会间者羌乱,西域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逋租,高其价直,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汉,其路无从。

前所以时有叛者,皆由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

今曹宗徒耻于前负,欲报雪匈奴,而不寻出兵故事,未度当时之宜也。

夫要功荒外,万无一成。

若兵连祸结,悔无所及。

况今府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也。

旧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如此诚便。

”尚书复问勇:“利害云何?

”勇对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申郎将居敦煌,后置副校于车师,既为胡虏节度,又禁汉人不得有所侵扰,故外夷归心,匈奴畏威。

今鄯善王尤还,汉人外孙。

若匈奴得志,则尤还必死。

此等虽同鸟兽,亦知避害,若出屯楼兰,足以招附其心,愚以为便。

”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毋参、司隶校尉崔据难曰:“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

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不可保信,一旦反覆,班将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乎?

”勇对曰。

“今中国置州牧者,以禁郡县奸猾盗贼也。

若州牧能保盗贼不起者,臣亦愿以要斩保匈奴之不为边害也。

今通西域则虏势必弱,虏势弱则为患微矣。

孰与归其府藏,续其断臂哉?

今置校尉以扞抚西域,设长史以招怀诸国,若弃而不立,则西域望绝,望绝之后,屈就北虏,缘边之郡将受困害,恐河西城门必须复有昼闭之儆矣!

今不廓开朝廷之德而拘屯戍之费,若此,北虏遂炽,岂安边久长之策哉!

”太尉属毛轸难曰:“今若置校尉,则西域骆驿遣使,求索无厌,与之则费难供,不与则失其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当复求救,则为役大矣。

”勇对曰:“今设以西域归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汉,不为钞盗,则可矣。

如其不然,则因西域租入之饶,兵马之众,以扰动缘边,是为富仇雠之财,增暴夷之势也。

置校尉者,宣威布德,以系诸国内向之心,以疑匈奴觊觎之情,而无费财耗国之虑也。

且西域之人,无它求索,其来入者不过禀食而已。

今若拒绝,势归北属夷虏,并力以寇并、凉,则中国之费不止十亿。

置之诚便。

”于是从勇议,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虽复羁縻西域,然亦未能出屯。

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钞,河西大被其害。

沈氐羌寇张掖。

夏,四月,丙寅,立皇子保为太子,改元,赦天下。

己巳,绍封陈敬王子崇为陈王,济北惠王子苌为乐成王,河间孝王子翼为平原王。

六月,护羌校尉马贤将万人讨沈氐羌于张掖,破之,斩首千八百级,获生口千馀人,馀虏悉降。

时当煎种大豪饥五等,以贤兵在张掖,乃乘虚寇金城,贤还军追之出塞,斩首数千级而还。

烧当、烧何种闻贤军还,复寇张掖,杀长吏。

秋,七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己巳,司空李郃免。

癸酉,以卫尉庐江陈褒为司空。

京师及郡国三十三大水。

十二月,永昌徼外掸国王雍曲调遣使者献乐及幻人。

戊辰,司徒刘恺请致仕。

许之,以千石禄归养。

辽西鲜卑大人乌伦、其至鞬各以其众诣度辽将军邓遵降。

癸酉,以太常杨震为司徒。

是岁,郡国二十三地震。

太后从弟越骑校尉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宗门盛满,数上书太后,以为宜崇公室,自损私权,言甚切至,太后不从。

康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

所使者乃康家先婢,自通“中大人”,康闻而诟之。

婢怨恚,还,白康诈疾而言不逊。

太后大怒,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

初,当煎种饥五同种大豪卢怱、忍良等千馀户别留允街,而首施两端。

孝安皇帝建光元年(辛酉,公元一二一年)春,护羌校尉马贤召卢怱斩之斩之,因放兵击其种人,获首虏二千馀,忍良等皆亡出塞。

幽州刺史巴郡冯焕、玄菟太守姚光、辽东太守蔡讽等将兵击高句丽,高句丽王宫遣嗣子遂成诈降,而袭玄菟、辽东,杀伤二千馀人。

二月,皇太后寝疾,癸亥,赦天下。

三月,癸巳,皇太后邓氏崩。

未及大敛,帝复申前命,封邓骘为上蔡侯,位特进。

丙午,葬和熹皇后。

太后自临朝以来,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民饥,或达旦不寐,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上始亲政事,尚书陈忠荐隐逸及直道之士颍川杜根、平原成翊世之徒,上皆纳用之。

忠,宠之子也。

初,邓太后临朝,根为郎中,与同时郎上书言:“帝年长,宜亲政事。

”太后大怒,皆令盛以缣囊,于殿上扑杀之,既而载出城外,根得苏。

太后使人检视,根遂诈死,三日,目中生蛆,因得逃窜,为宜城山中酒家保,积十五年。

成翊世以郡吏亦坐谏太后不归政抵罪。

帝皆征诣公车,拜根侍御史,翊世尚书郎。

或问根曰:“往者遇祸,天下同义,知故不少,何至自苦如此?

”根曰:“周旋民间,非绝迹之处,邂逅发露,祸及亲知,故不为也。

”戊申,追尊清河孝王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后,祖妣宋贵人曰敬隐后。

初,长乐太仆蔡伦受窦后讽旨诬陷宋贵人,帝敕使自致延尉,伦饮药死。

夏,四月,高句丽复与鲜卑入寇辽东,蔡讽追击于新昌,战殁。

功曹掾龙端、兵马掾公孙酺以身扞讽,俱没于陈。

丁巳,尊帝嫡母耿姬为甘陵大贵人。

甲子,乐成王苌坐骄淫不法,贬为芜湖侯。

己巳,令公卿下至郡国守相各举有道之士一人。

尚书陈忠以诏书既开谏争,虑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广帝意曰:“臣闻仁君广山薮之大,纳切直之谋,忠臣尽謇谔之节,不畏逆耳之害,是以高祖舍周昌桀、纣之譬,孝文嘉袁盎人豕之讥,武帝纳东方朔宣室之正,元帝容薛广德自刎之切。

今明诏崇高宗之德,推宋景之诚,引咎克躬,谘访群吏。

言事者见杜根、成翊世等新蒙表录,显列二台,必承风响应,争为切直。

若嘉谋异策,宜辄纳用。

如其管穴,妄有讥刺,虽苦口逆耳,不得事实,且优游宽容,以示圣朝无讳之美。

若有道之士对问高者,宜垂省览,特迁一等,以广直言之路。

”书御,有诏,拜有道高第士沛国施延为侍中。

初,汝南薛包,少有至行,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

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驱扑,不得已,庐于舍外,旦入洒扫。

父怒,又逐之,乃庐于里门,昏晨不废。

积岁馀,父母惭而还之。

及父母亡,弟子求分财异居。

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

”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治,意所恋也。

”器物取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

”弟子数破其产,辄复赈给。

帝闻其名,令公车特征,至,拜侍中。

包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加礼如毛义。

帝少号聪明,故邓太后立之。

及长,多不德,稍不可太后意。

帝乳母王圣知之。

太后征济北、河间王子诣京师,河间王子冀美容仪,太后奇之,以为平原怀王后,留京师。

王圣见太后久不归政,虑有废置,常与中黄门李闰、江京候伺左右,共毁短太后于帝,帝每怀忿惧。

及太后崩,宫人先有受罚者怀怨恚,因诬告太后兄弟悝、弘、阊先从尚书邓访取废帝故事,谋立平原王。

帝闻,追怒,今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遂废西平侯广宗、叶侯广德、西华侯忠、阳安侯珍、都乡侯甫德皆为庶人,邓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

宗族免官归故郡,没入骘等赀财田宅。

徙邓访及家属于远郡,郡县逼迫,广宗及忠皆自杀。

又徙封骘为罗侯。

五月,庚辰,骘与子凤并不食而死。

骘从弟河南尹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遵、将作大匠畅皆自杀。

唯广德兄弟以母与阎后同产,得留京师。

复以耿夔为度辽将军,征乐安侯邓康为太仆。

丙申,贬平原王翼为都乡侯,谴归河间。

翼谢绝宾客,闭门自守,由是得免。

初,邓后之立也,太尉张禹、司徒徐防欲与司空陈宠共奏追封后父训,宠以先世无奏请故事,争之,连日不能夺。

及训追加封谥,禹、防复约宠俱遣子奉礼于虎贲中郎将骘,宠不从,故宠子忠不得志于邓氏。

骘等败,忠为尚书,数上疏陷成其恶。

大司农京兆硃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袒舆榇上疏曰:“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

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宗庙有主,王室是赖。

功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外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祐。

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利口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鞫,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冤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丧气。

宜收还冢次,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

”宠知其言切,自致廷尉。

陈忠复劾奏宠,诏免官归田里。

众庶多为骘称枉者,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还葬骘等于北芒,诸从昆弟皆得归京师。

帝以耿贵人兄牟平侯宝监羽林左军车骑,封宋杨四子皆为列侯,宋氏为卿、校、侍中大夫、谒者、郎吏十馀人。

阎皇后兄弟显、景、耀,并为卿、校,典禁兵。

于是内宠始盛。

帝以江京尝迎帝于邸,以为京功,封都乡侯,封李闰为雍乡侯,闰、京并迁中常侍,京兼大长秋,与中常侍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及王圣、圣女伯荣扇动内外,竞为侈虐。

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赂。

司徒杨震上疏曰:“臣闻政以得贤为本,治以去秽为务。

是以唐、虞俊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雍熙。

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

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

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

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

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

”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

而伯荣骄淫尤甚,通于故朝阳侯刘护从兄瑰,瑰遂以为妻,官至侍中,得袭护爵。

震上疏曰:“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

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瑰袭护爵为侯。

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

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

诸侯专爵,爵有德。

今瑰无佗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

陛下宜鉴镜既往,顺帝之则。

”尚书广陵翟瑰上疏曰:“昔窦、邓之宠,倾动四方,兼官重绂,盈金积货,至使议弄神器,改更社稷,岂不以势尊威广以致斯患乎!

及其破坏,头颡堕地,愿为孤豚,岂可得哉!

夫致贵无渐,失必暴。

受爵非道,殃必疾。

今外戚宠幸,功均造化,汉元以来未有等比。

陛下诚仁恩周洽,以亲九族,然禄去公室,政移私门,覆车重寻,宁无摧折!

此最安危之极戒,社稷之深计也。

昔文帝爱百金于露台,饰帷帐于皁囊,或有讥其俭者,上曰:‘朕为天下守财耳,岂得妄用之哉!

’今自初政已来,日月未久,费用赏赐,已不可算。

敛天下之财,积无功之家,帑藏单尽,民物雕伤,卒有不虞,复当重赋,百姓怨叛既生,危敌可待也。

愿陛下勉求忠贞之臣,诛远佞谄之党,割情欲之欢,罢宴私之好,心存亡国所以失之,鉴观兴王所以得之,庶灾害可息,丰年可招矣。

”书奏,皆不省。

秋,七月,己卿,改元,赦天下。

壬寅,太尉马英薨。

烧当羌忍良等,以麻奴兄弟本烧当世嫡,而校尉马贤抚恤不至,常有怨心,遂相结,共胁将诸种寇湟中,攻金城诸县。

八月,贤将先零种击之,战于牧苑,不利。

麻奴等又败武威、张掖郡兵于令居,因胁将先零、沈氐诸种四千馀户缘山西走,寇武威。

贤追到鸾鸟,招引之,诸种降者数千,麻奴南还湟中。

甲子,以前司徒刘恺为太尉。

初,清河相叔孙光坐臧抵罪,遂增禁锢二世。

至是,居延都尉范邠复犯臧罪,朝廷欲依光比。

刘恺独以为:“《春秋》之义,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所以进人于善也。

如今使臧吏禁锢子孙,以轻从重,惧及善人,非先王详刑之意也。

”尚书陈忠亦以为然。

有诏:“太尉议是。

”鲜卑其至鞬寇居庸关。

九月,云中太守成严击之,兵败,功曹杨穆以身捍严,与之俱殁。

鲜卑于是围乌桓校尉徐常于马城。

度辽将军耿夔与幽州刺史庞参发广阳、渔阳、涿郡甲卒救之,鲜卑解去。

戊子,帝幸卫尉冯石府,留饮十许日,赏赐甚厚,拜其子世为黄门侍郎,世弟二人皆为郎中。

石,阳邑侯鲂之孙也,父柱尚显宗女获嘉公主,石袭公主爵,为获嘉侯,能取悦当世,故为帝所宠。

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

冬,十一月,己丑,郡国三十五地震。

鲜卑寇玄菟。

尚书令祋讽等奏,以为“孝文皇帝定约礼之制,光武皇帝绝告宁之典,贻则万世,诚不可改,宜复断大臣行三年丧。

”尚书陈忠上疏曰:“高祖受命,萧何创制,大臣有宁告之科,合于致忧之义。

建武之初,新承大乱,凡诸国政,多趣简易,大臣既不得告宁而群司营禄念私,鲜循三年之丧以报顾复之恩者,礼义之方,实为雕损。

陛下听大臣终丧,圣功美业,靡以尚兹。

《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如掌。

’臣愿陛下登高北望,以甘陵之思揆度臣子之心,则海内咸得其所。

”时宦官不便之,竟寝忠奏。

庚子,复断二千石以上行三年丧。

袁宏论曰:古之帝王所以笃化美俗,率民为善,因其自然而不夺其情,民犹有不及者,而况毁礼止哀,灭其天性乎!

十二月,高句骊王宫率马韩、濊貊数千骑围玄菟,夫馀王遣子尉仇台将二万馀人与州郡并力讨破之。

是岁,宫死,子遂成立。

玄菟太守姚光上言,欲因其丧,发兵击之,议者皆以为可许。

陈忠曰:“宫前桀黠,光不能讨,死而击之,非义也。

宜遣使吊问,因责让前罪,赦不加诛,取其后善。

”帝从之。

孝安皇帝延光元年(壬戌,公元一二二年)春,三月,丙午,改元,赦天下。

护羌校尉马贤追击麻奴,到湟中,破之,种众散遁。

夏,四月,癸未,京师、郡国二十一雨雹,河西雹大者如斗。

幽州刺史冯焕、玄菟太守姚光数纠发奸恶,怨者诈作玺书,谴责焕、光,赐以欧刀,又下辽东都尉庞奋,使速行刑。

奋即斩光,收焕。

焕欲自杀,其子绲疑诏文有异,止焕曰:“大人在州,志欲去恶,实无它故。

必是凶人妄诈,规肆奸毒。

愿以事自上,甘罪无晚。

”焕从其言,上书自讼,果诈者所为,征奋,抵罪。

癸巳,司空陈褒免。

五月,庚戌,宗正彭城刘授为司空。

己巳,封河间孝王子德为安平王,嗣乐成靖王后。

六月,郡国蝗。

秋,七月,癸卯,京师及郡国十三地震。

高句骊王遂成还汉生口,诣玄菟降,其后濊貊率服,东垂少事。

虔人羌与上郡胡反,度辽将军耿夔击破之。

八月,阳陵园寝火。

九月,甲戌,郡国二十七地震。

鲜卑既累杀郡守,胆气转盛,控弦数万骑,冬,十月,复寇雁门、定襄。

十一月,寇太原。

烧当羌麻奴饥困,将种众诣汉阳太守耿种降。

是岁,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

帝数遣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甘陵,尚书仆射陈忠上疏曰:“今天心未得,隔并屡臻,青、冀之域,淫雨漏河,徐、岱之滨,海水盆溢,兗、豫蝗蝝滋生,荆、扬稻收俭薄,并、凉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虚匮。

陛下以不得亲奉孝德皇园庙,比遣中使致敬甘陵,硃轩骈马,相望道路,可谓孝至矣。

然臣窃闻使者所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至为伯荣独拜车下,发民修道,缮理亭传,多设储偫,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顿踣呼嗟,莫不叩心。

河间托叔父之属,清河有陵庙之尊,及剖符大臣,皆猥为伯荣屈节车下,陛下不问,必以为陛下欲其然也。

伯荣之威,重于陛下,陛下之柄,在于臣妾,水灾之发,必起于此。

昔韩嫣托副车之乘,受驰视之使,江都误为一拜,而嫣受欧刀之诛。

臣愿明主严天元之尊,正乾刚之位,不宜复令女使干错万机。

重察左右,得无石显泄漏之奸?

尚书纳言,得无赵昌谮崇之诈?

公卿大臣,得无硃博阿傅之援?

外属近戚,得无王凤害商之谋?

若国政一由帝命,王事每决于己,则下不得逼上,臣不得干君,常雨大水必当霁止,四方众异不能为害。

”书奏,不省。

时三府任轻,机事专委尚书,而灾眚变咎,辄切免三公,陈忠上疏曰:“汉典旧事,丞相所请,靡有不听。

今之三公,虽当其名而无其实,选举诛赏,一由尚书,尚书见任,重于三公,陵迟以来,其渐久矣。

臣忠心常独不安。

近以地震,策免司空陈褒,今者灾异,复欲切让三公。

昔孝成皇帝以妖星守心,移咎丞相,卒不蒙上天之福,徒乖宋景之诚。

故知是非之分,较然有归矣。

又尚书决事,多违故典,罪法无例,诋欺为先,文惨言丑,有乖章宪。

宜责求其意,割而勿听,上顺国典,下防威福,置方员于规矩,审轻重于衡石,诚国家之典,万世之法也!

”汝南太守山阳王龚,政崇温和,好才爱士。

以袁阆为功曹,引进郡人黄宪、陈蕃等。

宪虽不屈,蕃遂就吏。

阆不修异操而致名当时,蕃性气高明,龚皆礼之,由是群士莫不归心。

宪世贫贱,父为牛医。

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旅,时年十四。

淑辣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

”既而前至袁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有颜子,宁识之乎?

”阆曰:“见吾叔度邪?

”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

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

”对曰:“良不见叔度,自以为无不及。

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矣。

”陈蕃及同郡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矣。

”太原郭泰,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

进,往从宪,累日方还。

或以问泰,曰:“奉高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

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

”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

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即还,竟无所就,年四十八终。

范晔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

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玭吝,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

余曾祖穆侯以为:“宪,隤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

”孝安皇帝延光二年(癸亥,公元一二三年)春,正月,旄牛夷反,益州刺史张乔击破之。

夏,四月,戊子,爵乳母王圣为野王君。

北匈奴连与车师入寇河西,议者欲复闭玉门、阳关以绝其患。

敦煌太守张珰上书曰:“臣在京师,亦以为西域宜弃,今亲践其土地,乃知弃西域则河西不能自存。

谨陈西域三策:北虏呼衍王常展转蒲类、秦海之间,专制西域,共为寇钞。

今以酒泉属国吏士二千馀人集昆仑塞,先击呼衍王,绝其根本,因发鄯善兵五千人胁车师后部,此上计也。

若不能出兵,可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谷食,出据柳中,此中计也。

如又不能,则宜弃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计也。

”朝廷下其议。

陈忠上疏曰:“西域内附日久,区区东望扣关者数矣,此其不乐匈奴、慕汉之效也。

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

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

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

议者但念西域绝远,恤之烦费,不见孝武苦心勤劳之意也。

方今敦煌孤危,远来告急。

复不辅助,内无以慰劳吏民,外无以威示百蛮,蹙国减土,非良计也。

臣以为敦煌宜置校尉,按旧增四郡屯兵,以西抚诸国。

”帝纳之,于是复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秋,七月,丹杨山崩。

九月,郡国五雨水。

冬,十月,辛未,太尉刘恺罢。

甲戌,以司徒杨震为太尉,光禄勋东莱刘熹为司徒。

大鸿胪耿宝自候震,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

宝唯传上意耳。

”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

”宝大恨而去。

执金吾阎显亦荐所亲于震,震又不从。

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

由是震益见怨。

时诏遣使者大为王圣修第。

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扇动,倾摇朝廷。

震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灾害滋甚,百姓空虚,三边震扰,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时。

诏书为阿母兴起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攻山采石,转相迫促,为费巨亿。

周广、谢恽兄弟,与国无肺府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之分威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

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

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天下讙哗,为朝结讥。

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惟陛下度之!

”上不听。

鲜卑其至鞬自将万馀骑攻南匈奴于曼柏,薁鞬日逐王战死,杀千馀人。

十二月,戊辰,京师及郡国三地震。

陈忠荐汝南周燮、南阳冯良学行深纯,隐居不仕,名重于世。

帝以玄纁羔币聘之。

燮宗族更劝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为国,君独何为守东冈之陂乎?

”燮曰:“夫修道者度其时而动,动而不时,焉得亨乎!

”与良皆自载至近县,称病而还。

孝安皇帝三年(甲子,公元一二四)春,正月,班勇至楼兰,以鄯善归附,特加三绶,而龟兹王白英犹自疑未下。

勇开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温宿,自缚诣勇,因发其兵步骑万馀人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伊蠡王于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馀人,于是前部始复开通。

还,屯田柳中。

二月,丙子,车驾东巡。

辛卯,幸泰山。

三月,戊戌,幸鲁,还,幸东平,至东郡,历魏郡、河内而还。

初,樊丰、周广、谢恽等见杨震连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各起家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

震复上疏曰:“臣备台辅,不能调和阴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动,其日戊辰。

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官持权用事之象也。

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身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拄而已。

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道路讙哗,地动之变,殆为此发。

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焦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

惟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

”震前后所言转切,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

会河间男子赵腾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罔上不道。

震上疏救之曰:“臣闻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

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论人之言。

”帝不听,腾竟伏尸都市。

及帝东巡,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太尉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惶怖。

会太史言星变逆行,遂共谮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

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

”壬戌,车驾还京师,便时太学,夜,遗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

震于是柴门绝宾客。

丰等复恶之,令大鸿胪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

”有诏,遣归本郡。

震行至城西几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

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

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祀!

”因饮鸩而卒。

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

道路皆为陨涕。

太仆征羌侯来历曰:“耿宝托元舅之亲,荣宠过厚,不念报国恩,而倾侧奸臣,伤害忠良,其天祸亦将至矣。

”历,歙之曾孙也。

夏,四月,乙丑,车驾入宫。

戊辰,以光禄勋冯石为太尉。

南单于檀死,弟拔立,为乌稽侯尸逐鞮单于。

时鲜卑数寇边,度辽将军耿夔与温禺犊王呼尤徽将新降者连年出塞击之,还使屯列冲要。

耿夔征发烦剧,新降者皆怨恨,大人阿族等遂反,胁呼尤徽欲与俱去。

呼尤徽曰:“我老矣,受汉家恩,宁死,不能相随!

”众所杀之,有救者,得免。

阿族等遂将其众亡去。

中郎将马翼与胡骑追击,破之,斩获殆尽。

日南徼外蛮夷内属。

六月,鲜卑寇玄菟。

庚午,阆中山崩。

秋,八月,辛巳,以大鸿胪耿宝为大将军。

王圣、江京、樊丰等谮太子乳母王男、厨监邴吉等,杀之,家属徙比景。

太子思男、吉,数为叹息。

京、丰惧有后害,乃与阎后妄造虚无,构谗太子及东宫官属。

帝怒,召公卿以下,议废太子。

耿宝等承旨,皆以为当废。

太仆来历与太常桓焉、廷尉犍为张皓议曰:“经说,年未满十五,过恶不在其身。

且男、吉之谋,皇太子容有不知。

宜选忠良保傅,辅以礼义。

废置事重,此诚圣恩所宜宿留!

”帝不从。

焉,郁之子也。

张皓退,复上书曰:“昔贼臣江充造构谗逆,倾覆戾园,孝武久乃觉寤,虽追前失,悔之何及。

今皇太子方十岁,未习保傅之教,可遽责乎!

”书奏,不省。

九月,丁酉,废皇太子保为济阴王,居于德阳殿西钟下。

来历乃要结光禄勋祋讽、宗正刘玮、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丘弘、陈光、赵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硃伥等十馀人,俱诣鸿都门证太子无过。

帝与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诏胁群臣曰:“父子一体,天性自然。

以义割恩,为天下也。

历、讽等不识大典,而与群小共为欢哗,外见忠直而内希后福,饰邪违义,岂事君之礼!

朝廷广开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贷。

若怀迷不反,当显明刑书。

”谏者莫不失色。

薛皓先顿首曰:“固宜如明诏。

”历怫然,廷诘皓曰:“属通谏何言,而今复背之?

大臣乘朝车,处国事,固得辗转若此乎!

”乃各稍自引起。

历独守阙,连日不肯去。

帝不怒,尚书令陈忠与诸尚书遂共劾奏历等,帝乃免历兄弟官,削国租,黜历母武安公主不得会见。

陇西郡始还狄道。

烧当羌豪麻奴死,弟犀苦立。

庚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月,上行幸长安。

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是岁,京师及诸郡国二十三地震,三十六大水、雨雹。

资治通鉴·卷四十九·汉纪四十一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敦牂,尽旃蒙单阏,凡十年。

孝殇皇帝延平元年(丙午,公元一零六年)春,正月,辛卯,以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

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

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

封皇兄胜为平原王。

癸卯,以光禄勋梁鲔为司徒。

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于慎陵,庙曰穆宗。

丙戌,清河王庆、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常山王章始就国。

太后特加庆以殊礼。

庆子祜,年十三,太后以帝幼弱,远虑不虞,留祜与嫡母耿姬居清河邸。

耿姬,况之曾孙也。

祜母,犍为左姬也。

夏,四月,鲜卑寇渔阳,渔阳太守张显率数百人出塞追之。

兵马掾严授谏曰:“前道险阻,贼势难量,宜且结营,先令轻骑侦视之。

”显意甚锐,怒,欲斩之,遂进兵。

愚虏伏发,士卒悉走,唯授力战,身被十创,手杀数人而死。

主簿卫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显,俱殁于陈。

丙寅,以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骘弟黄门侍郎悝为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

司空陈宠薨。

五月,辛卯,赦天下。

壬辰,河东垣山崩。

六月,丁未,以太常尹勤为司空。

郡国三十七雨水。

己未,太后诏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诸服御、珍膳、靡丽难成之物,自非供陵庙,稻梁米不得导择,朝夕一肉饭而已。

旧太官、汤官经用岁且二万万,自是裁数千万。

及郡国所贡,皆减其过半。

悉斥卖上林鹰犬。

离宫、别馆储峙米Я、薪炭,悉令省之。

丁卯,诏免遣掖庭宫人及宗室没入者皆为庶民。

秋,七月,庚寅,敕司隶校尉、部刺史曰:“间者郡国或有水灾,防害秋稼,朝廷惟咎,忧惶悼惧。

而郡国欲获丰穰虚饰之誉,遂覆蔽灾害,多张垦田,不揣流亡,竞增户口,掩匿盗贼,令奸恶无惩,署用非次,选举乖宜,贪苛惨毒,延及平民。

刺史垂头塞耳,阿私下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

假贷之恩,不可数恃,自今以后,将纠其罚。

二千石长吏其各实核所伤害,为除田租刍稿。

”八月,辛卯,帝崩。

癸丑,殡于崇德前殿。

太后与兄车骑将军骘、虎贲中郎将悝等定策禁中,其夜,使骘持节以王青盖车迎清河王子祜,斋于殿中。

皇太后御崇德殿,百官皆吉服陪位,引拜祜为长安侯。

乃下诏,以祜为孝和皇帝嗣,又作策命。

有司读策毕,太尉奉上玺绶,即皇帝位,太后犹临朝。

诏告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曰:“每览前代,外戚宾客浊乱奉公,为民患苦,咎在执法怠懈,不辄行其罚故也。

今车骑将军骘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其明加检敕,勿相容护。

”自是亲属犯罪,无所假贷。

九月,六州大水。

丙寅,葬孝殇皇帝于康陵。

以连遭大忧,百姓苦役,方中秘藏及诸工作事,事减约十分居一。

乙亥,殒石于陈留。

诏以北地梁慬为西域副校尉。

慬行至河西,会西域诸国反,攻都护任尚于疏勒。

尚上书求救,诏慬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骑驰赴之。

慬未至而尚己得解,诏征尚还,以骑都尉段禧为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

禧、博守它乾城,城小,梁慬以为不可固,乃谲说龟兹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

白霸许之,吏民固谏,白霸不听。

慬既入,遣将急迎段禧、赵博,合军八九千人。

龟兹吏民并叛其王,而与温宿、姑墨数万兵反,共围城,慬等出战,大破之。

连兵数月,胡众败走,乘胜追击,凡斩首万馀级,获生口数千人,龟兹乃定。

冬,十月,四州大水,雨雹。

清河孝王庆病笃,上书求葬樊濯宋贵人冢旁。

十二月,甲子,王薨。

乙酉,罢鱼龙曼延戏。

尚书郎南阳樊准以儒风浸衰,上疏曰:“臣闻人君不可以不学。

光武皇帝受命中兴,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

孝明皇帝庶政万机,无不简心,而垂情古典,游意经艺,每飨射礼毕,正坐自讲,诸儒并听,四方欣欣。

又多征名儒,布在廓庙,每宴会则论难衎衎,共求政化,期门、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经》,化自圣躬,流及蛮荒,是以议者每称盛时,咸言永平。

今学者益少,远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讲,儒者竞论浮丽,忘謇謇之忠,习諓諓之辞,臣愚以为宜下明诏,博求幽隐,宠进儒雅,以俟圣上讲习之期。

”太后深纳其言,诏:“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士、大儒,务取高行,以劝后进,妙简博士,必得其人。

”汉孝安皇帝上孝殇皇帝永初元年(丁未,公元一零七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

蜀郡徼外羌内属。

二月,丁卯,分清河国封帝弟常保为广川王。

庚午,司徒梁鲔薨。

三月,癸酉,日有食之。

己卯,永昌徼外僬侥种夷陆类等举种内附。

甲申,葬清河孝王于广丘,司空、宗正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

自和帝之丧,邓骘兄弟常居禁中,骘不欲久在内,连求还第,太后许之。

夏,四月,封太傅张禹、太尉徐防、司空尹勤、车骑将军邓骘,城门校尉邓悝、虎贲中郎将邓弘、黄门郎邓阊皆为列侯,食邑各万户,骘以定策功增三千户。

骘及诸弟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上疏自陈,至于五六,乃许之。

五月,甲戌,以长乐卫尉鲁恭为司徒。

恭上言:“旧制,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十五年以来,改用孟夏。

而刺史、太守因以盛夏征召农民,拘对考验,连滞无已。

上逆时气,下伤农业。

按月令‘孟夏断薄刑’者,谓其轻罪已正,不欲令久系,故时断之也。

臣愚以为今孟夏之制,可从此令。

其决狱案考,皆以立秋为断。

”又奏:“孝章皇帝欲助三正之微,定律著令,断狱皆以冬至之前。

小吏不与国同心者,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贼,不问曲直,便即格杀,虽有疑罪,不复谳正。

可令大辟之科,尽冬月乃断。

”朝廷皆从之。

丁丑,诏封北海王睦孙寿光侯普为北海王。

九真徼外、夜郎蛮夷,举土内属。

西域都护段禧等虽保龟兹,而道路隔塞,檄书不通。

公卿议者以为“西域阻远,数有背叛,吏士屯田。

其费无已。

”六月,壬戌,罢西域都护,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迎禧及梁慬、赵博、伊吾卢、柳中屯田吏士而还。

初,烧当羌豪东号之子麻奴随父来降,居于安定。

时诸降羌布在郡县,皆为吏民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

及王弘西迎段禧,发金城、陇西、汉阳羌数百千骑与俱,郡县迫促发遣。

群羌惧远屯不还,行到酒泉,颇有散叛,诸郡各发兵邀遮,或覆其庐落。

于是勒姐、当煎大豪东岸等愈惊,遂同时奔溃。

麻奴兄弟因此与种人俱西出塞,先零别种,滇零与锺羌诸种大为寇掠,断陇道。

时羌归附既久,无复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负板案以为楯,或执铜镜以象兵,郡县畏懦不能制,丁卯,赦除诸羌相连结谋叛逆者罪。

秋,九月,午,太尉徐防以灾异,寇贼策免。

三公以灾异免,自防始。

辛未,司空尹勤以水雨漂流策免。

仲长统昌言曰: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

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

然政有不治,犹加谴责。

而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疲驽守境,贪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怨气并作,阴阳失和,三光亏缺,怪异数至,虫螟食稼,水旱为灾。

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足为叫呼苍天,号咷泣血者矣!

又,中世之选三公也,务于清悫谨慎,循常习故者,是乃妇女之检柙,乡曲之常人耳,恶足以居斯位邪!

势既如彼,选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勋立于国家,绩加于生民,不亦远乎!

昔文帝之于邓通,可谓至爱,而犹展申徒嘉之志。

夫见任如此,则何患于左右小臣哉!

至如近世,外戚、宦竖,请托不行,意气不满,立能陷人于不测之祸,恶可得弹正者哉!

曩者任之重而责之轻,今者任之轻而责之重。

光武夺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

不假后党以权,数世而不行。

盖亲疏之势异也!

今人主诚专委三公,分任责成,而在位病民,举用失贤,百姓不安,争讼不息,天地多变,人物多妖,然后可以分此罪矣!

壬午,诏:太仆、少府减黄门鼓吹以补羽林士。

厩马非乘舆常所御者,皆减半食。

诸所造作,非供宗庙园陵之用,皆且止。

庚寅,以太傅张禹为太尉,太常周章为司空。

大长秋郑众、中常侍蔡伦等皆秉势豫政,周章数进直言,太后不能用。

初,太后以平原王胜有痼疾,而贪殇帝孩抱,养为己子,故立焉。

及殇帝崩,群臣以胜疾非痼,意咸归之。

太后以前不立胜,恐后为怨,乃迎帝而立之。

周章以众心不附,密谋闭宫门,诛邓骘兄弟及郑众、蔡伦,劫尚书,废太后于南宫,封帝为远国王而立平原王。

事觉,冬,十一月,丁亥,章自杀。

戊子,敕司隶校尉、冀、并二州刺史,“民讹言相惊,弃捐旧居,老弱相携,穷困道路。

其各敕所部长吏躬亲晓喻:若欲归本郡,在所为封长檄。

不欲,勿强。

”十二月,乙卯,以颍川太守张敏为司空。

诏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将五营及诸郡兵五万人,屯汉阳以备羌。

是岁,郡国十八地震,四十一大水,二十八大风,雨雹。

鲜卑大人燕荔阳诣阙朝贺。

太后赐燕荔阳王印绶、赤车、参驾,令止乌桓校尉所居宁城下,通胡市,因筑南、北两部质馆。

鲜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遗入质。

孝殇皇帝永初二年(戊申,公元一零八年)春,正月,邓骘至汉阳。

诸郡兵未至,钟羌数千人击败骘军于冀西,杀千馀人。

梁慬还,至敦煌,逆诏慬留为诸军援。

慬至张掖,破诸羌万馀人,其能脱者十二三。

进至姑臧,羌大豪三百余人诣慬降,并慰譬,遣还故地。

御史中丞樊准以郡国连年水旱,民多饥困,上疏:“请令太官、尚方、考功、上林池御诸官,实减无事之物。

五府调省中都官吏、京师作者。

又,被灾之郡,百姓凋残,恐非赈给所能胜赡,虽有其名,终无其实。

可依征和元年故事,遣使持节慰安,尤困乏者徙置荆、扬孰郡。

今虽有西屯之役,宜先东州之急。

”太后从之。

悉以公田赋与贫民,即擢准与议郎吕仓并守光禄大夫。

二月,乙丑,遗准使冀州、仓使兗州禀贷,流民咸得苏息。

夏,旱。

五月,丙寅,皇太后幸洛阳寺及若卢狱录囚徒。

洛阳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

太后察视觉之,即呼还问状,具得枉实。

即时收洛阳令下狱抵罪。

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六月,京师及郡国四十大水,大风,雨雹。

秋,七月,太白入北斗。

闰月,辛丑,广川王常保薨。

无子,国除。

癸未,蜀郡徼外羌举士内属。

冬,邓骘使任尚及从事中郎河内司马钧率诸郡兵,与滇零等数万人战于平襄,尚军大败,死者八千馀人,羌众遂大盛,朝廷不能制。

湟中诸县,粟石万钱,百姓死亡不可胜数,而转运难剧。

故左校令河南庞参先坐法输作若卢,使其子俊上书曰:“方今西州流民扰动,而征发不绝,水潦不沐,地力不复,重之以大军,疲之以远戍,农功消于转运,资财竭于征发,田畴不得垦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穷,无望来秋,百姓力屈,不复堪命。

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养众,以待其疲。

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休徭役以助其时,止烦赋以益其财,令男得耕种,女得织纴,然后畜精锐,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边民之仇报,奔北之耻雪矣。

”书奏,会樊准上疏荐参,太后即擢参于徒中,召拜谒者,使西督三辅诸军屯。

十一月,辛酉,诏邓骘还师,留任尚屯汉阳为诸军节度。

遣使迎拜骘为大将军。

既至,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宠灵显赫,光震都鄙。

滇零自称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羌断陇道,寇钞三辅,南入益州,杀汉中太守董炳。

梁慬受诏当屯金城,闻羌寇三辅,即引兵赴击,转战武功、美阳间,连破走之,羌稍退散。

十二月,广汉塞外参狼羌降。

是岁,郡国十二地震。

孝殇皇帝永初三年(己酉,公元一零九年)春,正月,庚子,皇帝加元服,赦天下。

遣骑都尉任仁督诸郡屯兵救三辅。

仁战数不利,当煎、勒姐羌攻没破羌县,锺羌攻没临洮县,执陇西南部都尉。

三月,京师大饥,民相食。

壬辰,公卿诣阙谢。

诏“务思变复,以助不逮。

”壬寅,司徒鲁恭罢。

恭再在公位,选辟高第至列卿、郡守者数十人,而门下耆旧或不蒙荐举,至有怨望者。

恭闻之,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诸生不有乡举者乎!

”终无所言,亦不借之议论。

学者受业,必穷核问难,道成,然后谢遣之。

学者曰:“鲁公谢与议论,不可虚得。

”夏,四月,丙寅,以大鸿胪九江夏勤为司徒。

三公以国用未足,奏令吏民入钱谷得为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官、大夫、官府吏、缇骑、营士各有差。

甲申,清河愍王虎威薨,无子。

五月,丙申,封乐安王宠子延平为清河王,奉孝王后。

六月,渔阳乌恒与右北平胡千馀寇代郡、上谷。

汉人韩琮随匈奴南单于入朝,既还,说南单于云:“关东水潦,人民饥饿死尽,可击也。

”单于信其言,遂反。

秋,七月,海贼张伯路等寇滨海九郡,杀二千石、令、长。

遣侍御史巴郡庞雄督州郡兵击之,伯路等乞降,寻复屯聚。

九月,雁门乌桓率众王无何允与鲜卑大人丘伦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骑寇五原,与太守战于高渠谷,汉兵大败。

南单于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

冬,十一月,以大司农陈国何熙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庞雄为副,将五营及边郡兵二万馀人,又诏辽东太守耿夔率鲜卑及诸郡兵共击之。

以梁慬行度辽将军事。

雄、夔击南匈奴薁鞬日逐王,破之。

十二月,辛酉,郡国九地震。

乙亥,有星孛于天苑。

是岁,京师及郡国四十一雨水,并、凉二州大饥,人相食。

太后以阴阳不和,军旅数兴,诏岁终飨遣卫士勿设戏作乐,减逐疫侲子之半。

孝殇皇帝永初四年(庚戌,公元一一零年)春,正月,元会,彻乐,不陈充庭车。

邓骘在位,颇能推进贤士,荐何熙、李郃等列于朝廷,又辟弘农杨震、巴郡陈禅等置之幕府,天下称之。

震孤贫好学,明欧阳《尚书》,通达博览,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

”教授二十馀年,不答州郡礼命,众人谓之晚暮,而震志愈笃。

骘闻而辟之,时震年已五十馀,累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

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夜怀金十斤以遗震。

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

”密曰:“暮夜无知者。

”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

”密愧而出。

后转涿郡太守。

性公廉,子孙常蔬食、步行。

故旧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张伯路复攻郡县,杀吏,党众浸盛。

诏遣御史中丞王宗持节发幽、冀诸郡兵合数万人,征宛陵令扶风法雄为青州刺史,与宗并力讨之。

南单于围耿种数月,梁慬、耿夔击斩其别将于属国故城,单于自将迎战,慬等复破之,单于遂引还虎泽。

丙午,诏减百官及州郡县奉各有差。

二月,南匈奴寇常山。

滇零遣兵寇褒中,汉中太守郑勤移屯褒中。

任尚军久出无功,民废农桑,乃诏尚将吏兵还屯长安,罢遣南阳、颍川、汝南吏士。

乙丑,初置京兆虎牙都尉于长安,扶风都尉于雍,如西京三辅都尉故事。

谒者庞参说邓骘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三辅,骘然之,欲弃凉州,并力北边。

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

”公卿皆以为然。

郎中陈国虞诩言于太尉张禹曰:“若大将军之策,不可者三: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此不可一也。

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二也。

喭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

’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士风壮猛,便习兵事。

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

凉州士民所以推锋执锐,蒙矢石于行陈,父死于前,子战于后,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

今推而捐之,割而弃之,民庶安土重还,必引领而怨曰:‘中国弃我于夷狄!

’虽赴义从善之人,不能无恨。

如卒然起谋,因天下之饥敝,乘海内之虚弱,豪雄相聚,量材立帅,驱氏、羌以为前锋,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

如此,则函谷以西,园陵旧京非复汉有,此不可三也。

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也!

”禹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国事!

”诩因说禹:“收罗凉土豪杰,引其牧守子弟于朝,令诸府各辟数人,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

”禹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

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邓骘由是恶诩,欲以吏法中伤之。

会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

故旧皆吊之,诩笑曰:“事不避难,臣之职也。

不遇槃根错节,无以别利器,此乃吾立功之秋也。

”始到,谒河内太守马稜。

稜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乃在朝歌,甚为君忧之。

”诩曰:“此贼犬羊相聚,以求温饱耳,愿明府不以为忧。

”稜曰:“何以言之?

”诩曰:“朝歌者,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不过百里,而青、冀之民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成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

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

兵不厌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

”及到官,设三科以募求壮士,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不事家业者为下,收得百馀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贼数百人。

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线缝其裾,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

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县境皆平。

三月,何熙军到五原曼柏,暴疾,不能进。

遣庞雄与梁慬、耿种将步骑万六千人攻虎泽,连营稍前。

单于见诸军并进,大恐怖,顾让韩琮曰:“汝言汉人死尽,今是何等人也!

”乃遣使乞降,许之。

单于脱帽徒跣,对庞雄等拜陈,道死罪。

于是赦之,遇待如初,乃还所钞汉民男女及羌所略转卖入匈奴中者合万馀人。

会熙卒,即拜梁慬度辽将军。

庞雄还,为大鸿胪。

先零羌复寇褒中,郑勤欲击之,主簿段崇谏,以为“虏乘胜,锋不可当,宜坚守待之。

”勤不从,出战,大败,死者三千馀人,段崇及门下吏王宗、原展以身扞刃,与勤俱死。

徙金城郡居襄武。

戊子,杜陵园火。

癸巳,郡国九地震。

夏,四月,六州蝗。

丁丑,赦天下。

王宗、法雄与张伯路连战,破走之,会赦到,贼以军未解甲,不敢归降。

王宗召刺史太守共议,皆以为当遂击之,法雄曰:“不然。

兵凶器,战危事,勇不可恃,胜不可必。

贼若乘船浮海,深入远岛,攻之未易也。

及有赦令,可且罢兵以慰诱其心,势必解散,然后图之,可不战而定也。

”宗善其言,即罢兵。

贼闻,大喜,乃还所略人。

而东莱郡兵独未争甲,贼复惊恐,遁走辽东,止海岛上。

秋,七月,乙酉,三郡大水。

骑都尉任仁与羌战累败,而兵士放纵,槛车征诣延尉,死。

护羌校尉段禧卒,复以前校尉侯霸代之,移居张掖。

九月,甲申,益州郡地震。

皇太后母新野君病,太后幸其第,连日宿止。

三公上表固争,乃还宫。

冬,十月,甲戌,新野君薨,使司空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

邓骘等乞身行服,太后欲不许,以问曹大家,大家上疏曰:“妾闻谦让之风,德莫大焉。

今四舅深执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垂未静,拒而不许,如后有豪毛加于今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

”太后乃许之。

乃服除,诏骘复还辅朝政,更授前封,骘等叩头固让,乃止。

于是并奉朝请,位次三公下,特进、侯上,其有大议,乃诣朝堂,与公卿参谋。

太后诏阴后家属皆归故郡,还其资财五百馀万。

孝殇皇帝永初五年(辛亥,公元一一一年)春,正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丙戌,郡国十地震。

己丑,太尉张禹免。

甲申,以光禄勋颍川李修为太尉。

先零羌寇河东,至河内,百姓相惊,多南奔渡河,使北军中候硃宠将五营士屯孟津,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

羌既转盛,而缘边二千石、令、长多内郡人,并无守战意,皆争上徙郡县以避寇难。

三月,诏陇西徒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徙衙。

百姓恋土,不乐去旧,遂乃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夷营壁,破积聚。

时连旱蝗饥荒,而驱蹙劫掠,流离分散,随道死亡,或弃捐老弱,或为人仆妾,丧其太半。

复以任尚为侍御史,击羌于上党羊头山,破之,乃罢孟津屯。

夫馀王寇乐浪。

高句骊王宫与濊貊寇玄菟。

夏,闰四月,丁酉,赦凉州、河西四郡。

海郡张伯路复寇东莱,青州刺史法雄击破之。

贼逃还辽东,辽东人李久等共斩之,于是州界清静。

秋,九月,汉阳人杜琦及弟季贡、同郡王信等与羌通谋,聚众据上邽城。

冬,十二月,汉阳太守赵博遣客杜习刺杀琦。

封习讨奸侯。

杜季贡、王信等将其众据樗泉营。

是岁,九州蝗,郡国八雨水。

孝殇皇帝永初六年(壬子,公元一一二年)春,正月,甲寅,诏曰:“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孰,或穿掘萌牙,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

《传》曰:‘非其时不食。

’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乃上。

”凡所省二十三种。

三月,十州蝗。

夏,四月,乙丑,司空张敏罢。

己卯,以太常刘恺为司空。

诏建武元功二十八将皆绍封。

五月,旱。

丙寅,诏令中二千石下至黄绶,一切复秩。

六月,壬辰,豫章员溪原山崩。

辛巳,赦天下。

侍御史唐喜讨汉阳贼王信,破斩之。

杜季贡亡,从滇零。

是岁,滇零死,子零昌立,年尚少,同种狼莫为其计策,以季贡为将军,别居丁奚城。

孝殇皇帝永初七年(癸丑,公元一一三年)春,二月,丙午,郡国十八地震。

夏,四月,乙未,平原怀王胜薨,无子。

太后立乐安夷王宠子得为平原王。

丙申晦,日有食之。

秋,护羌校尉侯霸、骑都尉马贤击先零别部牢羌于安定,获首虏千人。

蝗。

孝殇皇帝元初元年(甲寅,公元一一四年)春,正月,甲子,改元。

二月,乙卯,日南地坼,长百馀里。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遣兵屯河内通谷冲要三十三所,皆为坞壁,设鸣鼓,以备羌寇。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京师及郡国五旱,蝗。

五月,先零羌寇雍城。

秋,七月,蜀郡夷寇蚕陵,杀县令。

九月,乙丑,太尉李修罢。

羌豪号多与诸种钞掠武都、汉中、巴郡,板楯蛮救之,汉中五官掾程信率郡兵与蛮共击破之。

号多走还,断陇道,与零昌合,侯霸、马贤与战于枹罕,破之。

辛未,以大司农山阳司马苞为太尉。

冬,十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凉州刺史皮杨击羌于狄道,大败,死者八百馀人。

是岁,郡国十五地震。

孝殇皇帝元初二年(乙卯,公元一一五年)春,护羌校尉庞参以恩信招诱诸羌,号多等帅众降。

参遣诣阙,赐号多侯印,遣之。

参始还治令居,通河西道。

零昌分兵寇益州,遣中郎将尹就讨之。

夏,四月,丙午,立贵人荥阳阎氏为皇后。

后性妒忌,后宫李氏生皇子保,后鸩杀李氏。

五月,京师旱,河南及郡国十九蝗。

六月,丙戌,太尉司马苞薨。

秋,七月,辛巳,以太仆泰山马英为太尉。

八月,辽东鲜卑围无虑。

九月,又攻夫犁营,杀县令。

壬午晦,日有食之。

尹就击羌党吕叔都等,蜀人陈省、罗横应募刺杀叔都,皆封侯,赐钱。

诏屯骑校尉班雄屯三辅。

雄,超之子也。

以左冯翊司马钧行征西将军,督关中诸郡兵八千馀人。

庞参将羌、胡兵七千馀人,与钧分道并击零昌。

参兵至勇士东,为杜季贡所败,引退。

钧等独进,攻拔丁奚城,杜季贡率众伪逃。

钧令右扶风仲光等收羌禾稼,光等违钧节度,散兵深入,羌乃设伏要击之,钧在城中,怒而不救。

冬,十月,乙未,光等兵败,并没,死者三千馀人,钧乃遁还。

庞参既失期,称病引还。

皆坐征,下狱,钧自杀。

时度辽将军梁慬亦坐事抵罪。

校书郎中扶风马融上书称参、慬智能,宜宥过责效。

诏赦参等,以马贤代参领护羌校尉,复以任尚为中郎将,代班雄屯三辅。

怀令虞诩说尚曰:“兵法: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自然之势也。

今虏皆马骑,日行数百里,来如风雨,去如绝弦,以步追之,势不相及,所以虽屯兵二十馀万,旷日而无功也。

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以万骑之众,逐数千之虏,追尾掩截,其道自究。

便民利事,大功立矣。

”尚即上言,用其计,遣轻骑击杜季贡于丁奚城,破之。

太后闻虞诩有将帅之略,以为武都太守,羌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

”羌闻之,乃分钞傍县。

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馀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

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

”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

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

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

”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馀,攻围赤亭数十日。

诩乃令军中,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

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

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

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

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

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

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馀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

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

贼由是败散。

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民,开通水运。

诩始到郡,谷石千,盐石八千,见户万三千。

视事三年,米石八十,盐石四百,民增至四万馀户,人足家给,一郡遂安。

十一月,庚申,郡国十地震。

十二月,武陵澧中蛮反,州郡讨平之。

己酉,司徒夏勤罢,庚戌,以司空刘恺为司徒,光禄勋袁敞为司空。

敞,安之子也。

前虎贲中郎将邓弘卒。

弘性俭素,治欧阳《尚书》,授帝禁中。

有司奏赠弘骠骑将军,位特进,封西平侯。

太后追弘雅意,不加赠位、衣服,但赐钱千万,布万匹。

兄骘等复辞不受。

诏封弘子广德为西平侯。

将葬,有司复奏发五营轻车骑士,礼仪如霍光故事。

太后皆不听,但白盖双骑,门生輓送。

后以帝师之重,分西平之都乡,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

资治通鉴·卷四十八·汉纪四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旃蒙大荒落,凡十四年。

孝和皇帝下永元四年(壬辰,公元九二年)春,正月,遣大将军左校尉耿夔,授于除鞬印绶,使中郎将任尚,持节卫护屯伊吾,如南单于故事。

初,庐江周荣辟袁安府,安举奏窦、景及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窦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之矣!

”荣曰:“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

”因敕妻子:“若卒遇飞祸,无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

”三月,癸丑,司徒袁安薨。

闰月,丁丑,以太常丁鸿为司徒。

夏,四月,丙辰,窦宪还至京师。

六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丁鸿上疏曰:“昔诸吕握权,统嗣几移。

哀、平之末,庙不血食。

故虽有周公之亲而无其德,不得行其势也。

今大将军虽欲敕身自约,不敢僭差。

然而天下远近,皆惶怖承旨。

刺史、二千石初除,谒辞、求通待报,虽奉符玺,受台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数十日,背王室,向私门,此乃上威损,下权盛也。

人道悖于下,效验见于天,虽有隐谋。

神照其情,垂象见戒,以告人君。

禁微则易,救末者难。

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恩不忍诲,义不忍割,去事之后,未然之明镜也。

夫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三光不明。

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宰牧从横。

宜因大变,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丙辰,郡国十三地震。

旱,蝗。

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穰侯邓叠、叠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举父长乐少府璜共相交结。

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阴知其谋。

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宦而已。

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宪,独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谨敏有心几,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

会宪与邓叠皆还京师。

时清河王庆,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

帝将发其谋,欲得《外戚传》,惧左右,不敢使,令庆私从千乘王求,夜,独内之。

又令庆传语郑众,求索故事。

庚申,帝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

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瑰皆就国。

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

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

初,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及窦氏败,酺上疏曰:“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

今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

臣伏见夏阳侯瑰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

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

今议者欲为瑰选严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

”帝感共言,由是瑰独得全。

窦氏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故郡。

初,班固奴尝醉骂洛阳令种兢,兢因逮考窦氏宾客,收捕固,死狱中。

固尝著《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而成之。

华峤论曰: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

固讥司马迁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论议,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甚矣!

初,窦宪纳妻,天下郡国皆有礼庆。

汉中郡亦当遣吏,户曹李郃谏曰:“窦将军椒房之亲,不修德礼而专权骄恣,危亡之祸,可翘足而待。

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

”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请求自行,许之。

郃遂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就国。

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汉中太守独不与焉。

帝赐清河王庆奴婢、舆马、钱帛、珍宝,充牣其第。

庆或时不安,帝朝夕问讯,进膳药,所以垂意甚备。

庆亦小心恭孝,自以废黜,尤畏事慎法,故能保其宠禄焉。

帝除袁安子赏为郎,任隗子屯为步兵校尉,郑众迁大长秋。

帝策勋班赏,众每辞多受少,帝由是贤之,常与之议论政事,宦官用权自此始矣。

秋,七月,己丑,太尉宋由以窦氏党策免,自杀。

八月,辛亥,司空任隗薨。

癸丑,以大司农尹睦为太尉。

太傅邓彪以老病上还枢机职,诏许焉,以睦代彪录尚书事。

冬,十月,己亥,以宗正刘方为司空。

武陵、零陵、澧中蛮叛。

护羌校尉邓训卒,吏、民、羌、胡旦夕临者日数千人。

羌、胡或以刀自割,又刺杀其犬马牛羊,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

”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

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傿,傿叹息曰:“此为义也!

”乃释之。

遂家家为训立祠,每有疾病,辄请祷求福。

蜀郡太守聂尚代训为护羌校尉,欲以恩怀诸羌,乃遣译使招呼迷唐,使还居大、小榆谷。

迷唐既还,遣祖母卑缺诣尚,尚自送至塞下,为设祖道,令译田汜等五人护送至庐落。

迷唐遂反,与诸种共生屠裂汜等,以血盟诅,复寇金城塞。

尚坐免。

孝和皇帝下永元五年(癸巳,公元九三年)春,正月,乙亥,宗祀明堂,登灵台,赦天下。

戊子,千乘贞王伉薨。

辛卯,封皇弟万岁为广宗王。

甲寅,太傅邓彪薨。

戊午,陇西地震。

夏,四月,壬子,绍封阜陵殇王兄鲂为阜陵王。

九月,辛酉,广宗殇王万岁薨,无子,国除。

初,窦宪既立于除鞬为北单于,欲辅归北庭,会宪诛而止。

于除鞬自畔还北,诏遣将兵长史王辅以千馀骑与任尚共追讨,斩之,破灭其众。

耿夔之破北匈奴也,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

匈奴馀种留者尚有十馀万落,皆自号鲜卑。

鲜卑就此渐盛。

冬,十月,辛未,太尉尹睦薨。

十一月,乙丑,太仆张酺为太尉。

酺与尚书张敏等奏“射声校尉曹褒,擅制汉礼,破乱圣术,宜加刑诛。

”书凡五奏。

帝知酺守学不通,虽寝其奏,而汉礼遂不行。

是岁,武陵郡兵破叛蛮,降之。

梁王畅与从官卞忌祠祭求福,忌等谄媚云:“神言王当为天子。

”畅与相应答,为有司所奏,请征诣诏狱。

帝不许,但削成武、单父二县。

畅惭惧,上疏深自刻责曰:“臣天性狂愚,不知防禁,自陷死罪,分伏显诛。

陛下圣德,枉法曲平,横贷赦臣,为臣受污。

臣知大贷不可再得,自誓束身约妻子,不敢复出入失绳墨,不敢复有所横费,租入有馀,乞裁食睢阳、穀熟、虞、蒙、宁陵五县,还馀所食四县。

臣畅小妻三十七人,其无子者,愿还本家,自选择谨敕奴婢二百人,其馀所受虎贲、官骑及诸工技、鼓吹、仓头、奴婢、兵弩、厩马,皆上还本署。

臣畅以骨肉近亲,乱圣化,污清流,既得生活,诚无心面目以凶恶复居大宫,食大国,张官属,藏什物,愿陛下加恩开许。

”上优诏不听。

护羌校尉贯友遣译使构离诸羌,诱以财货,由是解散。

乃遣兵出塞,攻迷唐于大、小榆谷,获首虏八百馀人,收麦数万斛。

遂夹逢留大河筑城坞,作大航,造河桥,欲度兵击迷唐。

迷唐率部落远徙,依赐支河曲。

单于顿屠何死,单于宣弟安国立。

安国初为左贤王,无称誉。

及为单于,单于适之子左谷蠡王师子以次转为左贤王。

师子素勇黠多知,前单于宣及屯屠何皆爱其气决,数遣将兵出塞,掩击北庭,还,受赏赐,天子亦加殊异。

由是国中尽敬师子而不附安国,安国欲杀之。

诸新降胡,初在塞外数为师子所驱掠,多怨之。

安国因是委计降者,与同谋议。

师子觉其谋,乃别居五原界,每龙庭会议,师子辄称病不往。

度辽将军皇甫稜知之,亦拥护不遣,单于怀愤益甚。

孝和皇帝下永元六年(甲午,公元九四年)春,正月,皇甫稜免,以执金吾硃徽行度辽将军。

时单于与中郎将杜崇不相平,乃上书告崇。

崇讽西河太守令断单于章,单于无由自闻。

崇因与硃徽上言:“南单于安国,疏远故胡,亲近新降,欲杀左贤王师子及左台且渠刘利等。

又,右部降者,谋共迫胁安国起兵背畔,请西河、上郡、安定为之儆备。

”帝下公卿议,皆以为:“蛮夷反覆,虽难测知,然大兵聚会,必未敢动摇。

今宜遣有方略使者之单于庭,与杜崇、硃徽及西河太守并力,观其动静。

如无它变,可令崇等就安国会其左右大臣,责其部众横暴为边害者,共平罪诛。

若不从命,令为权时方略,事毕之后。

裁行赏赐,亦足以威示百蛮。

”帝从之,于是徽、崇遂发兵造其庭。

安国夜闻汉军至,大惊,弃帐而去。

因举兵欲诛师子。

师子先知,乃悉将庐落入曼柏城,安国追到城下,门闭,不得入。

硃徽遣吏晓譬和之,安国不听。

城既不下,乃引兵屯五原。

崇、徽因发诸郡骑追赴之急,众皆大恐,安国舅骨都侯喜为等虑并被诛,乃格杀安国,立师子为亭独尸逐侯鞮单于。

己卯,司徒丁鸿薨。

二月,丁未,以司空刘方为司徒,太常张奋为司空。

夏,五月,城阳怀王淑薨,无子,国除。

秋,七月,京师旱。

西域都护班超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馀人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泛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

因纵兵钞掠,斩首五千馀级,获生口万五千人,更立焉耆左侯元孟为焉耆王。

超留焉耆半岁,慰抚之。

于是西域五十馀国悉纳质内属,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

南单于师子立,降胡五六百人夜袭师子,安集掾王恬将卫护士与战,破之。

于是降胡遂相惊动,十五部二十馀万人皆反,胁立前单于屯屠何子薁鞮日逐王逢侯为单于,遂杀略吏民,燔烧邮亭、庐帐,将车重向朔方,欲度幕北。

九月,癸丑,以光禄勋邓鸿行车骑将军事,与越骑校尉冯柱、行度辽将军硃徽将左右羽林、北军五校士及郡国迹射、缘边兵,乌桓校尉任尚将乌桓、鲜卑,合四万人讨之。

时南单于及中郎将杜崇屯牧师城,逢侯将万馀骑攻围之。

冬,十一月,邓鸿等至美稷,逢侯乃解围去,向满夷谷。

南单于遣子将万骑及杜崇所领四千骑,与邓鸿等追击逢侯于大城塞,斩首四千馀级。

任尚率鲜卑、乌桓要击逢侯于满夷谷,复大破之,前后凡斩万七千馀级。

逢侯遂率众出塞,汉兵不能追而还。

以大司农陈宠为廷尉。

宠性仁矜,数议疑狱,每附经典,务从宽恕,刻敝之风,于此少衰。

帝以尚书令江夏黄香为东郡太守,香辞以:“典郡从政,才非所宜,乞留备冗官,赐以督责小职,任之宫台烦事。

”帝乃复留香为尚书令,增秩二千石,甚见亲重。

香亦祗勤物务,忧公如家。

孝和皇帝下永元七年(乙未,公元九五年)春,正月,邓鸿等军还,冯柱将虎牙营留屯五原。

鸿坐逗留失利,下狱死。

后帝知硃徽、杜崇失胡和,又禁其上书,以致胡反,皆征下狱死。

夏,四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乙巳,易阳地裂。

九月,癸卯,京师地震。

乐成王党坐贼杀人,削东光、鄡二县。

孝和皇帝下永元八年(丙申,公元九六年)春,二月,立贵人阴氏为皇后。

后,识之曾孙也。

夏,四月,癸亥,乐成靖王党薨。

子哀王崇立,寻薨,无子,国除。

五月,河内、陈留蝗。

南匈奴右温禺犊王乌居战畔出塞。

秋,七月,度辽将军庞奋、越骑校尉冯柱追击破之,徙其馀众及诸降胡二万馀人于安定、北地。

东师后部王涿鞮反,击前王尉毕大,获其妻子。

九月,京师蝗。

冬,十月,乙丑,北海王威以非敬王子,又坐诽谤,自杀。

十二月,辛亥,陈敬王羡薨。

丁巳,南宫宣室殿火。

护羌校尉贯友卒,以汉阳太守史充代之。

充至,遂发湟中羌、胡出塞击迷唐。

迷唐迎败充兵,杀数百人。

充坐征,以代郡太守吴祉代之。

孝和皇帝下永元九年(丁酉,公元九七年)春,三月,庚辰,陇西地震。

癸巳,济南安王康薨。

西域长史王林击车师后王,斩之。

夏,四月,丁卯,封乐成王党子巡为乐成王。

五月,封皇后父屯骑校尉阴纲为吴防侯,以特进就第。

六月,旱,蝗。

秋,八月,鲜卑寇肥如,辽东太守祭参坐沮败,下狱死。

闰月,辛巳,皇太后窦氏崩。

初,梁贵人既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为梁氏出者。

舞阴公主子梁扈遣从兄襢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求得申议。

”太尉张酺言状,帝感恸良久,曰:“于君意若何?

”酺请追上尊号,存录诸舅。

帝从之,会贵人姊南阳樊调妻嫕上书自讼曰:“妾父竦冤死牢狱,骸骨不掩。

母氏年逾七十,及弟棠等远在绝域,不知死生。

愿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归本郡。

”帝引见嫕,乃知贵人枉殁之状。

三公上奏,“请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贬窦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

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

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

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无降黜,其勿复议。

”丙申,葬章德皇后。

烧当羌迷唐率众八千人寇陇西,胁塞内诸种羌合步骑三万人击破陇西兵,杀大夏长。

诏遣行征西将军刘尚、越骑校尉赵世副之,将汉兵、羌、胡共三万人讨之。

尚屯狄道,世屯枹罕。

尚遣司马寇盱监诸郡兵,四面并会。

迷唐惧,充老弱,奔入临洮南。

尚等追至高山,大破之,斩虏千馀人,迷唐引去,汉兵死伤亦多,不能复追。

乃还。

九月,庚申,司徒刘方策免,自杀。

甲子,追尊梁贵人为皇太后,谥曰恭怀,追服丧制。

冬,十月,乙酉,改葬梁太后及其姊大贵人于西陵。

擢樊调为羽林左监。

追封谥皇太后父竦为褒亲愍侯,遣使迎其丧,葬于恭怀皇后陵傍。

征还竦妻子。

封子棠为乐平侯,棠弟雍为乘氏侯,雍弟翟为单父侯,位皆特进,赏赐以巨万计,宠遇光于当世,梁氏自此盛矣。

清河王庆始敢求上母宋贵人冢,帝许之,诏太官四时给祭具。

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

”欲求作祠堂,恐有自同恭怀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常泣向左右,以为没齿之恨。

后上言:“外祖母王年老,乞诣雒阳疗疾。

”于是诏宋氏悉归京师,除庆舅衍、俊、盖、暹等皆为郎。

十一月,癸卯,以光禄勋河南吕盖为司徒。

十二月,丙寅,司空张奋罢。

壬申,以太仆韩稜为司空。

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

及安息西界,临大海,欲度,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

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

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

”英乃止。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年(戊戌,公元九八年)夏,五月,京师大水。

秋,七月,己巳,司空韩稜薨。

八月,丙子,以太常太山巢堪为司空。

冬,十月,五州雨水。

行征西将军刘尚、越骑校尉赵世坐畏懦征,下狱,免。

谒者王信领尚或屯枹罕,谒者耿谭领世营屯白石。

谭乃设购赏,诸种颇来内附,迷唐恐,乃请降。

信、谭遂受降罢兵。

十二月,迷唐等率种人诣阙贡献。

戊寅,梁节王畅薨。

初,居巢侯刘般薨,子恺当嗣,称父遗意,让其弟宪,遁逃久之,有司奏请绝恺国。

肃宗美其义,特优假之,凯犹不出。

积十馀岁,有司复奏之,侍中贾逵上书曰:“孔子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有司不原乐善之心,而绳以循常之法,惧非长克让之风,成含弘之化也。

”帝纳之,下诏曰:“王法崇善,成人之美,其听宪嗣爵。

遭事之宜,后不得以为比。

”乃征恺,拜为郎。

南单于师子死,单于长之子檀立,为万氏尸逐鞮单于。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一年(己亥,公元九九年)夏,四月,丙寅,赦天下。

帝因朝会,召见诸儒,使中大夫鲁丕与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相难数事,帝善丕说,罢朝,特赐衣冠。

丕因上疏曰:“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

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权衡之不可枉也。

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精思不劳而道术愈章。

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无令刍荛以言得罪,幽远独有遗失也。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二年(庚子,公元一零零年)夏,四月,戊辰,秭归山崩。

秋,七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九月,戊午,太尉张酺免。

丙寅,以大司农张禹为太尉。

烧当羌豪迷唐既入朝。

其馀种人不满二千,饥窘不立,入居金城。

帝令迷唐将其种人还大、小榆谷。

迷唐以汉作河桥,兵来无常,故地不可复居,辞以种人饥饿,不肯远出。

护羌校尉吴祉等多赐迷唐金帛,令籴谷市畜。

促使出塞,种人更怀猜惊。

是岁,迷唐复叛,胁将湟中诸胡寇钞而去,王信、耿谭、吴祉皆坐征。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三年(辛丑,公元一零一年)秋,八月,己亥,北宫盛馔门阁火。

迷唐复还赐支河曲,将兵向塞。

护羌校尉周鲔与金城太守侯霸及诸郡兵、属国羌、胡合三万人出塞至允川。

侯霸击破迷唐,种人瓦解,降者六千馀口,分徙汉阳、安定、陇西。

迷唐遂弱,远逾赐支河首,依发羌居。

久之,病死,其子来降,户不满数十。

荆州雨水。

冬,十一月,丙辰,诏曰:“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脩良吏进仕路狭。

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鲜卑寇右北平,遂入渔阳,渔阳太守击破之。

戊辰,司徒吕盖以老病致仕。

巫蛮许圣以郡收税不均,怨恨,遂反。

辛卯,寇南郡。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四年(壬寅,公元一零二年)春,安定降羌烧何种反,郡兵击灭之。

时西海及大、小榆谷左右无复羌寇,隃麋相曹凤上言:“自建武以来,西羌犯法者,常从烧当种起,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有西海鱼盐之利,阻大河以为固。

又,近塞内诸种,易以为非,难以攻伐,故能强大,常雄诸种,恃其权勇,招诱羌、胡。

今者衰困,党援坏沮,亡逃栖窜,远依发羌。

臣愚以为宜及此时建复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隔塞羌、胡交关之路,遏绝狂狡窥欲之源。

又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国家可以无西方之忧。

”上从之,缮修故西海郡,徙金城西部都尉以戍之,拜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屯龙耆。

后增广屯田,列屯夹河,合三十四部。

其功垂立,会永初中诸羌叛,乃罢。

三月,戊辰,临辟雍飨射,赦天下。

夏,四月,遣使者督荆州兵万馀人,分道讨巫蛮许圣等,大破之。

圣等乞降,悉徙置江夏。

阴皇后多妒忌,宠遇浸衰,数怀恚恨。

后外祖母邓硃,出入宫掖,有言后与硃共挟巫蛊道者。

帝使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案之,劾以大逆无道,硃二子奉、毅,后弟辅皆考死狱中。

六月,辛卯,后坐废,迁于桐宫,以忧死。

父特进纲自杀,后弟轶、敞及硃家属徙日南比景。

秋,七月,壬子,常山殇王侧薨,无子,立其兄防子侯章为常山王。

三州大水。

班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

”朝廷久之未报,超妹曹大家上书曰:“蛮夷之性,悖逆侮老。

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

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

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

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

故妾敢触死为超求哀,匄超馀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家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

”帝感其言,乃征超还。

八月,超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

九月,卒。

超之被征,以戊己校尉任尚代为都护。

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馀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

”超曰:“年老失智。

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

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

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

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

”超去,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

”尚后竟失边和,如超所言。

初,太傅邓禹尝谓人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

”其子护羌校尉训,有女曰绥,性孝友,好书传,常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

叔父陔曰:“尝闻活千人者子孙有封。

兄训为谒者,使修石臼河,岁活数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

”绥后选入宫为贵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承事阴后,接抚同列,常克己以下之,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帝深嘉焉。

尝有疾,帝特令其母、兄弟入亲医药,不限以日数,贵人辞曰:“宫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内省,上令陛下有私幸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

”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贵人反以为忧邪!

”每有宴会,诸姬竞自修饰,贵人独尚质素,其衣有与阴后同色者,即时解易,若并时进见,则不敢正坐离立,行则偻身自卑,帝每有所问,常逡巡后对,不敢先后言。

阴后短小,举止时失仪,左右掩口而笑,贵人独怆然不乐,为之隐讳,若己之失。

帝知贵人劳心曲体,叹曰:“修德之劳,乃如是乎!

”后阴后宠衰,贵人每当御见,辄辞以疾。

时帝数失皇子,贵人忧继嗣不广,数选进才人以博帝意。

阴后见贵人德称日盛,深疾之。

帝尝寝病,危甚,阴后密言:“我得意,不令邓氏复有遗类!

”贵人闻之,流涕言曰:“我竭诚尽心以事皇后,竟不为所祐。

今我当从死,上以报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祸,下不令阴氏有人豕之讥。

”即欲饮药,宫人赵玉者固禁之,因诈言“属有使来,上疾已愈”,贵人乃止。

明日,上果瘳。

及阴后之废,贵人请救,不能得。

帝欲以贵人为皇后,贵人愈称疾笃,深自闭绝。

冬,十月,辛卯,诏立贵人邓氏为皇后。

后辞让,不得已,然后即位。

郡国贡献,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

丁酉,司空巢堪罢。

十一月,癸卯,以大司农沛国徐防为司空。

防上疏,以为:“汉立博士十有四家,设甲乙之科以勉劝学者。

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法,私相容隐,开生奸路。

每有策试,辄兴诤讼,论议纷错,互相是非。

孔子称‘述而不作’,又曰‘吾犹及史之阙文’。

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诚非诏书实选本意。

改薄从忠,三代常道。

专精务本,儒学所先。

臣以为博士及甲乙策试,宜从其家章句,开五十难以试之,解释多者为上第,引文明者为高说。

若不依先师,义有相伐,皆正以为非。

”上从之。

是岁,初封大长秋郑众为为鄛乡侯。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五年(癸卯,公元一零三年)夏,四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时帝遵肃宗故事,兄弟皆留京师,有司以日食阴盛,奏遣诸王就国。

诏曰:“甲子之异,责由一人。

诸王幼稚,早离顾复,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凯风》之哀。

选儒之恩,知非国典,且复宿留。

”秋,九月,壬年,车驾南巡,清河、济北、河间三王并从。

四州雨水。

冬,十月,戊申,帝幸章陵。

戊午,进幸云梦。

时太尉张禹留守,闻车驾当幸江陵,以为不宜冒险远游,驿马上谏。

诏报曰:“祠谒既讫,当南礼大江。

会得君奏,临汉回舆而旋。

”十一月,甲申,还宫。

岭南旧献生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昼夜传送。

临武长汝南唐羌上书曰:“臣闻上不以滋味为德,下不以贡膳为功。

伏见交趾七郡献生龙眼等,鸟惊风发。

南州土地炎热,恶虫猛兽,不绝于路,至于触犯死亡之害。

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

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

”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

”是岁,初令郡国以日北至按薄刑。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六年(甲辰,公元一零四年)秋,七月,旱。

辛酉,司徒鲁恭免。

庚午,以光禄勋张酺为司徒。

八月,己酉,酺薨。

冬,十月,辛卯,以司空徐防为司徒,大鸿胪陈宠为司空。

十一月,己丑,帝行幸缑氏,登百岯山。

北匈奴遣使称臣贡献,愿和亲,修呼韩邪故约。

帝以其旧礼不备,未许。

而厚加赏赐,不答其使。

孝和皇帝下元兴元年(乙巳,公元一零五年)春,高句骊王宫入辽东塞,寇略六县。

夏,四月,庚午,赦天下,改元。

秋,九月,辽东太守耿夔击高句骊,破之。

冬,十二月,辛未,帝崩于章德前殿。

初,帝失皇子,前后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民间,群臣无知者。

及帝崩,邓皇后乃收皇子于民间。

长子胜,有痼疾。

少子隆,生始百馀日,迎立以为皇太子,是夜,即皇帝位。

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

是时新遭大忧,法禁未设,宫中亡大珠一箧。

太后念欲考问,必有不辜,乃亲阅宫人,观察颜色,即时首服。

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蛊事,下掖庭考讯,辞证明白。

太后以吉成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常无恶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

更自呼见实核,果御者所为,莫不叹服以为圣明。

北匈奴重遣使诣敦煌贡献,辞以国贫未能备礼,愿请大使,当遣子入侍。

太后亦不答其使,加赐而已。

雒阳令广汉王涣,居身平正,能以明察发擿奸伏,外行猛政,内怀慈仁。

凡所平断,人莫不悦服,京师以为有神。

是岁卒官,百姓市道,莫不咨嗟流涕。

涣丧西归,道经弘农,民庶皆设般木案于路,吏问其故,咸言:“平常持米到雒,为吏卒所钞,恒亡其半,自王君在事,不见侵枉,故来报恩。

”雒阳民为立祠、作诗,每祭,辄弦歌而荐之。

太后诏曰:“夫忠良之吏,国家之所以为治也,求之甚勤,得之至寡,今以涣子石为郎中,以劝劳勤。

江楼寄希元上人

〔范仲淹〕 〔宋〕

清言一以遥,默默江楼上。

安得如白云,无心两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