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七歌客四明作其四

有兄有兄客黄浦，墨绖仓皇走尘土。

低头乞食行道边，欲营半菽如登天。

蓬头稚子赤双足，劝耶且归望耶哭。

吁噫嘻，昨宵梦汝颜色黧，瘦尨叫雨声凄凄。

我母我母今龙钟，一生长在忧危中。

儿行负米行千里，垂橐终年苦无米。

穷冬日暮衣不完，风雪在母心中寒。

吁噫嘻，生男虽好慎勿举，垂老翻多别离苦。

人生奇困无过此，欲生不生死不死。

北风萧萧雪塞途，可怜寸步千崎岖。

手足冻皴痛欲折，豺虎见之不忍食。

吁噫嘻，丈夫幽愤塞九州，披发上诉天为愁。

天空群象寒，日落四山黑。

北风浩浩来，入夜未肯息。

势摇万星落，声拔大河立。

余威入我庐，四壁奋荡激。

瓦檐欲飞动，墙柱尽欹侧。

我生本虚舟，飘落在川泽。

出入烟涛丛，心畏蛟龙得。

今方有栖止，而尚有逼仄。

风汝应我怜，胡反逼我急。

自从出门来，关山苦相隔。

昨寄书数行，知否到乡国。

正愁北风劲，坼我草堂壁。

娇儿应未寐，兄弟相爱惜。

翻书手倒卷，弄笔面涂墨。

可能体我心，为母解岑寂。

宵阑灯火尽，行罢当窗织。

料亦念远人，停梭百无怿。

前书倘已达，或可免相忆。

所悲无盘飨，略使加餐食。

汝纵谅我贫，我心得吾恻。

丈夫生世间，落落无长策。

饥寒到汝曹，惭愤曷有极。

亦思辞风尘，慰汝牛衣泣。

顾念囊无钱，的归亦无益。

所幸赖如贤，习苦在朝夕。

未尝以其劳，向我一交谪。

当我远行役，殷勤嘱努力。

私鬻头上钗，为我制裘绤。

字云无别怨，疆作欢笑色。

可怜罗襦裳，粉泪已暗湿。

系予受命穷，年年作行客。

岂不思骨肉，无乃人事迫。

却看身上衣，犹汝手中迹。

三叹北风前，辽天莽寒白。

我生迟十年，不及见韬叔。

而独嗜其诗，读之已三复。

想当离乱时，孓身窜荒谷。

风尘一孤剑，天地双茧足。

扣舷而歌不成曲。

若非雍门琴，定是渐离筑。

使我读不终篇辄欲哭。

我哭尔不闻，闻之悲而弥酸辛。

江南昔年多战尘，关山处处迷荆榛。

吴宫花开惨不春，白狐跳啸黄狐奔。

至今风雨尚萧瑟，中或有尔易塞磊落之精魂。

于乎，陈后山，孟东野，如君之才世已寡。

可怜终老丞倅间，赢得狂名满天下。

我亦频年涉忧患，身世苍凉不堪写。

文章草草何足传，若论穷愁足君亚。

作诗悲君行自悲，千载下谁知我者。

七郎别我宜得意，不能依兄却依姊。

临行慈母亲检装，含泪为弟逢衣裳。

衣裳虽旧汝自惜，著体当思母心力。

吁噫嘻，汝行岁暮亦已劳，楚天浪黑鱼龙高。

阿快十龄学章句，阿英十三能织素。

幽房雨黑灯不明，时闻孤儿相泣声。

应怜汝叔百无就，经旬不炊令汝瘦。

吁噫嘻，当年我兄诀别时，哀哀托我双孤儿。

生女莫作秀才妇，典尽嫁衣质杵臼。

我行处处悲途穷，不如对泣牛衣中。

娇儿绕母频索食，汝曹何知吾力竭。

吁噫嘻，我歌至此心欲摧，万壑助我猿声哀。

虚堂澹无人，独坐抚瑶瑟。

商声激离弦，中心忽如失。

踌躇欲相送，奈此幽忧疾。

褰裳未能从，卧辙焉可得。

遥怜诸父老，祖道正凄戚。

寒波咽潇吹，落日黯行色。

目送南鸿飞，思公此何极。

烛底乍相逢，似有相思待诉。

弹指一声红泪，却依然无语。

梦回犹自不分明，怎忍便分去。

苦乞麝篝残篆，把倩魂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