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九·唐纪四十五

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尽阏逢困敦正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十一月,丁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

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

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

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

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

”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

倘出乾陵,恐惊陵寝。

”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

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

”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

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

”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

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

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

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

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

休颜,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

泚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

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

张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

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

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

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

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

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

武俊亦归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

劝募兵得数万人。

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硃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

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夸。

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

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

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

”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

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

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

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

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

”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

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

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

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

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

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

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

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

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

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

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

城中望之忷惧。

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

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

”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

”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

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曰:“此欲分吾力也。

”乃引兵严备东北。

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氈,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

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

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

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

”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

时士卒冻馁,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

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

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

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

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

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

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

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

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

”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

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

癸巳,怀光败泚兵于澧泉。

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

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泚既退,从臣皆贺。

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硃泚败亡,忧未艾也!

”上不以为忤,甚称之。

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

”欲以惑众。

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

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

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

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库不宜复存。

”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

”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

”泚曰:“强授之则人惧。

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

”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

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

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

吾见上,当请诛之。

”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

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

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

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

”翃、赞以告卢杞。

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

”上以为然。

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

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硃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

”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

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朏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硃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

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

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

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

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

佶不可,少游欲杀之。

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

少游悉收其钱帛。

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

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籓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

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

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

贽以曏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

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

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

未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在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

此诚当今之所急也。

”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

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

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

”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

远迩归心,孰与为乱!

”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

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

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

”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

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

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

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

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

”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

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

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

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

”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

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

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

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跼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

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

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

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

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

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

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

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

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

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

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

朕见从前已来,事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

卿宜深悉此意。

”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

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

”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

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

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

”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

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

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

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

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

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

”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

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

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

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

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

”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

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

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

”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

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

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所在。

”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

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

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

”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

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

若是者何?

两情不通故也。

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

若是者何?

九弊不去故也。

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

谄谀,顾望,畏忄耎,此三者,臣下之弊也。

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

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

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

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

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

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

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

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

下悖上刑,不败何待!

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

”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

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

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

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

”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

谏者直,示我之能容。

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

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

有一于斯,皆为盛德。

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

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

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

”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

众论喧腾,亦咎杞等。

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

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

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

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

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

”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

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硃滔,各称王如故。

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

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

”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

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

司武侍郎许士则曰:“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

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

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

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

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

滔为人如此。

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

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

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

大王于时悔之无及。

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

”扈崿等皆以为然。

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

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

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

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

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

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

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

”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

”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

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

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

庚午,希烈陷大梁。

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

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

”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

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

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

”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

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

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

”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

”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

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

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

”又曰:“赢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

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

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

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

”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

”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

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

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

舍此之外,尚有所虞。

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

言善非难,行善为难。

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

”上然之。

◎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

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

忘己济人,不吝改过。

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

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

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

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

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

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

暴令峻于诛求,疲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

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籓维,联抚驭乖方,致其疑惧。

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

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虽缘硃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

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

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

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

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

”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

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

以汴州为在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

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

”积薪灌油于其庭。

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

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

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

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

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

至蕲口,遇少诚入寇。

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

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

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

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

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

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

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

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

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

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

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

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

’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

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

”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

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曏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

许我贝州,我辞不取。

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

”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

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

悦闭城自守。

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硃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

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

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

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

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

”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扞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

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

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

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

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

”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

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

”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

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

”上不悦。

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

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

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

”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

”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

”戊子,命复弃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

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

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

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

卿知萧复如何人?

其不欲行,意趣安在?

”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

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

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

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

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

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

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

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

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

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

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

”上亦竟不复辩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

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

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

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

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唐纪四十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二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

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

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澄犹外事希烈。

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

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

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

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

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

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

”遂解围去。

硃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

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

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

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

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

诏许之。

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

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

”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

”晟不得已乃就壁。

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

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

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

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

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硃泚通谋,事迹颇露。

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

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

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

”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

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

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

”贽未有言,数顾晟。

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

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

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

”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

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

”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

此一害也。

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

此二害也。

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

”竟不肯署敕。

尚结赞亦不进兵。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

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

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

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

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

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

’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

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

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

’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

’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

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

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

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

’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

”上从之。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

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它由。

所患太强,不资傍助。

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足生事。

何则?

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

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

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

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

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

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

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

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

拯其危急,唯在此时。

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

是谓称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

”上曰:“卿所料极善。

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

”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

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

”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

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

人臣反,赐铁券。

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

”辞气甚悖。

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

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

我今日必以死争之!

”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

”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

”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

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

何不攻长安,杀硃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

”怀光曰:“名振病心矣!

”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

怀光潜与硃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

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

璀密白其父。

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

今日负我,死甘心乎?

”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

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

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

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

”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

”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

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

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

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

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

”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

”勋刻日时而去。

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

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

时天寒,勋多然稿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

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

”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

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

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

”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

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

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

”众皆詟服。

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

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

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且光远避!

”怀光以韩游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瑰书,约使为变,游瑰密奏之。

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瑰又奏之。

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

”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

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

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

怀光独立,安能为乱!

”上曰:“罢怀光兵权,若硃泚何?

”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

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

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泚不足忧也!

”上然之。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

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

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

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

”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

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

”歔郗而返。

乃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

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

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

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

”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

”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

”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

”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

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凡尽。

是时怀光、硃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

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

又以书遣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

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

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

宿兵养寇,患莫大焉!

”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诸县刍粟,不旬日,皆充羡。

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

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

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

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

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

三月,壬申朔,悦与孔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

”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坦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

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

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

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仆射。

”众大惊,喧哗。

忠信未及自辨,众分裂杀之。

扈崿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

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

”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

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

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

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

硃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

”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

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

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

绪方危迫,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

明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

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

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

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

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

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

”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瑰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

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

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硃泚,惟力是视。

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

”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硃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

”顿道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

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

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

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

”众许之。

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

”遣数骑送之。

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

”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

韩游瑰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

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瑰请帅麾下以从。

”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

”游瑰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

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

”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

昕等惧,竟不敢出。

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瑰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

汉衡矫诏以游瑰知军府事,军中大喜。

怀光子旻在邠,游瑰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

”游瑰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

”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

”怀光囚之。

于是游瑰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硃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

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

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

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

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

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

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

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

向,遵庆之子也。

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

峤请降。

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

庚寅,车驾至城固。

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

起端虽微,流弊必大。

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

”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

”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

青硃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皁。

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

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

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

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

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旋实利而寓虚名者也。

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廕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

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銛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

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

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

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

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

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

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

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

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

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

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

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

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

”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

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

”上乃止。

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

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

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

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

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

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夐绝。

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

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

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

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

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

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

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

斯衅非小,所宜速图。

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

”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亦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

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

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为之治第,是亦反也!

”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

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硃泚善遇之。

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

”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

”立斩之。

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

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

”韩游瑰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

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

庚戌,硃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

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

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

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

”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

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

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

”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辨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

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群恩。

徇身忘君,臣之耻也!

”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

”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

《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

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

”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

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

”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

因而利焉,所获多矣。

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

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

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

果而行之,所失大矣。

”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

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

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

有刑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

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

卿试思之,如何为更?

”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

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

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

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

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

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

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

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

任数御物,物终不亲!

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亿化为心膂矣。

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亿慝矣。

”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

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

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

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

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

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

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

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

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 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

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

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

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

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

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钅戊,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众心不服,请杀之。

”耽曰:“是何言也!

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

”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韩游瑰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丁卯,义王泚薨。

硃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

贾林复为李抱真说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

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

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

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

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硃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

”武俊悦,从之。

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拒十里。

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

”言终,遂行。

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

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

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

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

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

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

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

”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

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

”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一·唐纪四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五月,尽旃蒙赤奋若七月,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五月,盐铁判官万年王绍以江、淮缯帛来至,上命先给将士,然后御衫。

韩滉欲遣使献绫罗四十担诣行在,幕僚何士幹请行,滉喜曰:“君能相为行,请今日过江。

”士幹许诺,归别家,则家之薪米储偫已罗门庭矣。

登舟,则资装器用已充舟中矣。

下至厕筹,滉皆手笔记列,无不周备。

每担夫,与白金一版置腰间。

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自负囊米至舟中,将佐争举之,须臾而毕。

艘置五弩手以为防援,有寇则叩舷相警,五百弩已彀矣。

比至渭桥,资不敢近。

时关中兵荒,米斗直钱五百,及滉米至,减五之四。

滉为人强力严毅,自奉俭素,夫人常衣绢裙,破,然后易。

吐蕃既破韩旻等,大掠而去。

硃泚使田希鉴厚以金帛赂之,吐蕃受之。

韩游瑰以闻。

浑瑊又奏:“尚结赞屡遣人约刻日共取长安,既而不至。

闻其众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

”上以李晟、浑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复京城,闻其去,甚忧之,以问陆贽。

贽以为吐蕃贪狡,有害无益,得其引去,实可欣贺。

乃上奏,其略曰:“吐蕃迁延观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阴受贼使,致令群帅进退忧虞:欲舍之独前,则虑其怀怨乘蹑。

欲待之合势,则若其失信稽延。

戎若未归,寇终不灭。

”又曰:“将帅意陛下不见信任,且患蕃戎之夺其功。

士卒恐陛下不恤旧劳,而畏蕃戎之专其利。

贼党惧蕃戎之胜,不死则悉遗人禽。

百姓畏蕃戎之来,有财必尽为所掠。

是以顺于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于寇境者其势不得不坚。

”又曰:“今怀光别保蒲、绛,吐蕃远避封疆,形势既分,腹背无患,瑊、晟诸帅,才力得伸。

”又曰:“但愿陛下慎于抚接,勤于砥砺,中兴大业,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于犬羊之群,以失将士之情也。

”上复使谓贽曰:“卿言吐蕃形势甚善,然瑊、晟诸军当议规画,今其进取。

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

”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

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

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

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智勇得伸。

”乃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

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馁之志。

”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

”又曰:“设使其中或有肆情干命者,陛下能于此时戮其违诏之罪乎?

是则违命者既不果行罚,从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费空言,只劳睿虑,匪惟无益,其损实多。

”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 癸酉,泾王侹薨。

徐、海、沂、密观察使高承宗卒,甲戌,使其子明应知军事。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贝州三十里而军。

硃滔闻两军将至,急召马寔,寔昼夜兼行赴之。

或谓滔曰:“武俊善野战,不可当其锋,宜徙营稍前逼之,使回纥绝其粮道。

我坐食德、棣之餫,依营而陈,利则进攻,否则入保,待其饥疲,然后可制也。

”滔疑未决。

会马寔军至,滔命明日出战。

寔言:“军士冒暑困惫,请休息数日乃战。

” 常侍杨布、将军蔡雄引回纥达干见滔,达干曰:“回纥在国与邻国战,常以五百骑破邻国数千骑,如扫叶耳。

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后无算,思为大王立效,此其时矣。

明日,愿大王驻马高丘,观回纥为大王剪武俊之骑,使匹马不返。

”布、雄曰:“大王英略盖世,举燕、蓟全军,将扫河南,清关中,今见小敌豫不击,失远近之望,将何以成霸业乎!

达干请战是也。

”滔喜,遂决意出战。

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马使赵琳将五百骑伏于桑林,抱真列方陈于后,武俊引骑兵居前,自当回纥。

回纥纵兵冲之,武俊命其骑控马避之。

回纥突出其后,将还,武俊乃纵兵击之,赵琳自林中出横击之,回纥败走。

武俊急追之,滔骑兵亦走,自践其步陈,步骑皆东奔,滔不能制,遂走趣其营,抱真、武俊合兵追击之。

时滔引三万人出战,死者万馀人,逃溃者亦万馀人,滔才与数千人入营坚守。

会日暮,昏雾,两军不能进,抱真军其营之西北,武俊军其东北。

滔夜焚营,引兵出南门,趣德州遁去,委弃所掠资货山积。

两军以雾,不能追也。

滔杀杨布、蔡雄而归幽州,心既内惭,又恐范阳留守刘怦因败图己。

怦悉发留守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迎之入府,相对悲喜,时人多之。

初,张孝忠以易州归国,诏以孝忠为义武节度使,以易、定、沧三州隶之。

沧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岳之妻兄也,请归恒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华交其州事。

固烈悉取军府绫、缣、珍货数十车,将行,军士大噪曰:“刺史扫府库之实以行,将士于后饥寒,奈何!

”遂杀固烈,屠其家。

程华闻乱,自窦逃出,乱兵求得之,请知州事。

华不得已,从之。

孝忠闻之,即版华摄沧州刺史。

华素宽厚,推心以待将士,将士安之。

会硃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华,华皆不从。

时孝忠在定州,自沧如定,必过瀛州,瀛隶硃滔,道路阻涩。

沧州录事参军李宇说华,表陈利害,请别为一军,华从之,遣宇奉表诣行在。

上即以华为沧州刺史、横海军副大使、知节度事,赐名日华,令日华岁供义武租钱十二万缗。

王武俊又使人说诱之,时军中乏马,日华绐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属,当以二百骑相助。

”武俊给之,日华悉留其马,遣其士归。

武俊怒,而方与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华由是获全。

及武俊归国,日华乃遣人谢过,偿其马价,且赂之。

武俊喜,复与交好。

庚寅,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

先是,姚令言等屡遣谍人觇晟进军之期,皆为逻骑所获。

晟引示以所陈兵,谓曰:“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

”皆饮之酒,给钱而纵之。

遂引兵至通化门外,曜武而还,贼不敢出。

晟召诸将,问兵所从入,皆请“先取外城,据坊市,然后北攻宫阙。

”晟曰:“坊市狭隘,贼若伏兵格斗,居人惊乱,非官军之利也。

今贼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溃其腹心,贼必奔亡。

如此,则宫阙不残,坊市无扰,策之上者也!

”诸将皆曰:“善!

”乃牒浑瑊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尚可孤,刻期集于城下,壬辰,尚可孤败泚将仇敬忠于蓝田西,斩之。

乙未,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

丙申,晟方自临筑垒,泚骁将张庭芝、李希傅引兵大至,晟谓诸将曰:“始吾忧贼潜匿不出,今来送死,此天赞我,不可失也!

”命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纵兵击之。

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并力攻之,晟命牙前将李演等帅精兵救之。

演等力战,贼败走。

演等追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破之。

会夜,晟敛兵还。

贼馀众走入白华门,夜,闻恸哭。

希傅,希烈之弟也。

丁酉,晟复出兵,诸将请待西师至,夹攻之。

晟曰:“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

”贼又出战,官军屡捷。

骆元光败泚众于浐西。

戊戌,晟陈兵于光泰门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马使王佖将骑兵,牙前将史万顷将步兵,直抵苑墙神{鹿加}村。

晟先使人夜开苑墙二百馀步,比演等至,贼已树栅塞之,自栅中刺射官军,官军不得进。

晟怒,叱诸将曰:“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

”万顷惧,帅众先进,拔栅而入,佖、演引骑兵继之,贼众大溃,诸军分道并入。

姚令言等犹力战,晟命决胜军使唐良臣等步骑蹙之,且战且前,凡十馀合,贼不能支。

至白华门,有贼数千骑出官军之背,晟帅百馀骑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来!

”贼皆惊溃。

先是,泚遣张光晟将兵五千屯九曲,去东渭桥十馀里,光晟密输款于晟。

及泚败,光晟劝泚出亡。

泚乃与姚令言帅馀众西走,犹近万人。

光晟送泚出城,还,降于晟。

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

晟顿含元殿前,舍于右金吾仗,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宫禁。

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

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五日内无得通家信。

”命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人。

晟大将高明曜取贼妓,尚可孤军士擅取贼马,晟皆斩之,军中股栗。

公私安堵,秋毫无犯,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

是日,浑瑊、戴休颜、韩游瑰亦克咸阳,败贼三千馀众,闻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马使孟涉顿白华门,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国寺,以镇京城。

斩泚党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于市。

王武俊既破硃滔,还恒州,表让幽州、卢龙节度使,上许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

”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

”晟在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曰:“荧惑退舍,皇家之福也!

宜速进兵。

”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

天象高远,谁得知之!

”既克长安,乃谓之曰:“曏非相拒也,吾闻五星赢、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吾军不战自溃矣!

”皆谢曰:“非所及也!

” 硃泚将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比至泾州,才百馀骑。

田希鉴闭门拒之,泚谓之曰:“汝之节,吾所授也。

奈何临危相负!

”使焚其门。

希鉴取节投火中曰:“还汝节!

”泚众皆哭。

泾卒遂杀姚令言,诣希鉴降。

泚独与范阳亲兵及宗族、宾客北趣驿马关,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

至彭原西城屯,其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韩旻等斩之,诣泾州降。

源休、李子平奔凤翔,李楚琳斩之,皆传首行在。

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裹头内人。

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

谋始尽善,克终已稀。

始而不谋,终则何有!

所赐瑊诏,未敢承旨。

”上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

乙巳,诏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劳问将士,抚慰蒸黎。

两午,李晟斩文武官受硃泚宠任者崔宣、洪经纶等十馀人,又表守节不屈者刘乃、蒋沇等。

己酉,以李晟为司徒、中书令,骆元光、尚可孤各迁官有差,以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诏改梁州为兴元府。

甲寅,以浑瑊为侍中,韩游瑰、戴休颜各迁官有差。

硃泚之败也,李忠臣奔樊川,擒获,丙辰,斩之。

上问陆贽:“今至凤翔有迎驾诸军。

形势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

”贽上奏,以为:“如此则事同胁执,以言乎除乱则不武,以言乎务理则不诚,用是时巡,后将安入!

议者或谓之权,臣窃未谕其理。

未权之为义,取类权衡,今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

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陷身,历代之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

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喜于恩宥,将奔走不暇,安敢辄有旅拒,复劳诛锄哉!

”戊午,车驾发汉中。

李晟综理长安以备百司,自请至凤翔迎扈,上不许。

内常侍尹元贞奉使同华,辄诣河中招谕李怀光。

晟奏:“元贞矫制擅赦元恶,请理其罪!

” 秋,七月,丙子,车驾至凤翔,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

李晟以光晟虽臣贼,而灭贼亦颇有力,欲全之,上不许。

副元帅判官高郢数劝李怀光归款,怀光遣其子璀诣行在谢罪,请束身归朝。

庚辰,诏遣给事中孔巢父赍先除怀光太子太保敕诣河中宣慰,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

壬午,车驾至长安,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馀万,旌旗数十里,晟谒见上于三桥,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伏路左请罪。

上驻马慰抚,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马。

至宫,每闲日,辄宴勋臣,赏赐丰渥。

李晟为之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将伊慎、王锷围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刘戒虚将步骑八千救之。

皋遣别将李伯潜逆击之于应山,斩首千馀级。

生擒戒虚,徇于城下,安州遂降。

以伊慎为安州刺史,又击希烈将康叔夜于厉乡,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怀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

怀光左右多胡人,皆叹曰:“太尉无官矣!

”巢父又宣言于众曰:“军中谁可代太尉领军者?

”于是怀光左右发怒喧噪。

宣诏未毕,众杀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怀光亦不之止,复治兵为拒守之备。

辛卯,赦天下。

初,肃宗在灵武,上为奉节王,学文于李泌。

代宗之世,泌居蓬莱书院,上为太子,亦与之游。

及上在兴元,泌为杭州刺史,上急诏征之,与睦州刺史杜亚俱诣行在。

乙未,以泌为左散骑常侍,亚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对,朝野皆属目附之。

上问泌:“河中密迩京城,朔方兵素称精锐,如达奚小俊等皆万人敌,朕昼夕忧之,奈何?

”对曰:“天下事甚有可忧者,若惟河中,不足忧也。

夫料敌者,料将不料兵。

今怀光,将也。

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为意!

怀光既解奉天之围,视硃泚垂亡之虏不能取,乃与之连和,使李晟得取以为功。

今陛下已还宫阙,怀光不束身归罪,乃虐杀使臣,鼠伏河中,如梦魇之人耳!

但恐不日为帐下所枭,使诸将无以藉手也。

”初,上发吐蕃以讨硃泚。

许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与之。

及泚诛,吐蕃来求地,上欲召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还朝,以其地与之。

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

且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

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它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

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大掠武功,受赂而去,何功之有!

”众议亦以为然,上遂不与。

李希烈闻李希倩伏诛,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

中使曰:“有敕。

”真卿再拜。

中使曰:“今赐卿死。

”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

”使者曰:“自大梁来,非长安也。

”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

”遂缢杀之。

李晟以泾州倚边,屡害军帅,常为乱根,奏请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积粟以攘吐蕃。

癸卯,以晟兼凤翔、陇右节度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爵西平王。

时李楚琳入朝,晟请与俱至凤翔斩之,以惩逆乱。

上以新复京师,务安反仄,不许。

先是,上命浑瑊、骆元光讨李怀光军于同州,怀光遣其将徐庭光以精卒六千军于长春宫以拒之,瑊等数为所败,不能进。

时度支用度不给,议者多请赦怀光,上不许。

李怀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晋州,牙将毛朝易攵守隰州,郑抗守慈州,马燧皆遣人说下之。

上乃加浑瑊河中、绛州节度使,充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加马燧奉诚军、晋、慈、隰节度使,充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怀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赵州,马燧奏请诏武俊与李抱真同击硃滔,以深、赵隶武俊,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上从之。

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领之。

燧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嘉而许之。

燧遣使迎日知。

既至,籍府库而归之。

甲辰,以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为左金吾大将军。

丙午,加浑瑊朔方行营元帅。

李晟至凤翔,治杀张镒之罪,斩裨将王斌等十馀人。

硃滔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军,上表待罪。

癸未,马燧将步骑三万攻绛州。

度支以李怀光所部将士数万与怀光同反,不给冬衣,上曰:“朔方军累代忠义,今为怀光所制耳,将士何罪!

”冬,十月,已亥,诏:“朔方及诸军在怀光所者,冬衣及赏钱皆当别贮,俟道路稍通,即时给之。

” 李勉累表乞自贬,辛丑,罢勉都统、节度使,其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怀光将阎晏寇同州,官军败于沙苑。

诏征邠州之军,韩游瑰将甲士六千赴之。

乙丑,马燧拔绛州,分兵取闻喜、万泉、虞乡、永乐、猗氏。

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官典兵。

上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上复以宦官窦文场代之,从幸山南,两军稍集。

上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

戊辰,以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闰月,丙子,以泾原节度使田希鉴为卫尉卿。

李晟初至凤翔,希鉴遣使参候,晟谓使者曰:“泾州逼近吐蕃,万一入寇,州兵能独御之乎?

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书意。

”使者归,以告希鉴,希鉴果请援兵,晟遣腹心将彭令英等戍泾州。

晟寻托巡边诣泾州,希鉴出迎,晟与之并辔而入,道旧结欢。

希鉴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谓之田郎。

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抚毕,即还凤翔。

”希鉴不复疑。

晟置宴,希鉴与将佐俱诣晟营。

晟伏甲于外庑,既食而饮,彭令英引泾州诸将下堂。

晟曰:“我与汝曹久别,各宜自言姓名。

”于是得为乱者石奇等三十馀人,让之曰:“汝曹屡为逆乱,残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

”悉引出,斩之。

希鉴尚在座,晟顾曰:“田郎亦不得无过,以亲知之故,当使身首得完。

”希鉴曰:“唯。

”遂引出,缢杀之,并其子萼。

晟入其营,谕以诛希鉴之意,众股栗,无敢动者。

李希烈遣其将翟崇晖悉众围陈州,久之,不克。

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节,誓众归国。

甲午,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宋亳节度使刘洽遣马步都虞候刘昌与陇右、幽州行营节度使曲环等将兵三万救陈州,十一月,癸卯,败翟崇晖于州西,斩首三万五千级,擒崇晖以献。

乘胜进攻汴州,李希烈惧,奔归蔡州。

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进。

刘洽兵至成东。

戊午,李希烈守将田怀珍开门纳之。

明日,澄入,舍于浚仪。

两军之士,日有忿阋。

会希烈郑州守将孙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郑州。

诏以都统司马宝鼎薛珏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长安,素服待罪。

议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应尚为相。

”李泌言于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长。

乃大梁不守,将士弃妻子而从之者殆二万人,足以见其得众心矣。

且刘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阳,悉举其众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

”上乃命勉复其位。

议者又言:“韩滉闻銮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

”上疑之,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

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

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

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

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它。

”上曰:“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弗闻乎?

”对曰:“臣固闻之。

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

”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

”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

愿上章明其无它,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

”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

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也。

”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

它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

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

”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

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

”上曰:“如何其为朝廷?

”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

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面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谢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邪?

”上曰:“善!

朕深谕之矣。

”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

”因言:“关中乏粮,归语卿父,宜速致之。

”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

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

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

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

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化陈少游亦贡米矣!

”对曰:“岂惟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

”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上。

勉等退,复独留,言于上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

上然之。

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

诸相还閤。

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

敢问何事也?

”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

爵人于朝,与士共之。

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

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

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已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

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

”竟不以事语从一。

从一奏之,上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乙丑,罢为左庶子。

刘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

”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十二月,乙亥,薨。

赠太尉,赙祭如常仪。

淮南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令将士推己知军事,且欲大掠。

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

”韶等惧而让。

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

”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

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韩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是岁蝗遍远近,草木无遗,惟不食稻,大饥,道殣相望。

◎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癸丑,赠颜真卿司徒,谥曰文忠。

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

”未几,上果用为饶州刺史。

给事中袁高应草制,执以白卢翰、刘从一曰:“卢杞作相,致銮舆播迁,海内疮痍,奈何遽迁大郡!

愿相公执奏。

”翰等不从,更命它舍人草制。

乙卯,制出,高执之不下,且奏:“杞极恶穷凶,百辟疾之若仇,六军思食其肉,何可复用!

”上不听。

补阙陈京、赵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权,百揆失叙,天地神祇所知,华夏、蛮夷同弃。

倘加巨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

”丁巳,袁高复于正牙论奏。

上曰:“杞已再更赦。

”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为刺史。

”陈京等亦争之不已,曰:“杞之执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颈,今复用之,则奸党皆唾掌而起。

”上大怒,左右辟易,谏者稍引却,京顾曰:“赵需等勿退,此国大事,当以死争之。

”上怒稍解。

戊午,上谓宰相:“与杞小州刺史,可乎?

”李勉曰:“陛下欲与之,虽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

”壬戌,以杞为澧州别驾。

使谓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诚为至当。

”又谓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

”泌曰:“累日外人窃议,比陛下于桓、灵。

今承德音,乃尧、舜之不逮也!

”上悦。

杞竟卒于澧州。

高,恕己之孙也。

三月,李希烈陷邓州。

戊午,以汴滑节度使李澄为郑滑节度使。

以代宗女嘉诚公主妻田绪。

李怀光都虞候吕鸣岳密通款于马燧,事泄,怀光杀之,屠其家。

事连幕僚高郢、李鄘,怀光集将士而责之,郢、鄘抗言逆顺,无所惭隐,怀光囚之。

鄘,邕之侄孙也。

马燧军于宝鼎,败怀光兵于陶城,斩首万馀级,分兵会浑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为荆南节度,李希烈将李思登以随州降之。

壬午,马燧、浑瑊破李怀光兵于长春宫南,遂掘堑围宫城。

怀光诸将相继来降。

诏以燧、瑊为招扶使。

五月,丙申,刘洽更名玄佐。

韩游瑰请兵于浑瑊,共取朝邑。

李怀光将阎晏欲争之,士卒指邠军曰:“彼非吾父兄,则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

”语甚嚣。

晏遽引兵去。

怀光知众心不从,乃诈称欲归国,聚货财,饰车马,运俟路通入贡,由是得复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刘玄佐兼汴州刺史。

辛卯,以金吾大将军韦皋为西川节度使。

硃滔病死,将士奉前涿州刺史刘怦知军事。

时连年旱、蝗,度支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

李晟上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长安才三百里,同州当其冲,多兵则未为示信,少兵则不足提防,忽惊东偏,何以制之!

一也。

今赦怀光,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既无所诣,康日知又应迁移,土宇不安,何以奖励,二也。

陛下连兵一年,讨除小丑,兵力未穷,遽赦其反逆之罪。

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纥,南有淮西,皆观我强弱,不谓陛下施德泽,爱黎元,乃谓兵屈于人而自罢耳,必竞起窥觎之心。

三也。

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皆应叙勋行赏,今府库方虚,赏不满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

既解河中,罢诸道兵,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

今河中斗米五百,刍稿且尽,墙壁之间,饿殍甚众。

且其军中大将杀戮略尽,陛下敕诸道围守旬时,彼必有内溃之变,何必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哉!

”又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怀光。

秋,七月,甲午朔,马燧自行营入朝,奏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

”上许之。

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

上谓李泌曰:“若蒲、陕连衡,则猝不可制。

且抱晖据陕,则水陆之运皆绝矣。

不得不烦卿一往。

”辛丑,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

上欲以神策军送泌之官,问“须几何人?

”对曰:“陕城三面悬绝,攻之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之。

”上曰:“单骑如何可入?

”对曰:“陕城之人,不贯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

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

臣今单骑抵其近郊,彼举在兵则非敌,若遣小校来杀臣,未必不更为臣用也。

且今河东全军屯安邑,马燧入朝,愿敕燧与臣同辞皆行,使陕人欲加害于臣,则畏河东移军讨之,此亦一势也。

”上曰:“虽然,朕方大用卿,宁失陕州,不可失卿,当更使他人往耳。

”对曰:“他人必不能入。

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

他人犹豫迁延,彼既成谋,则不得前矣。

”上许之。

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

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之。

有功,则赐旌节矣。

”抱晖觇者驰告之,抱晖稍自安。

泌具以语白上曰:“欲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

”上曰:“善!

”戊申,泌与马燧俱辞行。

庚戌,加泌陕虢观察使。

泌出潼关,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以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至陕。

”泌曰:“辞日奉进止,以便宜从事。

此一人不可相蹑而来,来则吾不得入陕矣。

”唐臣以受诏不敢去,泌写宣以却之,因疾驱而前。

抱晖不使将佐出迎,惟侦者相继。

沁宿曲沃,将佐不俟抱晖之命来迎,泌笑曰:“吾事济矣!

”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

泌称其摄事保完城隍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

公等职事皆按堵如故。

”抱晖出而喜。

泌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

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贴矣,不愿闻也。

”由是反仄者皆自安。

泌但索簿书,治粮储。

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馀生,汝为我赍版、币祭前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它也。

”泌之辞行也,上籍陕将预于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

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

泌奏“已遣抱晖,馀不足问。

”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

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帅,恳请赦之。

诏谪戍天德。

岁馀,竟杀之。

而抱晖遂亡命,不知所这。

达奚小俊引兵至境,闻泌已入陕而还。

壬子,以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大旱,灞、浐将竭,长安井皆无水。

度支奏中外经费才支七旬。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二·唐纪四十八

〔司马光〕 〔宋〕

起旃蒙赤奋若八月,尽强圉单阏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七◎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八月,甲子,诏凡不急之费及人冗食者皆罢之。

马燧至行营,与诸将谋曰:“长春宫不下,则怀光不可得。

长春宫守备甚严,攻之旷日持久,我当身往谕之。

”遂径造城下,呼怀光守将徐庭光,庭光帅将士罗拜城上。

燧知其心屈,徐谓之曰:“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

”庭光等复西向拜。

燧曰:“汝曹自禄山已来,徇国立功四十馀年,何忽为灭族之计!

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

”众不对。

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

”将士皆伏泣。

燧曰:“此皆怀光所为,汝曹无罪。

第坚守勿出。

”皆曰:“诺。

” 壬申,燧与浑瑊、韩游瑰军逼河中,至焦篱堡。

守将尉珪以七百人降。

是夕,怀光举火,诸营不应。

骆元光在长春宫下,使人招徐庭光。

庭光素轻元光,遣卒骂之,又为优胡于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汉将耳!

”元光使白燧,燧还至城下,庭光开门降。

燧以数骑入城慰抚,其众大呼曰:“吾辈复为王人矣!

”浑瑊谓僚佐曰:“始吾谓马公用兵不吾远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

”诏以庭光试殿中监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帅诸军至河西,河中军士自相惊曰:“西城擐甲矣!

”又曰:“东城娖队矣!

”须臾,军中皆易其号为“太平”字。

怀光不知所为,乃缢而死。

初,怀光之解奉天围也,上以其子璀为监察御史,宠待甚厚。

及怀光屯咸阳不进,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负陛下,愿早为之备。

臣闻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势,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

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

”上惊曰:“知卿大臣爱子,当为朕委曲弥缝,而密奏之!

”对曰:“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其父与宗族也。

顾臣力竭,不能回耳。

”上曰:“然则卿以何策自免?

”对曰:“臣之进言,非苟求生,臣父败,则臣与之俱死矣,复有何策哉!

使臣卖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

”上曰:“卿勿死,为朕更至咸阳谕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

”璀至咸阳而还,曰:“无益也,愿陛下备之,勿信人言。

臣今往,说谕万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

主上无信,吾非贪宝贵也,直畏死耳,汝岂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陕,上谓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怀光者,诚惜璀也。

卿至,试为朕招之。

”对曰:“陛下未幸梁、洋,怀光犹可降也。

今则不然,岂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复立于其朝乎!

纵彼颜厚无惭,陛下每视朝,何心见之!

臣得入陕,借使怀光请降,臣不敢受,况招之乎!

李璀固贤者,必与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则亦无足贵也。

”及怀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杀。

朔方将牛名俊断怀光首出降。

河中兵犹万六千人,燧斩其将阎晏等七人,馀皆不问。

燧自辞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

燧出高郢、李鄘于狱,皆奏置幕下。

韩游瑰之攻怀光也,杨怀宾战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游环遂以朝晟为都虞侯。

上使问陆贽:“河中既平,复有何事所宜区处?

”令悉条奏。

贽以河中既平,虑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为王师所向无敌,请乘胜讨淮西者。

李希烈必诱谕其所部及新附诸帅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复诛伐。

”如此,则四方负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齐固当响应,兵连祸结,赋役繁兴,建中之忧,行将复起。

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屡徼,幸不可以常觊。

”又曰:“臣姑以生祸为忧,而未敢以获福为贺。

”又曰:“陛下怀悔过之深诚,降非常之大号,所在宣扬之际,闻者莫不涕流。

假王叛换之夫,削伪号以请罪。

观衅首鼠之次,一纯诚以效勤。

”又曰:“曩讨之而愈叛,今释之而毕来。

曩以百万之师而力殚,今以咫尺之诏而化洽。

是则圣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

群帅之悖臣礼,拒天诛,图活而不图王,又明矣。

是则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

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术。

挤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从古及今,未之有焉。

”又曰:“一夫不率,阖境罹殃。

一境不宁,普天致扰。

”又曰:“亿兆污人,四三叛帅,感陛下自新之旨,悦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辞,且修臣礼,其于深言密议固亦未尽坦然,必当聚心而谋,倾耳而听,观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

若言与事符,则迁善之心渐固。

傥事与言背,则虑祸之态复兴。

”又“硃泚灭而怀光戮,怀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傥平,祸将次及,则彼之蓄素疑而怀宿负者,能不为之动心哉!

”又曰:“今皇运中兴,天祸将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国,以怀光之窃保中畿,岁未再周,相次枭殄,实众慝惊心之日,群生改观之时。

威则已行,惠犹未洽。

诚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济威,乘灭贼之威以行惠。

”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从,唯希烈一人而已。

揆其私心,非不愿从也。

想其潜虑,非不追悔也。

但以猖狂失计,已窃大号,虽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见于天地之间耳。

纵未顺命,斯为独夫,内则无辞以起兵,外则无类以求助,其计不过厚抚部曲,偷容岁时,心虽陆梁,势必不致。

陛下但敕诸镇各守封疆,彼既气夺算穷,是乃狴牢之类,不有人祸,则当鬼诛。

古之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谓欤!

丁卯,诏以“李怀光尝有功,宥其一男,使续其后,赐之田宅,归其首及尸使葬。

加马燧兼侍中,浑瑊检校司空,馀将卒赏赉各有差。

诸道与淮西连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轶,不须进讨。

李希烈若降,当待以不死,自馀将士百姓,一无所问。

” 初,李晟尝将神策军戍成都,及还,以营妓高洪自随。

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怒,追而还之,由是有隙。

至是,刘从一有疾,上召延赏入相。

晟表陈其过恶,上重违其意,以延赏为左仆射。

骆元光将杀徐庭光,谋于韩游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杀之,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

”游瑰曰:“诺。

”壬午,遇庭光于军门之外,揖而数其罪,命左右碎斩之。

入见马燧,顿首请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辄杀之,是无统帅也”欲斩之。

游瑰曰:“元光杀裨将,公犹怒如此。

公杀节度使,天子其谓何!

”燧默然。

浑瑊亦为之请,乃舍之。

浑瑊镇河中,尽得李怀光之众,朔方军自是分居邠、蒲矣。

卢龙节度使刘怦疾病,九月,己亥,诏以其子行军司马济权知节度事。

怦寻薨。

己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从一罢为户部尚书。

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户部奏今岁入贡者凡百五十州。

于阗王曜上言:“兄胜让国于臣,今请复立胜子锐。

”上以锐检校光禄卿,还其国。

胜固辞曰:“曜久行国事,国人悦服。

锐生长京华,不习其俗,不可往。

”上嘉之,以锐为韶王咨议。

◎贞元二年丙寅,公元七八六年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刘滋为左散骑常侍,与给事中崔造、中书舍人齐映并同平章事。

滋,子玄之孙也。

造少居上元,与韩会、卢东美、张正则为友,以王佐自许,时人谓之“四夔”。

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

滋、映多让事于造。

造久在江外,疾钱谷诸使罔上之弊,奏罢水陆运使、度支巡院、江、淮转运使等,诸道租赋悉委观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诣京师。

令宰相分判尚书六曹:齐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刘滋判吏部、礼部,造判户部、工部,又以户部侍郎元琇判诸道盐铁、榷酒,吉中孚判度支两税。

李希烈将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东道节度使樊泽击擒之。

崔造与元琇善,故使判盐铁。

韩滉奏论盐铁过失。

甲戌,以琇为尚书右丞。

陕州水陆运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门,凿山开车道十八里,以避底柱之险。

”是月道成。

三月,李希烈别将寇郑州,义成节度使李澄击破之。

希烈兵势日蹙,会有疾。

夏,四月,丙寅,大将陈仙奇使医陈山甫毒杀之。

因以兵悉诛其兄弟妻子,举众来降。

甲申,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

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

”上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斛至陕,李泌即奏之。

上喜,遽至东宫,谓太子曰:“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

”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

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

时比岁饥馑,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

人乍饱食,死者复伍之一。

数月,有肤色乃复故。

以横海军使程日华为节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自为留后。

少诚素狡险,为李希烈所宠任,故为之报仇。

己酉,以虔王谅为申、光、随、蔡节度大使,以少诚为留后。

以陇右行营节度使曲环为陈许节度使。

陈许荒乱之馀,户口流散。

曲环以勤俭率下,政令宽简,赋役平均,数年之间,流亡复业,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义成节度使李澄薨,其子克宁谋总军务,秘不发丧。

丙戌,吐蕃尚结赞大举寇泾、陇、邠、宁,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骚然,州县各城守,诏浑将万人,骆元光将八千人屯咸阳以备之。

初,上与常侍李泌议复府兵,泌因为上历叙府兵自西魏以来兴废之由,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亩,每府有折冲领之,折冲以农隙教习战陈。

国家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

将帅按阅,有教习不精者,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

军还,则赐勋加赏,便道罢之。

行者近不逾时,远不经岁。

高宗以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使以图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

武后以来,承平日久,府兵浸堕,为人所贱,百姓耻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

又,牛仙客以积财得宰相,边将效之。

山东戍卒多赍缯帛自随,边将诱之寄于府库,昼则若役,夜絷地牢,利其死而没入其财。

故自天宝以后,山东戍卒还者什无二三,其残虐如此。

然未尝有外叛内侮,杀帅自擅者,诚以顾恋田园,恐累宗族故也。

自开元之末,张说始募长征兵,谓之弓广骑,其后益为六军。

及李林甫为相,奏诸军皆募人为之。

兵不土著,又无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祸乱遂生,至今为梗。

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废,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

陛下思复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

”上曰:“俟平河中,当与卿议之。

”九月,丁亥,诏十六卫各置上将军,以宠功臣。

改神策左、右厢为左、右神策军,殿前射生左、右厢为殿前左、右射生军,各置大将军二人、将军二人。

庚寅,李克宁始发父澄之丧,杀行军司马马铉,墨缞出视事,增兵城门。

刘玄佐出师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谕切至,克宁乃不敢袭位。

丁酉,以东都留守贾耽为义成节度使,。

克宁悉取府库之财夜出,军士从而剽之,比明殆尽。

淄青兵数千自行营归,过滑州,将佐皆曰:“李纳虽外奉朝命,内畜兼并之志,请馆其兵于城外。

”贾耽曰:“奈何与人邻道而野处其将士乎!

”命馆于城中。

耽时引百骑猎于纳境,纳闻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游骑及好畤。

乙巳,京城戒严,复遣左金吾将军张献甫屯咸阳。

民间传言复欲出幸以避吐蕃,齐映见上言曰:“外间皆言陛下已理装,具糗粮,人情忄凶惧。

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与臣等熟计之!

”因伏地流涕,上亦为之动容。

李晟遣其将王佖将骁勇三千伏于汧城,戒之曰:“虏过城下,勿击其首。

首虽败,彼全军而至,汝弗能当也。

不若俟前军已过,见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军也,出其不意击之,必大捷。

”佖用其言,尚结赞败走。

军士不识尚结赞,仅而获免。

尚结赞谓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当以计去之。

”入凤翔境内,无所俘掠,以兵二万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

”经宿,乃引退。

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诗良辅与王佖将步骑五千袭吐蕃摧砂堡。

壬申,遇吐蕃众二万,与战,破之,乘胜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斩其将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积而还。

尚结赞引兵自宁、庆北去,癸酉,军于合水之北。

邠宁节度使韩游瑰遣其将史履程夜袭其营,杀数百人。

吐蕃追之,游瑰陈于平川,潜使人鼓于西山。

虏惊,弃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为皇后。

乙未,韩滉入朝。

丁酉,皇后崩。

辛丑,吐蕃寇盐州,谓刺史杜彦光曰:“我欲得城,听尔率人去。

”彦光悉众奔鄜州,吐蕃入据之。

刘玄佐在汴,习邻道故事,久未入朝。

韩滉过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属吏礼谒之。

滉相约为兄弟,请拜玄佐母。

其母喜,置酒见之。

酒半,滉曰:“弟何时入朝?

”玄佐曰:“久欲入朝,但力未办耳。

”滉曰:“滉力可及,弟宜早入朝。

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帅诸妇女往填宫也!

”母悲泣不自胜。

滉乃遗玄佐钱二十万缗,备行装。

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赏劳,一军为之倾动。

玄佐惊服,既而遣人密听之,滉问孔目吏,“今日所费几何?

”诘责甚细。

玄佐笑曰:“吾知之矣!

”壬寅,玄佐与陈许节度使曲环俱入朝。

崔造改钱谷法,事多不集。

诸使之职,行之已久,中外安之。

元琇既失职,造忧惧成疾,不视事。

既而江、淮运米大至,上嘉韩滉之功。

十二月,丁巳,以滉兼度支、诸道盐铁,转运等使,造所条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托跋乾晖帅众去,遂据其城。

又寇银州,州素无城,吏民皆溃。

吐蕃亦弃之,又陷麟州。

韩滉屡短元琇于上。

庚申,崔造罢为右庶子,琇贬雷州司户。

以吏部侍郎班宏为户部侍郎、度支副使。

韩游瑰奏请发兵攻盐州,吐蕃救之,则使河东袭其背。

丙寅,诏骆元光及陈许兵马使韩全义将步骑万二千人会邠宁军,趣盐州,又使马燧以河东军击吐蕃。

燧至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迁于云、朔之间。

工部侍郎张彧,李晟之婿也。

晟在凤翔,以女嫁慕客崔枢,礼重枢过于彧。

彧怒,遂附于张延赏。

给事中郑云逵尝为晟行军司马,失晟意,亦附延赏。

上亦忌晟功名。

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

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削发为僧,上慰谕,不许。

辛未,于朝,见上,自陈足疾,恳辞方镇,上不许。

韩滉素与晟善,上命滉与刘玄佐谕旨于晟,使与延赏释怨。

晟奉诏,滉等引延赏诣晟第谢,结为兄弟,因宴饮尽欢。

又宴于滉、玄佐之第,亦如之。

滉因使晟表荐延赏为相。

◎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春,正月,壬寅,以左仆射张延赏同平章事。

李晟为其子请婚于延赏,延赏不许。

晟谓人曰:“武夫性快,释也于杯酒间,则不复贮胸中矣。

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无惧哉!

” 初,李希烈据淮西,选骑兵尤精者为左、右门枪、奉国四将,步兵尤精者为左、右克平十将。

淮西少马,精兵皆乘骡,谓之骡军。

陈仙奇举淮西降,才数月,诏发其兵于京西防秋。

仙奇遣都知兵马使苏浦悉将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

会仙奇为吴少诚所杀,少诚密遣人召门枪兵马使吴法超等使引兵归。

浦不之知。

法超等引步骑四千自鄜州叛归,浑瑊使其将白娑勒追之,反为所败。

丙午,上急遣中使敕陕虢观察使李泌发兵防遏,勿令济河。

泌遣押牙唐英岸将兵趣灵宝,淮西兵已陈于河南矣。

泌乃命灵宝给其食,淮西兵亦不敢剽掠。

明日,宿陕西七里。

泌不给其食,遣将将选士四百人分为二队,伏于太原仓之隘道,令之曰:“贼十队过,东伏则大呼击之,西伏亦大呼应之,勿遮道,勿留行,常让以半道,随而击之。

”又遣虞侯集近村少年各持弓、刀、瓦石蹑贼后,闻呼亦应而追之。

又遣唐英岸将千五百人夜出南门,陈于涧北。

明日四鼓,淮西兵起行入隘,两伏发。

贼众惊乱,且战且走,死者四之一。

进遇唐英岸,邀而击之,贼众大败,擒其骡军兵马使张崇献。

泌以贼必分兵自山路南遁,又遣都将燕子楚将兵四百自炭窦谷趣长水。

贼二日不食,屡战皆败,英岸追至永宁东,贼皆溃入山谷。

吴法超果帅其众太半趣长水,燕子楚击之,斩法超,杀其士卒三分之二。

上以陕兵少,发神策军步骑五千往助泌,至赤水,闻贼已破而还。

上命刘玄佐乘驿归汴,以诏书缘道诱之,得百三十馀人,至汴州,尽杀之。

其溃兵在道,复为村民所杀,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

吴少诚以其少,悉斩之以闻。

且遣使以币谢李泌,为其破叛卒也。

泌执张崇献等六十馀人送京师,诏悉腰斩于鄜州军门,以令防秋之众。

初,云南王閤罗凤陷巂州,获西泸令郑回。

回,相州人,通经术,閤罗凤爱重之。

其子凤迦异及孙异牟寻、曾孙寻梦凑皆师事之,每授学,回得挞之。

及异牟寻为王,以回为清平官。

清平官者,蛮相也,凡有六人,而国事专决于回。

五人者事回甚卑谨,有过,则回挞之。

云南有众数十万,吐蕃每入寇,常以云南为前锋,赋敛重数,又夺其险要立城堡,岁征兵助防,云南苦之。

回因说异牟寻复自归于唐,曰:“中国尚礼义,有惠泽,无赋役。

”异牟寻以为然,而无路自致,凡十馀年。

及西川节度使韦皋至镇,招抚境上群蛮,异牟寻潜遣人因诸蛮求内附。

皋奏:“今吐蕃弃好,暴乱盐、夏,宜因云南及八国生羌有归化之心招纳之,以离吐蕃之党,分其势。

”上命皋先作边将书以谕之,微观其趣。

张延赏与齐映有隙,映在诸相中颇称敢言,上浸不悦。

延赏言映非宰相器。

壬子,映贬夔州刺史。

刘滋罗为左散骑常侍,以兵部侍郎柳浑同平章事。

韩滉性苛暴,方为上所任,言无不从,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过不赡。

浑另为滉所引荐,正色让之曰:“先相公以褊察为相,不满岁而罢,今公又甚焉。

奈何榜吏于省中,至有死者!

且作福作威,岂人臣所宜!

”滉愧,为之少霁威严。

二月,壬戌,以检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转运使韩滉薨。

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随其长,无不得人。

尝有故人子谒之,考其能,一无所长,滉与之宴,竟席,未尝左右视及与并坐交言。

后数日,署为随军,使监库门。

其人终日危坐,吏卒无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东、西道为三:浙西,治润州。

浙东,治越州。

宣、歙、池,治宣州。

各置观察使以领之。

上以果州刺史白志贞为浙西观察使,柳浑曰:“志贞,憸人,不可复用。

”会浑疾,不视事,辛巳,诏下,用之。

浑疾间,遂乞骸骨,不许。

甲申,葬昭德皇后于靖陵。

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结赞得盐、夏州,各留千馀人戍之,退屯鸣沙。

自冬入春,羊马多死。

粮运不继,又闻李晟克摧沙,马燧、浑瑊等各举兵临之,大惧,屡遣使求和,上未之许。

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且请修清水之盟而归侵地,使者相继于路。

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复济河,为之请于朝。

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

”韩游瑰曰:“吐蕃弱则求盟,强则入寇,今深入塞内而求盟,此必诈也!

”韩滉曰:“今两河无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刘玄佐之徒将十万众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复也。

其资粮之费,臣请主办。

”上由是不听燧计,趣使进兵。

燧请与吐蕃使论颊热俱入朝论之,会滉薨,燧、延赏皆与晟有隙,欲反其谋,争言和亲便。

上亦恨回纥,欲与吐蕃和,共击之,得二人言,正会己意,计遂定。

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请以郑云逵代之。

”上曰:“当令自择代者。

”乃谓晟曰:“朕以百姓之故,与吐蕃和亲决矣。

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自择一人可代凤翔者。

晟荐都虞候邢君牙。

君牙,乐寿人也。

丙午,以君牙为凤翔尹团练使。

丁未,加晟太尉、中书令,勋、封如故。

馀悉罢之。

晟在凤翔,尝谓僚佐曰:“魏征好直谏,余窃慕之。

”行军司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为,非勋德所宜。

”晟敛容曰:“司马失言。

晟任兼将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为臣!

”叔度惭而退。

及在朝廷,上有所顾问,极言无隐。

性沉密,未尝泄于人。

辛亥,马燧入朝。

燧既来,诸军皆闭壁不战,尚结赞遽自鸣沙引归,其众乏马,多徒行者。

崔浣见尚结赞,责以负约。

尚结赞曰:“吐蕃破硃泚,未获赏,是以来,而诸州各城守,无由自达。

盐、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

今明公来,欲践修旧好,固吐蕃之愿也。

今吐蕃将相以下来者二十一人,浑侍中尝与之共事,知其忠信。

灵州节度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皆信厚闻于异域,请使之主盟。

” 夏,四月,丙寅,浣至长安。

辛未,以浣为鸿胪卿,复使入吐蕃语尚结赞曰:“希全守灵,不可出境,李观已改官,今遣浑瑊盟于清水。

”且令先归盐、夏二州。

五月,甲申,浑自咸阳入朝,以为清水会盟使。

戊子,以兵部尚书崔汉衡为副使,司封员外郎郑叔矩为判官,特进宋奉朝为都监。

己丑,瑊将二万馀人赴盟所。

乙巳,尚结赞遣其属论泣赞来言:“清水非吉地,请盟于原州之土梨树,既盟而归盐、夏二州。

”上皆许之。

神策将马有麟奏:“土梨树多阻险,恐吐蕃设伏兵,不如平凉川坦夷。

”时论泣赞已还,丁未,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后吴少诚,缮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郑常、大将杨冀谋逐之,诈为手诏赐诸将申州刺史张伯元等。

事泄,少诚杀常、冀、伯元。

大将宋旻、曹济奔长安。

闰月,己未,韦皋复与东蛮和义王苴那时书,使诇伺导达云南。

庚申,大省州、县官员,收其禄以给战士,张延赏之谋也。

时新除官千五百人,而当减者千馀人,怨嗟盈路。

初,韩滉荐刘玄佐可使将兵复河、湟,上以问玄佐,玄佐亦赞成之。

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强,未可与争。

”上遣中使劳问玄佐,玄佐卧而受命。

张延赏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辞。

皆由延赏罢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愤怒解体,不肯为用故也。

上以襄、邓扼淮西冲要,癸亥,以荆南节度使曹王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襄、邓、复、郢、安、随、唐七州隶之。

浑瑊之发长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

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

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

”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自为猜贰以阻虏情。

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称诏示之曰:“李太尉谓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浑侍中表也,盟日定矣。

”晟闻之,泣谓所亲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

” 上始命骆元光屯潘原,韩游瑰屯洛口,以为瑊援。

元光谓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从知之!

请与公俱。

”瑊以诏指固止之。

元光不从,与瑊连营相次,距明所三十馀里。

元光壕栅深固,瑊壕栅皆可逾也。

元光伏兵于营西,韩游瑰亦遣五百骑伏于其侧,曰:“若有变,则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势。

”尚结赞与瑊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常服者四百人从至坛下,辛未,将盟,尚结赞又请各遣游骑数十更相觇索,瑊皆许之。

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游骑贯穿唐军,出入无禁。

唐骑入虏军,悉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

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杀宋奉朝等于幕中。

瑊自幕后出,偶得它马乘之,伏鬣入其衔,驰十馀里,衔方及马口,故矢过其背而不伤。

唐将卒皆东走,虏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死者数百人,擒者千馀人,崔汉衡为虏骑所擒。

浑瑊至其营,则将卒皆遁去,营空矣。

骆元光发伏成陈以待之,虏追骑愕眙。

瑊入元光营,追骑顾见邠宁军西驰,乃还。

元光以辎重资瑊,与瑊收散卒,勒兵整陈而还。

是日上临朝,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

”马燧曰:“然。

”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

今日之事,臣窃忧之!

”李晟曰:“诚如浑言。

”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

大臣亦为此言邪!

”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

是夕,韩游瑰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

”上大惊,街递其表以示浑。

明旦,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乎!

”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

李晟大安园多竹,复有为飞语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谋因仓猝为变。

”晟遂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恒赍诏遗尚结赞,至吐蕃境,不纳而还。

浑瑊留屯奉天。

甲戌,尚结至故原州,引见崔汉衡等曰:“吾饰金械,欲械瑊以献赞普。

今失瑊,虚致公辈。

”又谓马燧之侄弇曰:“胡以马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马不能举足,当是时,侍中渡河掩之,吾全军覆没矣!

所以求和,蒙侍中力。

今全军得归,奈何拘其子孙!

”命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将马宁俱归。

分囚崔汉衡等于河、廓、鄯州。

上闻尚结赞之言,由是恶马燧。

六月,丙戌,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其副元帅、节度使。

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

”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

张延赏惭惧,谢病不视事。

以陕虢观察使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河东都虞候李自良从马燧入朝,上欲以为河东节度使,自良固辞曰:“臣事燧日久,不欲代之为帅。

”乃以为右龙武大将军。

明日,自良入谢,上谓之曰:“卿于马燧,存军中事分,诚为得礼。

然北门之任,非卿不可。

”卒以自良为河东节度使。

吐蕃之戍盐、夏者,馈运不继,人多病疫思归,尚结赞遣三千骑逆之,悉焚其庐舍,毁其城,驱其民而去。

灵盐节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韦皋以云南颇知书,壬辰,自以书招谕之,令趣遣使入见。

李泌初视事,壬寅,与李晟、马燧、柳浑俱入见,上谓泌曰:“卿昔在灵武,已应为此官,卿自退让。

朕今用卿,欲与卿有约,卿慎勿报仇,有恩者朕当为卿报之。

”对曰:“臣素奉道,不与人为仇。

李辅国、元载皆害臣者,今自毙矣。

素所善及有恩者,率已显达,或多零落,臣无可报也。

”上曰:“虽然,有小恩者,亦当报之。

”对曰:“臣今日亦愿与陛下为约,可乎?

”上曰:“何不可!

”泌曰:“愿陛下勿害功臣。

臣受陛下厚恩,固无形迹。

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闻有谗之者,虽陛下必不听,然臣今日对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

陛下万一害之,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变不日复生也!

人臣苛蒙人主爱信则幸矣,官于何有!

臣在灵武之日,未尝有官,而将相皆受臣指画。

陛下以李怀光为太尉而怀光愈惧,遂至于叛。

此皆陛下所亲见也。

今晟、燧富贵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无虞,国家有事则出从征伐,无事则入奉朝请,何乐如之!

故臣愿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则天下永无事矣。

”上曰:“朕始闻卿言,耸然不知所谓。

及听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计也!

朕谨当书绅,二大臣亦当共保之。

”晟、燧皆起,泣谢。

上因谓泌曰:“自今凡军旅粮储事,卿主之。

吏、礼委延赏,刑法委浑。

”泌曰:“不可。

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

宰相之职,不可分也。

非如给事则有吏过、兵过,舍人则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咸共平章。

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

”上笑曰:“朕适失辞,卿言是也。

”泌请复所减州、县官。

上曰:“置吏以为人也,今户口减于承平之时三分之二,而吏员更增,可乎!

”对曰:“户口虽减,而事多于承平且十倍,吏得无增乎!

且所减皆有职事而冗官不减,此所以为未当也。

至德以来置额外官,敌正官三分之一,若听使计日得资然后停,加两选授同类正员官。

如此,则不惟不怨,兼使之喜矣。

”又请诸王未出阁者不除府官,上皆从之。

乙卯,诏先所减官,并复故。

初,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有隙。

上入骆谷,值霖雨,道涂队伍滑,卫士多亡归硃泚,叔明之子升及郭子仪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啮臂为盟,着行滕、钉革奚,更鞚上马以至梁州,他人皆不得近。

及还长安,上皆以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

张延赏知升私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第,密以白上。

上谓李泌曰:“郜国已老,升年少,何为如是!

殆必有故,卿宜察之。

”泌曰:“此必有欲动摇东宫者。

谁为陛下言之?

”上曰:“卿勿问,第为朕察之。

”泌曰:“必延赏也。

”上曰:“何以知之?

”泌具为上言二人之隙,且曰:“升承恩顾,典禁兵,延赏无以中伤,而郜国乃太子萧妃之母也,故欲以此陷之耳。

”上笑曰:“是也。

”泌因请除升它官,勿令宿卫以远嫌。

秋,七月,以升为詹事。

郜国,肃宗之女也。

甲子,割振武之绥、银二州,以右羽林将军韩潭为夏、绥、银节度使,帅神策之士五千、朔方、河东之士三千镇夏州。

时关东防秋兵大集,国用不充。

李泌奏:“自变两税法以来,籓镇、州、县多违法聚敛。

继以硃泚之乱,争榷率、征罚以为军资,点募自防。

泚既平,自惧违法,匿不敢言。

请遣使以诏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于法应留使、留州之外,悉输京师。

其官典逋负,可征者征之,难征者释之,以示宽大。

敢有隐没者,重设告赏之科而罪之。

”上喜曰:“卿策甚长,然立法太宽,恐所得无几!

”对曰:“兹事臣固熟思之,宽则获多而速,急则获少而迟。

盖以宽则人喜于免罪而乐输,急则竞为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实,财不足济今日之急而皆入于奸吏矣。

”上曰:“善!

”以度支员外郎元友直为河南、江、淮南句勘两税钱帛使。

初,河、陇既没于吐蕃,自天宝以来,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长安者,归路既绝,人马皆仰给于鸿胪。

礼宾委府、县供之,于度支受直。

度支不时付直,长安市肆不胜其弊。

李泌知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馀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安居不欲归,命检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给。

凡得四千人,将停其给。

胡客皆诣政府诉之,泌曰:“此皆从来宰相之过,岂有外国朝贡使者留京师数十年不听归乎!

今当假道于回纥,或自海道各遣归国,有不愿归者,当于鸿胪自陈,授以职位,给俸禄为唐臣。

人生当乘时展用,岂可终身客死邪!

”于是胡客无一人愿归者,泌皆分隶神策两军,王子、使者为散兵马使或押牙,馀皆为卒,禁旅益壮。

鸿胪所给胡客才十馀人,岁省度支钱五十万缗,市人皆喜。

上复问泌以复府兵之策。

对曰:“今岁征关东卒戍京西者十七万人,计岁食粟二百四万斛。

今粟斗直钱百五十,为钱三百六万缗。

国家比遭饥乱,经费不充,就使有钱,亦无粟可籴,未暇议复府兵也。

”上曰:“然将奈何?

亟减戍卒归之,何如?

”对曰:“陛下诚能用臣之言,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粟麦日贱,府兵亦成。

”上曰:“果能如是,何为不用!

”对曰:“此须急为之,过旬日则不及矣。

今吐蕃久居原、兰之间,以牛运粮,粮尽,占无所用,请发左藏恶缯染为彩缬,因党项以市之,每头不过二三匹,计十八万匹,可致六万馀头。

又命诸冶铸农器籴麦种,分赐沿边军镇,募戍卒,耕荒田而种之,约明年麦熟倍偿其种,其馀据时价五分增一,官为籴之。

来春种禾亦如之。

关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

戍卒获利,耕者浸多。

边地居人至少,军士月食官粮,粟麦无所售,其价必贱,名为增价,实比今岁所减多矣。

”上曰:“善!

”即命行之。

泌又言:“边地官多阙,请募人入粟以补之,可足今岁之粮。

”上亦从之,因问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

”对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则安于其土,不复思归。

旧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将满,下令有愿留者,即以所开田为永业。

家人原来来者,本贯给长牒续食而遣之。

据应募之数,移报本道,虽河朔诸帅得免更代之烦,亦喜闻矣。

不过数番,则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变关中之疲弊为富强也。

”上喜曰:“如此,天下无复事矣。

”泌曰:“未也。

臣能不用中国之兵使吐蕃自困。

”上曰:“计将安出?

”对曰:“臣未敢言之,俟麦禾有效,然后可议也。

”上固问,不对。

泌意欲结回纥、大食、云南与共图吐蕃,令吐蕃所备者多。

知上素恨回纥,恐闻之不悦,并屯田之议不行,故不肯言。

既而戍卒应募,愿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赐骆元光姓名李元谅。

左仆射、同平章事张延赏薨。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三·唐纪四十九

〔司马光〕 〔宋〕

起强圉阏八月,尽重光协洽,凡四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吐蕃尚结赞遣五骑送崔汉衡归,且上表求和。

至潘原,李观语之以“有诏不纳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却其人。

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俱为相,浑议事数异同,延赏使所亲谓曰:“相公旧德,但节言于庙堂,则重位可久。

”浑曰:“为吾谢张公,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

”由是交恶。

上好文雅缊藉,而浑质直轻侻,无威仪,于上前时发俚语。

上不悦,欲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言:“浑褊直无他。

故事,罢相无为长史者。

”又欲以为王傅,泌请以为常侍,上曰:“苟得罢之,无不可者。

”己丑,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初,郜国大长公主适驸马都尉萧升。

升,复之从兄弟也。

公主不谨,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令韦恪,皆出入主第。

主女为太子妃,始者上恩礼甚厚,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

宗戚皆疾之。

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

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

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婚。

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

”泌曰:“何至于是!

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

”上勃然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

谁语卿舒王为侄者?

”对曰:“陛下自言之。

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

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

’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

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

”上曰:“卿不爱家族乎?

”对曰:“臣惟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

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独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而子。

’臣老矣,馀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

”因呜咽流涕。

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

”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

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母,岂谓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

臣今尽言,不敢避忌讳。

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

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

”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

”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固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

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又睹兹事。

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

先帝自建宁之死,常怀危惧,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

”上曰:“朕固知之。

”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

”对曰:“臣方欲言之。

昔承乾屡尝监国,托附者众,东宫甲士甚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而议之。

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

’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

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

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

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必有实状,愿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

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

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

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安有异谋乎!

彼谮人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

幸陛下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谋。

曏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

”上曰:“此朕家事,何豫于卿,而力争如此?

”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

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

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

”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

”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

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

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

”上曰:“具晓卿意。

”泌归,谓子弟曰:“吾本不乐富贵,而命与愿违,今累汝曹矣。

”太子遣人谢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药,何如?

”泌曰:“必无此虑。

愿太子起敬起孝。

苟泌身不存,则事不可知耳。

”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

皆如卿言,太子仁孝,实无他也。

自今军国及朕家事,皆当谋于卿矣。

”泌拜贺,因曰:“陛下圣明,察太子无罪,臣报国毕矣。

臣前日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

”上曰:“朕父子赖卿得全,方属子孙,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德,何为出此言乎!

”甲午,诏李万不知避宗,宜杖死,李升等及公主五子,皆流岭南及远州。

戊申,吐蕃帅羌、浑之众寇陇州,连营数十里,京城震恐。

九月,丁卯,遣神策将石季章戍武功,决胜军使唐良臣戍百里城。

丁巳,吐蕃大掠汧阳、吴山、华亭,老弱者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驱丁壮万馀悉送安化峡西,将分隶羌、浑,乃告之曰:“听尔东向哭辞乡国。

”众大哭,赴崖谷死伤者千馀人。

未几,吐蕃之众复至,围陇州,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副将苏太平夜出兵击却之。

上谓李泌曰:“每岁诸道贡献,共直钱五十万缗,今岁仅得三十万缗。

言此诚知失体,然宫中用度殊不足。

”泌曰:“古者天子不私求财,今请岁供宫中钱百万缗,愿陛下不受诸道贡献及罢宣索。

必有所须,请降敕折税,不使奸吏因缘诛剥。

”上从之。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屡求和亲,且请婚。

上未之许。

会边将告乏马,无以给之,李泌言于上曰:“陛下诚用臣策,数年之后,马贱于今十倍矣。

”上曰:“何故?

”对曰:“愿陛下推至公之心,屈己徇人,为社稷大计,臣乃敢言。

”上曰:“卿何自疑若是!

”对曰:“臣愿陛下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如此,则吐蕃自困,马亦易致矣!

”上曰:“三国当如卿言,至于回纥则不可。

”泌曰:“臣固知陛下如此,所以不敢早言。

为今之计,当以回纥为先,三国差缓耳。

”上曰:“唯回纥卿勿言。

”泌曰:“臣备位宰相,事有可否在陛下,何至不许臣言!

”上曰:“朕于卿言皆听之矣,至于和回纥,宜待子孙。

于朕之时,则固不可!

”泌曰:“岂非以陕州之耻邪!

”上曰:“然。

韦少华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朕岂能忘之!

属国家多难,未暇报之,和则决不可。

卿勿更言!

”泌曰:“害少华者乃牟羽可汗,陛下即位,举兵入寇,未出其境,今合骨咄禄可汗杀之。

然则今可汗乃有功于陛下,宜受封赏,又何怨邪!

其后张光晟杀突董等九百馀人,合骨咄禄竟不敢杀朝廷使者,然则合骨咄禄固无罪矣。

”上曰:“卿以和回纥为是,则朕固非邪?

”对曰:“臣为社稷而言,若苛合取容,何以见肃宗、代宗于天上!

”上曰:“容朕徐思之。

”自是泌凡十五馀对,未尝不论回纥事,上终不许。

泌曰:“陛下既不许回纥和亲,愿赐臣骸骨。

”上曰:“朕非拒谏,但欲与卿较理耳,何至遽欲去朕邪!

”对曰:“陛下许臣言理,此固天下之福也。

”上曰:“朕不惜屈己与之和,但不能负少华辈。

”对曰:“以臣观之,少华辈负陛下,非陛下负之也。

”上曰:“何故?

”对曰:“昔回纥叶护将兵助讨安庆绪,肃宗但令臣宴劳之于元帅府,先帝未尝见也。

叶护固邀臣至其营,肃宗犹不许。

及大军将发,先帝始与相见。

所以然者,彼戒狄豺狼也,举兵入中国之腹,不得不过为之防也。

陛下在陕,富于春秋,少华辈不能深虑,以万乘元子径造其营,又不先与之议相见之仪,使彼得肆其桀骜,岂非少华辈负陛下邪?

死不足偿责矣。

且香积之捷,叶护欲引兵入长安,先帝亲拜之于马前以止之,叶护遂不敢入城。

当时观者十万馀人,皆叹息曰:‘广平王真华、夷主也!

’然则先帝所屈者少,所伸者多矣。

叶护乃牟羽之叔父也。

牟羽身为可汗,举全国之兵赴中原之难,故其志气骄矜,敢责礼于陛下。

陛下天资神武,不为之屈。

当是之时,臣不敢言其它,若可汗留陛下于营中,欢饮十日,天下岂得不寒心哉!

而天威所临,豺狼驯扰,可汗母捧陛下于貂裘,叱退左右,亲送陛下乘马而归。

陛下以香积之事观之,则屈己为是乎?

不屈为是乎?

陛下屈于牟羽乎?

牟羽屈于陛下乎?

”上谓李晟、马燧曰:“故旧不宜相逢。

朕素怨回纥,今闻泌言香积之事,朕自觉少理。

卿二人以为何如?

”对曰:“果如泌所言,则回纥似可恕。

”上曰:“卿二人复不与朕,朕当奈何!

”泌曰:“臣以为回纥不足怨,曏来宰相乃可怨耳。

今回纥可汗杀牟羽,其国人有再复京城之勋,夫何罪乎!

吐蕃幸国之灾,陷河、陇数千里之地又引兵入京城,使先帝蒙尘于陕,此乃百代必报之仇,况其赞普至今尚存,宰相不为陛下别白言此,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纥,此为可怨耳。

”上曰:“朕与之为怨已久,又闻吐蕃劫盟,今往与之和,得无复拒我,为夷狄之笑乎?

”对曰:“不然。

臣曩在彭原,今可汗为胡禄都督,与今国相白婆帝皆从听护而来,臣待之颇亲厚,故闻臣为相求和,安有复相拒乎!

臣今请以书与之约:称臣,为陛下子,每使来不过二百人,印马不过千匹,无得携中国人及商胡出塞。

五者皆能如约,则主上必许和亲。

如此,威加北荒,旁詟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上曰:“自至德以来,与为兄弟之国,今一旦欲臣之,彼安肯和乎?

”对曰:“彼思与中国和亲久矣,其可汗、国相素信臣言,若其未谐,但应再发一书耳。

”上从之。

既而回纥可汗遣使上表称儿及臣,凡泌所与约五事,一皆听命。

上大喜,谓泌曰:“回纥何畏服卿如此!

”对曰:“此乃陛下威灵,臣何力焉!

”上曰:“回纥则既和矣,所以招云南、大食、天竺奈何!

”对曰:“回纥和,则吐蕃已不敢轻犯塞矣。

次招云南,则是断吐蕃之右臂也。

云南自汉以臣属中国,杨国忠无故扰之使叛,臣于吐蕃,苦于吐蕃赋役重,未尝一日不思复为唐臣也。

大食在西域为最强,自葱岭尽西海,地几半天下,与天竺皆慕中国,代与吐蕃为仇,臣故知其可招也。

”癸亥,遣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归,许以咸安公主妻可汗,归其马价绢五万匹。

吐蕃寇华亭及连云堡,皆陷之。

甲戌,吐蕃驱二城之民数千人及邠、泾人畜万计而去,置之弹筝峡西。

泾州恃连云为斥候,连云既陷,西门不开,门外皆为虏境,樵采路绝。

每收获,必陈兵以扞之,多失时,得空穗而已。

由是泾州常苦乏食。

冬,十月,甲申,吐蕃寇丰义城,前锋至大回原,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击却之。

乙酉,复寇长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

妖僧李软奴自言:“本皇族,见岳、渎神命己为天子。

”结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谋作乱。

丙戌,其党告之,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

李晟闻之,遽仆于地曰:“晟族灭矣!

”李泌问其故,晟曰:“晟新罹谤毁,中外有家人千馀,若有一人在其党中,则兄亦不能救矣。

”泌乃奏:“大狱一起,所连引必多,外间人情忄凶惧,请出付台推。

”上从之。

钦绪,游瑰之子也,亡抵邠州。

游瑰出屯长武城,留后械送京师。

壬辰,腰斩钦奴等八人,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馀人,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

韩游瑰委军诣阙谢,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

游瑰又械送钦绪二子,上亦宥之。

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粮运不继。

十一月,诏浑瑊归河中,李元谅归华州,刘昌分其众五千归汴州,自馀防秋兵退屯凤翔、京兆诸县以就食。

十二月,韩游瑰入朝。

自兴元以来,至是岁最为丰稔,米斗直钱百五十、粟八十,诏所在和籴。

庚辰,上畋于新店,入民赵光奇家,问:“百姓乐乎?

”对曰:“不乐。

”上曰:“今岁颇稔,何为不乐?

”对曰:“诏令不信。

前云两税之外悉无它徭,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于税。

后又云和籴,而实强取之,曾不识一钱。

始云所籴粟麦纳于道次,今则遣致京西行营,动数百里,车摧牛毙,破产不能支。

愁苦如此,何乐之有!

每有诏书优恤,徒空文耳!

恐圣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

”上命复其家。

臣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难寤也!

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泽壅而不下达,小民之情郁而不上通。

故君勤恤于上而民不怀,民愁怨于下而君不知,以至于离叛危亡,凡以此也。

德宗幸以游猎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此乃千载之遇也。

固当按有司之废格诏书,残虐下民,横增赋敛,盗匿公财,及左右谄谀日称民间丰乐者而诛之。

然后洗心易虑,一新其政,屏浮饰,废虚文,谨号令,敦诚信,察真伪,辨忠邪,矜困穷,伸冤滞,则太平之业可致矣。

释此不为,乃复光奇之家。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又安得人人自言于天子而户户复其徭赋乎!

李泌以李软奴之党犹有在北军未发者,请大郝以安之。

◎贞元四年戊辰,公元七八八年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诏两税等第,自今三年一定。

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请自三师以下悉倍其俸。

从之。

壬申,以宣武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节度使。

甲戌,以镇国节度使李元谅为陇右节度使。

昌、元谅,皆帅卒力田,数年,军食充羡,泾、陇稍安。

韩游瑰之入朝也,军中以为必不返,饯送甚薄。

游环见上,盛陈筑丰义城可以制吐蕃。

上悦,遣还镇。

军中忧惧者众,游环忌都虞候虞乡范希朝有功名,得众心,求其罪,将杀之。

希朝奔凤翔,上召之,置于左神策军。

游环帅众筑丰义城,二版而溃。

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

然上犹数有宣索,乃敕诸道勿令宰相知。

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

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

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

古人有言曰:贫不学俭。

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

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

财不称欲,能无求乎!

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

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擀御西陲。

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

’”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

上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

’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

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

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惊人耳目矣。

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

”上笑曰:“卿于白起亦惜官乎!

”对曰:“人神一也。

陛下倘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

”上从之。

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

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

”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

”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

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

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

不然,乱何由弭!

”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

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

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

”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

盖君相所以造命也。

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此商之所以亡也!

”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

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

馀人则不敢复言。

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

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

”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

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

”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

朕言当,卿有喜色。

不当,常有忧色。

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

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

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

”泌曰:“陛下能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

”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

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

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

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 刘昌复筑连云堡。

夏,四月,乙未,更命殿前左、右射生曰神威军,与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号曰十军。

神策尤盛,多戍京西,散屯畿甸。

福建观察使吴诜,轻其军士脆弱,苦役之。

军士作乱,杀诜腹心十馀人,逼诜牒大将郝诫溢掌留务。

诫溢上表请罪,上遣中使就赦以安之。

乙未,陇右节度使李元谅筑良原故城而镇之。

云南王异牟寻欲内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东蛮鬼主骠旁、苴梦冲、苴乌星入见。

五月,乙卯,宴之于麟德殿,赐赉甚厚,封王给印而遣之。

辛未,以太子宾客吴凑为福建观察使,贬吴诜为涪州刺史。

吐蕃三万馀骑寇泾、邠、宁、庆、鄜等州。

先是,吐蕃常以秋冬入寇,及春多病疫退。

至是,得唐人,质其妻子,遣其将将之,盛夏入寇。

诸州皆城守,无敢与战者,吐蕃俘掠人畜万计而去。

夏县人阳城以学行著闻,隐居柳谷之北,李泌荐之。

六月征拜谏议大夫。

韩游瑰以吐蕃犯塞,自戍宁州。

病,求代归。

秋,七月,庚戌,加浑瑊邠宁副元帅,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为邠宁节度使,陈许兵马使韩全义为长武城行营节度使。

献甫未至,壬子夜,游瑰不告于众,轻骑归朝。

戍卒裴满等惮献甫之严,乘无帅之际,癸丑,帅其徒作乱,曰:“张公不出本军,我必拒之。

”因剽掠城市,围监军杨明义所居,使奏请范希朝为节度使。

都虞侯杨朝晟避乱出城,闻之,复入,曰:“所请甚契我心,我来贺也!

”乱卒稍安。

朝晟潜与诸将谋,晨勒兵,如乱卒谓曰:“所请不行,张公已至邠州,汝曹作乱当死,不可尽杀,宜自推列唱帅者。

”遂斩二百馀人,帅众迎献甫。

上闻军众欲得范希朝,将授之。

希朝辞曰:“臣畏游瑰之祸而来,今往代之,非所以防窥觎,安反仄也。

”上嘉之,擢为宁州刺史,以副献甫。

游瑰至京师,除右龙武统军。

振武节度使唐朝臣不严斥候,己未,奚、室韦寇振武,执宣慰中使二人,大掠人畜而去。

时回纥之众逆公主者在振武,朝臣遣七百骑与回纥数百骑追之,回纥使者为奚、室韦所杀。

九月,庚申,吐蕃尚志董星寇宁州,张献甫击却之。

吐蕃转掠鄜、坊而去。

元友直句检诸道税外物,悉输户部,遂为定制,岁于税外输百馀万缗、斛,民不堪命。

诸道多自诉于上,上意寤,诏:“今年已入在官者输京师,未入者悉以与民。

明年以后,悉免之。

”于是东南之民复安其业。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得唐许婚,甚喜,遣其妹骨咄禄毘伽公主及大臣妻并国相、趺跌都督以下千馀人来迎可敦,辞礼甚恭,曰:“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

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

”因詈辱吐蕃使者以绝之。

冬,十月,戊子,回纥至长安,可汗仍表请改回纥为回鹘,许之。

吐蕃发兵十万将寇西川,亦发云南兵。

云南内虽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

韦皋知云南计方犹豫,乃为书遗云南王,叙其叛吐蕃归化之诚,贮以银函,使东蛮转致吐蕃。

吐蕃始疑云南,遣兵二万屯会川,以塞云南趣蜀之路。

云南怒,引兵归国。

由是云南与吐蕃相猜阻,归唐之志益坚。

吐蕃失云南之助,兵势始弱矣。

然吐蕃业已入寇,遂分兵四万攻两林骠旁,三万攻东蛮,七千寇清溪关,五千寇铜山。

皋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连兵御之,破吐蕃于清溪关外。

庚子,册命咸安公主,加回鹘可汗号长寿天亲可汗。

十一月,以刑部尚书关播为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

吐蕃耻前日之败,复以众二万寇清溪关,一万攻东蛮。

韦皋命韦晋镇要冲城,督诸军以御之。

巂州经略使刘朝彩等出关连战,自乙卯至癸亥,大破之。

李泌言于上曰:“江、淮漕运,自淮入汴,以甬桥为咽喉,地属徐州,邻于李纳,刺史高明应年少不习事,若李纳一旦复有异图,窃据徐州,是失江、淮也,国用何从而致!

请徙寿、庐、濠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徐州,割濠、泗以隶之。

复以庐、寿归淮南,则淄青惕息而运路常通,江、淮安矣。

及今明应幼騃可代,宜征为金吾将军。

万一使它人得之,则不可复制矣。

”上从之。

以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

建封为政宽厚而有纲纪,不贷人以法,故其下无不畏而悦之。

横海节度使程日华薨,子怀直自知留后。

吐蕃屡遣人诱胁云南。

◎贞元五年己巳,公元七八九年春,二月,丁亥,韦皋遗异牟寻书,称:“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鹘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

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

” 戊戌,以横海留后程怀直为沧州观察使。

怀直请分景城、弓高为景州,仍请朝廷除刺史。

上喜曰:“三十年无此事矣!

”乃以员外郎徐伸为景州刺史。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屡乞更命相。

上欲用户部侍郎班宏,泌言宏虽清强而性多凝滞,乃荐窦参通敏,可兼度支盐铁。

董晋方正,可处门下。

上皆以为不可。

参,诞之玄孙也,时为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

晋为太常卿。

至是泌疾甚,复荐二人。

庚子,以董晋为门下侍郎,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并同平章事。

以班宏为尚书,依前度支转运副使。

参为人刚果峭刻,无学术,多权数,每奏事,诸相出,参独居后,以奏度支事为辞,实专大政,多引亲党置要地,使为耳目。

董晋充位而已。

然晋为人重慎,所言于上前者未尝泄于人,子弟或问之,晋曰:“欲知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

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

” 三月,甲辰,李泌薨。

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世所轻。

初,上思李怀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孙皆已伏诛。

戊辰,诏以怀光外孙燕八八为怀光后,赐姓名李承绪,除左卫率胄曹参军,赐钱千缗,使养怀光妻王氏及守其基祀。

冬,十月,韦皋遣其将王有道将兵与东蛮、两林蛮及吐蕃青海、腊城二节度战于巂州台登谷,大破之,斩首二千级,投崖及溺死者不可胜数,杀其大兵马使乞藏遮遮。

乞藏遮遮,虏之骁将也,既死,皋所攻城栅无不下。

数年,尽复巂州之境。

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兴兵袭蔚州,驱掠人畜。

诏书责之,逾旬还镇。

琼州自乾封中为山贼所陷,至是,岭南节度使李复遣判官姜孟京与崖州刺史张少迁攻拔之。

十二月,庚午,闻回鹘天亲可汗薨,戊寅,遣鸿胪卿郭锋册命其子为登里罗没密施俱禄忠贞毘伽可汗。

先是,安西、北庭皆假道于回鹘以奏事,故与之连和。

北庭去回鹘犹近,回鹘诛求无厌,又有沙陀六千馀帐与北庭相依。

及三葛禄、白服突厥皆附于回鹘,回鹘数侵掠之。

吐蕃因葛禄、白服之众以攻北庭,回鹘大相颉干迦斯将兵救之。

云南虽贰于吐蕃,亦未敢显与之绝。

壬辰,韦皋复以书招谕之。

◎贞元六年庚午,公元七九零年春,诏出岐山无忧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又送诸寺以示众,倾都瞻礼,施财巨万。

二月,乙亥,遣中使复葬故处。

初,硃滔败于贝州,其棣州刺史赵镐以州降于王武俊,既而得罪于武俊,召之不至。

田绪残忍,其兄朝,仕李纳为齐州刺史。

或言纳欲纳朝于魏,绪惧。

判官孙光佐等为绪谋,厚赂纳,且说纳招赵镐取棣州以悦之,因请送朝于京师。

纳从之。

丁酉,镐以棣州降于纳。

三月,武俊使其子士真击之,不克。

回鹘忠贞可汗之弟弑忠贞而自立,其大相颉干迦斯西击吐蕃未还,夏,四月,次相帅国人杀篡者而立忠贞之子阿啜为可汗,年十五。

五月,王武俊屯冀州,将击赵镐,镐帅其属奔郓州。

李纳分兵据之。

田绪使孙光佐如郓州,矫诏以棣州隶纳。

武俊怒,遣其子士清伐贝州,取经城等四县。

回鹘颉干迦斯与吐蕃战不利,吐蕃急攻北庭。

北庭人苦于回鹘诛求,与沙陀酋长硃邪尽忠皆降于吐蕃。

节度使杨袭古帅麾下二千人奔西州。

六月,颉干迦斯引兵还国,次相恐其有废立,与可汗皆出郊迎,俯伏自陈擅立之状,曰:“今日惟大相死生之。

”盛陈郭锋所赍国信,悉以遗之。

可汗拜且泣曰:“儿愚幼,若幸而得立,惟仰食于阿多,国政不敢豫也。

”虏谓父为阿多,颉干迦斯感其卑屈,持之而哭,遂执臣礼,悉以所遗颁从行者,己无所受。

国中由是稍安。

秋,颉干迦斯悉举国兵数万,召杨袭古,将复北庭,又为吐蕃所败,死者大半。

袭古收馀众数百,将还西州,颉干迦斯绐之曰:“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还朝。

”既而留不遣,竟杀之。

安西由是遂绝,莫知存亡,而西州犹为唐固守。

葛禄乘胜取回鹘之浮图川,回鹘震恐,悉迁西北部落于牙帐之南以避之。

遣达北特勒梅录随郭锋偕来,告忠贞可汗之丧,且求册命。

先是,回鹘使者入中国,礼容骄慢,刺史皆与之钧礼。

梅录至丰州,刺史李景略欲以气加之,谓梅录曰:“闻可汗新没,欲申吊礼。

”景略先据高垄而坐,梅录俯偻前哭。

景略抚之曰:“可汗弃代,助尔哀慕。

”梅录骄容猛气索然俱尽。

自是回鹘使至,皆拜景略于庭,威名闻塞外。

冬,十月,辛亥,郭锋始自回鹘还。

十一月,庚午,上祀圆丘。

上屡诏李纳以棣州归王武俊,纳百方迁延,请以海州易之于朝廷。

上不许。

乃请诏武俊先归田绪四县,上从之。

十二月,纳始以棣州归武俊。

◎贞元七年辛未,公元七九一年春,正月,己巳,襄王僙薨。

二月,癸卯,遣鸿胪少卿庾铤册回鹘奉诚可汗。

戊戌,诏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故城,以扼弹筝峡口。

浃辰而毕,分兵戍之。

昌又筑朝谷堡。

甲子,诏名其堡曰彰信,泾原稍安。

初,上还长安,以神策等军有卫从之劳,皆赐名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以官领之,抚恤优厚。

禁军恃恩骄横,侵暴百姓,陵忽府县,至诟辱官吏,毁裂案牍。

府县官有不胜忿而刑之者,朝笞一人,夕贬万里,由是府县虽有公严之官,莫得举其职。

市井富民,往往行赂寄名军籍,则府县不能制。

辛巳,诏:神威、六军吏士与百姓讼者,委之府县,小事牒本军,大事奏闻。

若军士陵忽府县,禁身以闻,委御史台推覆。

县吏辄敢笞辱,必从贬谪。

癸未,易定节度使张孝忠薨。

安南都护高正平重赋敛,夏,四月,群蛮酋长杜英翰等起兵围都护府,正平以忧死。

群蛮闻之皆降。

五月,辛巳,置柔远军于安南。

端王遇薨。

韦皋比年致书招云南王异牟寻,终未获报。

然吐蕃每发云南兵,云南与之益少。

皋知异牟寻心附于唐,讨击副使段忠义,本阁罗凤使者也。

六月,丙申,皋遣忠义还云南,并致书敦谕之。

秋,七月,戊寅,以定州刺史张升云为义武留后。

庚辰,以虔州刺史赵昌为安南都护,群蛮遂安。

八月,丙午,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朗,馀职皆解。

窦参恶之也。

吐蕃攻灵州,为回鹘所败,夜遁。

九月,回鹘遣使来献俘。

冬,十二月,甲午,又遣使献所获吐蕃酋长尚结心。

福建观察使吴凑,为治有声,窦参以私憾毁之,且言其病风。

上召至京师,使之步以察之,知参之诬,由是始恶参。

丁酉,以凑为陕虢观察使以代参党李翼。

睦王述薨。

吐蕃知韦皋使者在云南,遣使让之。

云南王异牟寻绐之曰:“唐使,本蛮也,皋听其归耳,无它谋也。

”因执以送吐蕃。

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为质,云南愈怨。

勿邓酋长苴梦冲,潜通吐蕃,扇诱群蛮,隔绝云南使者。

韦皋遣三部落总管苏峞将兵至琵琶川。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四·唐纪五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涒滩,尽阏逢阉茂五月,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九◎贞元八年壬申,公元七九二年春,二月,壬寅,执梦冲,数其罪而斩之。

云南之路始通。

三月,丁丑,山南东道节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节度使刘玄佐有威略,每李纳使至,玄佐厚结之,故常得其阴事,先为之备。

纳惮之。

其母虽贵,日织绢一匹,谓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贵汝至此,必以死报之!

”故玄佐始终不失臣节。

庚午,玄佐薨。

山南东道节度判官李实知留后事,性刻薄,裁损军士衣食。

鼓角将杨清潭帅众作乱。

夜焚掠城中,独不犯曹王皋家。

实逾城走免。

明旦,都将徐诚缒城而入,号令禁遏,然后止。

收清潭等六人斩之。

实归京师,以为司农少卿。

实,元庆之玄孙也。

丙子,以荆南节度使樊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初,窦参为度支转运使,班宏副之。

参许宏,俟一岁以使职归之。

岁馀,参无归意,宏怒。

司农少卿张滂,宏所荐也,参欲使滂分主江、淮盐铁,宏不可。

滂知之,亦怨宏。

及参为上所疏,乃让度支使于宏,又不欲利权专归于宏,乃荐滂于上。

以宏判度支,以滂为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仍隶于宏以悦之。

窦参阴狡而愎,恃权而贪,每迁除,多与族子给事中申议之。

申招权受赂,时人谓之“喜鹊”。

上颇闻之,谓参曰:“申必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议。

”参再三保其无他,申亦不悛。

左金吾大将军虢王则之,巨之子也,与申善,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与陆贽不叶,窦申恐贽进用,阴与通玄、则之作谤书以倾贽。

上皆察知其状。

夏,四月,丁亥,贬则之昭州司马,通玄泉州司马,申道州司马。

寻赐通玄死。

刘玄佐之丧,将佐匿之,称疾请代,上亦为之隐,遣使即军中问:“以陕虢观察使吴氵奏为代可乎?

”监军孟介、行军司马卢瑗皆以为便,然后除之。

氵奏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将发,军中请备仪仗,瑗不许,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

将士怒。

玄佐之婿及亲兵皆被甲,拥玄佐之子士宁释缞绖,登重榻,自为留后。

执城将曹金岸、浚仪令李迈,曰:“尔皆请吴凑者!

”遂呙之。

卢瑗逃免。

士宁以财赏将士,劫孟介以请于朝。

上以问宰相,窦参曰:“今汴人指李纳以邀制命,不许,将合于纳。

”庚寅,以士宁为宣武节度使。

士宁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托言巡抚,至宋州,以都知兵马使刘逸准代之。

逸准,正臣之子也。

乙未,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窦参为郴州别驾,贬窦申锦州司户。

以尚书左丞赵憬、兵部侍郎陆贽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憬,仁本之曾孙也。

张滂请盐铁旧簿于班宏,宏不与。

滂与宏共择巡院官,莫有合者,阙官甚多。

滂言于上曰:“如此,职事必废,臣罪无所逃。

”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财赋,如大历故事。

壬子,吐蕃寇灵州,陷水口支渠,败营田。

诏河东、振武救之,遣神策六军二千戍定远、怀远城。

吐蕃乃退。

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著其名于诏书,异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举者。

五月,戊辰,诏行贽议。

未几,或言于上曰:“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货赂,不得实才。

”上密谕贽:“自今除改,卿宜自择,勿任诸司。

”贽上奏,其略曰:“国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盖宰相商议奏可者也。

六品以下则旨授,盖吏部铨材署职,诏旨画闻而不可否者也。

开元中,起居、遗、补、御史等官,犹并列于选曹。

其后幸臣专朝,舍佥议而重己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苛不出时宰之意,则莫致也。

”又曰:“宣行以来,才举十数,议其资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闻于阙败。

而议者遽以腾口,上烦圣聪。

道之难行,亦可知矣!

请使所言之人指陈其状,某人受贿,某举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虚实。

谬举者必行其罚,诬善者亦反其辜。

何必贷其奸赃,不加辩诘,私其公议,不出主名,使无辜见疑,有罪获纵,枉直同贯,人何赖焉!

又,宰相不过数人,岂能遍谙多士!

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是则变公举为私荐,易明扬以暗投,情故必多,为弊益甚。

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谤。

虽则秉钧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访所亲,转为所卖。

其弊非远,圣鉴明知。

”又曰:“今之宰相则往日台省长官,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相,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举顿殊。

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

物议悠悠,其惑斯甚。

盖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将务得人,无易于此。

夫求才贵广,考课贵精。

往者则天欲收人心,进用不次,非但人得荐士,亦得自举其才。

然而课责既严,进退皆速,是以当代谓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

”又曰:“则天举用之法伤易而得人,陛下慎简之规太精而失士。

”上竟追前诏不行。

癸酉,平卢节度使李纳薨。

军中推其子师古知留后。

六月,吐蕃千馀骑寇泾州,掠田军千馀人而去。

岭南节度使奏:“近日海舶珍异,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与俱。

”上欲从之,陆贽上言,以为:“远国商贩,惟利是求,缓之斯来,扰之则去。

广州素为众舶所凑,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过深,则必招携失所,曾不内讼,更荡上心。

况岭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岂必信岭南而绝安南,重中使以轻外使。

所奏望寝不行。

” 秋,七月,甲寅朔,户部尚书判度支班宏薨。

陆贽请以前湖南观察使李巽权判度支,上许之。

既而复欲用司农少卿裴延龄,贽上言,以为:“今之度支,准平万货,刻吝则生患,宽假则容奸。

延龄诞妄小人,用之交骇物听。

尸禄之责,固宜及于微臣。

知人之明,亦恐伤于圣鉴。

”上不从。

己未,以延龄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荆、襄、陈、许等四十馀州大水,溺死者二万馀人,陆贽请遣使赈抚。

上曰:“闻所损殊少,即议优恤,恐生奸欺。

”贽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悦意则侈其言,度所恶闻则小其事,制备失所,恒病于斯。

”又曰:“所费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苛不失人,何忧乏用!

”上许为遣使,而曰:“淮西贡赋既阙,不必遣使。

”贽复上奏,以为:“陛下息师含垢,宥彼渠魁,惟兹下人,所宜矜恤。

昔秦、晋仇敌,穆公犹救其饥,况帝王怀柔万邦,唯德与义,宁人负我,我无负人。

”八月,遣中书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抚诸道水灾。

以前青州刺史李师古为平卢节度使。

韦皋攻吐蕃维州,获其大将论赞热。

陆贽上言,以边储不赡,由措置失当,蓄敛乖宜,其略曰:“所谓措置失当者,戍卒不隶于守臣,守臣不总于元帅。

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监临,皆承别诏委任。

分镇亘千里之地,莫相率从。

缘边列十万之师,不设谋主。

每有寇至,方从中覆,比蒙征发救援,寇已获胜罢归。

吐蕃之比中国,众寡不敌,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馀,我守不足。

盖彼之号令由将,而我之节制在朝,彼之兵众合并,而我之部分离析故也。

所谓蓄敛乖宜者,陛下顷设就军、和籴之法以省运,制与人加倍之价以劝农,此令初行,人皆悦慕。

而有司竞为苟且,专事纤啬,岁稔则不时敛藏,艰食则抑使收籴。

遂使豪家、贪吏,反操利权,贱取于人以俟公私之乏。

又有势要、近亲、羁游之士,委贱籴于军城,取高价于京邑,又多支絺纻充直。

穷边寒不可衣,鬻无所售。

上既无信于下,下亦以伪应之,度支物估转高,军城谷价转贵。

度支以苟售滞货为功利,军司以所得加价为羡馀。

虽高巡院,转成囊橐。

至有空申簿帐,伪指囷仓,计其数则亿万有馀,考其实则百十不足。

”又曰:“旧制以关中用度之多,岁运东方租米,至有斗钱运斗米之言。

习闻见而不达时宜者,则曰:‘国之大事,不计费损,虽知劳烦,不可废也。

’习近利而不防远患者,则曰:‘每至秋成之时,但令畿内和籴,既易集事,又足劝农。

’臣以两家之论,互有长短,将制国用,须权重轻。

食不足而财有馀,则弛于积财而务实仓廪。

食有馀而财不足,则缓于积食而啬用货泉。

近岁关辅屡丰,公储委积,足给数年。

今夏江、淮水潦,米贵加倍,人多流庸。

关辅以谷贱伤农,宜加价以籴而无钱。

江、淮以谷贵人困,宜减价以粜而无米。

而又运彼所乏,益此所馀,斯所谓习见闻而不达时宜者也。

今江、淮斗米直百五十钱,运至东渭桥,僦直又约二百,米糙且陈,尤为京邑所贱。

据市司月估,斗粜三十七钱。

耗其九而存其一,馁彼人而伤此农,制事若斯,可谓深失矣!

顷者每年自江、湖、淮、浙运米百一十万斛,至河阴留四十万斛,贮河阴仓,至陕州又留三十万斛,贮太原仓,馀四十万斛输东渭桥。

今河阴、太原仓见米犹有三百二十馀万斛,京兆诸县斗米不过直钱七十,请令来年江、淮止运三十万斛至河阴,河阴、陕州以次运至东渭桥,其江、淮所停运米八十万斛,委转运使每斗取八十钱于水灾州县粜之,以救贫乏,计得钱六十四万缗,减僦直六十九万缗。

请令户部先以二十万缗付京兆,令籴入以补渭桥仓之缺数,斗用百钱以利农人。

以一百二万六千缗付边镇,使籴十万人一年之粮,馀十万四千缗以充来年和籴之价。

其江、淮米钱、僦直并委转运使折市绫、绢、絁、绵,以输上都,偿先贷户部钱。

” 九月,诏西北边贵籴以实仓储,边备浸充。

冬,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吐蕃、云南日益相猜,每云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发兵,声言相应,实为之备。

辛酉,韦皋复遗云南王书,欲与共袭吐蕃,驱之云岭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独与云南筑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右庶子妆公辅久不迁官,诣陆贽求迁,贽密语之曰:“闻窦相屡奏拟,上不允,有怒公之言。

”公辅惧,请为道士。

上问其故,公辅不敢泄贽语,以闻参言为对。

上怒参归怨于君。

己巳,贬公辅为吉州别驾,又遣中使责参。

庚午,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奏败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

初,李纳以棣州蛤虫朵有盐利,城而据之。

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以通田绪之路。

及李师古袭位,王武俊以其年少,轻之,是月,引兵屯德、棣,将取蛤虫朵及三汊城。

师古遣赵镐将兵拒之。

上遣中使谕止之,武俊乃还。

初,刘怦薨,刘济在莫州,其母弟澭在父侧,以父命召济而以军府授之。

济以澭为瀛州刺史,许它日代己。

既而济用其子为副大使,澭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

济怒,发兵击澭,破之。

左神策大将军柏良器,募才勇之士以易贩鬻者,监军窦文场恶之。

会良器妻族饮醉,寓宿宫舍。

十二月,丙戌,良器坐左迁右领军。

自是宦官始专军政。

◎贞元九年癸酉,公元七九三年春,正月,癸卯,初税茶。

凡州、县产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税一,从盐铁使张滂之请也。

滂奏:“去岁水灾减税,用度不足,请税茶以足之。

自明年以往,税茶之钱,令所在别贮,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税。

”自是岁收茶税钱四十万缗,未尝以救水旱也。

滂又奏:“奸人销钱为铜器以求赢,请悉禁铜器。

铜山听人开采,无得私卖。

二月,甲寅,以义武留后张升云为节度使。

初,盐州既陷,塞外无复保障。

吐蕃常阻绝灵武,侵扰鄜坊。

辛酉,诏发兵三万五千人城盐州,又诏泾原、山南、剑南各发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城之二旬而毕。

命盐州节度使杜彦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杨朝晟戍木波堡,由是灵、武银、夏、河西获安。

上使人谕陆贽,以“要重之事,勿对赵憬陈论,当密封手疏以闻。

”又“苗粲以父晋卿往年摄政,尝有不臣之言,诸子皆与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亦各除外官,勿使近屯兵之地。

”又“卿清慎太过,诸道馈遗,一皆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

”贽上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赵憬得闻,陛下已至劳神,委曲防护。

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迹同事殊,鲜克以济。

恐爽无私之德,且伤不吝之明。

”又曰:“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惟恐众之不睹,事之不彰。

君上行之无愧心,兆庶听之无疑议,受赏安之无怍色,当刑居之无怨言,此圣王所以宣明典章,与天下公共者也。

凡是谮诉之事,多非信实之言,利于中伤,惧于公辩。

或云岁月已久,不可究寻。

或云事体有妨,须为隐忍。

或云恶迹未露,宜假它事为名。

或云但弃其人,何必明言责辱。

词皆近于情理,意实苑于矫诬,伤善售奸,莫斯为甚!

若晋卿父子实有大罪,则当公议典宪。

若被诬枉,岂令阴受播迁。

夫听讼辨谗,必求情辨迹,情见迹著,辞服理穷,然后加刑罚焉,是以下无冤人,上无谬听。

”又曰:“监临受贿,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当严禁,矧居风化之首,反可通行!

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

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

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

是以涓流不绝,溪壑成灾矣。

”又曰:“若有所受,有所却,则遇却者疑乎见拒而不通矣。

若俱辞不受,则咸知不受者乃其常理,复何嫌阻之有乎!

” 初,窦参恶左司郎中李巽,出为常州刺史。

及参贬郴州,巽为湖南观察使。

汴州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十匹,巽奏参交结籓镇。

上大怒,欲杀参,陆贽以为参罪不至死,上乃止,既而复遣中使谓贽曰:“参交结中外,其意难测,社稷事重,卿速进文书处分。

”贽上言:“参朝廷大臣,诛之不可无名。

昔刘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今众议为之愤邑,叛臣得以为辞。

参贪纵之罪,天下共知。

至于潜怀异图,事迹暧昧。

若不推鞫,遽加重辟,骇动不细。

窦参于臣无分,陛下所知,岂欲营救其人,盖惜典刑不滥。

”三月,更贬参驩州司马,男女皆配流。

上又命理其亲党,贽奏:“罪有首从,法有重轻,参既蒙宥,亲党亦应末减。

况参得罪之初,私党并已连坐,人心久定,请更不问。

”从之。

上又欲籍其家赀,贽曰:“在法,反逆者尽没其财,赃污者止征所犯。

皆须结正施刑,然后收籍。

今罪法未详,陛下已存惠贷,若簿录其家,恐以财伤义。

”时宦官左右恨参尤深,谤毁不已。

参未至驩州,竟赐死于路。

窦申杖杀,货财、奴婢悉传送京师。

海州团练使张升璘,升云之弟,李纳之婿也。

以父大祥归于定州,尝于公座骂王武俊,武俊奏之。

夏,四月,丁丑,诏削其官,遣中使杖而囚之。

定州富庶,武俊常欲之,因是遣兵袭取义丰,掠安喜、无极万馀口,徙之德、棣。

升云闭城自守,屡遣使谢之,乃止。

上命李师古毁三汊城,师古奉诏。

然常招聚亡命,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抚而用之。

五月,甲辰,以中书侍郎赵憬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义成节度使贾耽为在右仆射,右丞卢迈守本官,并同平章事。

迈,翰之族子也。

憬疑陆贽恃恩,欲专大政,排己置之门下,多称疾不豫事,由是与贽有隙。

陆贽上奏论备边六失,以为“措置乖方,课责亏度,财匮于兵众,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机失于遥制。

“关东戍卒,不习土风,身苦边荒,心畏戎虏。

国家资奉若骄子,姑息如倩人。

屈指计归,张颐待哺。

或利王师之败,乘扰攘而东溃。

或拔弃城镇,摇远近之心。

岂惟无益,实亦有损。

复有犯刑谪徙者,既是无良之类,且加怀土之情,思乱幸灾,又甚戍卒。

可谓措置乖方矣。

自顷权移于下,柄失于朝,将之号令既鲜克行之于军,国之典常又不能施之于将,务相遵养,苟度岁时。

欲赏一有功,翻虑无功者反仄。

欲罚一有罪,复虑同恶者忧虞。

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姑息之道,乃至于斯。

故使忘身效节者获诮于等夷,率众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军蹙国者不怀于愧畏,缓救失期者自以为智能。

此义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体。

可谓课责亏度矣。

虏每入寇,将帅递相推倚,无敢谁何。

虚张贼势上闻,则曰兵少不敌。

朝廷莫之省察,唯务征发益师,无裨备御之功,重增供亿之弊。

闾井日耗,征求日繁,以编户倾家、破产之资,兼有司榷盐、税酒之利,总其所入,岁以事边。

可谓财匮于兵众矣。

“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大郡而已,动则中国惧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不敢侵,厥理何哉?

良以中国之节制多门,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

夫统帅专一,则人心不分,号令不贰,进退可齐,疾徐中意,机会靡愆,气势自壮。

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者也。

开元、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唯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

中兴以来,未遑外讨,抗两蕃者亦朔方、泾原、陇右、河东四节度而已。

自顷分朔方之地,建牙拥节者凡三使焉,其馀镇军,数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

每俟边书告急,方令计会用兵,既无军法下临,惟以客礼相待。

夫兵,以气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

势合则威,析则弱。

今之边备,势弱气消,可谓力分于将多矣。

“理戎之要,在于练核优劣之科以为衣食等级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虽有薄厚之殊而无觖望之衅。

今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馀,终年勤苦之剧,然衣粮所给,唯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

而关东戍卒,怯于应敌,懈于服劳,衣粮所颁,厚逾数等。

又有素非禁旅,本是边军,将校诡为媚词,因请遥隶神策,不离旧所,唯改虚名,其于廪赐之饶,遂有三倍之益。

夫事业未异而给养有殊,苛未忘怀,孰能无愠!

可谓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

戎虏驰突,迅如风飙,驲书上闻,旬月方报。

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师,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

其败丧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

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

可谓机失于遥制矣。

臣愚谓宜罢诸道将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粮,募戍卒愿留及蕃、汉子弟以给之。

又多开屯田,官为收籴,寇至则人自为战,时至则家自力农,与夫倏来忽往者,岂可同等而论哉!

又宜择文武能臣为陇右、朔方、河东三元帅,分统缘边诸节度使,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

然后减奸滥虚浮之费以丰财,定衣粮等级之制以和众,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悬赏罚之典以考其成。

如是,则戎狄威怀,疆场宁谧矣。

”上虽不能尽从,心甚重之。

韦皋遣大将董面力等将兵出西山,破吐蕃之众,拔堡栅五十馀。

丙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晋罢为礼部尚书。

云南王异牟寻遣使者三辈,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诣韦皋。

金以示坚,丹砂以示赤心,三分皋所与书为信,皆达成都。

异牟寻上表请弃吐蕃归唐,并遗皋帛书,自称唐故云南王孙、吐蕃赞普义弟日东王。

皋遣其使者诣长安,并上表贺。

上赐异牟寻诏书,令皋遣使慰抚之。

贾耽、陆贽、赵憬、卢迈为相,百官白事,更让不言。

秋,七月,奏请依至德故事,宰相迭秉笔以处政事,旬日一易。

诏从之。

其后日一易之。

剑南、西山诸羌女王汤立志、哥邻王董卧庭、白狗王罗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汤悉赞、清远王苏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先皆役属吐蕃,至是各帅众内附。

韦皋处之于维、保、霸州,给以耕牛种粮。

立志、陀忽、辟和入朝,皆拜官,厚赐而遣之。

癸卯,户部侍郎裴延龄奏:“自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钱八百馀万缗,收诸州抽贯钱三百万缗,呈样物三十馀万缗,请别置欠负耗剩季库以掌之,染练物则别置月库以掌。

”诏从之。

欠负皆贫人无可偿,徒存其数者,抽贯钱给用随尽,呈样、染练皆左藏正物。

延龄徙置别库,虚张名数以惑上。

上信之,以为能富国而宠之,于实无所增也,虚费吏人簿书而已。

京城西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延龄奏称长安、咸阳有陂泽数百顷,可牧厩马。

上使有司阅视,无之,亦不罪也。

左补阙权德舆上奏,以为:“延龄取常赋支用未尽者充羡馀以为己功。

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用充别贮。

边军自今春以来并不支粮。

陛下必以延龄孤贞独立,时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视,究其本末,明行赏罚。

今群情众口喧于朝市,岂京城士庶皆为朋党邪!

陛下亦宜稍回圣虑而察之。

”上不从。

八月,庚戌,太尉、中书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冬,十月,甲子,韦皋遣其节度巡官崔佐时赍诏书诣云南,并自为皋书答之。

十一月,乙酉,上祀圆丘,赦天下。

刘士宁既为宣武节度使,诸将多不服。

士宁淫乱残忍,出畋辄数日不返,军中苦之。

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得众心,士宁疑之,夺其兵权,令摄汴州事。

十二月,乙卯,士宁帅众二万畋于外野。

万荣晨入使府,召所留亲兵千馀人,诈之曰:“敕征大夫入朝,以吾掌留务,汝辈人赐钱三十缗。

”众皆拜。

又谕外营兵,皆听命。

乃分兵闭城门,使驰白士宁曰:“敕征大夫,宜速就路,少或迁延,当传首以献。

”士宁知众不为用,以五百骑逃归京师,比至东都,所馀仆妾而已。

至京师,敕归第行丧,禁其出入。

淮西节度使吴少诚闻变,发兵屯郾城,遣使问故,且请战。

万荣以言戏之,少诚惭而退。

上闻万荣逐士宁,使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今军州已定,宜且遣朝臣宣劳,徐察事情,冀免差失,其略曰:“今士宁见逐,虽是众情,万荣典军,且非朝旨。

此安危强弱之机也,愿陛下审之慎之。

”上复使谓贽:“若更淹迟,恐于事非便。

今议除一亲王充节度使,且令万荣知留后,其制即从内出。

”贽复上奏,其略曰:“臣虽服戎角力谅匪克堪,而经武伐谋或有所见。

夫制置之安危由势,付授之济否由才。

势如器焉,惟在所置,置之夷地则平。

才如负焉,唯在所授,授逾其力则踣。

万荣今所陈奏,颇涉张皇,但露徼求之情,殊无退让之礼,据兹鄙躁,殊异循良。

又闻本是滑人,偏厚当州将士,与之相得,才止三千,诸营之兵已甚怀怨。

据此颇僻,亦非将材,若得志骄盈,不悖则败,悖则犯上,败则偾军。

”又曰:“苟邀则不顺,苟允则不诚,君臣之间,势必嫌阻。

与其图之于滋蔓,不若绝之于萌芽。

”又曰:“为国之道,以义训人,将教事君,先令顺长。

”又曰:“方镇之臣,事多专制,欲加之罪,谁则无辞!

若使倾夺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潜滋,祸必难救。

非独长乱之道,亦关谋逆之端。

”又曰:“昨逐士宁,起于仓卒,诸郡守将固非连谋,一城师人亦未协志。

各计度于成败之势,回遑于逆顺之名,安肯捐躯与之同恶!

”又曰:“陛下但选文武群臣一人命为节度,仍降优诏,慰劳本军。

奖万荣以抚定之功,别加宠任,褒将士以辑睦之义,厚赐资装,揆其大情,理必宁息。

万荣纵欲跋扈,势何能为!

”又曰:“倘后事有愆素,臣请受败桡之罪。

”上不从。

壬戌,以通王谌为宣武节度大使,以万荣为留后。

丁卯,纳故驸马都尉郭暧女为广陵王淳妃。

淳,太子之长子。

妃母,即升平公主也。

◎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春,正月,剑南、西山羌、蛮二万馀户来降。

诏加韦皋押近界羌、蛮及西山八国使。

崔佐时至云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数百人先在其国,云南王异牟寻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时衣牂柯服而入。

佐时不可,曰:“我大唐使者,岂得衣小夷之服!

”异牟寻不得已,夜迎之。

佐时大宣诏书,异牟寻恐惧,顾左右失色。

业已归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诏。

郑回密见佐时教之,故佐时尽得其情,因劝异牟寻悉斩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号,献其金印,复南诏旧名。

异牟寻皆从之。

仍刻金契以献。

异牟寻帅其子寻梦凑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

先是,吐蕃与回鹘争北庭,大战,死伤颇众,征兵万人于云南。

异牟寻辞以国小,请发三千人,吐蕃少之。

益至五千,乃许之。

异牟寻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数万人踵其后,昼夜兼行,袭击吐蕃,战于神川,大破之,取桥等十六城,虏其五王,降其众十馀万。

戊戌,遣使来献捷。

瀛州刺史刘澭为兄济所逼,请西扞陇坻,遂将部兵千五百人、男女万馀口诣京师,号令严整,在道无一人敢取人鸡犬者。

上嘉之,二月,丙午,以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理普润。

军中不击柝,不设音乐。

士卒病者,澭亲视之,死者哭之。

乙丑,义成节度使李融薨。

丁卯,以华州刺史李复为义成节度使。

复,齐物之子也。

复辟河南尉洛阳卢坦为判官。

监军薛盈珍数侵军政,坦每据理以拒之。

盈珍常曰:“卢侍御所言公,我固不违也。

”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入朝,厚赐遣归。

夏,四月,庚午,宣武军乱,留后李万荣讨平之。

先是,宣武亲兵三百人素骄横,万荣恶之,遣诣京西防秋,亲兵怨之。

大将韩惟清、张彦琳诱亲兵作乱,攻万荣,万荣击破之。

亲兵掠而溃,多奔宋州,宋州刺史刘逸准厚抚之。

惟清奔郑州,彦琳奔东都。

万荣悉诛乱者妻子数千人。

有军士数人呼于市曰:“今夕兵大至,城当破!

”万荣收斩之,奏称刘士宁所为。

庚子,徙士宁于郴州。

钦州蛮酋黄少卿反,围州城,邕管经略使孙公器奏请发岭南兵救之。

上不许,遣中使谕解之。

陆贽上言:“郑礼赦下已近半年,而窜谪者尚未沾恩。

”乃为三状拟进。

上使谓之曰:“故事,左降官准赦量移,不过三五百里,今所拟稍似超越,又多近兵马及当路州县,事恐非便。

”贽复上言,以为:“王者待人以诚,有责怒而无猜嫌,有惩沮而无怨忌。

斥远以儆其不恪,甄恕以勉其自新。

不儆则浸及威刑,不勉而复加黜削,虽屡进退,俱非爱憎。

行法乃暂使左迂,念材而渐加进叙,又知复用,谁不增修!

何忧乎乱常,何患乎蓄憾!

如或以其贬黜,便谓奸凶,恒处防闲之中,长从摈弃之例,则是悔过者无由自补,蕴才者终不见伸。

凡人之情,穷则思变,含凄贪乱,或起于兹。

今若所移不过三五百里,则有疆域不离于本道,风土反恶于旧州,徒有徙家之劳,是增移配之扰。

又,当今郡府,多有军兵,所在封疆,少无馆驿,示人疑虑,体又非弘。

乞更赐裁审。

”上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

及群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

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实之士。

艰于进用,群材滞淹。

贽上奏谏,其略曰:“夫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

进而有过则示惩,惩而改修则复进,既不废法,亦无弃人,虽纤介必惩而用材不匮。

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而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

”又曰:“明主不以辞尽人,不以意选士,如或好善而不择所用,悦言而不验所行,进退随爱憎之情,离合系异同之趣,是由舍绳墨而意裁曲直,弃权衡而手揣重轻,虽甚精微,不能无谬。

”又曰:“中人以上,迭有所长,苟区别得宜,付授当器,各适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与全才无异。

但在明鉴大度,御之有道而已。

”又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

”上不听。

贽又请均节财赋,凡六条: 其一,论两税之弊,其略曰:“旧制赋役之法,曰租、调、庸。

丁男一人受田百亩、岁输粟二石,谓之租。

每户各随土宜出绢若绫若絁共二丈,绵三两,不蚕之土输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谓之调。

每丁岁役,则收其庸,日准绢三尺,谓之庸。

天下为家,法制均一,虽欲转徙,莫容其奸,故人无摇心而事有定制。

及羯胡乱华,兆庶云扰,版图堕于避地,赋法坏于奉军。

建中之初,再造百度,执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知简之可从而所操不得其要。

凡欲拯其弊,须穷致弊之由,时弊则但理其时,法弊则全革其法,所为必当,其悔乃亡。

兵兴以来,供亿无度,此乃时弊,非法弊也。

而遽更租、庸、调法,分遣使者,搜擿郡邑,校验簿书,每州取大历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为两税定额。

夫财之所生,必因人力,故先王之制赋入,必以丁夫为本。

不以务穑增其税,不以辍稼减其租,则播种多。

不以殖产厚其征,不以流寓免其调,则地著固。

不以饬励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则功力勤。

如是,故人安其居,尽其力矣。

两税之立,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

曾不寤资产之中,有藏于襟怀囊箧,物虽贵而人莫能窥。

其积于场圃囷仓,直虽轻而众以为富流通蕃息之货,数虽寡而计日收赢。

有庐舍器用之资,价虽高而终岁无利。

如此之比,其流实繁,一概计估算缗,宜其失平长伪。

由是务轻资而乐转徙者,恒脱于徭税。

敦本业而树居产者,每困于征求。

此乃诱之为奸,驱之避役,力用不得不弛,赋入不得不阙。

复以创制之首,不务齐平,供应有烦简之殊,牧守有能否之异,所在徭赋,轻重相悬,所遣使臣,意见各异,计奏一定,有加无除。

又大历中供军、进奉之类,既收入两税,今于两税之外,复又并存,望稍行均减,以救凋残。

” 其二,请二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

其略曰:“凡国之赋税,必量人之力,任土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而已。

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又定泉布之法以节轻重之宜,敛散弛张,必由于是。

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守之在官,不以任下。

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

钱货者,官之所为也。

是以国朝著令,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

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临时折征杂物,每岁色目颇殊,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

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或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

望勘会诸州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加贱减贵,酌取其中,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

”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

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

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

是以圣王立程,量入为出,虽遇灾难,下无困穷。

理化既衰,则乃反是,量出为入,不恤所无。

桀用天下而不足,汤用七十里而有馀,是乃用之盈虚,在节与不节耳。

” 其三,论长吏以增户、加税、辟田为课绩,其略曰:“长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体至公徇国之意,迭行小惠,竞诱奸,以倾夺邻境为智能,以招萃逋逃为理化,舍彼适此者既为新收而有复,倏往忽来者又以复业而见优。

唯怀土安居,首末不迁者,则使之日重,敛之日加。

是令地著之人恒代惰游赋役,则何异驱之转徙,教之浇讹。

此由牧宰不克弘通,各私所部之过也。

”又曰:“立法齐人,久无不弊,理之者若不知维御损益之宜,则巧伪萌生,恒因沮劝而滋矣。

请申命有司,详定考绩。

若当管之内,人益阜殷,所定税额有馀,任其据户口均减,以减数多少为考课等差。

其当管税物通比,每户十分减三者为上课,减二者次焉,减一者又次焉。

如或人多流亡,加税见户,比校殿罚亦如之。

” 其四,论税限迫促,其略曰:“建官立国,所以养人也。

赋人取财,所以资国也。

明君不厚其所资而害其所养,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给而敛其馀财。

”又曰:“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

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

望更详定征税期限。

” 其五,请以税茶钱置义仓以备水旱,其略曰:“古称九年、六年之蓄者,率土臣庶通为之计耳,固非独丰公庚,不及编也。

近者有司奏请税茶,岁约得五十万贯,元敕令贮户部,用救百姓凶饥。

今以蓄粮,适副前旨。

” 其六,论兼并之家,私敛重于公税,其略曰:“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

降及中等,租犹半之。

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

”又曰:“望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

法贵必行,慎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严其令以惩违,微损有馀,稍优不足,失不损富,优可赈穷,此乃古者安富恤穷之善经,不可舍也。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八·唐纪四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 ◎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

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

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

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

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

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

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

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

”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

逻骑西至彭婆,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

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

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

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

”上以为然。

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

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

”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

”遂行。

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

”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

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

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

真卿足不移,色不变。

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

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

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

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

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

”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

”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

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

”希烈不悦,扶真卿出。

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

”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

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

乃吾兄也。

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

”四使不敢复言。

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

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

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

”希烈乃谢之。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又诏诸道共讨之。

曜行至郏城,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

希烈势小沮。

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

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

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

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

辛卯,拔黄州。

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

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

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

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

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侯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

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

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

甲午,诏赠曾等官。

始。

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

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硃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

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

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

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外示悔过从顺,实待硃滔等之援也。

置颜真卿于龙兴寺。

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

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

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

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

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

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

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免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

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遇大雨,还保襄城。

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五月,乙酉,颍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硃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累月不下。

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

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

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

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

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

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

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

”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

”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

滔乃悦,相待如初。

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

武俊见之。

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

”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诚效,及登坛之日,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

’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

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

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

’”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

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与谁守之!

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

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

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

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

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

”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

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

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

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

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

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

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

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缗。

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

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

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

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丁卯,徙郴王逾为丹王,鄜王遘为简王。

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至自青海,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

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

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

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

揆言于上曰:“巨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

”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

”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

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 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

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

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

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

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

”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

”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

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

苍黄失图,势不得止。

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

”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

人者,邦之本也。

财者,人之心也。

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

”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

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

”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

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

王畿者,四方之本也。

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

举天下不敌关中之半,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

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

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

尚赖西边有兵,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

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

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

内寇则汧、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

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

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

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

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

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

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

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

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

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硃滔、李希烈是也。

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

宝臣死,惟岳继之。

崇义卒,希烈叛。

惟岳戮,硃滔携。

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

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

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

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

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

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这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

而乃孜孜汲汲,报思劳神,徇无巳之求,望难必之效乎!

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

万一将帅之中,又如硃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夫审陛下复何以备之!

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

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

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

”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运使崔纵兼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

纵,涣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言、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

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

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

”遣二蒋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

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

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

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

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

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

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自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

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

复,嵩之也。

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

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

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

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浐犒师,惟粝食菜啖。

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

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

”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

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

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

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

”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

上遽命赐帛,人二匹。

众益怒,射中使。

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

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

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

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

不税汝间架陌钱矣!

”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

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

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

”不听。

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

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

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

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

曙,暧之弟也。

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硃訿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

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

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

请召使从行。

”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

”遂行。

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

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

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

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

颀,頔之从父兄弟。

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

”遂欢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

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

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

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

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硃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

”众许诺。

乃遣数百骑迎泚于晋昌里第。

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

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

不能往者,即诣本司。

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

”于是百官出见泚。

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

泚喜,然犹未决。

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

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骆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

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

弁,良嗣之兄孙也。

文武之臣稍稍继至。

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

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硃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

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

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

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

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硃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

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

百司供亿,六军宿门,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硃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

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

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

汝曹宜人自求生。

”乃往见泚。

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

”延坐问计。

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著闻天下,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猩,使乘舆播越。

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

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

”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己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

左骁卫将军刘海滨、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

有上言:“硃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

”卢杞切齿言曰:“硃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

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

”上亦以为然。

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

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

如其不然,有备无患。

”上乃悉召援兵入城。

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硃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

”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

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

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

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

”遂奉诏诣泚。

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

溆,氵奏之兄也。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

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

”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当与大军俱发。

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

旻至骆驿,得符而还。

秀实谓同谋曰:“旻来,吾属无类矣!

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

”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

旻兵至,泚、令言大惊。

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

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

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

”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扞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

泚与秀实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为。

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

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

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

”众争前杀之。

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

”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

亦不引何明礼。

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

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监李昌雏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儒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

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硃泚,为泚所厚。

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幕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

”镒命楚琳出屯陇州。

楚琳托事不时发。

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

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

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

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硃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

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

”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

”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

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硃泚。

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团练兵杀其刺史谢良辅。

硃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

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

立弟滔为皇大弟。

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示休。

休劝泚诛剪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

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镇忧惧,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

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

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

大理卿胶水蒋沇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沇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

李希烈陷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

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

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

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

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

”因潸然出涕。

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

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

”会硃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

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

翃使盩厔尉康湛诈为宁遗硃泚书,献之。

杞因谮宁与硃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

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

上闻之,乃赦其家。

硃泚遣使遗硃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

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

”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诸将相与恸哭。

李怀光帅众赴长安,马燧、李艽各引兵归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丁巳,以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硃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

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扞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

游瑰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

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

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

”游瑰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

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

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

”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

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

浑瑊与游瑰血战竟日。

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

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

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

韩游瑰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

”固,侃之玄孙也。

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瑰等昼夜力战。

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普润戍卒亦归之,有众数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

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

”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

”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

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

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

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

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

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

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

’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

《易》曰:‘视履考祥。

’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

’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

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

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

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

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

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

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

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

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

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

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

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

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

不胜,则恒冀大伤。

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

”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

硃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硃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

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硃郎,且利其俘掠,许之。

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

况主上九叶天子,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硃泚乎!

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

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

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

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

滔既亡,则泚自破矣。

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

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

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

”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

”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

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贺硃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

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

硃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

甲子,浑瑊力战却之。

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

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

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

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

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

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莆为首而葬之,赠司空。

硃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

”束蒲为身而葬之。

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

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

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

国家何负于汝而反?

死已晚矣!

”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硃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

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

至汧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

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

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

”云光从之。

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

”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

”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

”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

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

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与!

”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七·唐纪四十三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六月,尽玄黓阉茂,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六月,庚寅,以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滉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名其军曰镇海。

张著至襄阳,梁崇义益惧,陈兵而见之。

蔺杲得诏不敢发,驰见崇义,请命。

崇义对著号泣,竟不受诏。

著复命。

癸巳,进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之。

杨炎谏曰:“希烈为董秦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

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屈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

”上不听。

炎固争之,上益不平。

荆南牙门将吴少诚以取梁崇义之策干李希烈,希烈以少诚为前锋。

少诚,幽州潞人也。

时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路皆绝,人心震恐。

江、淮进奉船千馀艘,泊涡口不敢进。

上以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

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

辛丑,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

子仪为上将,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谗谤百端。

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由是谗谤不行。

尝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年矣!

”李灵曜据汴州作乱,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惟子仪物不敢近,遣兵卫送出境。

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钱二万缗,私产不在焉。

府库珍货山积。

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

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辩,颔之而已。

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辈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

其将佐至大官、为名臣者甚众。

壬子,以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割东畿五县隶焉。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帅将士闭境拒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馀年。

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

秋,七月,戊午朔,加元忠北庭大都护,赐爵宁塞郡王。

以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赐爵武威郡王。

将士皆迁七资。

元忠姓名,朝廷所赐也,本姓曹,名令忠。

昕,子仪弟之子也。

李希烈以久雨未进军,上怪之,卢杞密言于上曰:“希烈迁延,以杨炎故也。

陛下何爱炎一日之名而堕大功?

不若暂免炎相以悦之。

事平复用,无伤也。

”上以为然。

庚申,以炎为左仆射,罢政事。

以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镒,齐丘之子也。

以朔方节度使崔宁为右仆射。

丙子,赠故伊州刺史袁光庭工部尚书。

光庭天宝末为伊州刺史,吐蕃陷河、陇,光庭坚守累年,吐蕃百方诱之,不下。

粮竭兵尽,城且陷,光庭先杀妻子,然后自焚。

郭昕使至,朝廷始知之,故赠官。

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朔方节度使。

癸未,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大破田悦于临洺。

时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府库竭,士卒多死伤。

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群守战甚苦,伾家无它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

”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

”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将步骑二万与抱真讨悦,又遣李晟将神策兵与之俱。

又诏幽州留后硃滔讨惟岳。

燧等军未出险,先遣使持书谕悦,为好语。

悦谓燧畏之,不设备,又与抱真合兵八万,东下壶关,军于邯郸,击悦支军,破之。

悦方急攻临洺,分李惟岳兵五千助杨朝光。

明日,燧等进攻朝光栅,悦将万馀人救之,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御之于双冈,令之曰:“悦得过,必斩尔!

”自良等力战,悦军却。

燧推火车焚朝光栅,斩朝光,获首虏五千馀级。

居五日,燧等进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凡百馀合,悦兵大败,斩首万馀级。

悦引兵夜遁,邢州围亦解。

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纳秘之,擅领军务。

悦求救于纳及李惟岳,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

悦收合散卒,得二万馀人,军于洹水。

淄青军其东,成德军其西,首尾相应。

马燧帅诸军进屯鄴,奏求河阳兵自助。

诏河阳节度使李艽将兵会之。

八月,李纳始发丧,奏请袭父位,上不许。

梁崇义发兵至江陵,至四望,大败而归,乃收兵襄、邓。

李希烈引军循汉而上,与诸道兵会。

崇义遣其将翟晖、杜少诚逆战于蛮水,希烈大破之。

追至疏口,又破之。

二将请降,希烈使将其众先入襄阳慰谕军民。

崇义闭城拒守,守者开门争出,不可禁。

崇义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范阳节度使硃滔将讨李惟岳,军于莫州。

张孝忠将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说孝忠曰:“惟岳乳臭儿,敢拒朝命。

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淮宁李仆射克襄阳,计河南诸军,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伫立而须也。

使君诚能首举易州以归朝廷,则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转祸为福之策也。

”孝忠然之,遣牙官程华诣滔,遣录事参军董稹奉表诣阙,滔又上表荐之。

上悦。

九月,辛酉,以孝忠为成德节度使。

命惟岳护丧归朝,惟岳不从。

孝忠德滔,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结。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

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上对朝士亟称其忠。

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

但恐有功之后,偃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耳。

”上不以为然。

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为己有,上乃思承言。

时承为河中尹,甲子,以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请单骑赴镇。

至襄阳,希烈置之外馆,迫胁万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阖境所有而去。

承治之期年,军府稍完。

希烈留牙将于襄州,守其所掠财,由是数有使者往来。

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来许、蔡,厚结希烈腹心周曾等,与之阴图希烈。

初,萧嵩家庙临曲江,玄宗以娱游之地,非神灵所宅,命徙之。

杨炎为相,恶京兆尹严郢,左迁大理卿。

卢杞欲陷炎,引郢为御史大夫。

先是,炎将营家庙,有宅在东都,凭河南尹赵惠伯卖之,惠伯买以为官廨,郢按之,以为有羡利。

杞召大理正田晋议法,晋以为:“律,监临官市买有羡利,以乞取论,当夺官。

”杞怒,贬晋衡州司马。

更召它吏议法,以为:“监主自盗,罪当绞。

”炎庙正直萧嵩庙地,杞因谮炎,云“兹地有王气,故玄宗令嵩徙之。

炎有异志,故于其地建庙。

”冬,十月,乙未,炎自左仆射贬崖州司马。

遣中使护送,未至崖州百里,缢杀之。

惠伯自河中尹贬费州多田尉。

寻亦杀之。

辛丑,册太子妃萧氏。

癸卯,祫太庙。

先是,太祖既正东向之位,献、懿二祖皆藏西夹室,不飨。

至是,复奉献祖东向而飨之。

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

李纳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说洧举州归国。

洧从之,遣摄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且使口奏,并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独抗纳,乞领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海、沂二州,今皆为纳有。

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

”程自外来,以为宰相一也,先白张镒,镒以告卢杞。

杞怒其不先白己,不从其请。

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谕使。

十一月,戊午,以永乐公主适检校比部郎中田华,上不欲违先志故也。

蜀王傀,更名遂。

辛酉,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

先是,李纳遣其将王温会魏博将信都崇庆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温人王智兴诣阙告急。

智兴善走,不五日而至。

上为之发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将之,与洽、环、澄共救之。

时朔方军资装不至,旗服弊恶。

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贼乎!

”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统有令,先破贼营者,营中物悉与之。

”士皆愤怒争奋。

崇庆、温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请益兵于纳。

纳遣其将石隐金将万人助之,与刘洽等相拒于七里沟。

日向暮,洽引军稍却。

朔方马军使杨朝晟言于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负山而陈,以待两军。

我以骑兵伏于山曲,贼见悬军势孤,必搏之。

我以伏兵绝其腰,必败之。

”朝臣从之。

崇庆等果将骑二千逾桥而西,追击官军,伏兵发,横击之。

崇庆等兵中断,狼狈而返,阻桥以拒官军。

其兵有争桥不得,涉水而度者。

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为不涉!

”遂涉水击,据桥者皆走,崇庆等兵大溃。

洽等乘之,斩首八千级,溺死过半。

朔方军士尽得其辎重,旗服鲜华,乃谓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与宋多?

”宣武人皆惭。

官军乘胜逐北,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军解围走,江、淮漕运始通。

己巳,诏削李惟岳官爵。

募所部降者,赦而赏之。

甲申,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遣兵击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

十二月,李纳密州刺史马万通乞降。

丁酉,以为密州刺史。

崔汉衡至吐蕃,赞普以敕书称贡献及赐,全以臣礼见处。

又,云州之西,当以贺兰山为境,邀汉衡更请之。

丁未,汉衡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奏。

上为之改敕书、境土,皆如其请。

加马燧魏博招讨使。

◎建中三年壬戌,公元七八二年春,正月,河阳节度使李艽引兵逼卫州,田悦守将任履虚诈降,既而复叛。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滨。

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诸军不得渡。

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浅,诸军涉渡。

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

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

李抱真、李艽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

”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

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

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

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

”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

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令曰:“贼至,则止为陈。

”留百骑击鼓鸣角于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则止鼓角匿其旁。

伺悦军毕渡,焚其桥。

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

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馀人为前列。

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岳击之,悦军大败。

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

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馀级,捕虏三千馀人,尸相枕藉三十馀里。

悦收馀兵千馀人走魏州。

马燧与李抱真不协,顿兵平邑浮图,迁延不进。

悦夜至南郭,大将李长春闭关不内,以俟官军,久之,天且明,长春乃开门纳之。

悦杀长春,婴城拒守。

城中士卒不满数千,死者亲戚,号哭满街。

悦忧惧,乃持佩刀,乘马立府门外,悉集军民,流涕言曰:“悦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辄拒朝命,丧败至此,使士大夫肝脑涂地,皆悦之罪也。

悦有老母,不能自杀,愿诸公以此刀断悦首,提出城降马仆射,自取富贵,无为与悦俱死也!

”因从马上自投地。

将士争前抱持悦曰:“尚书举兵徇义,非私己也。

一胜一负,兵家之常。

某辈累世受恩,何忍闻此!

愿奉尚书一战,不胜则以死继之。

”悦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而弃之,悦虽死,敢忘厚意于地下!

”乃与诸将各断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

悉出府库所有及敛富民之财,得百馀万,以赏士卒,众心始定。

复召贝州刺史刑曹俊,使之整部伍,缮守备,军势复振。

李纳军于濮阳,为河南军所逼,奔还濮州,征援兵于魏州。

田悦遣军使符璘将三百骑送之,璘父令奇谓璘曰:“吾老矣,历观安、史辈叛乱者,今皆安在!

田氏能久乎!

汝因此弃逆从顺,是汝扬父名于后世也。

”啮臂而别。

璘遂与其副李瑶帅众降于马燧。

悦收族其家,令奇慢骂而死。

瑶父再春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

悦入城旬馀日,马燧等诸军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岳遣兵与孟祐守束鹿,硃滔、张孝忠攻拔之,进围深州。

惟岳忧惧,掌书记邵真复说惟岳,密为表,先遣弟惟简入朝。

然后诛诸将之不从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郑诜权知节度事,以待朝命。

惟简既行,孟祐知其谋,密遣告田悦。

悦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见惟岳,让之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

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

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

不然,当与大夫绝矣。

”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

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

”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乃引邵真,对扈岌斩之。

发成德兵万人,与孟祐俱围束鹿。

丙寅,硃滔、张孝忠与战于束鹿城下,惟岳大败,烧营而遁。

兵马使王武俊为左右所构,惟岳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

束鹿之战,使武俊为前锋,私自谋曰:“我破硃滔,则惟岳军势大振,归,杀我必矣。

”故战不甚力而败。

硃滔欲乘胜攻恒州,张孝忠引兵西北,军于义丰。

滔大惊,孝忠将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可轻。

迫之则并力死斗,缓之则自相图。

诸君第观之,吾军义丰,坐待惟岳之殄灭耳。

且硃司徒言大而识浅,可与共始,难与共终也!

”于是滔亦屯束鹿,不敢进。

惟岳将康日知以赵州归国,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惧。

或谓惟岳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辅佐大夫,又有骨肉之亲。

武俊勇冠三军,今危难之际,复加猜阻。

若无武俊,欲使谁为大夫却敌乎!

”惟岳以为然,乃使步军使卫常宁与武俊共击赵州,又使王士真将兵宿府中以自卫。

癸未,蜀王遂更名溯。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纳复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谓卫常宁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复归矣!

当北归张尚书。

”常宁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终为硃滔所灭。

今天子有诏,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与之。

中丞素为众所服,与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转祸为福,特反掌耳。

事苟不捷,归张尚书,未晚也。

”武俊深以为然。

会惟岳使要藉谢遵至赵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谋取惟岳。

遵还,密告王士真。

闰月,甲辰,武俊、常宁自赵州引兵还袭惟岳。

遵与士真矫惟岳命,启城门纳之。

黎明,武俊帅数百骑突入府门。

士真应之于内,杀十馀人。

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将士归顺,敢违拒者族!

”众莫敢动。

遂执惟岳,收郑诜、毕华、王它奴等,皆杀之。

武俊以惟岳旧使之子,欲生送之长安。

常宁曰:“彼见天子,将复以叛逆之罪归咎于中丞。

”乃缢杀之,传首京师。

深州刺史杨荣国,惟岳姊夫也,降于硃滔,滔使复其位。

复榷天下酒,惟西京不榷。

二月,戊午,李惟岳所署定州刺史杨政义降。

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

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

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

甲子,以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以德、林二州隶硃滔,令还镇。

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

王武俊素轻张孝忠,自以手诛李惟岳,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为节度使,己与康日知俱为都团练使,又失赵、定二州,亦不悦。

又诏以粮三千石给硃滔,马五百匹给马燧。

武俊以为朝廷不欲使故人为节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

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许士则间道至深州,说硃滔曰:“司徒奉诏讨李惟岳,旬朔之间,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因司徒胜势,得以枭惟岳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

又天子明下诏书,令司徒得惟岳城邑,皆隶本镇。

今乃割深州以与日知,是自弃其信也。

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蕃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

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

若魏存,则燕、赵无患。

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

”又许以贝州赂滔。

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即遣王侑归报魏州,使将士知有外援,各自坚。

又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俱诣恒州,说王武俊曰:“大夫出万死之计,诛逆首,拔乱根,康日知不出赵州,岂得与大夫同日论功!

而朝廷褒赏略同,谁不为大夫愤邑者!

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无敌,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硃司徒南向,共相灭耳。

硃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

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

硃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

三镇连后,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它日永无患矣!

”武俊亦喜,许诺,即遣判官王巨源使于滔,且令知深州事,相与刻日举兵南向。

滔又遣人说张孝忠,孝忠不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

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

癸卯,纳遣其判官房说以其母弟经及子成务入见。

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因说等于禁中,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

朝廷以纳势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海、沂已为纳所据,洧竞无所得。

李纳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华备守甚严,都虞候李士真密毁西华于纳,纳召西华还府,以士真代之。

士真又以诈召棣州刺史李长卿,长卿过德州,士真劫之,与同归国。

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长卿为二州刺史。

士真求援于硃滔,滔已有异志,遣大将李济时将三千人声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诣深州议军事,至则留之,使济时领州事。

庚申,吐蕃归曏日所俘掠兵民八百人。

上遣中使发卢龙、恒冀、易定兵万人诣魏州讨田悦。

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硃滔。

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勋,皆不遂。

今欲与诸君敕装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

”皆不应。

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

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勋,诚且愿保目前,不敢复有侥冀。

”滔默然而罢。

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

康日知闻其谋,以告马燧,燧以闻。

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复叛,力未能制滔。

壬戌,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

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

武俊以其子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将兵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与滔同县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后,闻滔欲救田悦,以书谏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

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

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

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

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

”滔虽不用其言,亦嘉其尽忠,卒无疑贰。

滔将起兵,恐张孝忠为后患,复遣牙官蔡雄往说之。

孝忠曰:“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

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

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

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

司徒勿忘鄙言,它日必相念矣!

”雄复欲以巧辞说之,孝忠怒,欲执送京师。

雄惧,逃归。

滔乃使刘怦将兵屯要害以备之。

孝忠完城砺兵,独居强寇之间,莫之能屈。

滔将步骑二万五千发深州,至束鹿。

诘旦将行,吹角未毕,士卒忽大乱,喧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

”滔大惧,走入驿后堂避匿。

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矫谓士卒曰:“汝辈勿喧,听司徒传令。

”众稍止。

雄又曰:“司徒将发范阳,恩旨令得李惟岳州县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丝纩,故与汝曹竭力血战以取深州,冀得其丝纩以宽汝曹赋率,不意国家无信,复以深州与康日知。

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赐绢人十匹,至魏州西境,尽为马仆射所夺。

司徒但处范阳,富贵足矣,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

汝曹不欲南行,任自归北,何用喧悖,乖失军礼!

”众闻言,不知所为,乃曰:“敕使何得不为军士守护赏物!

”遂入敕使院,擘裂杀之。

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

”雄曰:“然则汝曹各还部伍,诘朝复往深州,休息数日,相与归镇耳。

”众然后定。

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诸将访察唱率为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馀众股栗。

乃复举兵而南,众莫敢前却。

进,取宁晋,留屯以待王武俊。

武俊将步骑万五千取元氏,东趣宁晋。

武俊之始诛李惟岳也,遣判官孟华入见。

上问以河朔利害,华性忠直,有才略,应对慷慨。

上悦,以为恒冀团练副使。

会武俊与硃滔有异谋,上遽遣华归谕旨。

华至,武俊已出师,华谏曰:“圣意于大夫甚厚,苟尽忠义,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广,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于它镇,深、赵终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于逆乱乎!

异日无成,悔之何及!

”华曏在李宝臣幕府,以直道已为同列所忌,至是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华以军中阴事奏天子,请为内应,故得超迁。

是将覆大夫之军,大夫宜备之。

”武俊以其旧人,不忍杀,夺职,使归私第。

田悦恃援兵将至,遣其将康愔万馀人出城西,与马燧等战于御河上,大败而还。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缗,府库不支数月。

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馀以供军。

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

”上从之。

甲子,诏借商人钱,令度支条上。

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

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

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

卢杞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

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

京,叔明之五世孙也。

甲戌,以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

初,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马燧领河阳三城。

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鉥,鉥奔燧。

燧纳之,且奏其无罪,抱真怒。

及同讨田悦,数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复相见。

由是诸军逗桡,久无成功,上数遣中使和解之。

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馀贼未除,宜相与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宁得独战邪!

”欲引兵归。

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

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

”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

会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请玄卿为刺史,兼充招讨之副。

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

上皆从之。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恶判官郑云逵,言于硃泚,奏贬莫州参军。

云逵妻,硃滔之女也,滔复奏为掌书记。

云逵深构廷玉于滔,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硃体微言于泚曰:“滔在幽镇,事多专擅,其性非长者,不可以兵权付之。

”滔知之,大怒,数与泚书,请杀二人者,泚不从。

由是兄弟颇有隙。

及滔拒命,上欲归罪于廷玉等以悦滔,甲子,贬廷玉柳州司户,体微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之濮阳,降其守将高彦昭。

硃滔遣人以蜡书置髻中遗硃泚,欲与同反。

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

上驿召泚于凤翔,至,以蜡书并使者示之,泚惶恐顿首请罪。

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

”因留之长安私第,赐名园、腴田、锦彩、金银甚厚,以安其意。

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

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己得专总朝政,乃对曰:“硃泚名位素崇,凤翔将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无以镇抚,臣请自行。

”上俯首未言,巳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

”上乃顾镒曰:“才兼文武,望重内外,无以易卿。

”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

戊寅,以镒兼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初,卢杞与御史大夫严郢共构杨炎、赵惠伯之狱,炎死,杞复忌郢。

会蔡廷玉等贬官,殿中侍御史郑詹误递文符至昭应送之,廷玉等行已至蓝田,召还而东,廷玉等以为执己送硃滔,至灵宝西,赴河死。

上闻之,骇异,卢杞因奏:“硃泚必疑以为诏旨,请遣三司使案詹。

”又言:“御史所为,必禀大夫,请并郢案之。

”狱未具,壬午,杞奏杖杀詹于京兆府。

贬郢费州刺史,卒于贬所。

上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故当时政声蔼然,以为有贞观之风。

及卢杞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增二百。

五月,丙戌,诏增它道税钱皆如淮南。

又盐每斗价皆增百钱。

硃滔、王武俊自宁晋南救魏州,辛卯,诏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及神策步骑万五千人东讨田悦,且拒滔等。

滔行至宗城,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弃滔来降。

丁酉,加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

辛亥,置义武军节度于定州,以易、定、沧三州隶之。

张光晟之杀突董也,上欲遂绝回纥,召册可汗使源休还太原。

久之,乃复遣休送突董及翳密施、大、小梅录等四丧还其国,可汗遣其宰相颉子思迦等迎之。

颉子思迦坐大帐,立休等于帐前雪中,诘以杀突董之状,欲杀者数四,供待甚薄。

留五十馀日,乃得归。

可汗使人谓之曰:“国人皆欲杀汝以偿怨,我意则不然。

汝国已杀突董等,我又杀汝,如以血洗血,污益甚耳!

今吾以水洗血,不亦善乎!

唐负我马直绢百八十万匹,当速归之。

”遣其散支将军康赤心随休入见,休竟不得见可汗而还。

六月,己卯,至长安,诏以帛十万匹、金银十万两偿其马直。

休有口辩,卢杞恐其见上得幸,乘其未至,先除光禄卿。

硃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魏人欢呼动地。

滔营于惬山,是日,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

滔以为袭己,遽出陈。

怀光勇而无谋,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

燧请且休将士,观衅而动,怀光曰:“彼营垒既立,将为后患,此时不可失也。

”遂击滔于惬山之西,杀步卒千馀人,滔军崩沮。

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

士卒争入滔营取宝货,王武俊引二千骑横冲怀光军,军分为二。

滔引后继之,官军大败,蹙入永济渠溺死者不可胜数,人相蹈藉,其积如山,水为之不流,马燧等各收军保垒。

是夕,滔等堰永济渠入王莽故河,绝官军粮道及归路。

明日,水深三尺馀。

马燧惧,遣使卑辞谢滔,求与诸节度归本道,奏天子,请以河北事委五郎处之。

滔欲许之,王武俊以为不可。

滔不从。

秋七月,燧与诸军涉水而西,退保魏县以拒滔,滔乃谢武俊,武俊由是恨滔。

后数日,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李纳求援于滔等,滔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将兵助之。

纳攻宋州,不克,遣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戍濮阳、南华以拒刘洽。

甲辰,以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兗郓、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

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

加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以所将兵北解赵州之围,与张孝忠合势图范阳,上许之,晟自魏州引兵北趋赵州,王士真解围去。

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演州司马李孟秋举兵反,自称安南节度使。

安南都护辅良交讨斩之。

八月,丁未,置汴东、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度支总其大要而已。

辛酉,以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节度使。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

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

今相公忍不相容乎!

”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九月,癸卯,殿中少监崔汉衡自吐蕃归,赞普遣其臣区颊赞随汉衡入见。

冬,十月,辛亥,以湖南观察使曹王皋为江南西道节度使。

皋至洪州,悉集将佐,简阅其才,得牙将伊慎、王锷等,擢为大将,引荆襄判官许孟容置幕府。

慎,兗州人。

孟容,长安人也。

慎常从李希烈讨梁崇义,希烈爱其才,欲留之,慎逃归。

希烈闻皋用慎,恐为己患,遗慎七属甲,诈为复书,坠之境上。

上闻之,遣中使即军中斩慎,皋为之论雪。

未报。

会江贼三千馀众入寇,皋遣慎击贼自赎。

慎击破之,斩首数百级而还,由是得免。

卢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乘间荐吏部侍郎关播儒厚,可以镇风俗。

丙辰,以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政事皆决于杞,播等敛衽无所可否。

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

还至中书,杞谓播曰:“以足下端悫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发口欲言邪!

”播自是不复敢言。

戊辰,遣都官员外郎河中樊泽使于吐蕃,告以结盟之期。

丙子,肃王详薨。

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德硃滔之救,与王武俊议奉滔为主,称臣事之,滔不可,曰:“惬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独居尊位!

”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共议:“请与郓州李大夫为四国,俱称王而不改年号,如昔诸侯奉周家正朔。

筑坛同盟,有不如约者,众共伐之。

不然,岂得常为叛臣,茫然无主,用兵既无名,有功无官爵为赏,使将吏何所依归乎!

”滔等皆以为然。

滔乃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仍请李纳称齐王。

是日,滔等筑坛于军中,告天而受之。

滔为盟主,称孤。

武俊、悦、纳称寡人。

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

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

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

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

馀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华为司礼尚书,华竟不受,呕血死。

以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委以军事。

常宁谋杀武俊,武俊腰斩之。

武俊遣其将张终葵寇赵州,康日知击斩之。

李希烈帅所部兵三万徙镇许州,遣所亲诣李纳,与谋共袭汴州。

遣使告李勉,云已兼领淄青,欲假道之官。

勉为之治桥、具馔以待之,而严为之备。

希烈竟不至,又密与硃滔等交通,纳亦数遣游兵渡汴以迎希烈。

由是东南转输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

时硃滔等与官军相拒累月,官军有度支馈粮,诸道益兵,而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仰给于田悦,客主日益困弊。

闻李希烈军势甚盛,颇怨望,乃相与谋遣使诣许州,劝希烈称帝,希烈由是自称天下都元帅。

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更造《建中正元历》。

从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六·唐纪四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协洽八月,尽重光作噩五月,凡一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八月,甲辰,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怀州刺史乔琳为御史大夫,并同平章事。

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迁谪中用之。

琳,太原人,性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涉言而用之。

闻者无不骇愕。

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

俘获其人,皆配江、岭。

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

今选曹皆不及焉。

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词、俯仰而已。

夫安行徐言,非德也。

丽藻芳翰,非才也。

累资积考,非劳也。

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

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

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

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

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

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

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夫如是,则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

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试职于州郡。

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命官出于吏曹,不敢废也。

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

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

黎庶徒弊,谁任其咎!

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

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

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

盖人物浩浩,不可得而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

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七全。

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于州县耳。

利害之理,较然可观。

曏令诸使僚佐尽受于选曹,则安能镇方隅之重,理财赋之殷乎!

”既济,吴人也。

初,衡州刺史曹王皋有治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疾之,陷以法,贬潮州刺史。

时杨炎在道州,知其直,及入相,复擢为衡州刺史。

始,皋之遭诬在治,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即贬于潮,以迁入贺。

及是,然后跪谢告实。

皋,明之玄孙也。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既代郭子仪,邠府宿将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李光逸功名素出怀光右,皆怏怏不服。

怀光发兵防秋,屯长武城,军期进退,不时应令。

监军翟文秀劝怀光奏令宿卫,怀光遣之,既离营,使人追捕,诬以它罪,且曰:“黄萯之败,职尔之由!

”尽杀之。

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崔宁,在蜀十馀年,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

至是,入朝,加司空,兼山陵使。

南诏王阁罗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

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

”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

上忧之,趣宁归镇。

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

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

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

今虽遣之,必恐无功。

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

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

愿陛下熟察。

”上曰:“然则奈何?

”对曰:“请留宁,发硃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

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

”上曰:“善。

”遂留宁。

初,马璘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

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

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

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

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

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

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

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

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上用法严,百官震悚。

以山陵近,禁人屠宰。

郭子仪之隶人潜杀羊,载以入城,右金吾将军裴谞奏之。

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大功,君独不为之地乎?

”谞曰:“此乃吾所以为之地也。

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威权不足畏也。

如此,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 己酉,葬睿文孝武皇帝于元陵。

庙号代宗。

将发引,上送之,见辒辌车不当驰道,稍指丁未之间,问其故,有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不敢冲也。

”上哭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乎!

”命改辕直午而行。

肃宗、代宗皆喜阴阳鬼神,事无大小,必谋之卜祝,故王屿、黎幹以左道得进。

上雅不之信,山陵但取七月之期,事集而发,不复择日。

十一月,丁丑,以晋州刺史韩滉为苏州刺史、浙江东、西观察使。

乔琳衰老耳聩,上或时访问,应对失次,所谋议复疏阔。

壬午,以琳为工部尚书,罢政事。

上由是疏张涉。

杨炎既留崔宁,二人由是交恶。

炎托以北边须大臣镇抚,癸巳,以京畿观察使崔宁为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镇坊州。

以荆南节度使张延赏为西川节度使。

又以灵盐节度都虞侯醴泉杜希全知灵、盐州留后。

代州刺史张光晟知单于、振武等城、绥、银、麟、胜州留后。

延州刺史李建徽知鄜、坊、丹州留后。

时宁既出镇,不当更置留后,炎欲夺宁权,且窥其所为,令三人皆得自奏事,仍讽之使伺宁过失。

十二月,乙卯,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

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故久不出。

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校其赢缩,殆二十年。

宦官领其事者三百馀员,皆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

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

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

请出之以归有司。

度宫中岁用几何,量数奉入,不敢有乏。

如此,然后可以为政。

”上即日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一用旧式,岁于数中择精好者三、五千匹,进入大盈。

”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丙寅晦,日有食之。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

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

”上曰:“朕比以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

”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

”上悦。

崔祐甫有疾,上令肩舆入中书,或休假在第,大事令中使咨决。

德宗神武孝文皇帝一◎建中元年庚申,公元七八零年春,正月,丁卯朔,改元。

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

赦天下。

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使、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

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

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

玄宗之末,版籍浸坏,多非其实。

及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

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

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

吏因缘蚕食,民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

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

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

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

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

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

元载之死,晏有力焉。

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

又有风言晏尝密表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者。

杨炎为宰相,欲为元载报仇,因为上流涕言:“晏与黎幹、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

”崔祐甫言:“兹事暖昧,陛下已旷然大赦,不当复究寻虚语。

”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

”上从之。

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

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七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

悦阳顺命,如符罢之。

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

”众大哭。

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

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崔祐甫以疾,多不视事。

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仇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又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

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

”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

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

京兆尹严郢奏:“案朔方五城,旧屯沃饶之地,自丧乱以来,人功不及,因致荒废,十不耕一。

若力可垦辟,不俟浚渠。

今发两京、关辅人于丰州浚渠营田,计所得不补所费,而关辅之人不免流散,是虚畿甸而无益军储也。

”疏奏,不报。

既而陵阳渠竟不成,弃之。

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硃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

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

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

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

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

吾属何罪而至此乎!

”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

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

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

”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段秀实为帅,不则硃泚。

癸亥,以硃泚兼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三月,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张涉受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金,事觉。

上怒,欲置于法。

时李忠臣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请,言于上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犯法,以臣愚观之,非先生之过也。

”上意解,辛未,放涉归田里。

辛京杲以私忿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

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

”上问其故。

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皆战死,独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为当死久矣。

”上悯然,左迁京杲诸王傅。

忠臣乘机救人,多此类。

杨炎罢度支、转运使,命金部、仓部代之。

既而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总领。

癸巳,复以谏议大夫韩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万年杜佑权江、淮水陆转运使,皆如旧制。

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

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

上命硃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

”吐蕃大悦,除道迎伦。

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

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

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

”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

击以示威,归以示信。

威信不立,何以怀远!

”悉命归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

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

癸丑,上生日,四方贡献皆不受。

李正己、田悦各献缣三万匹,上悉归之度支以代租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

乙酉,复遣伦使吐蕃。

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

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硃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

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

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

”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籓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

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

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

”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

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

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

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

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

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

正己益惧。

六月,甲午朔,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

”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

及有功于唐,唐赐遗甚厚,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

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

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

九姓胡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

登里从之,欲举国入寇。

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曰:“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

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

”登里不听。

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遣其臣聿达干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籓臣,垂发不剪,以待册命。

乙卯,命京兆少尹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贼帅王国良降。

国良本湖南牙将,观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冈,以扞西原蛮。

京杲贪暴,国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

国良惧,据县叛,与西原蛮合,聚众千人,侵掠州县,濒湖千里,咸被其害。

诏荆、黔、洪、桂诸道合兵讨之,连年不能克。

及曹王皋为湖南观察使,曰:“驱疲,诛反仄,非策之得者也。

”乃遗国良书,言:“将军非敢为逆,欲救死耳。

我与将军俱为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湔洗,何心复加兵刃于将军乎!

将军遇我,不速降,后悔无及!

”国良且喜且惧,遣使乞降,犹疑未决。

皋乃假为使者,从一骑,越五百里,抵国良壁,鞭其门,大呼曰:“我曹王也,来受降!

”举军大惊。

国良趋出,迎拜请罪。

皋执其手,约为兄弟,尽焚攻守之具,散其众,使还农。

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辛巳,遥尊上母沈氏为皇太后。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硃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

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

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什亡八九,州县多为籓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每岁犯边,所在宿重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晏。

晏初为转运使,独领陕东诸道,陕西皆度支领之,末年兼领,未几而罢。

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

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司,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

常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

至于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

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

”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

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

”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终莫能逮。

其属官虽居数千里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语言,无敢欺绐。

当时权贵,或以亲故属之者,晏亦应之,使俸给多少,迁次缓速,皆如其志,然无得亲职事。

其场院要剧之官,必尽一时之选。

故晏没之后,掌财赋有声者,多晏之故吏也。

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

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

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

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

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

在晏所统则增,非晏所统则不增也。

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

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

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

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

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馀州县不复置官。

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

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

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馀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

其河东盐利,不过八十万缗,而价复贵于海盐。

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

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

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馀万斛,无斗升沉覆者。

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其人。

数运之后,无不斑白者。

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

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

”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

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

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

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

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

”其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

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馀,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

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不使留宿,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后张光晟杀回纥使者突董等九百馀人。

突董者,武义可汗之叔父也。

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

上即位,命突董尽帅其徒归国,辎重甚盛。

至振武,留数月,厚求资给,日食肉千斤,他物称是,纵樵牧者暴践果稼,振武人苦之。

光晟欲杀回纥,取其辎重,而畏其众强,未敢发。

九姓胡闻其种族为新可汗所诛,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

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归,乃密献策于光晟,请杀回纥。

光晟喜其党类自离,许之。

上以陕州之辱,心恨回纥。

光晟知上旨,乃奏称:“回纥本种非多,所辅以强者,群胡耳。

今闻其自相鱼肉,顿莫贺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国相、梅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国未定。

彼无财则不能使其众,陛下不乘此际除之,乃归其人,与之财,正所谓借寇兵赍盗粮者也。

请杀之。

”三奏,上不许。

光晟乃使副将过其馆门,故不为礼。

突董怒,执而鞭之数十。

光晟勒兵掩击,并群胡尽杀之,聚为京观。

独留二胡,使归国为证,曰:“回纥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故先事诛之。

”上征光晟为右金吾将军,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币。

回纥请得专杀者以复仇,上为之贬光晟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硃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

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

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丑,诏赠太后父、祖、兄、弟官,及自馀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

中使以马负而赐之。

九月,壬午,将作奏宣政殿廊坏,十月魁冈,未可修。

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则吉矣。

安问时日!

”即命修之。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

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

惟江西观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

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

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发之。

冬,十月,己亥,贬连山尉。

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不敢放纵。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

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期罔邪!

”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书舍人高参请分遣诸沈访求太后,庚寅,以睦王述为奉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又命诸沈四人为判官,与中使分行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制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访以时政得失,远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妇不答。

上命礼官定公主拜见舅、姑及婿之诸父、兄、姊之仪,舅、姑坐受于中堂,诸父、兄、姊立受于东序,如家人礼。

有县主将嫁,择用丁丑。

是日,上之从父妹卒,命罢之。

有司奏:“供张已备,且殇服不足废事。

”上曰:“尔爱其费,我爱其礼。

”卒罢之。

至德以来,国家多事,公主、郡、县主多不以时嫁。

有华发者,虽居禁中,或十年不见天子。

上始引见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

所赍小大之物,必经心目。

己卯、庚辰二日,嫁岳阳等凡十一县主。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

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饮明思等入贡。

是岁,册太子母王氏为淑妃。

天下税户三百八万五千七十六,籍后七十六万八千馀人,税钱一千八十九万八千馀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馀斛。

◎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

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

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

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

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

”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

”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

”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

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

故孝忠、武俊独得全。

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

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

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

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

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

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

代宗从之。

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

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

或谏曰:“惟岳己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

”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

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

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

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

”竟不许。

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

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

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

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

”因称病卧家。

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

”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节庶几可得。

”惟岳然之,使真草奏。

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

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

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

”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病杜门。

憔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

从政往见憔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

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

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

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

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

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

又,相公与幽州有隙,硃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

滔与吾击析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

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

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

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

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

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

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

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

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

”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

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病。

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

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

惟岳遣王它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

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

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

”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

”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

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颖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

以泗州隶淮南。

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

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养女嫠居东京,颇能言宫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为沈太后,诣使者具言其状。

上闻之,惊喜。

时沈氏故老已尽,无识太后者,上遣宦官、宫人征验视之,年状颇同,宦官、宫人不审识太后,皆言是。

高氏辞称实非太后,验视者益疑之,强迎入居上阳宫。

上发宫女百馀人,赍乘舆御物就上阳宫供奉。

左右诱谕百方,高氏心动,乃自言是。

验视者走马入奏,上大喜。

二月,辛卯,上以偶日御殿,群臣皆入贺。

诏有司草仪奉迎。

高氏弟承悦在长安,恐不言,久获罪,遽自言本末。

上命力士养孙樊景超往覆视,景超见高氏居内殿,以太后自处,左右侍卫甚严。

景超谓高氏曰:“姑何自置身于俎上!

”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声曰:“有诏,太后诈伪,左右可下。

”左右皆下殿。

高氏乃曰:“吾为人所强,非己出也。

”以牛车载还其家。

上恐后人不复敢言太后,皆不之罪,曰:“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

”自是四方称得太后者数四,皆非是,而真太后竟不知所之。

御史中丞卢杞,弈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

上悦之,丁未,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

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

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

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

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

”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

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

杞蕞陋,无文学,炎轻之,多托疾不与会食。

杞亦恨之。

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殿直学士,亲任之。

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振武节度使彭令芳苛虐,监军刘惠光贪婪。

乙卯,军士共杀之。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人戍关东。

上御望春楼宴劳将士,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

苟未捷,勿饮酒。

’故不敢奉诏。

”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

上深叹美,赐书劳之。

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于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为振武军使、镇北、绥、银等州留后。

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

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

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

”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

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

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

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

至襄州,崇义恶之。

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

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指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它使。

”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

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军兴,增商税为什一。

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

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

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

”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

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

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崿而疏之。

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

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

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

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

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

”诸将恶其异己,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五·唐纪四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七月,凡五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九年甲寅,公元七七四年春,正月,壬寅,田神功薨于京师。

澧朗镇遏使杨猷自澧州沿江而下,擅出境至鄂州,诏听入朝。

猷遂溯汉江而上,复州、郢州皆闭城自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发兵备之。

二月,辛未,徐州军乱,刺史梁乘逾城走。

谏议大夫吴损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虏中。

庚辰,汴宋兵防秋者千五百人,盗库财溃归,田神功薨故也。

己丑,以神功弟神玉知汴宋留后。

癸巳,郭子仪入朝,上言:“朔方,国之北门,中间战士耗散,什才有一。

今吐蕃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势强十倍。

愿更于诸道各发精卒,成四、五万人,则制胜之道必矣。

” 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

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戊午,以澧朗镇遏使杨猷为洮州刺史、陇右节度兵马使。

夏,四月,甲申,郭子仪辞还邠州,复为上言边事,至涕泗交流。

壬辰,赦天下。

五月,丙午,杨猷自澧州入朝。

泾原节度使马璘入朝,讽将士为己表求平章事。

丙寅,以璘为左仆射。

六月,卢龙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

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

癸未,兴善寺胡僧不空卒,赠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赐爵肃国公,谥曰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京师旱,京兆尹黎幹作土龙祈雨,自与巫觋更舞。

弥月不雨,又祷于文宣王。

上闻之,命撤土龙,减膳节用。

秋,七月,戊午,雨。

硃泚入朝,至蔚州,有疾,诸将请还,俟间而行。

泚曰:“死则舆尸而前!

”诸将不敢复言。

九月,庚子,至京师,士民观者如堵。

辛丑,宴泚及将士于延英殿,犒赏之盛,近时未有。

壬寅,回纥擅出鸿胪寺,白昼杀人,有司擒之。

上释不问。

甲辰,命郭子仪、李抱玉、马璘、硃泚分统诸道防秋之兵。

冬,十月,壬申,信王瑝薨。

乙亥,梁王璿薨。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大历十年乙卯,公元七七五年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

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

崿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

辛丑,郭子仪入朝。

壬寅,寿王瑁薨。

乙巳,硃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

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

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

乙卯,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数万于西山,斩首万级,捕虏数千人。

丙辰,诏:“诸道兵有逃亡者,非承制敕,无得辄召募。

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

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

辛未,立皇子述为睦王,逾为郴王,连为恩王,遘为鄜王,迅为随王,造为欣王,暹为韶王,运为嘉王,遇为端王,遹为循王,通为恭王,达为原王,逸为雅王。

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

河阳三城使常休明,苛刻少恩。

其军士防秋者归,休明出城劳之,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

军士奉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

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三月,甲午朔,陕州军乱,逐兵马使赵令珍。

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乃得脱去。

军士大掠库物。

会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过陕,上命忠臣按之。

将士畏忠臣兵威,不敢动。

忠臣设棘围,令军士匿名投库物,一日,获万缗,尽以给其从兵为赏。

乙巳,薛萼、常休明皆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

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

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

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

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

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

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

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硃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

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

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

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

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

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

承嗣烧辎重而遁。

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

辛巳,郭子仪还邠州。

子仪尝奏除州县官一人,不报,僚佐相谓曰:“以令公勋德,奏一属吏而不从,何宰相之不知体!

”子仪闻之,谓僚佐曰:“自兵兴以来,方镇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从之。

此无他,乃疑之也。

今子仪所奏事,人主以其不可行而置之,是不以武臣相待而亲厚之也。

诸君可贺矣,又何怪焉!

”闻者皆服。

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戊申,回纥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万年狱。

其酋长赤心驰入县狱,斫伤狱吏,劫囚而去。

上亦不问。

壬子,吐蕃寇临泾,癸丑,寇陇州及普润,大掠人畜而去。

百官往往遣家属出城窜匿。

丙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奏破吐蕃于义宁。

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

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

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

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度河,屯阳武。

宝臣与硃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

宝臣不能克。

吐蕃寇泾州,泾原节度使马璘破之于百里城。

戊午,命卢龙节度使硃泚出镇奉天行营。

冬,十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

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至京师。

斩之。

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

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

”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

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

正己悦,遂按兵不进。

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

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

将还,宝臣诣其馆,遣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

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

”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

”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王气,宝臣掘而得之。

又令客说之曰:“公与硃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

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

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

”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硃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

”滔与之。

宝臣置于射堂,与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

”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

”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

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

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

”宝臣惭怒而退。

宝臣既与硃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丙寅,贵妃独孤氏薨,丁卯,追谥贞懿皇后。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为将,讨哥舒晃。

瑶以大军当其冲,冕自间道轻入,丁未,克广州,斩哥舒晃及其党万馀人。

嗣恭之讨晃也,容管经略使王翃遣将将兵助之。

西原贼帅覃问乘虚袭容州,翃伏兵击擒之。

十二月,回纥千骑寇夏州,州将梁荣宗破之于乌水。

郭子仪遣兵三千救夏州,回纥遁去。

元载、王缙奏魏州盐贵,请禁盐入其境以困之。

上不许,曰:“承嗣负朕,百姓何罪!

” 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大历十一年丙辰,公元七七六年春,正月,壬辰,遣谏议大夫杜亚使魏州宣慰。

辛亥,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四节度及突厥、吐谷浑、氐、羌群蛮众二十馀万,斩首万馀级。

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

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辛巳,增朔方五城戍兵,以备回纥。

三月,戊子,河阳军乱,逐监军冉庭兰出城,大掠三日。

庭兰成备而入,诛乱者数十人,乃定。

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

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

癸巳,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

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

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

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

吐蕃寇石门,入长泽川。

八月,丙寅,加卢龙节度使硃泚同平章事。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

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

宋州牙门将刘昌遣曾神表潜说僧惠。

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

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

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

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

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

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

奈何自弃功名!

”坚壁不动。

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

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

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

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

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

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

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

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

重倩,本奚也。

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

忠臣入城,果专其功。

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

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

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

泾原节度使马璘疾亟,以行军司马段秀实知节度事,付以后事。

秀实严兵以备非常,丙申,璘薨,军中奔哭者数千人。

喧咽门屏,秀实悉不听入。

命押牙马頔治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妻妾子孙位于堂,宗族位于庭,将佐位于前,牙士卒哭于营伍,百姓各守其家。

有离立偶语于衢路,辄执而囚之。

非护丧从行者无得远送。

致祭拜哭,皆有仪节,送丧近远,皆有定处,违者以军法从事。

都虞候史廷幹、兵马使崔珍、十将张景华谋因丧作乱,秀实知之,奏廷幹入宿卫,徙珍屯灵台,补景华外职,不戮一人,军府晏然。

璘家富有无算,治第京师,甲于勋贵,中堂费二十万缗,他室所减无几,其子孙无行,家资寻尽。

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

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大历十二年丁巳,公元七七七年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癸亥,以河东行军司马鲍防为河东节度使。

防,襄州人也。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复命讨之。

承嗣乃复上表谢罪。

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

载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缙弟、妹及尼出入者,争纳贿赂。

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进者,不结其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无由自达。

上含容累年,载、缙不悛。

上欲诛之,恐左右漏泄,无可与言者,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之。

凑,上之舅也。

会有告载、缙夜醮图为不轨者,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

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

是日,先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

载请主者:“愿得快死!

”主者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

”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

王缙初亦赐自尽,刘晏谓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况大臣乎!

且法有首从,宜更禀进止。

”涵等从之。

上乃贬缙括州刺史。

载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诛。

有司籍载家财,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夏,四月,壬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

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

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

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

十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癸未,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馀人,皆载党也。

炎,凤翔人。

载常引有文学才望者一人亲厚之,异日欲以代己,故炎及于贬。

洄,滉之弟。

会,南阳人也。

上初欲尽诛炎等,吴凑谏救百端,始贬官。

丁酉,吐蕃寇黎、雅州。

西川节度使崔宁击破之。

元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

杨绾、常衮奏京官俸太薄。

己酉,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万六千馀缗。

五月,辛亥,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

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

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

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

自兵兴以来,州县官俸给不一,重以元载、王缙随情徇私,刺史月给或至千缗、或数十缗,至是,始定节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禄,掊多益寡,上下有叙,法制粗立。

庚午,上遣中使发元载祖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家庙,焚其木主。

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

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璘横于乡里。

及英倩下狱,英璘遂据险作乱。

上发禁兵讨之,乙巳,金州刺史孙道平击擒之。

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秋,七月,己巳,薨。

上痛悼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 八月,癸未,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氏。

元载、王缙之为相也,上日赐以内厨御馔,可食十人,遂为故事。

癸卯,常衮与硃泚上言:“餐钱已多,乞停赐馔。

”许之。

衮又欲辞堂封,同列不可而止。

时人讽衮,以为“朝廷厚禄,所以养贤,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

” 臣光曰:“君子耻食浮于人。

衮之辞禄,廉耻存焉,与夫固位贪禄者,不犹愈乎!

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如衮者,亦未可以深讥也。

杨绾、常衮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上即日召还。

甲辰,以为刑部尚书。

绾、衮又荐淮南判官汲人关播,擢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以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

秀实军令简约,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公会,未尝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众军于原州北长泽监,己巳,破方渠,入拔谷。

郭子仪使裨将李怀光救之,吐蕃退。

庚午,吐蕃寇坊州。

冬,十月,乙酉,西川节度使崔宁奏大破吐蕃于望汉城。

先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

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丁亥,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

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义兴蒋镇往视之。

吐蕃寇盐、夏州,又寇长武。

郭子仪遣将拒却之。

以永平军押牙匡城刘洽为宋州刺史。

仍以宋、泗二州隶永平军。

京兆尹黎幹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幹不实。

上命御史按视,丁未,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

”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

御史赵计奏与澡同。

上曰“霖雨溥溥,岂得渭南独无!

”更命御史硃敖视之,损三千馀顷。

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

”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十一月,壬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奏破吐蕃万馀众于岷州。

内辰,蒋镇还,奏“瑞盐实如韩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

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

时人丑之。

十二月,丙戌,硃泚自泾州还京师。

丁亥,崔宁奏破吐蕃十馀万众,斩首八千馀级。

庚子,以硃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

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

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

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籓皆畏之。

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

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

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

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

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

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七七八年春,正月,辛酉,敕毁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

升平公主有二硙,入见于上,请存之。

上曰:“吾欲以利苍主,汝识吾意,当为众先。

”公主即日毁之。

戊辰,回纥寇太原,河东押牙泗水李自良曰:“回纥精锐远来求斗,难与争锋。

不如筑二垒于归路,以兵戍之。

虏至,坚壁勿与战,彼师老自归,乃出军乘之。

二垒抗其前,大军蹙其后,无不捷矣。

”留后鲍防不从,遣大将焦伯瑜等逆战。

癸酉,遇虏于阳曲,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

回纥纵兵大掠。

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击破之于羊武谷,乃引去。

上引去。

上亦不问回纥入寇之故,待之如初。

己亥,吐蕃遣其将马重英帅众四万寇灵州,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以弊屯田。

三月,甲戌,回纥使还,过河中,朔方军士掠其辎重,因大掠坊市。

夏,四月,甲辰,吐蕃寇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六月,戊戌,陇右节度使硃泚献猫鼠同乳不相害者以为瑞。

常衮帅百官称贺。

中书舍人崔祐甫独不贺,曰:“物反常为妖,猫捕鼠,乃其职也,今同乳,妖也。

何乃贺为!

宜戒法吏之不察奸、边吏之不御寇者,以承天意。

”上嘉之。

祐甫,沔之子也。

秋,七月,壬子,以祐甫知吏部选事。

祐甫数以公事与常衮争,由是恶之。

戊午,郭子仪奏以回纥犹在塞上,边人恐惧,请遣邠州刺史浑瑊将兵镇振武军,从之。

回纥始去。

辛未,吐蕃将马重英二万众寇盐、庆二州,郭子仪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却之。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吐蕃二万众寇银、麟州、略党项杂畜,郭子仪遣李怀光等击破之。

上悼念贞懿皇后不已,殡于内殿,累年不忍葬。

丁酉,始葬于庄陵。

九月,庚午,吐蕃万骑下青石岭,逼泾州。

诏郭子仪、硃泚与段秀实共却之。

冬,十二月,丙戌,以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知三铨及使职如故。

郭子仪入朝,命判官京兆杜黄裳主留务。

李怀光阴谋代子仪,矫为诏书,欲诛大将温儒雅等。

黄裳察其诈,以诘怀光。

怀光流汗伏罪。

于是诸将之难制者,黄裳矫子仪之命,皆出之于外,军府乃安。

以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上召江西判官李泌入见,语以元载事,曰:“与卿别八年,乃能除此贼。

赖太子发其阴谋,不然,几不见卿。

”对曰:“臣昔日固尝言之。

陛下知群臣有不善,则去之。

含容太过,故至于此。

”上曰:“事亦应十全,不可轻发。

”上因言:“朕面属卿于路嗣恭,而嗣恭取载意,奏卿为虔州别驾。

嗣恭初平岭南,献琉璃盘,径九寸,朕以为至宝。

及破载家,得嗣恭所遗载琉璃盘,径尺。

俟其至,当与卿议之。

”泌曰:“嗣恭为人,小心,善事人,畏权势,精勤吏事而不知大体。

昔为县令,有能名。

陛下未暇知之,而为载所用,故为之尽力。

陛下诚知而用之,彼亦为陛下尽力矣。

虔州别驾,臣自欲之,非其罪也。

且嗣恭新立大功,陛下岂得以一琉璃盘罪之邪!

”上意乃解,以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以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刚率,谓其以武人轻己,衔之。

孔目官吴曜为子仪所任,因而构之。

子仪怒,诬奏昙扇动军众,诛之。

掌书记高郢力争之,子仪不听,奏贬郢猗氏丞。

既而僚佐多以病求去,子仪悔之,悉荐之于朝,曰:“吴曜误我。

”遂逐之。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春,正月,壬戌,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

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

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

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

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

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

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

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

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

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颖二州,徙镇汴州。

辛酉,以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知府事。

河东副元帅留后部将凌正暴横,翃抑之。

正与其徒乘夜作乱,翃知之,故缩漏水数刻以差其期,贼惊,溃走,擒正,诛之,军府乃安。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

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癸卯,上始有疾,辛酉,制皇太子监国。

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

癸亥,德宗即位,在谅阴中,动遵礼法。

尝召韩王迥食,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常衮性刚急,为政苛细,不合众心。

时群臣朝夕临,衮哭委顿,从吏或扶之。

中书舍人崔祐甫指以示众曰:“臣哭君前,有扶礼乎!

”衮闻,益恨之。

会议群臣丧服,衮以为:“礼,臣为君斩衰三年。

汉文帝权制,犹三十六日。

高宗以来,皆遵汉制。

及玄宗、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

今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

’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群臣亦当如之。

”祐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

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百执事,孰非吏人!

皆应三日释服。

”相与力争,声色陵厉。

衮不能堪。

乃奏祐甫率情变礼,请贬潮州刺史。

上以为太重,闰月,壬申,贬祐甫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之世,天下务殷,宰相常有数人,更直决事,或休沐各归私第,诏直事者代署其名而奏之,自是踵为故事。

时郭子仪、硃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祐甫。

祐甫既贬,二人表言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今云非罪,何也?

”二人对,初不知。

上初即位,以衮为欺罔,大骇。

甲戌,百官衰绖,序立于月华门,有制,贬衮为潮州刺史,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闻者震悚。

祐甫至昭应而还。

既而群臣丧服竟用衮议。

上时居谅阴,庶政皆委于祐甫,所言无不允。

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诸将竞论功赏,故官爵不能无滥。

及永泰以来,天下稍平,而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属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等,皆如所欲而去。

及常衮为相,思革其弊,杜绝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与。

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

崔祐甫代之,欲收时望,推荐引拔,常无虚日。

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

上尝谓佑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

”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

”上以为然。

臣光曰:臣闻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为察。

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

苟贤矣,以亲故而舍之,亦非公也。

夫天下之贤,固非一人所能尽也,若必待素识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遗亦多矣。

古之为相者则不然,举之以众,取之以公。

众曰贤矣,己虽不知其详,姑用之,待其无功,然后退之,有功则进之。

所举得其人则赏之,非其人则罚之。

进退赏罚,皆众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发之私于其间。

苟推是心以行之,又何遗贤旷官之足病哉!

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又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关内支度、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

甲申,诏尊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增实封满二千户,月给千五百人粮、二百马食,子弟、诸婿迁官者十馀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

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丙戌,诏曰:“泽州刺史李鷃上《庆云图》。

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

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无得上献。

”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上令分给所在充军储。

先是,诸国屡献驯象,凡四十有二,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

”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

又出宫女数百人。

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

”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

河东承百井之败,骑士单弱,燧悉召牧马厮役,得数千人,教之数月,皆为精骑。

造甲必为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

又造战车,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陈,或塞险以遏奔冲。

器械无不精利。

居一年,得选兵三万。

辟兗州人张建封为判官,署李自良代州刺史,委任之。

兵部侍郎黎幹,狡险谀佞,与宦官特进刘忠翼相亲善。

忠翼本名清潭,恃宠贪纵。

二人皆为众所恶。

时人或言幹、忠翼尝劝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妃子韩王迥为太子。

上即位,幹密乘舆诣忠翼谋事。

事觉,丙申、幹、忠翼并除名长流,至蓝田,赐死。

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为太常卿,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

先是晏、滉分掌天下财赋,晏掌河南、山南、江淮、岭南,滉掌关内,河东、剑南,至是,晏始兼之。

上素闻滉掊克过甚,故罢其利权,寻出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

大历末,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太半。

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六月,己亥朔,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并同平章事。

诏:“天下冤滞,州府不为理,听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日于朝堂受词。

推决尚未尽者,听挝登闻鼓。

自今无得复奏置寺观及请度僧尼。

”于是挝登闻鼓者甚众。

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以为:“讼者所争皆细故,若天子一一亲之,则安用吏理乎!

”上乃悉归之有司。

制:“应山陵制度,务从优厚,当竭帑藏以供其费。

”刑部员外郎令孤峘上疏谏,其略曰:“臣伏读遗诏,务从俭约,若制度优厚,岂顾命之意邪!

”上答诏,略曰:“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美,敢不闻义而徙!

”峘,德棻之玄孙也。

庚子,立皇子诵为宣王,谟为舒王,谌为通王,谅为虔王,详为肃王。

乙巳,立皇弟乃为益王,傀为蜀王。

丙午,举先天事故,六品以上清望官,虽非供奉、侍卫之官,日令二人更直待制,以备顾问。

庚戌,以硃泚为凤翔尹。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不禁其求取。

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

妃惧,遽以私物偿之。

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

宰相尝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

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

上素知其弊。

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

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

上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

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甲子,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以司农卿白琇珪代之,更名志贞。

驾鹤典禁兵十馀年,权行中外,诏下,上恐其生变。

崔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久之,琇珪已视事矣。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

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

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

又诸道闻之,知朝廷不重货财。

上悦,从之。

正己大惭服。

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秋,七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

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

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

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

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

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

”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

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

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

初,代宗之世,事多留滞,四夷使者及四方奏计,或连岁不遣,乃于右银台门置客省以处之。

及上书言事孟浪者、失职未叙者,亦置其中,动经十岁。

常有数百人,并部曲、畜产动以千计,度支廪给,其费甚广。

上悉命疏理,拘者出之,事竟者遣之,当叙者任之,岁省谷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

初,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坦屋高下,犹存制度,然李靖家庙已为杨氏马厩矣。

及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大臣、将帅、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

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仍命马氏献其园,隶宫司,谓之奉成园。

癸丑,减常贡宫中服用锦千匹、服玩数千事。

庚辰,诏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无得效华人。

先是回纥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县官日给饔饩,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

或衣华服,诱取妻妾,故禁之。

辛卯,罢天下榷酒收利。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河中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涉入禁中,事无大小皆咨之。

明日,置于翰林为学士,亲重无比。

乙未,以涉为右散骑常侍,仍为学士。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四·唐纪四十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闰月,尽昭阳赤奋若,凡八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闰十月,乙巳,郭子仪入朝。

子仪以灵武初复,百姓雕弊,戎落未安,请以朔方军粮使三原路嗣恭镇之。

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

上皆从之。

丁未,百官请纳职田充军粮。

许之。

戊申,以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

嗣公披荆棘,立军府,威令大行。

己酉,郭子仪还河中。

初,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

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

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

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

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乂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

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

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

旰转徙入深山,英乂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

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收馀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乂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

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

英乂爱其竹树茂美,奏为军营,因徙去真容,自居之。

旰宣言英乂反,不然,何以徙真容自居其处!

于是帅所部五千馀人袭成都。

辛亥,战于城西,英乂大败。

旰遂入成都,屠英乂家。

英乂单骑奔简州。

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乂,送首于旰。

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

旰,卫州人也。

华原令顾繇上言,元载子伯和等招权受贿,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锦州。

自安、史之乱,国子监室堂颓坏,军士多借居之。

祭酒萧昕上言:“学校不可遂废。

”◎大历元年丙午,公元七六六年春,正月,乙酉,敕复补国子学生。

丙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理天下财赋。

周智光至华州,益骄横,召之,不至,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

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不获。

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无赖子弟,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悦其心,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籓镇贡献,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

二月,丁亥朔,释奠于国子监。

命宰相帅常参官、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

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仅能执笔辨章句,遽自谓才兼文武,人莫敢与之抗。

辛卯,命有司修国子监。

元载专权,恐奏事者攻讦其私,乃请:“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

”仍以上旨谕百官曰:“比日诸司奏事烦多,所言多谗毁,故委长官、宰相先定其可否。

”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以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

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

陛下患群臣之为谗,何不察其言之虚实!

若所言果虚宜诛之,果实宜赏之。

不务为此,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臣窃为陛下惜之。

太宗著《门司式》云:‘其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无得关碍。

’所以防壅蔽也。

天宝以后,李林甫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

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达,蒙蔽喑呜,卒成幸蜀之祸。

陵夷至于今日,其所从来者渐矣。

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群臣犹莫敢尽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

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陛下见无复言者,以为天下无事可论,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

昔林甫虽擅权,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

陛下倘不早寤,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

”载闻而恨之,奏真卿诽谤。

乙未,贬峡州别驾。

己亥,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

壬子,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蜀乱。

以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兼邠宁节度使。

璘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

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犯盗当死,璘欲生之,秀实曰:“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

”璘善其议,竟杀之。

璘处事或不中理,秀实力争之。

璘有时怒甚,左右战栗,秀实曰:“秀实罪若可杀,何以怒为!

无罪杀人,恐涉非道。

”璘拂衣起,秀实徐步而出。

良久,璘置酒召秀实谢之。

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

璘由是在邠宁,声称殊美。

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

以崔旰为茂州刺史,充西山防御使。

三月,癸未,献诚与旰战于梓州,献诚军败,仅以身免,旌节皆为旰所夺。

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

秋,八月,国子监成。

丁亥,释奠。

鱼朝恩执《易》升高座,讲“鼎覆餗”以讥宰相。

王缙怒,元载怡然。

朝恩谓人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 杜鸿渐至蜀境,闻张献诚败而惧,使人先达意于崔旰,许以万全。

旰卑辞重赂以迎之,鸿渐喜。

进至成都,见旰,但接以温恭,无一言责其干纪,日与将佐高会,州府事悉以委旰。

又数荐之于朝,因请以节度让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

上不得已从之。

壬寅,以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以鱼朝恩行内侍监、判国子监事。

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者领之。

”丁未,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

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功竟不成。

冬,十月,乙未,上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寿,共值缗钱二十四万。

常衮上言,以为:“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人。

敛怨求媚,不可长也。

请却之。

”上不听。

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

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

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志斌入奏事,智光馆之,志斌责其部下不肃,智光怒曰:“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

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

”叱下斩之,脔食其肉。

朝士举选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窃过,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死者甚众。

戊申,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

智光慢骂曰:“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

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

”因历数大臣过失,且曰:“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

”元仙股栗。

郭子仪屡请讨智光,上不许。

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

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军有馀粮。

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

少游,博州人也,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

既得桂州,恶其道远多瘴疠。

宦官董秀掌枢密,少游请岁献五万缗,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

内外引荐,数日,改宣歙观察使。

◎大历二年丁未,公元七六七年春,正月,丁巳,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

子仪命大将浑瑊、李怀光军于渭上。

智光麾下闻之,皆有离心。

己未,智光大将李汉惠自同州帅所部降于子仪。

壬戌,贬智光澧州刺史。

甲子,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智光,以其首来献。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华州为名,帅所部兵大掠,自潼关至赤水二百里间,财畜殆尽,官吏有衣纸或数日不食者。

己巳,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分剑南置东川观察使,镇遂州。

二月,丙戌,郭子仪入朝。

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

上礼重子仪。

常谓之大臣而不名。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

我父薄天子不为!

”公主恚,奔车奏之。

上曰:“此非汝所知。

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

”慰谕令归。

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

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

”子仪归,杖暧数十。

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

杜鸿渐请入朝奏事,以崔旰知西川留后。

六月,甲戌,鸿渐来自成都,广为贡献,因盛陈利害,荐旰才堪寄任。

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

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

旰复敛以赂权贵,元载擢旰弟宽至御史中丞,宽兄审至给事中。

丁卯,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材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

卫州进士高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增辉。

国家永图,元宁以百姓为本。

舍人就寺,何福之为!

”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

”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

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

”又上书,略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

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

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榜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

”又曰:“陛下回正道于内心,求微助于外物,徇左右之过计,伤皇王之大猷,臣窃为陛下惜之!

”皆寝不报。

始,上好祠祀,未甚重佛。

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

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

上尝问以:“佛言报应,果为有无?

”载等奏以:“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

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

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

回纥、吐蕃大举深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

”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馀人。

有寇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寇去则厚加赏赐。

胡僧不空,官至卿监,爵为国公,出入禁闼,势移权贵,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

敕天下无得棰曳僧尼。

造金阁寺于五台山,铸铜涂金为瓦,所费巨亿,缙给中书符牒,令五台僧数十人散之四方,求利以营之。

载等每侍上从容,多谈佛事,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

八月,庚辰,凤翔等道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李抱玉入朝,固让仆射,言情确至,上许之。

癸丑,又让凤翔节度使,不许。

丁酉,杜鸿渐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

九月,吐蕃众数万围灵州,游骑至潘原、宜禄。

郭子仪自河中帅甲士三万镇泾阳,京师戒严。

甲子,子仪移镇奉天。

山獠陷桂州,逐剌史李良。

冬,十月,戊寅,朔方节度使路嗣恭破吐蕃于灵州城下,斩首二千馀级。

吐蕃引去。

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

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

子仪自奉天入朝,朝廷忧其为变。

子仪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暴,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

”朝廷乃安。

是岁,复以镇西为安西。

新罗王宪英卒,子乾运立。

◎大历三年戊申,公元七六八年春,正月,乙丑,上幸章敬寺,度僧尼千人。

赠建宁王倓为齐王。

二月,癸巳,商州兵马使刘洽杀防御使殷仲卿,寻讨平之。

甲午,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

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

诸子泣诉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

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

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

” 庚子,以后宫独孤氏为贵妃。

三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戊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疾举从父弟右羽林将军献恭自代,上许之。

壬寅,西川节度使崔旰入朝。

初,上遣中使征李泌于衡山,既至,复赐金紫,为之作书院于蓬莱殿侧,上时衣汗衫、蹑屦过之,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

又使鱼朝恩于白花屯为泌作外院,使与亲旧相见。

上欲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辞。

上曰:“机务之烦,不得晨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

”后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献服玩,上谓泌曰:“先生何独无所献?

”对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赐,所馀独一身耳,何以为献!

”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

”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谁则有之?

”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献其身,当惟朕所为,不为卿有矣。

”泌曰:“陛下欲使臣何为?

”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禄位,为俗人。

”泌泣曰:“臣绝粒二十馀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志乎!

”上曰:“泣复何益!

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

”乃命中使为泌葬二亲,又为泌娶卢氏女为妻,资费皆出县官。

赐第于光福坊,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

上与泌语及齐王倓,欲厚加褒赠,泌请用岐、薛故事赠太子,上泣曰:“吾弟首建灵武之议,成中兴之业,岐、薛岂有此功乎!

竭诚忠孝,乃为谗人所害。

向使尚存,朕必以为太弟。

今当崇以帝号,成吾夙志。

”乙卯制,追谥倓曰承天皇帝。

庚申,葬顺陵。

崔旰之入朝也,以弟宽为留后,泸州刺史杨子琳帅精骑数千乘虚突入成都。

朝廷闻之,加旰检校工商尚书,赐名宁,遣还镇。

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硃希彩、经略副使昌平硃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

闰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

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

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

崔宽与杨子琳战,数不利,秋,七月,崔宁妾任氏出家财数十万,募兵得数千人,帅以击子琳,破之。

子琳走。

乙亥,王缙如幽州,硃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

缙晏然而行,希彩迎谒甚恭。

缙度终不可制,劳军,旬馀日而还。

回纥可敦卒,庚辰,以右散骑常侍萧昕为吊祭使。

回纥庭诘昕曰:“我于唐有大功,唐奈何失信,市我马,不时归其直?

”昕曰:“回纥之功,唐已报之矣。

仆固怀恩之叛,回纥助之,与吐蕃连兵入寇,逼我郊畿。

及怀恩死,吐蕃走,然后回纥惧而请和,我唐不忘前功,加惠而纵之。

不然,匹马不归矣。

乃回纥负约,岂唐失信邪!

”回纥惭,厚礼而归之。

丙戌,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

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

自是岁以为常。

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

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

邠宁节度使马璘击破之。

庚午,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辛云京薨,以王缙领河东节度使,馀如故。

九月,壬申,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

丁丑,济王环薨。

壬午,朔方骑将白元光击吐蕃,破之。

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

凤翔节度使李抱玉使右军都将临洮李晟将兵五千击吐蕃,晟曰:“以力则五千不足用。

以谋则太多。

”乃将千人兼行出大震关。

至临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种而还。

吐蕃闻之,释灵州之围而去。

戊戌,京师解严。

颍州刺史李岵以事忤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彰使节度判官姚奭按行颍州,因代岵领州事,且曰:“岵不受代,即杀之。

”岵知之,因激怒将士,使杀奭,与奭同死者百馀人。

岵走依河南节度使田神功于汴州。

冬,十月,乙巳,彰表言其状,岵亦上表自理。

上命给事中贺若察往按之。

丁卯,郭子仪自奉天入朝。

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硃希彩为节度使。

郭子仪还河中。

元载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璘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而郭子仪以朔方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事之地,乃与子仪及诸将议,徙璘镇泾州,而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曰:“若以边土荒残,军事不给,则以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

”诸将皆以为然。

十二月,己酉,徙马璘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

璘先往城泾州,以都虞候段秀实知邠州留后。

初,四镇、北庭兵远赴中原之难,久羁旅,数迁徙,四镇历汴、虢、凤翔,北庭历怀、绛、鄜然后至邠,颇积劳弊。

及徙泾州,众皆怨诽。

刀斧兵马使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

前夕,有告之者。

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

秀实欲讨之而乱迹未露,恐军中疑其冤。

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马坊草,因救火谋作乱。

中夕,火果发起,秀实命军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严守要害。

童之白请救火,不许。

及旦,捕童之及其党八人,皆斩之。

下令曰:“后徙者族,流言者刑!

”遂徙于泾。

癸亥,西川破吐蕃万馀众。

平卢行军司马许杲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淮南节度使崔圆令副使元城张万福摄濠州刺史。

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

是岁,上召万福,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讨杲。

万福至州,杲惧,移军上元,又北至楚州大掠,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追讨之。

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

自劝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什二三。

元甫将厚赏将士,万福曰:“官健常虚费衣粮,无所事。

今方立小功,不足过赏,请用三分之一。

”◎大历四年己酉,公元七六九年春,正月,丙子,郭子仪入朝,鱼朝恩邀之游章敬寺。

元载恐其相结,密使子仪军吏告子仪曰:“朝恩谋不利于公。

”子仪不听。

吏亦告诸将,将士请衷甲以从者三百人。

子仪曰:“我,国之大臣,彼无天子之命,安敢害我!

若受命而来,汝曹欲何为!

”乃从家僮数人而往。

朝恩迎之,惊其从者之约。

子仪以所闻告,且曰:“恐烦公经营耳。

”朝恩抚膺捧手流涕曰:“非公长者,能无疑乎!

”壬午,流李岵于夷州。

乙酉,郭子仪还河中。

辛卯,赐李岵死。

二月,壬寅,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隶神策军,从鱼朝恩之请也。

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

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击守仙于忠州,守仙仅以身免。

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据其城。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以为援,以夔州许之,为之请于朝。

阳曲人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子琳从之。

乙巳,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

初,仆固怀恩死,上怜其有功,置其女宫中,养以为女。

回纥请以为可敦,夏,五月,辛卯,册为崇徽公主,嫁回纥可汗。

壬辰,遣兵部侍郎李涵送之,涵奏祠部郎中虞乡董晋为判官。

六月,丁酉,公主辞行,至回纥牙帐。

回纥来言曰:“唐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

”涵惧,不敢对,视晋,晋曰:“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不既多乎!

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

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

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

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

”于是其众皆环晋拜。

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 戊申,王缙表让副元帅、都统、行营使,许之。

辛酉,郭子仪自河中迁于邠州,其精兵皆自随,馀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

军士久家河中,颇不乐徙,往往自邠逃归。

行军司马严郢领留府,悉捕得,诛其渠帅,众心乃定。

秋,九月,吐蕃寇灵州。

丁丑,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以王缙书生,易之,多违约束。

缙受诏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

奉璋逗留不进,无纵托他事擅入太原城。

缙悉擒斩之,并其党七人,诸将悍戾者殆尽,军府始安。

冬,十月,常谦光奏吐蕃寇鸣沙,首尾四十里。

郭子仪遣兵马使浑瑊将锐兵五千救灵州,子仪自将进至庆州,闻吐蕃退,乃还。

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以疾辞位,壬申,许之。

乙亥,薨。

鸿渐病甚,令僧削发,遗令为塔以葬。

丙子,以左仆射裴冕同平章事。

初,元载为新平尉,冕尝荐之,故载举以为相,亦利其老病易制。

受命之际,蹈舞仆地,载趋而扶之,代为谢词。

十二月,戊戌,冕薨。

◎大历五年庚戌,公元七七零年春,正月,己巳,羌奠白对蓬等各帅部落内属。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左监门卫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内侍监鱼朝恩,专典禁兵,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

朝恩好于广座恣谈时政,陵侮宰相,元载虽强辩,亦拱默不敢应。

神策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皆有宠于朝恩。

希暹说朝恩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诬以罪恶,捕系地牢,讯掠取服,籍没其家资入军,并分赏告捕者。

地在禁密,人莫敢言。

朝恩每奏事,以必允为期。

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

”上闻之,由是不怿。

朝恩养子令徽尚幼,为内给使,衣绿,与同列忿争,归告朝恩。

朝恩明日见上曰:“臣子官卑,为侪辈所陵,乞赐之紫衣。

”上未应,有司已执紫衣于前,令徽服之,拜谢。

上强笑曰:“儿服紫,大宜称。

”心愈不平。

元载测知上指,乘间奏朝恩专恣不轨,请除之。

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载为方略。

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将周皓将百人自卫,又使其党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握兵于外以为援。

载皆以重赂结之,故朝恩阴谋密语,上一一闻之,而朝恩不之觉也。

辛卯,载为上谋,徙李抱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以温为凤翔节度使,外重其权,实内温以自助也。

载又请割郿、虢、宝鸡、鄠、盩厔隶抱玉,兴平、武功、天兴、扶风隶神策军,朝恩喜于得地,殊不以载为虞,骄横如故。

壬辰,加河南尹张延赏为东京留守。

罢河南等道副元帅,以其兵属留守。

延赏,嘉贞之子也。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镇盩厔,军士愤怒,大掠凤翔坊市,数日乃定。

刘希暹颇觉上意异,以告鱼朝恩,朝恩始疑惧。

然上每见之,恩礼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

皇甫温至京师,元载留之未遣,因与温及周皓密谋诛朝恩。

既定计,载白上。

上曰:“善图之,勿反受祸!

” 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贵近于禁中,载守中书省。

宴罢,朝恩将还营,上留之议事,因责其异图。

朝恩自辩,语颇悖慢,皓与左右擒而缢杀之,外无知者。

上下诏,罢朝恩观军容等使,内侍监如故。

诈云“朝恩受诏乃自缢”,以尸还其家,赐钱六百万以葬。

丁丑,加刘希暹、王驾鹤御史中丞,以慰安北军之心。

丙戌,赦京畿系囚,命尽释朝恩党与,且曰:“北军将士,皆联爪牙,并宜仍旧。

朕今亲御禁旅,勿有忧惧。

” 己丑,罢度支使及关内等道转运、常平、盐铁使,其度支事委宰相领之。

敕皇甫温还镇于陕。

元载既诛鱼朝恩,上宠任益厚,载遂志气骄溢。

每众中大言,自谓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权舞智,政以贿成,僭侈无度。

吏部侍郎杨绾,典选平允,性介直,不附载。

岭南节度使徐浩,贪而佞,倾南方珍货以赂载。

辛卯,载以绾为国子祭酒,引浩代之。

浩,越州人也。

载有丈人自宣州来,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

丈人不悦,行至幽州,私发书视之,书无一言,惟署名而已。

丈人大怒,不得已试谒院僚,判官闻有载书,大惊,立白节度使,遣大校以箱受书,馆之上舍,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

其威权动人如此。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

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取赂而还。

泾原节度使马璘屡诉本镇荒残,无以赡军,上讽李抱玉以郑、颍二州让之。

乙巳,以璘兼郑颖节度使。

庚申,王缙自太原入朝。

癸未,以左羽林大将军辛京杲为湖南观察使。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遭母丧,六月,戊戌,以殿中监王昂代之。

伯玉讽大将杨鉥等拒昂留己。

甲寅,诏起复伯玉镇荆南如故。

秋,七月,京畿饥,米斗千钱。

刘希暹内常自疑,有不逊语,王驾鹤以闻。

九月,辛未,赐希暹死。

吐蕃寇永寿。

冬,十一月,郭子仪入朝。

上悉知元载所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终,因独见,深戒之。

载犹不悛,上由是稍恶之。

载以李泌有宠于上,忌之,言:“泌常与亲故宴于北军,与鱼朝恩亲善,宜知其谋。

”上曰:“北军,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见亲故。

朝恩之诛,泌亦预谋,卿勿以为疑。

”载与其党攻之不已。

会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求参佐,上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

”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大历六年辛亥,公元七七一年春,二月,壬寅,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兼泽潞、山南西道节度使李抱玉上言:“凡所掌之兵,当自训练。

今自河、陇达于扶、文,绵亘二千馀里,抚御至难。

若吐蕃两道俱下,臣保固汧、陇则不救梁岷,进兵扶、文则寇逼关辅,首尾不赡,进退无从。

愿更择能臣,委以山南,使臣得专备陇坻。

”诏许之。

郭子仪还邠州。

岭南蛮酋梁崇牵自称平南十道大都统,据容州,与西原蛮张侯、夏永等连兵攻陷城邑,前容管经略使元结等皆寄治藤梧。

经略使王翃至藤州,以私财募兵,不数月,斩贼帅欧阳珪,驰诣广州,见节度使李勉,请兵以复容州,勉以为难,翃曰:“大夫如未暇出兵,但乞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为援,冀藉声势,亦可成功。

”勉从之。

翃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结盟讨贼。

翃募得三千馀人,破贼数万众。

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前后大小百馀战,尽复容州故地。

分命诸将袭西原蛮,复郁林等诸州。

先是,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皆据险为乱,陷十馀州,官军讨之,连年不克。

李勉遣其将李观与翃并力攻讨,悉斩之,三月,五岭皆平。

河北旱,米斗千钱。

夏,四月,己未,澧州刺史杨子琳入朝,上优接之,赐名猷。

庚申,以典内董秀为内常侍。

吐蕃请和。

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吴损使于吐蕃。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言元载奸赃阴事,上置少良于客省。

少良以上语告友人韦颂,殿中侍御史陆珽以告载,载奏之。

上怒,下少良、颂、珽御史台狱。

御史奏少良、颂、珽凶险比周,离间君臣,五月,戊申,赦付京兆,皆杖死。

秋,七月,丙午,元载奏,凡别敕除文、武六品以下官,乞令吏部、兵部无得检勘,从之。

时载所奏拟多不遵法度,恐为有司所驳故也。

八月,丁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将兵二千屯奉天防秋。

上益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

丙子,内出制书,以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

九月,吐蕃下青石岭,军于那城。

郭子仪使人谕之,明日,引退。

是岁,以尚书右丞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自兵兴以来,所在赋敛无度,仓库出入无法,国用虚耗。

滉为人廉勤,精于簿领,作赋敛出入之法,御下严急,吏不敢欺。

亦值连岁丰穰,边境无寇,自是仓库蓄积始充。

滉,休之子也。

◎大历七年壬子,公元七七二年春,正月,甲辰,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人子女。

所司禁之,殴击所司,以三百骑犯金光、硃雀门。

是早,宫门皆闭,上遣中使刘清潭谕之,乃止。

三月,郭子仪入朝。

丙午,还邠州。

夏,四月,吐蕃五千骑至灵州,寻退。

五月,乙未,赦天下。

秋,七月,癸巳,回纥又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至含光门街,夺其马。

说乘他马而去,弗敢争。

卢龙节度使硃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

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

众未知所从。

经略副使硃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硃副使不可。

”众皆从之。

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

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十二月,辛未,置永平军于滑州。

◎大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

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

既而让其叔父崿,夜奉父丧,逃归乡里。

壬午,制以崿知留后。

二月,壬申,永平节度使令狐彰薨。

彰承滑、亳离乱之后,治军劝农,府廪充实。

时籓镇率皆跋扈,独彰贡赋未尝阙。

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自赍粮食,道路供馈皆不受,所过秋毫不犯。

疾亟,召掌书记高阳齐映,与谋后事,映劝彰请代人,遣子归私第。

彰从之,遗表称:“昔鱼朝恩破史朝义,欲掠滑州,臣不听,由是有隙。

及朝恩诛,值臣寝疾,以是未得入朝,生死愧负。

臣今必不起,仓库畜牧,先已封籍,军中将士,州县官吏,按堵待命。

伏见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可委大事,愿速以代臣。

臣男建等,今勒归东都私第。

”彰薨,将士欲立建,建誓死不从,举家西归。

三月,丙子,以李勉为永平节度使。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载、王缙之党。

浩妾弟侯莫陈怤为美原尉,浩属京兆尹杜济虚以知驿奏优,又属邕拟长安尉。

怤参台,御史大夫李栖筠劾奏其状,敕礼部侍郎万年于邵等按之。

邵奏邕罪在敕前,应原除,上怒。

夏,五月,乙酉,贬浩明州别驾,邕歙州刺史。

丙戌,贬济杭州刺史,邵桂州长史,朝廷稍肃。

辛卯,郑王邈薨,赠昭靖太子。

回纥自乾元以来,岁求和市,每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马皆驽瘠无用。

朝廷苦之,所市多不能尽其数,回纥待遣、继至者常不绝于鸿胪。

至是,上欲悦其意,命尽市之。

秋,七月,辛丑,回纥辞归,载赐遣及马价,共用车千馀乘。

八月,己未,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践秋稼而去。

辛未,幽州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

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壬申,回纥复遣使者赤心以马万匹来求互市。

九月,壬午,循州刺史哥舒晃杀岭南节度史吕崇贲,据岭南反。

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

人问其故,对曰:“愿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

若言无所取,请以席裹尸,贮筐中,弃于野。

”京兆以闻。

上召见,赐新衣,馆于客省。

其言“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

“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

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

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灵州破吐蕃万馀众。

吐蕃众十万寇泾、邠,郭子仪遣朔方兵马使浑瑊将步骑五千拒之。

庚申,战于宜禄。

瑊登黄萯原望虏,命据险布拒马以备其驰突。

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意轻瑊,不用其命。

瑊召使击虏,则已醉矣。

见拒马,曰:“野战,乌用此为!

”命撤之。

叱骑兵冲虏阵,不能入而返。

虏蹑而乘之,官军大败,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为吐蕃所掠千馀人。

甲子,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又败。

璘为虏所隔,逮暮未还,泾原兵马使焦令谌等与败卒争门而入。

或劝行军司马段秀实乘城拒守,秀实曰:“大帅未知所在,当前击虏,岂得苟自全乎!

”召令谌等让之曰:“军法,失大将,麾下皆死。

诸君忘其死邪!

”令谌等惶惧拜请命。

秀实乃发城中兵未战者悉出,陈于东原,且收散兵,为将力战状。

吐蕃畏之,稍却。

既夜,璘乃得还。

郭子仪召诸将谋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

然朔方兵精闻天下,今为虏败,何策可以雪耻?

”莫对。

浑瑊曰:“败军之将,不当复预议。

然愿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

”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趣朝那。

虏既破官军,欲掠汧、陇。

盐州刺史李国臣曰:“虏乘胜必犯郊畿,我掎其后,虏必返顾。

”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

虏闻之,至百城,返,浑瑊邀之于隘,尽复得其所掠。

马璘亦出精兵袭虏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虏遂遁去。

己丑,以江西观察使路嗣恭兼岭南节度使,讨哥舒晃。

初,元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山川形势。

是时,吐蕃数为寇,载言于上曰:“四镇、北庭既至泾州,无险要可守。

陇山高峻,南连泰岭,北抵大河。

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

每岁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

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军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矣。

”并图地形献之,密遣人出陇山商度功用。

会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上问之,对曰:“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

”载寻得罪,事遂寝。

有司以回纥赤心马多,请市千匹。

郭子仪以为如此,逆其意太甚,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

上不许。

十一月,戊子,命市六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