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五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

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

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

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

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

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

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

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

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

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

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

” 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

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

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

‘一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知,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仁、智岂可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王嘉秀问:“佛家用超脱生死轮回来引诱人信佛,道家用长生不老来引诱人修道,其本意也不是要人做坏事。究其根本,两家也只是看到了圣人之学的上一截,而并非进入圣道的正路。如今做官的人,有的通过科考,有的通过举荐,有的通过继承,同样做到大官,但如果不是为官的正途,君子是不会去做的。道、佛修炼到了至高的境界,与儒者大致相同,但只是有了上半部分,丢了下半部分,最终不像圣人那样全面。然而道、佛看到的上半截和儒家的上半截是相同的,这一点不可否认。后世的儒者,却又只学得了圣人之教的下半截,因而上下分裂失去了圣人的本意,渐变成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之学,最终免不了变成异端。背诵、词章、功利、训诂四家学者,虽终身苦读,但于身心却没有半分的益处,反而那些道佛的弟子们,清心寡欲,超然于世俗的负累之外,儒家子弟反而不如他们了。今日的儒学之士不必去排斥道、佛,当先笃志于圣人之学。圣人之学发扬光大,那么道、佛之诱自然会在心中泯灭;不然的话,儒生之所学怕是要被道、佛之徒所不屑,想让两家俯首称臣,不是很难吗?我粗浅的想法就是这样,先生认为我说得对吗?” 先生说:“你所讲的大体上是对的。但所谓上一截、下一截,也是人们理解有失偏颇。至于说到圣人大中至正的道,上下贯通,首尾相连,怎会上一截、下一截?《易·系辞》上说的‘一阴一阳谓之道’,然而‘仁者见之便谓之仁,智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与智怎么能不称作道,但认识片面了,难免存在弊端。”


注释

王嘉秀,字实夫,其余不详。 长生久视,出自《老子》第五十九章:“治人事天,莫若啬。夫为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上截、下截,指上达、下学。出自《论语·宪问》第三十七章:“下学而上达。” 科,即科举入仕;贡,即推举优者入仕;传奉,指绕过吏部,由宫廷内官安排入官。 《易经·系辞传上》:“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七

〔王守仁〕 〔明〕

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

”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 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

” 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

若到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

文王只善处纣,使不得纵恶而已。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八

〔王守仁〕 〔明〕

问孟子言“执中无权犹执一”。

先生曰:“中只有天理,只是易。

随时变易,如何执得?

须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规矩在。

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罅漏,立定个格式,此正是执一。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九

〔王守仁〕 〔明〕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

” 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

此念即善,更思何善?

此念非恶,更去何恶?

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

‘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处。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四十

〔王守仁〕 〔明〕

“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

天地人物皆然。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四

〔王守仁〕 〔明〕

澄问“操存舍亡”章。

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

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

不可便谓出为亡,入为存。

若论本体,元是无出无入的。

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

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

既无所出,何入之有?

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

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

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

” 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三

〔王守仁〕 〔明〕

“‘夜气’是就常人说。

学者能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气翕聚发生处。

圣人则不消说‘夜气’。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二

〔王守仁〕 〔明〕

“《易》之辞是“初九,潜龙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画,《易》之变是值其画,《易》之占是用其辞。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一

〔王守仁〕 〔明〕

“不可谓‘未发之中’常人俱有。

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

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

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三十

〔王守仁〕 〔明〕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

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

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

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己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

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

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

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

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

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