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赋品

【其一】 艳体庾徐,碎金雪玉。

横空盘硬,气郁不舒。

未若短制,形容拟诸。

俭意周匝,肤词扫除。

小可喻大,百无一疏。

囊篇风月,就范何如?

【其二】 岷山导江,积石碓河。

跨瀛涉汉,接轨沿波。

上追统系,原始诗歌。

摛文铺采,于意云何。

昆仑万派,飞鸟不过。

乘槎天汉,乃见星河。

【其三】 大杗细桷,必构众材。

茅檐广厦,效伎呈菜。

匪徒目巧,亦恃心裁。

前门万户,照烂崔嵬。

如五凤楼,如铜雀台。

风雨不动,实实枚枚。

【其四】 气以举辞,辞达理见。

水大物浮,其喻最善。

万窍调刁,噫风斯扇。

时会递迁,江流日转。

崇尚不偏,骨采自炫。

汉魏六朝,格乃屡迁。

【其五】 昆仑解谷,筩竹凤鸣。

如珠好语,一一穿成。

规重矩迭,绳直衡平。

范围不过,音响自清。

吭圆引鹤,簧脆调莺。

摩空掷地,皆作金声。

【其六】 纷红骇绿,如春在花。

石梁之瀑,赤城之霞。

楼台金碧,韦杜人家。

五云七宝,天上繁华。

奇芬一吐,鲜侔晨葩。

晖丽灼烁,是耶非耶?

【其七】 缠绵结绪,缱绻萦丝。

花光宜笑,水态含漪。

青衫掩泣,红豆相思。

贻椒赠芍,送子河湄。

《闲情》十愿,丽句妍辞。

文心绝世,横笛孤吹。

【其八】 兴酣落笔,超妙无论。

百思不到,得句如神。

飞行绝迹,神马尻轮。

日明五色,岁首三春。

奇情异采,穷力追新。

曰有秘钥,先声夺人。

【其九】 吴淑百篇,博采旁搜。

各分门户,派别源流。

此疆而界,瓜区竽筹。

狐集千腋,鲭合五侯。

晋卿巨制,类对春秋。

揆厥所元,昭明选楼。

【其十】 日华双阙,岧峣帝京。

典前给札,笔辍不停。

金门拜献,鸣声和声。

簪毫禁苑,待诏承明。

文章官样,歌咏太平。

天颜有喜,云陛载赓。

【其十一】 笔垂若露,思涌如潮。

锵洋鸿丽,上掩诗骚。

局分八韵,烛限三条。

银袍鹄立,茧纸龙雕。

南宫漏尽,风月难描。

承平雅颂,如听萧韶。

【其十二】 新情古色,才美齐梁。

物必有耦,妙合成章。

一歌绛树,韵迭声双。

兰苕翡翠,菡萏鸳鸯。

花花自对,翼翼相当。

属辞比事,摘艳熏香。

【其十三】 罗罗清疏,莽莽古道。

时止时行,不拘绳尺。

长短皆宜,备此规格。

岂必止齐,妃青俪白。

《好色》一篇,原本《国策》。

后有作者,《秋声》、《赤壁》。

【其十四】 太师教诗,其三曰比。

东管有言,侧附者理。

子贡方人,老彭窃似。

松受茑缠,玉怜葭倚。

莫刺如涂,起义在彼。

象其物宜,图穷见匕。

【其十五】 微辞宋玉,隐语淳于。

《甘泉》、《羽猎》,《上林》、《子虚》。

主文风刺,匪直匪愚。

听者神耸,言者无罪。

转圜从谏,治迈唐虞。

方内圆凿,岂能入乎?

【其十六】 莺飞草长,物候惊新。

《登楼》王粲,翻悔依人。

怀归故国,出剑风尘。

鲍照不作,谁画《芜城》?

江关萧瑟,庾信伤神。

《小园》、《枯树》,哀江南春。

【其十七】 京都矩丽,一纪十年。

笔札楮墨,藩溷着焉。

《海潮》卢作,星再周天。

结响不滞,捶字乃坚。

为绕指柔,妙极自然。

丹成剑跃,炉火无烟。

【其十八】 秀色可餐,骨相非俗。

言出荐绅,文成朱绿。

枢辖在兹,屏除繁缛。

卓尔不群,浑金璞玉。

三叹遗音,奏之终曲。

辞黜其浮,理取其足。

【其十九】 朗如行玉,清若流泉。

疑义雾解,藻思芊绵。

聪明冰雪,呈露坤干。

微辞奥旨,无弗弃捐。

体物一语,士衡薪传。

光明白地,濯锦秦川。

【其二十】 丽辞雅义,错彩镂金。

阊阖迷蒙,经籍醉心。

选言有路,宝若球琳。

斋宫肃肃,武库森森。

能读千首,博古通今。

董醇贾茂,著作之林。

【其二十一】 若有人兮,劲装古服。

文士之心,诗人之目。

绝世彼姝,贮宜金屋。

富贵天姿,自然清淑。

妖歌曼舞,终嫌不肃。

繁华损枝,贻诮雾榖。

【其二十二】 节短韵长,贵在逋峭。

丝戛么弦,竹吹孤调。

余味曲包,片言居要。

寥寥数行,天空独啸。

冗长无讥,冲虚入妙。

着语不多,《颂》首《清庙》。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注释

缺二品。


简介

《二十四赋品》是清朝魏谦升仿照晚唐诗人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创作的,是关于诗歌、辞赋创作的理论著作。《二十四赋品》对于诗赋的结构、声律、情韵、骈俪等方面逐一进行了阐述,涉及语言艺术风格,语法修辞等方面,对于诗歌、辞赋的创作和研究有指导作用。



腊八粥

〔李福〕 〔清〕

腊月八日粥,传自梵王国。

七宝美调和,五味香掺入。

用以供伊蒲,藉之作功德。

僧民多好事,踵事增华饰。

此风未汰除,歉岁尚沿袭。

今晨或馈遗,啜这不能食。

吾家住城南,饥民两寺集。

男女叫号喧,老少街衢塞。

失足命须臾,当风肤迸裂。

怯者蒙面走,一路吞声泣。

问尔泣何为,答之我无得。

此景望见之,令我心凄恻。

荒政十有二,蠲赈最下策。

悭囊未易破,胥吏弊何敦。

所以经费艰,安能按户给。

吾佛好施舍,君子贵周急。

愿言借粟多,苍生免菜色。

此去虚莫偿,嗟叹复何益。

安得布地金,凭杖大慈力。

倦然对是的,趾望丞民粒。

腊八

〔夏仁虎〕 〔清〕

腊八家家煮粥多,大臣特派到雍和。

圣慈亦是当今佛,进奉熬成第二锅。

腊八粥

〔清宣宗旻宁〕 〔清〕

一阳初夏中大吕,谷粟为粥和豆煮。

应时献佛矢心虔,默祝金光济众普。

盈几馨香细细浮,堆盘果蔬纷纷聚。

共尝佳品达沙门,沙门色相传莲炬。

童稚饱腹庆州平,还向街头击腊鼓。

潼关

〔谭嗣同〕 〔清〕

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

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

钝吟书要

〔冯班〕 〔清〕

书是君子之艺,程、朱亦不废。

我于此有功,今为尽言之:先学间架,古人所谓结字也,间架既明,则学用笔。

间架可看石碑,用笔非真迹不可。

结字晋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

用理则从心所欲不逾矩,因晋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则字有常格,不及晋人矣。

宋人用意,意在学晋人也。

意不周币则病生,此时代所压。

赵松雪更用法,而参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

为奴书之论者不知也。

唐人行书皆出二王,宋人行书多出颜鲁公。

赵子昂云:“用笔千古不变。

只看宋人亦妙,唐人难得也。

蔡君谟正书有法无病,朱夫子极推之。

锥画沙、印印泥、屋漏痕,是古人秘法。

”姜白石云:“不必如此。

知此君愦愦。

黄山谷纯学瘗鹤铭,其用笔得于周子发,故遒健。

周子发俗,山谷胸次高,故遒健而不俗。

近董思白不取遒健,学者更弱俗,董公却不俗。

” 虞世南能整齐不倾倒。

欧阳询四面停匀,八方平正。

此是二家书法妙处,古人所言也。

欧书如凌云台,轻重分毫无负,妙哉!

欧公一片神骨,极有作用,倚墙靠壁,便不是。

巉子山一流人有墙壁,所以不好。

姜立纲尤俗。

余见欧阳信本行书真迹,及皇甫君碑,始悟定武兰亭全是欧法。

姜白石都不解。

董宗伯云:“王右军如龙,李北海如象。

不如云王右军如凤,李北海如俊鹰。

当学蔡君谟书,欲得字字有法,笔笔用意。

又学山谷老人,欲得使尽笔势,用尽腕力。

又学米元章,始知出入古人,去短取长。

” 荐季直表不必是真迹,亦恐是唐人临本。

使转纵横,熟视殆不似正书,徐季海似学此也。

汉人分书不纯方,唐人分书不纯扁,王司寇误论,只看孝经与劝进碑尔。

顾云美云:唐人分书极学汉人。

此论佳,可破惑者。

八分书只汉碑可学,更无古人真迹。

近日学分书者乃云:“碑刻不足据。

”不知学何物?

汉人分书多剥蚀,唐人多完好。

今之昧于分书者多学碑上字,作剥蚀状,可笑也!

虞世南庙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师。

贫人不能学书,家无古迹也。

然真迹只须数行便可悟用笔。

间架规模,只看石刻亦可。

学草书须逐字写过,令使转虚实一一尽理,至兴到之时,笔势自生。

大小相参,上下左右,起止映带,虽狂如旭、素,咸臻神妙矣。

古人醉时作狂草,细看无一失笔,平日工夫细也。

此是要诀。

姜白石论书,略有梗概耳。

其所得绝粗,赵松雪重之,为不可解。

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古钗脚,如壁拆痕,古人用笔妙处,白石皆言不必。

然又云:侧笔出锋。

此大谬。

出锋者末锐不收。

褚云透过纸背者也,侧则露锋在一面矣。

颜书胜柳书,柳书法却甚备,便初学。

古人作横画,如千里阵云。

黄山谷笔从画中起,回笔至左顿腕,实画至右住处,却又转,正如阵云之遇风,往而却回也。

运腕太疾,起处有顿笔之迹。

今人于起处作点,殊失势也。

余教童子作书,每日只学十字,点画体势须使毫发毕肖,百日以后便解自作书矣。

张长史云:“小字展令大,尽笔势为之也。

大字蹙令小,遏锋藏势,使间架有余也。

”今广平府有颜鲁公仪门字,门字小,仪字大,却相称,殊不见有异,奇迹也。

左去吻,右去肩,欧阳兰台不用此法。

东坡谈书皆笃论,过于黄、米。

米老喜作快口语,不知者执之,多为所误。

山谷只自言其所得耳。

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

晋人尽理,唐人尽法,宋人多用新意,自以为过唐人,实不及也。

娄子柔先生云:“米元章好割截古迹,有书贾俗气。

”名言也。

东坡书有病笔,唐人无此。

颜鲁公书磊落嵬峨,自是台阁中物。

米元章不喜颜正书,至今人直以为怪矣。

子字分书,横画不飞,倚人直笔,不向左挑起。

人字加三撇,是古升字。

黄长睿疑智果书不真,此不习南朝书法也。

欧阳公不信遗教经,东坡殊不以为然。

宋人蔡君谟书最佳,今人不重,只缘不学古耳。

书法无他秘,只有用笔与结字耳。

用笔近日尚有传,结字古法尽矣。

变古法须有胜古人处,都不知古人,却言不取古法,直是不成书耳!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逼之若将飞动。

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

坡书真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态。

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

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

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

苏斜川却云:“不然。

我信山谷。

” 作书须自家主张,然不是不学古人,须看真迹,然不是不学碑刻。

唐人用法谨严,晋人用法潇洒,然未有无法者,意即是法。

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

本领极要紧,心意附本领而生。

邑人严道普名泽,家藏右军二谢帖。

或诮之曰:“谁见右军执笔作此字?

”余曰:“能作此字即是右军,使右军不能作此字,我亦不重右军。

” 秦权上字,秦之隶书,乃篆之捷也。

与今正书不同,然非分书也。

盖隶书本如此,后渐变为今正书耳。

欧公以此似今八分,遂呼汉人分书为隶,既知其不同,且疑薛尚功摹之失体,误也。

今人作正书是钟、王法,然钟、王古字亦多与今不同。

世传六朝、唐初碑上字分隶相杂,疑当时正书如此。

至唐中叶以后,始变如今法。

后人纯学钟、王也。

右军正书多古字,东方朔画赞“序”字作“厚”,乐毅论“杀”字、“抃”字,黄庭经“耶”字,遗教经“□”字,今皆不行。

今人所用只是宋、元体。

曹娥碑犹古,陕西传摹,尽去之矣。

古人作小正书,与碑板诰命书不同。

今人用碑板上大字作小正书,不得体也。

祝希哲常痛言之。

唐人碑板刻手亦有工拙,然胜于宋人。

不习二王,下笔便错。

此名言也。

鲁公书如正人君子,冠佩而立,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米元章以为恶俗,妄也,欺人之谈也。

颜书要画中有筋,其用笔与徐季海父子相同。

多宝塔是少年时书,点画皆有法。

不知者学之,正如布算相似,须要看他墨酣意足处,与朱巨川诰参看最得。

书至成时,神奇变化,出没不穷。

若功夫浅,得少为足,便退落,如严天池二、三十岁好,后来便可厌,只为从前功夫不多也。

大略初学时多可观,后来不学,便不成书耳。

宋人作书多取新意,然意须从本领中来。

米老少时如集字,晚年行法亦不离杨少师、颜鲁公也。

本领精熟,则心意自能变化。

字有二法:一曰用笔。

汝用笔疏硬而骨枯,非法也。

看楷书,便知血脉处极细而有笔意也。

二曰布置。

左右向背,上下承盖,半阔半细,半高半低,分间架在布白处,汝毫无法,但直写而无意,不成字也。

布置用笔,千古讲之者多矣。

赵子昂专言此,汝可寻思。

凡学书千字文少不得,(简缘云:千字文是将右军字凑成,智永临写八百本,非永书也。

)此是右军旧法,得此便有根本。

如二王法帖,只是影子,惟架子尚在,可观耳。

书有二要:一曰用笔,非真迹不可。

二曰结字,只消看碑。

要知结字之妙,明朝人书,一字看不得。

看了误人事。

行书法二王起便是头路。

真行用羲之法,以小王发其笔性。

草书全用小王。

大草书用羲之法。

如狂草学旭,不如学素。

此吾法也。

教人作书,吾便于柳法。

二谢书只学赵,自余一步不窥,所以全不合古法也。

然用笔如锥画沙,细而有姿媚,汝短处正在此,不可不用功也。

若死学柳书,其病亦正同耳。

悟得柳公学古处,二王、欧、虞、褚、薛,打做一团方好也。

(简缘云:尽情吐露。

至嘱。

以上三札答无咎。

学书当有晋人法,看石刻亦不易,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

) 赵文敏为人少骨力,故字无雄浑之气,喜避难,须参以张从申、徐季海方可。

季海筋在画中,晚年有一种如渴骥奔泉之势,老极!

所以熟而不俗。

张书古甚,拙处人不知其妙也。

颜行如篆如籀,苏米皆学之,最宜留心。

作法书多失体,布置匀直少势。

钟公云:“点不变谓之布掞,画不变谓之布算,最是大忌。

”如“真”字中三笔须不同,“佳”字左倚入向右,右四画亦要俯仰有情。

今俱如算子,大似无讲贯也。

日来作虞法,觉其和缓宽裕,如见大人君子,全得右军体。

今日刻本黄庭多不是,但惜不见原本,字画俯仰处甚遒,翻多失之,与永师千文看方得。

(与无咎。

) 米颠作颜行,兼用杨景度,有散仙入圣之致。

坡公须带二徐。

本领千古不易,用笔学钟,结字学王。

晋人循理而法生,唐人用法而意出,宋人用意而古法具在。

知此方可看帖。

用意险而稳,奇而不怪,意生法中,此心法要悟。

行书右军止有兰亭及官奴帖,献之辞中令表。

米元章云:但取圣教序学之,更学右军诸扎,使大小相杂,便成书。

此言甚有会。

然兰亭、官奴,字无大小,正如唐人碑上字耳。

唐人多兼二王,张从申所云:“右军风规,下笔斯在者也。

然今所存颇似大令。

徐季海有筋骨,如渴骥奔泉,怒猊抉石。

”东坡云:“细筋入骨。

”无人知此言极妙,米海岳以为过老诋之,偏见也。

米、黄论书殊不及坡,然今人多信米。

米、黄俱好为快语,非笃论也。

我尝谓苏、黄论诗,米元章论书,不为无见,但抑扬太过,使人不乐闻耳。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

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

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

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

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

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

当时诚为独绝也。

自近代李祯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便羞言模仿古人。

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

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

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

如祯伯书,用尽心功,视古人何如哉?

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

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把。

(简缘云:语无渗漏。

)汝学赵松雪,若从徐季海、李北海入手,便古劲可爱。

见汝行书如挽秋蚓,意不喜之。

汝学颜公大署书,乃有似东坡处。

此从上学下也。

汝作多宝塔体,多用死笔,所以不好。

要看他活处,如“见”字、“有”字,横处全无俯仰,如一张梯,此一失也。

小处用功便不死。

(与无咎。

) 学古人书不可失其本趣,如近世王履吉书,行草学孙过庭,全失过庭意。

正书学虞,全不得虞笔。

虞云:“先临告誓,后写黄庭。

夫子庙堂碑全似黄庭,履吉不知也。

过庭与右军,殆无别矣。

履吉多险怪,全无右军体,白雀帖尤恶。

” 本领者,将军也。

心意者,副将也。

所谓本领,只是规模古人,然须有取舍,不得巧拙兼效。

虽欲博涉诸家,然须得通会,不可今古杂出。

唐人尚法,用心意极精。

宋人解散唐法,尚新意,而本领在其间。

米元章书如集字是也,至蔡君谟则点画不苟矣。

坡公立论,亦雅推君谟。

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度。

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须映带匀美。

柳州曹掌公暨弟达夫过访追忆旧游有怀鹤客不胜黄垆之感因赋一律

〔杨无咎〕 〔清〕

寂寂空庭遍草莱,荜门重为故人开。

水沉双劎三年别,雨送孤帆四月来。

邺下风流应未远,曹家兄弟最多才。

独怜草檄人长逝,相对能无使尔哀。

农家

〔王文治〕 〔清〕

漫道滇南是极边,农家风味故依然。

新秧嫩似春前草,远水青于雨后天。

村妇馌馀分犬食,山童牧倦任牛眠。

自惭驿路空来往,又领官中月俸钱。

题刘松岚明府湘花图卷诗轴

〔王文治〕 〔清〕

衰年无福赏湘花,纸上幽姿亦足夸。

为命女孙重写照,国香分影上窗纱。

游尽江南春暮天,刘郎风韵胜前贤。

河阳空有花千树,不种幽兰亦枉然。

临池管见

〔周星莲〕 〔清〕

上世结绳而治,自伏羲画八卦,而文字兴焉。

故前人作字,谓之字画,画分也,界限也。

尔雅释地:涂出其右而还之,画邱。

注言:为道所规画。

释名:道出其右曰画邱,人尚右,凡有指画,皆尚右。

故用右手画字。

或篆,或隶,或楷,或行,或草,皆当不忘画字之义。

为横、为竖、为波、为磔、为钩、为,当永守画字之法。

盖画则笔无不直,笔无不圆,而字之千变万化,穷工极巧,从此出焉。

乃后人不曰画字,而曰写字。

写有二义。

说文:“写,置物也。

”韵书:写,输也。

置者,置物之形。

输者,输我之心。

两义并不相悖,所以字为心画。

若仅能置物之形,而不能输我之心,则画字、写字之义,两失之矣。

无怪书道不成也。

字画本自同工,字贵写,画亦贵写,以书法透入于画,而画无不妙。

以画法参入于书,而书无不神。

故曰:善书者必善画。

善画者亦必善书。

自来书画兼擅者,有若米襄阳,有若倪云林,有若赵松雪,有若沈石田,有若文衡山,有若董思白。

其书其画,类能运用一心,贯串道理,书中有画,画中有书,非若后人之拘形迹以求书,守格辙以求画也。

米元章谓:东坡为画字。

自谓刷字。

此不过前人等而上之,精益求精之语,非谓不能写字,而竟同剔刷成字,描画成字也。

自桧以下无讥。

后之作书者欲求苏、米之刷字、画字,不可得矣。

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

用锋之说吾闻之矣,或曰正锋,或曰中锋,或曰藏锋,或曰出锋,或曰侧锋,或曰扁锋。

知书者有得于心,言之了了,知而不知者各执一见,亦复言之津津,究竟聚讼纷纭,指归莫定,所以然者,因前人指示后学要言不烦,未尝倾筐倒箧而出之。

后人摹仿前贤,一知半解,未能穷追极究而思之也。

余尝辨之,试详言之:所谓中锋者,自然要先正其笔。

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笔正则锋易于正。

中锋即是正锋,自不必说。

而余则偏有说焉,笔管以竹为之,本是直而不曲,其性刚,欲使之正,则竟正。

笔头以毫为之,本是易起易倒,其性柔,欲使之正,却难保其不偃。

倘无法以驱策之,则笔管坚而笔头已卧,可谓之中锋乎?

又或极力把持,收其锋于笔尖之内,贴毫根于纸素之上,如以箸头画字一般,是笔则正矣、中矣,然锋已无矣,尚得谓之锋乎?

或曰:此藏锋法也。

试问所谓藏锋者,藏锋于笔头之内乎?

抑藏锋于字画之内乎?

必有爽然失、恍然悟者。

第藏锋画内之说,人亦知之。

知之而谓惟藏锋乃是中锋,中锋无不藏锋,则又有未尽然也。

盖藏锋、中锋之法,如匠人钻物,然下手之始四面展动,乃可入木三分。

既定之后,则钻已深入,然后持之以正。

字法亦然。

能中锋自能藏锋,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正谓此也,然笔锋所到收处、结处、掣笔映带处,亦正有出锋者。

字锋出,笔锋亦出。

笔锋虽出,而仍是笔尖之锋,则藏锋、出锋皆谓之中锋,不得专以藏锋为中锋也。

至侧锋之法,则以侧势取其利导,古人间亦有之。

若俗笔笔正锋,则有意于正势,必至无锋而后止。

欲笔笔侧笔,则有意于侧势,必至扁锋而后止。

琴瑟专一,谁能听之?

其理一也。

画家皴石之法,三面皆锋,须以侧锋为之。

笔锋出,则石锋乃出。

若竟横卧其笔,则一片模糊,不成其为石矣。

总之,作字之法,先使腕灵笔活,凌空取势,沈著痛快,淋漓酣畅,纯任自然,不可思议,能将此笔正用、侧用、顺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擒得定,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浑身都是解数,全仗笔尖毫末锋芒指使,乃为合拍。

钝根人胶柱鼓瑟,刻舟求剑,以团笔为中锋,以扁笔为侧锋,犹斤斤曰:若者中锋,若者偏锋,若者是,若者不是。

纯是梦呓!

故知此事虽藉人功,亦关天分,道中、道外,自有定数,一艺之细,尚索解人而不得。

噫,难矣!

用墨之法,浓欲其活,淡欲其华。

活与华非墨宽不可,古砚微凹聚墨多,可想见古人意也。

濡染大笔何淋漓,淋漓二字,正有讲究。

濡染亦自有法。

作书时须通开其笔,点入砚池,如篙之点水,使墨从笔尖入,则笔酣而墨饱,挥洒之下,使墨从笔尖出,则墨浥而笔凝。

杜诗云:元气淋漓障犹湿。

古人字画流传久远之后,如初脱手光景,精气神采不可磨灭。

不善用墨者浓则易枯,淡则近薄,不数年间已淹淹无生气矣。

不知用笔,安知用墨?

此事难为俗工道也。

凡作书不可信笔,董思翁尝言之。

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

吾谓信笔固不可太矜意,亦不可意为。

笔蒙则意阑,笔为意拘,则笔死。

要使我顺笔性,笔随我势,两相得,则两相融。

而字之妙处,从此出矣。

字有一定步武、一定绳尺,不必我去造作。

右军书因物付物,纯任自然,到得自然之极,自能变化从心,涵盖万有,宜其俎豆千秋也。

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人人言之。

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却非人人所能到,看天分做去。

天分能到,则竟到矣。

天分不能到,到得那将上的地步,偏拦住了,不使你上去。

此即学问止境也。

但天分虽有止境,而学者用功断不能自画,自然要造到上层为是。

惟所造之境,须循序渐进,如登梯然,得一步、进一步。

画曰:若升高必自下。

言不容躐等也。

今之讲字学者,初学执笔,便高谈晋、唐,满口羲、献。

稍得形模,即欲追踪汉、魏,不但苏、黄、米、蔡不在意中,即欧、虞、褚、薛以上,溯羲、献犹以为不足,真可谓探本穷源,识高于顶者矣!

及至写出字来,亦只平平无奇。

噫,何弗思之甚也!

余亦曾犯此病,初学时取欧书以定间架,久之字成印板,因爱褚书跌宕,乃学褚书。

久之又患过于流走,此皆自己习气与欧、褚无干,如是者亦有年。

嗣后东涂西抹,率意酬应,喜作行草,乃取怀仁所集圣教及兴福寺断碑、孙过庭书谱学之,对帖时少,挥洒时多,总觉依稀仿佛无有是处。

乃阅近世石刻墨迹,颇有入处。

再阅同时书家真迹,反觉易于揣摩,而尤难于学步,乃叹自己学问不但远不及古人,且远不及今人。

于是将今人笔墨逐一研究,时而进观董、赵诸公书,更长一见识焉。

又进而观宋人碑帖,又得其解数焉。

又进而摹欧、虞、褚、薛、颜、柳、徐、李诸家书,已略得其蹊径焉,再上而求右军、大令诸法。

已稍能寻其端倪焉。

至此,乃恍然于前此之取法乎上者,真躐等而进也。

近又见得颜鲁公书最好,以其天趣横生、脚踏实地、继往开来,惟此为最。

昔人云:诗至子美,书至鲁公,足叹观止。

此言不余欺也!

余书无所得,惟屡疑屡悟,或出或入,不敢谓三折肱于此,而于书中甘苦尝之久矣,因书之以为知书者告。

字学以用敬为第一义,凡遇笔砚辄起矜庄,则精神自然振作,落笔便有主宰,何患书道不成!

泛泛涂抹,无有是处。

作字须提得笔起,稍知书法者皆知之。

然往往手欲提而转折顿挫辄自偃者,无擒纵故也。

擒纵二字是书家要诀,有擒纵方有节制,有生杀用笔乃醒,醒则骨节通灵,自无僵卧纸上之病。

否则寻行数墨,暗中索摸,虽略得其波磔往来之迹,不过优孟衣冠,登场傀儡,何足语斯道耶?

余自幼观唐、宋诸名家石刻,以为唐书如玉,宋书如水晶,心目中所见如此,未尝申明其所以然也。

后读朱子语类云:孔子之学如玉,孟子之学如水晶,乃拍案惊喜,以为比拟切当。

见得天地间人也、物也、学问也、技艺也,皆各分浑与露之两途,而心目中所见,古今人不甚相远也。

初学不外临摹。

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其间架。

临摹既久,则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

坡翁学书,尝将古人字帖悬诸壁间,观其举止动静,心摹手追,得其大意。

此中有人、有我,所谓:学不纯,师也。

又尝有句云: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

古人用心不同,故能出人头地。

余尝谓:临摹不过学字中之字,多会悟则字中有字、字外有字,全从虚处着精神。

彼钞帖、画帖者,何曾梦见?

废纸败笔,随意挥洒,往往得心应手。

一遇精纸佳笔,整襟危坐,公然作书,反不免思遏手蒙。

所以然者,一则破空横行,孤行己意,不期工而自工也。

一则刻意求工,局于成见,不期拙而自拙也。

又若高会酬酢,对客挥毫,与闲窗自怡,兴到笔随,其乖合亦复迥别。

欲除此弊,固在平时用功多写,或于临时酬应多尽数纸,则腕愈熟、神愈闲,心空笔脱,指与物化矣。

总之,凡事有人则天不全,不可不知。

徐而庵先生说唐诗,阐发尽致,开卷有论诗数条,内一条云:学诗如僧家托钵,积千家米煮成一锅饭。

余谓学书亦然,执笔之法,始先择笔之相近者仿之,逮步伐点画稍有合处,即宜纵览诸家法帖,辨其同异,审其出入,融会而贯通之,酝酿之久,自成一家面目。

否则刻舟求剑,依样葫芦,米海岳所谓奴书是也。

古人作书,遗貌取神。

今人作书,貌合神离。

其间相去之远,岂可以道里计哉?

名家作书,只是一鼻孔出气。

赵集贤云:书法随时变迁,用笔千古不易,古人得佳帖数行,专心学之,便能名家。

据此似与余前说博观之义相戾,殊不知由一贯万,由万会一,总是一个道理。

所谓千古不易者,要在善于弄翰磬控纵,送锋芒不顿,如庖丁解牛,批却导窾,迎刃而解。

即所谓其中非尔力也。

不明此旨,无论博搜约取,茫无把鼻。

谚云:见一个菩萨磕一个头,不免终身为门外汉耳。

凡学艺,于古人论说总须细心体会,粗心浮气,无有是处。

尝见某帖跋尾有驳赵文敏笔法不易之说者,谓欧、虞、薛、褚笔法已是不同,试以褚书笔法为欧书结构,断难相合,安得谓千古不易乎?

余窃笑其翻案之谬。

盖赵文敏为有元一代大家,岂有道外之语!

所谓千古不易者,指笔之肌理言之,非指笔之面目言之也。

谓笔锋落纸,势如破竹,分肌劈理,因势利导,要在落笔之先腾掷而起,飞行绝迹,不粘定纸上讲求生活,笔所未到,气已吞。

笔所已到,气亦不尽,故能墨无旁渖,肥不剩肉,瘦不露骨,魄力、气韵、风神皆于此出。

书法要旨,不外是矣。

集贤所说只是浑而举之,古人于此等处不落言诠。

余曾得斯旨,不惮反复言之,亦仅能形容及此,会心人定当首肯。

若以形迹求之,何异痴人说梦!

作字有顺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轻重,有聚散,有刚柔,有燥湿,有疾徐,有疏密,有肥瘦,有浓淡,有连有断,有脱御,有承接,具此数者,方能成书。

否则,墨猪、算子,全是魔道矣。

古人作书,落笔一圆便圆到底,落笔一方便方到底,各成一种章法。

兰亭用圆,圣教用方,二帖为百代书法模楷,所谓规矩方圆之至也!

欧颜大、小字皆方。

虞书则大、小皆圆。

褚书则大字用方,小字用圆。

究竟方圆,仍是并用。

以结构言之,则体方而用圆。

以转束言之,则内方而外圆。

以笔质言之,则骨方而肉圆。

此是一定之理。

又晋人体势多扁,唐人体势多长,合晋、唐观之,惟右军、鲁公无长扁之偏,而为方圆之极则。

晋人取韵,唐人取法,宋人取意,人皆知之。

吾谓晋书如仙,唐书如圣,宋书如豪杰。

学书者从此分门别户,落笔时方有宗旨。

字有筋骨、血脉、皮肉、神韵、脂泽、气息,数者缺一不可。

无论真楷行草,皆宜讲究。

楷书须八面俱到,古人称卫夫人、逸少父子、欧阳率更、虞永兴、智永禅师、颜鲁公此七家谓之楷书,其馀不过真书而已。

楷书者字体端正,用笔合法之谓也。

行楷者,字虽绾结,笔仍典则之谓也。

此外或真书,或行书,或真行,或行草,或大草,或墨色不到而意与笔皆到,或笔墨不到而意无不到,总之以法为主,气以辅之,则任笔所之,无不如志矣。

欧、虞、褚、薛不拘拘于说文,犹之韩、柳、欧、苏不斤斤于音韵。

空诸所有,精神乃出。

古人作楷,正体、帖体纷见错出,随意布置。

惟鲁公干禄字书一正一帖,剖析详明,此专为字画偏旁而设,而其用笔尽合楷则。

近来书生笔墨、台阁文章,偏旁布置,穷工极巧,其实不过写正体字,非真楷书也。

楷书如立,行书如走,草书如飞,此就字体言之,用笔亦然,执笔落纸如人之立地,脚根既定,伸腰舒背,骨立自然强健,稍一转动,四面皆应。

不善用笔者,非坐卧纸上,即蹲伏纸上矣。

欲除此弊,无他谬巧,只如思翁所谓:落笔时先提得笔起耳。

所谓落笔先提得笔起者,总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笔先。

一到著纸,便如兔起鹘落,令人不可思议。

笔机到则笔势劲,笔锋出,随倒随起,自无僵卧之病矣!

古人谓:心正则气定,气定则腕活,腕活则笔端,笔端则墨注,墨注则神凝,神凝则象滋,无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

此正是先天一著工夫,省却多少言思拟议,所谓一了百了也。

字无所谓山林、台阁也,古来书家类多置身廓庙之士,若终身隐沦者恐亦不少,而其书之传与不传,或传之远与近,虽各因名位为显晦,而诣之所至,不可磨灭。

且有学问经术超越寻常,反为书名所掩者。

盖亦有数存乎其间也。

自帖括之习成,字法遂别为一体。

土龙木偶,毫无意趣,矫其弊者又复貌为高古,自出新奇。

究之学台阁者,趣入官样。

学山林者,流为野战。

皆非书家正法眼藏也。

字莫患乎散,尤莫病于结。

散则贯注不下,结则摆脱不开。

古人作书,于联络处见章法,于洒落处见意境。

右军书转左侧右,变化迷离,所谓状若断而复连,势如斜而反正者,妙于离合故也。

欧、虞、褚、薛各得其秘,而欧书尤为显露,其要在从谨严得森挺,从密栗得疏朗,或行或楷,必左右揖让,倜傥权奇,戈戟铦锐,物象生动,自成一家风骨。

史称其人貌丑而颖悟,观其书信然!

学者得其一鳞片甲,由唐入晋,自有门径矣。

字有九宫,分行布白是也。

右军黄庭经、乐毅论,欧阳率更醴泉铭、千字文,皆九宫之最准者,其要不外斗笋接缝,八面皆满,字内无短缺处,字外无长出处,总归平直中正,无他谬巧也。

字有解数,大旨在逆,逆则紧,逆则劲,缩者伸之势,郁者畅之机,而又须因迟见速,寓巧于拙,取圆于方。

狐疑不决,病在馁。

剽急不留,病在滑。

得笔须随,失笔须救,细参消息,斯为得之。

用笔之法,太轻则浮,太重则踬。

到恰好处,直当得意。

唐人妙处正在不轻不重之间,重规叠矩,而仍以风神之笔出之。

褚河南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又云:如锥画沙,如印印泥。

虞永兴书如抽刀断水,颜鲁公古钗股、屋漏痕,皆是善使笔锋,熨帖不陂,故臻绝境。

不善学者,非失之偏软,即失之生硬。

非失之浅率,即失之重滞。

貌为古拙,反入于颓靡。

托为强健,又流于倔强。

未识用笔分寸,无怪去古人日远也。

古人谓:喜气画兰,怒气画竹,各有所宜。

余谓:笔墨之间,本足觇人气象,书法亦然。

王右军、虞世南字体馨逸,举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气,即所谓喜气也。

徐季海善用渴笔,世状其貌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即所谓怒气也。

褚登善、颜常山、柳谏议文章妙古今,忠义贯日月,其书严正之气溢于楮墨。

欧阳父子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

李太白书新鲜秀活,呼吸清淑,摆脱尘凡,飘飘乎有仙气。

坡老笔挟风涛,天真烂漫。

米痴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二公书横绝一时,是一种豪杰之气。

黄山谷清癯雅脱,古澹绝伦,超卓之中寄托深远,是名贵气象。

凡此皆字如其人,自然流露者。

惟右军书,醇粹之中,清雄之气俛视一切,所以为千古字学之圣。

鲁公浑厚天成,精深博大,所以为有唐一代之冠。

凡字每落笔皆纵点起,点定则四面皆圆,笔有主宰,不致偏枯草率,波折钩勒,一气相生,风骨自然遒劲。

董文敏谓: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

又云:自收自到,自起自结。

皆此意也。

褚河南行书、赵文敏行楷,细参自能悟入。

作字先学执笔,明戈汉溪守智书法辨异一书,载有笔阵图,执笔诸式其最正中者,莫如拨镫、平覆两法。

拨镫或谓挑镫,或谓马镫,于义皆是。

总之执笔须浅,浅则易于转动,其法先拓大指,使虎口圆则掌心自虚,大指为捺,食指为压,中指为钩,无名指为抵推导送,五指则紧贴名指之内,相助为力。

字之讲遒劲者用之。

平覆之法,使掌下覆,大指与二、三指稍齐,或用二、三指双钩。

字之讲犀利者用之。

此外有三指立异法,则以大、二、三指搦管,四、五指不用。

四指立异法,则大指在内,二、三、四指在外。

或谓即马镫法,如两人并乘,各不相犯。

此二法最妙,以其不必留心运腕,而指自能不动也。

撮笔法,著纸轻浅,字之尚逸趣者用之。

悬腕法,则运腕离案,能使通身气力贯注笔尖。

回腕法,掌心向内,五指俱平,腕竖锋正,笔画兜裹。

此二法,量字体大小为离案之远近。

即拨镫、平覆、撮笔、立异法,亦无不离案也。

枕腕法,间或为之,亦无不可。

其他如抓斗式、握拳式,擘窠大书用作榜署者,不能不尔,无所为法则也。

运指不如运腕,书家遂有腕活指死之说。

不知腕固宜活,指安得死!

肘使腕,腕使指,血脉本是流通,牵一发而全身尚能皆动,何况臂指之近乎?

此理易明。

若使运腕而指竟漠不相关,则腕之运也,必滞其书,亦必至麻木不仁,所谓腕活指死者,不可以辞害意。

不过腕灵则指定,其运动处不著形迹,运指腕随,运腕指随,有不知指之使腕与腕之使指者,久之,肘中血脉贯注,而腕亦随之定矣。

周身精神贯注,则运肘亦不自知矣。

此自然之气机,非可以矫揉造作也。

所以把笔宜浅,用力宜轻,指宜密、宜直。

或作环抱状,则虎口自圆,掌心自虚。

又先须端坐正心,则气自和,血脉自贯,臂自活,腕自灵,指自凝,笔自端。

是臂也、腕也、掌也、提也、笔也,皆运用在一心,不知所使,而无不一一效命者也。

至于熟极巧生,直便化去,并执笔、运笔之法,亦皆忘之,所谓心忘手,手忘笔也。

王献之少时学书,右军从背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

盖谓初学时着意在笔,非谓用笔宜紧也。

又昔有人问索靖笔法,索靖以三指执笔,闭目谓之曰:胆、胆、胆。

欧阳文忠公谓: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

米襄阳谓:学书贵弄翰,迅速天真,出于意外。

黄涪翁论书谓:须通身气力来笔尾上,直当得意。

坡老云:作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

数公之言皆是,由执几化,绝妙悟境。

中庸云: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

道也通乎艺矣!

学书者由勉强以渐近自然,艺也进于道矣。

古人书,行间茂密,体势宽博。

唐之颜,宋之米,其精力弥满,令人洞心駴目。

自思翁出,而章法一变,密处皆疏,宽处皆紧,天然秀削,有振衣千仞、洁身自好光景,然篇幅较狭,去古人远矣。

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

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

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

下笔作诗、作文,自有头头是道,汨汨其来之势。

故知书道,亦足以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也。

残春

〔陈寅恪〕 〔清〕

家亡国破此身留,客馆春寒却似秋。

雨里苦愁花事尽,窗前犹噪雀声啾。

群心已惯经离乱,孤注方看博死休。

袖手沉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