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十五日初作诗黔阳郭外三首其二（丙申）

近行十几日，只如旦暮间。

远行十几日，恍若不计年。

澄澄□溪流，荡荡东去船。

寒风峭白日，萧条异山川。

高堂一片地，一刻数往还。

颜色隔千里，忽然立我前。

倚篷久惆怅，此意谁复怜。

入坐长叹息，晚炊起寒烟。

我亦胡不足，而必求科名。

名成得美仕，岂遂贵此生。

十年弃制蓺，汗漫窥六经。

友串亡称举，谓我手笔精。

安知公等长，真非予所能。

所以来试者，亦复有至情。

父母两忠厚，辛苦自夙婴。

一编持授我，望我有所成。

未尽无所成，而世以此轻。

因之忘颜厚，自量非不明。

贵从老亲眼，见此娇子荣。

痴心有弋获，焉知非我丁。

独叹少也苦，精力遂不撑。

四更赴辕门，坐地眠瞢腾。

五更随唱入，阶误东西行。

揩眼视达官，蠕蠕动两枨。

喜赖搜挟手，按摩腰股醒。

携篮仗朋辈，许贿亲火兵。

拳卧半边屋，隔舍闻丁丁。

黄帘自□晚，蜗牛喜观镫。

梦醒见题纸，细摩压摺平。

功令多于题，关防映红青。

文字如榨膏，槷急膏亦倾。

卷完自嗤笑，此又虫语冰。

安知上钓鲇，突作掉尾鲸。

自视此穷骨，何让棱等登。

归去见儿女，夸我头衔增。

但愁世上语，高文真有灵。

又愁邻舍翁，故生分别惊。

寒檠照秋馆，苦续号虫声。

同砚有良友，鋻此欣慨并。

难与外人言，果蠃于螟蛉。

文学无贵贱，师弟有因缘。

当公领解日，我始双鬌悬。

公名丽中外，孺子心已笺。

时从乡先达，一问庆历贤。

有如泥忆云，何人识肫颛。

旌花照黔服，草木增华鲜。

下士悬势分，呼来侍之前。

吕医受薰浴，始见韩门全。

手赠研经书，谓我能终篇。

念自束发来，抱遗望古先。

意薄言鹦鹉，力遂忘其孱。

我朝盛明经，诸老起接肩。

阎胡奋前茅，江载持中权。

六经有实义，大师非汉遍。

皇皇一代学，足破诸子禅。

何言毋敛生，得淑洨长传。

千金学屠龙，用志良亦专。

但恐岁月逝，芜秽愁方荃。

因公庶有就，不致中道捐。

又苦念穷蹇，力削此肿卷。

白袍五千士，讵少万选钱。

已分枭悬投，竟呼鱼与牵。

居然如巨鳌，赑屃承群仙。

钩楹预礼礼，清簧间朱弦。

国家作人意，寓此宾之筵。

今日所厚醴，异时待敷宣。

岂其以筐篚，慰尔穷青毡。

念此自惭顾，中心如沸煎。

未举怨时命，实成人舍旃。

一朝落人穫，依然骄莠田。

不独羞世上，仰岂无惧焉。

科目正难称，炊沙何足饘。

惟山见五岳，惟水观九川。

尘滴乞沾丐，期无负当年。

生为穷陬民，如未得父赀。

千方获小利，又索真苦儿。

堂堂永不税，楔此三字楣。

不无桑宏羊，咏言请深思。

槲之用于古，木薪实以皂。

一经发全能，遂令穷郡饱。

辨土剂利害，草木乃皆宝。

敬告异邦君，死法要活草。

记我出门时，梅花绕茅亭。

携儿坐石上，吹笛使酒醒。

山妻持镫来，大字写纵横。

妹女各袖扇，争书压吾肱。

閧閧一宵事，不知难已鸣。

今朝梅树下，小卓当窗棂。

寒日在黄叶，萧萧儿授经。

读书究何用，只觉伤人情。

不学耕亦得，看我黔阳城。

前滩风雨来，后滩风雨过。

滩滩若长舌，我舟为之唾。

岸竹密走阵，沙洲圆转磨。

指梅呼速看，著橘怪相左。

半语落上严，已向滩脚坐。

榜师打懒浆，篙律遵定课。

却见上水船，去速胜于我。

入舟将及旬，历此不计个。

费日捉急流，险快胆欲懦。

滩头心夜归，写觅强伴和。

纤者尻益高，詹诸钝爬沙。

篙师跌臕熊，又若曝肚蛙。

一上复一上，舟如缘边虾。

游游竞尺寸，终见舌胜牙。

哀哉水不平，民劳致堪嗟。

万一缆中断，倒冲宁救邪。

念昔榜铜水，滩更多于麻。

祼挽冰雪底，髀骭红霞霞。

锥刀利能几，不给半箸奢。

努力潕阳船，腰环犹可夸。

我行三十日，至此醴水头。

客心念岁尽，晚具稍使优。

遥怜思子人，对食双泪流。

劝母莫泪流，儿今饭澧州。

大盘登鲇鱼，小盘鲙丝浮。

湖虾点鸡子，汾酿凝新瓯。

大胜母家食，菘菔间脯脩。

吁嗟儿亦父，心事可自由。

哽咽难再道，弃置观衾裯。

弃置难弃置，悲端满天地。

去年客罗山，千里度除岁。

所依为至亲，亲念亦稍慰。

今宵此一身，计集几双泪。

炉边有耶娘，灯畔多姊妹。

心心有远人，强欢总无味。

忆在十载前，旧事已酸鼻。

老怀况愈慈，如何淡此际。

无名亲戚悲，名得又反累。

得失俱可怜，伤哉功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