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六回·焚金阙董卓行凶匿玉玺孙坚背约

却说张飞拍马赶到关下,关上矢石如雨,不得进而回。

八路诸侯,同请玄德、关、张贺功,使人去袁绍寨中报捷。

绍遂移檄孙坚,令其进兵。

坚引程普、黄盖至袁术寨中相见。

坚以杖画地曰:“董卓与我,本无仇隙。

今我奋不顾身,亲冒矢石,来决死战者,上为国家讨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

而将军却听谗言,不发粮草,致坚败绩,将军何安?

”术惶恐无言,命斩进谗之人,以谢孙坚。

忽人报坚曰:“关上有一将,乘马来寨中,要见将军。

”坚辞袁术,归到本寨,唤来问时,乃董卓爱将李傕。

坚曰:“汝来何为?

”傕曰:“丞相所敬者,惟将军耳。

今特使傕来结亲:丞相有女,欲配将军之子。

”坚大怒,叱曰:“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吾欲夷其九族,以谢天下,安肯与逆贼结亲耶!

吾不斩汝,汝当速去,早早献关,饶你性命!

倘若迟误,粉骨碎身!

”李傕抱头鼠窜,回见董卓,说孙坚如此无礼。

卓怒,问李儒。

儒曰:“温侯新败,兵无战心。

不若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以应童谣。

近日街市童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

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臣思此言‘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传一十二帝。

‘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旺于东都洛阳,今亦传一十二帝。

天运合回。

丞相迁回长安,方可无虞。

”卓大喜曰:“非汝言,吾实不悟。

”遂引吕布星夜回洛阳,商议迁都。

聚文武于朝堂,卓曰:“汉东都洛阳,二百余年,气数已衰。

吾观旺气实在长安,吾欲奉驾西幸。

汝等各宜促装。

”司徒杨彪曰:“关中残破零落。

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

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

望丞相鉴察。

”卓怒曰:“汝阻国家大计耶?

”太尉黄琬曰:“杨司徒之言是也。

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尽为瓦砾之地。

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

今弃宫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

”卓曰:“关东贼起,天下播乱。

长安有崤函之险。

更近陇右,木石砖瓦,克日可办,宫室营造,不须月余。

汝等再休乱言。

”司徒荀爽谏曰:“丞相若欲迁都,百姓骚动不宁矣。

”卓大怒曰:“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

”即日罢杨彪、黄琬、荀爽为庶民。

卓出上车,只见二人望车而揖,视之,乃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也。

卓问有何事,毖曰:“今闻丞相欲迁都长安,故来谏耳。

”卓大怒曰:“我始初听你两个,保用袁绍。

今绍已反,是汝等一党!

”叱武士推出都门斩首。

遂下令迁都,限来日便行。

李儒曰:“今钱粮缺少,洛阳富户极多,可籍没入官。

但是袁绍等门下,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赀,必得巨万。

”卓即差铁骑五千、遍行捉拿洛阳富户,共数千家,插旗头上大书“反臣逆党”,尽斩于城外,取其金赀。

李傕、郭汜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前赴长安。

每百姓一队,间军一队,互相拖押。

死于沟壑者,不可胜数。

又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

啼哭之声,震动天地。

如有行得迟者,背后三千军催督,军手执白刃,于路杀人。

卓临行,教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并放火烧宗庙宫府。

南北两宫,火焰相接。

长乐宫庭,尽为焦土。

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

军士乘势掘官民坟冢殆尽。

董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劫了天子并后妃等,竟望长安去了。

却说卓将赵岑,见卓已弃洛阳而去,便献了汜水关。

孙坚驱兵先入。

玄德、关、张杀入虎牢关,诸侯各引军入。

且说孙坚飞奔洛阳,遥望火焰冲天,黑烟铺地,二三百里,并无鸡犬人烟。

坚先发兵救灭了火,令众诸侯各于荒地上屯住军马。

曹操来见袁绍曰:“今董贼西去,正可乘势追袭。

本初按兵不动,何也?

”绍曰:“诸兵疲困,进恐无益。

”操曰:“董贼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

诸公何疑而不进?

”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

操大怒曰:“竖子不足与谋!

”遂自引兵万余,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李典、乐进,星夜来赶董卓。

且说董卓行至荥阳地方,太守徐荣出接。

李儒曰:“丞相新弃洛阳,防有追兵。

可教徐荣伏军荥阳城外山坞之旁,若有兵追来,可竟放过。

待我这里杀败,然后截住掩杀。

令后来者不敢复追。

”卓从其计,又令吕布引精兵遏后。

布正行间,曹操一军赶上。

吕布大笑曰:“不出李儒所料也!

”将军马摆开。

曹操出马,大叫:“逆贼!

劫迁天子,流徙百姓,将欲何往?

”吕布骂曰:“背主懦夫,何得妄言!

”夏侯惇挺枪跃马,直取吕布。

战不数合,李傕引一军,从左边杀来,操急令夏侯渊迎敌。

右边喊声又起,郭汜引军杀到,操急令曹仁迎敌。

三路军马,势不可当。

夏侯惇抵敌吕布不住,飞马回阵。

布引铁骑掩杀,操军大败,回望荥阳而走。

走至一荒山脚下,时约二更,月明如昼。

方才聚集残兵,正欲埋锅造饭,只听得四围喊声,徐荣伏兵尽出。

曹操慌忙策马,夺路奔逃,正遇徐荣,转身便走。

荣搭上箭,射中操肩膊。

操带箭逃命,踅过山坡。

两个军士伏于草中,见操马来,二枪齐发,操马中枪而倒。

操翻身落马,被二卒擒住。

只见一将飞马而来,挥刀砍死两个步军,下马救起曹操。

操视之,乃曹洪也。

操曰:“吾死于此矣,贤弟可速去!

”洪曰:“公急上马!

洪愿步行。

”操曰:“贼兵赶上,汝将奈何?

”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操曰:“吾若再生,汝之力也。

”操上马,洪脱去衣甲,拖刀跟马而走。

约走至四更余,只见前面一条大河,阻住去路,后面喊声渐近。

操曰:“命已至此,不得复活矣!

”洪急扶操下马,脱去袍铠,负操渡水。

才过彼岸,追兵已到,隔水放箭。

操带水而走。

比及天明,又走三十余里,土冈下少歇。

忽然喊声起处,一彪人马赶来:却是徐荣从上流渡河来追。

操正慌急间,只见夏侯惇、夏侯渊引数十骑飞至,大喝:“徐荣无伤吾主!

”徐荣便奔夏侯惇,惇挺枪来迎。

交马数合,惇刺徐荣于马下,杀散余兵。

随后曹仁、李典、乐进各引兵寻到,见了曹操,忧喜交集。

聚集残兵五百余人,同回河内。

卓兵自往长安。

却说众诸侯分屯洛阳。

孙坚救灭宫中余火,屯兵城内,设帐于建章殿基上。

坚令军士扫除宫殿瓦砾。

凡董卓所掘陵寝。

尽皆掩闭。

于太庙基上,草创殿屋三间,请众诸侯立列圣神位,宰太牢祀之。

祭毕,皆散。

坚归寨中,是夜星月交辉,乃按剑露坐,仰观天文。

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坚叹曰:“帝星不明,贼臣乱国,万民涂炭,京城一空!

”言讫,不觉泪下。

傍有军士指曰:“殿南有五色毫光起于井中,”坚唤军士点起火把,下井打捞。

捞起一妇人尸首,虽然日久,其尸不烂:宫样装束,项下带一锦囊。

取开看时,内有朱红小匣,用金锁锁着。

启视之,乃一玉玺: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

傍缺一角,以黄金镶之。

上有篆文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坚得玺,乃问程普。

普曰:“此传国玺也。

此玉是昔日卞和于荆山之下,见凤凰栖于石上,载而进之楚文王。

解之,果得玉。

秦二十六年,令良工琢为玺,李斯篆此八字于其上。

二十八年,始皇巡狩至洞庭湖。

风浪大作,舟将覆,急投玉玺于湖而止。

至三十六年,始皇巡狩至华阴,有人持玺遮道,与从者曰:‘持此还祖龙。

’言讫不见,此玺复归于秦。

明年,始皇崩。

后来子婴将玉玺献与汉高祖。

后至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将玺打王寻、苏献,崩其一角,以金镶之。

光武得此宝于宜阳,传位至今。

近闻十常侍作乱,劫少帝出北邙,回宫失此宝。

今天授主公,必有登九五之分。

此处不可久留,宜速回江东,别图大事。

”坚曰:“汝言正合吾意。

明日便当托疾辞归。

”商议已定,密谕军士勿得泄漏。

谁想数中一军,是袁绍乡人,欲假此为进身之计,连夜偷出营寨,来报袁绍。

绍与之赏赐,暗留军中。

次日,孙坚来辞袁绍曰:“坚抱小疾,欲归长沙,特来别公。

”绍笑曰:“吾知公疾乃害传国玺耳。

”坚失色曰:“此言何来?

”绍曰:“今兴兵讨贼,为国除害。

玉玺乃朝廷之宝,公既获得,当对众留于盟主处,候诛了董卓,归复朝廷。

今匿之而去,意欲何为?

”坚曰:“玉玺何由在吾处?

”绍曰:“建章殿井中之物何在?

”坚曰:“吾本无之,何强相逼?

”绍曰:“作速取出,免自生祸。

”坚指天为誓曰:“吾若果得此宝,私自藏匿,异日不得善终,死于刀箭之下!

”众诸侯曰:“文台如此说誓,想必无之。

”绍唤军士出曰:“打捞之时,有此人否?

”坚大怒,拔所佩之剑,要斩那军士。

绍亦拔剑曰:“汝斩军人,乃欺我也。

”绍背后颜良、文丑皆拔剑出鞘。

坚背后程普、黄盖、韩当亦掣刀在手。

众诸侯一齐劝住。

坚随即上马,拔寨离洛阳而去。

绍大怒,遂写书一封,差心腹人连夜往荆州,送与刺史刘表,教就路上截住夺之。

次日,人报曹操追董卓,战于荥阳,大败而回。

绍令人接至寨中,会众置酒,与操解闷。

饮宴间,操叹曰:“吾始兴大义,为国除贼。

诸公既仗义而来,操之初意,欲烦本初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

诸将固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制其险要。

公路率南阳之军,驻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

皆深沟高垒,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

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今迟疑不进,大失天下之望。

操窃耻之!

”绍等无言可对。

既而席散,操见绍等各怀异心,料不能成事,自引军投扬州去了。

公孙瓚谓玄德、关、张曰:“袁绍无能为也,久必有变。

吾等且归。

”遂拔寨北行。

至平原,令玄德为平原相,自去守地养军。

兖州太守刘岱,问东郡太守乔瑁借粮。

瑁推辞不与,岱引军突入瑁营,杀死乔瑁,尽降其众。

袁绍见众人各自分散,就领兵拔寨,离洛阳,投关东去了。

却说荆州刺史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也,乃汉室宗亲。

幼好结纳,与名士七人为友,时号“江夏八俊”。

那七人:汝南陈翔,字仲麟。

同郡范滂,字孟博。

鲁国孔昱,字世元。

渤海范康,字仲真,山阳檀敷,字文友。

同郡张俭,字元节。

南阳岑晊,字公孝。

刘表与此七人为友。

有延平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为辅。

当时看了袁绍书,随令蒯越、蔡瑁引兵一万来截孙坚。

坚军方到,蒯越将阵摆开,当先出马。

孙坚问曰:“蒯异度何故引兵截吾去路?

”越曰:“汝既为汉臣,如何私匿传国之宝?

可速留下,放汝归去!

”坚大怒,命黄盖出战。

蔡瑁舞刀来迎。

斗到数合,盖挥鞭打瑁,正中护心镜。

瑁拨回马走,孙坚乘势杀过界口。

山背后金鼓齐鸣、乃刘表亲自引军来到。

孙坚就马上施礼曰:“景升何故信袁绍之书,相逼邻郡?

”表曰:“汝匿传国玺,将欲反耶?

”坚曰:“吾若有此物,死于刀箭之下!

”表曰:“汝若要我听信,将随军行李,任我搜看。

”坚怒曰:“汝有何力,敢小觑我!

”方欲交兵,刘表便退。

坚纵马赶去,两山后伏兵齐起,背后蔡瑁、蒯越赶来,将孙坚困在垓心。

正是:玉玺得来无用处,反因此宝动刀兵。

毕竟孙坚怎地脱身,且听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七回·袁绍磐河战公孙孙坚跨江击刘表

〔罗贯中〕 〔明〕

却说孙坚被刘表围住,亏得程普、黄盖、韩当三将死救得脱,折兵大半,夺路引兵回江东。

自此孙坚与刘表结怨。

且说袁绍屯兵河内,缺少粮草。

冀州牧韩馥,遣人送粮以资军用。

谋士逢纪说绍曰:“大丈夫纵横天下,何待人送粮为食!

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将军何不取之?

”绍曰:“未有良策。

”纪曰:“可暗使人驰书与公孙瓚,令进兵取冀州,约以夹攻,瓚必兴兵。

韩馥无谋之辈,必请将军领州事。

就中取事,唾手可得。

”绍大喜,即发书到瓚处。

瓚得书,见说共攻冀州,平分其地,大喜,即日兴兵。

绍却使人密报韩馥。

馥慌聚荀谌、辛评二谋士商议。

谌曰:“公孙瓚将燕、代之众,长驱而来,其锋不可当。

兼有刘备、关、张助之,难以抵敌。

今袁本初智勇过人,手下名将极广,将军可请彼同治州事,彼必厚待将军,无患公孙瓚矣。

”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

长史耿武谏曰:“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乳哺,立可饿死。

奈何欲以州事委之?

此引虎入羊群也。

”馥曰:“吾乃袁氏之故吏,才能又不如本初。

古者择贤者而让之,诸君何嫉妒耶?

”耿武叹曰:“冀州休矣!

”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

独耿武与关纯伏于城外,以待袁绍。

数日后,绍引兵至。

耿武、关纯拔刀而出,欲刺杀绍。

绍将颜良立斩耿武,文丑砍死关纯。

绍入冀州,以馥为奋威将军,以田丰、沮授、许攸、逢纪分掌州事,尽夺韩馥之权。

馥懊悔无及,遂弃下家小,匹马往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

却说公孙瓚知袁绍已据冀州,遣弟公孙越来见绍,欲分其地。

绍曰:“可请汝兄自来,吾有商议。

”越辞归。

行不到五十里,道旁闪出一彪军马,口称:“我乃董丞相家将也!

”乱箭射死公孙越。

从人逃回见公孙瓚,报越已死。

瓚大怒曰:“袁绍诱我起兵攻韩馥,他却就里取事。

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此冤如何不报!

”尽起本部兵,杀奔冀州来。

绍知瓚兵至,亦领军出。

二军会于磐河之上:绍军于磐河桥东,瓚军于桥西。

瓚立马桥上,大呼曰:“背义之徒,何敢卖我!

”绍亦策马至桥边,指瓚曰:“韩馥无才,愿让冀州于吾,与尔何干?

”瓚曰:“昔日以汝为忠义,推为盟主。

今之所为,真狼心狗行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袁绍大怒曰:“谁可擒之?

”言未毕,文丑策马挺枪,直杀上桥。

公孙瓚就桥边与文丑交锋。

战不到十余合,瓚抵挡不住,败阵而走。

文丑乘势追赶。

瓚走入阵中,文丑飞马径入中军,往来冲突。

瓚手下健将四员,一齐迎战。

被文丑一枪,刺一将下马,三将俱走。

文丑直赶公孙瓚出阵后,瓚望山谷而逃。

文丑骤马厉声大叫:“快下马受降!

”瓚弓箭尽落,头盔堕地。

披发纵马,奔转山坡。

其马前失,瓚翻身落于坡下。

文丑急捻枪来刺。

忽见草坡左侧转出一个少年将军,飞马挺枪,直取文丑,公孙瓚扒上坡去,看那少年: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与文丑大战五六十合,胜负未分。

瓚部下救军到,丑拨回马去了。

那少年也不追赶。

瓚忙下土坡,问那少年姓名。

那少年欠身答曰:“某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

本袁绍辖下之人。

因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故特弃彼而投麾下,不期于此处相见。

”瓚大喜,遂同归寨,整顿甲兵。

次日,瓚将军马分作左右两队,势如羽翼。

马五千余匹,大半皆是白马。

因公孙瓚曾与羌人战,尽选白马为先锋,号为白马将军。

羌人但见白马便走,因此白马极多。

袁绍令颜良、文丑为先锋,各引弓弩手一千,亦分作左右两队。

令在左者射公孙瓚右军,在右者射公孙瓚左军。

再令麹义引八百弓手,步兵一万五千,列于阵中。

袁绍自引马步军数万,于后接应。

公孙瓚初得赵云,不知心腹,令其另领一军在后。

遣大将严纲为先锋。

瓚自领中军,立马桥上,傍竖大红圈金线帅字旗于马前。

从辰时擂鼓,直到巳时,绍军不进。

麹义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只听炮响发箭。

严纲鼓噪呐喊,直取麹义。

义军见严纲兵来,都伏而不动。

直到来得至近,一声炮响,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

纲急待回,被麹义拍马舞刀,斩于马下,瓚军大败。

左右两军,欲来救应,都被颜良、文丑引弓弩手射住。

绍军并进,直杀到界桥边。

麹义马到,先斩执旗将,把绣旗砍倒。

公孙瓚见砍倒绣旗,回马下桥而走。

麹义引军直冲到后军,正撞着赵云,挺枪跃马,直取麹义。

战不数合,一枪刺麹义于马下。

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公孙瓚引军杀回,绍军大败。

却说袁绍先使探马看时,回报麹义斩将搴旗,追赶败兵。

因此不作准备,与田丰引着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弓箭手数十骑,乘马出观,呵呵大笑曰:“公孙瓚无能之辈!

”正说之间,忽见赵云冲到面前。

弓箭手急待射时,云连刺数人,众军皆走。

后面瓚军团团围裹上来。

田丰慌对绍曰:“主公且于空墙中躲避!

”绍以兜鍪扑地,大呼曰:“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

”众军士齐心死战,赵云冲突不入,绍兵大队掩至,颜良亦引军来到,两路并杀。

赵云保公孙瓚杀透重围,回到界桥。

绍驱兵大进,复赶过桥,落水死者,不计其数。

袁绍当先赶来,不到五里,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三员大将,乃是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

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瓚与袁绍相争,特来助战。

当下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直取袁绍。

绍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忙拨马而逃,众人死救过桥。

公孙瓚亦收军归寨。

玄德、关、张动问毕,瓚曰:“若非玄德远来救我,几乎狼狈。

”教与赵云相见。

玄德甚相敬爱,便有不舍之心。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坚守不出。

两军相拒月余,有人来长安报知董卓。

李儒对卓曰:“袁绍与公孙瓚,亦当今豪杰。

现在磐河厮杀,宜假天子之诏,差人往和解之。

二人感德,必顺太师矣。

”卓曰:“善。

”次日便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赍诏前去。

二人来至河北,绍出迎于百里之外,再拜奉诏。

次日,二人至瓚营宣谕,瓚乃遣使致书于绍,互相讲和。

二人自回京复命。

瓚即日班师,又表荐刘玄德为平原相。

玄德与赵云分别,执手垂泪,不忍相离。

云叹曰:“某曩日误认公孙瓚为英雄。

今观所为,亦袁绍等辈耳!

”玄德曰:“公且屈身事之,相见有日。

”洒泪而别。

却说袁术在南阳,闻袁绍新得冀州,遣使来求马千匹。

绍不与,术怒。

自此兄弟不睦。

又遣使往荆州,问刘表借粮二十万,表亦不与。

术恨之,密遣人遗书于孙坚,使伐刘表。

其书略曰:“前者刘表截路,乃吾兄本初之谋也。

今本初又与表私议欲袭江东。

公可速兴兵伐刘表,吾为公取本初,二仇可报。

公取荆州,吾取冀州,切勿误也!

”坚得书曰:“叵耐刘表!

昔日断吾归路,今不乘时报恨,更待何年!

”聚帐下程普、黄盖、韩当等商议。

程普曰:“袁术多诈,未可准信。

”坚曰:“吾自欲报仇,岂望袁术之助乎?

”便差黄盖先来江边安排战船,多装军器粮草,大船装载战马,克日兴师。

江中细作探知,来报刘表。

表大惊,急聚文武将士商议。

蒯良曰:“不必忧虑。

可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主公率荆襄之众为援。

孙坚跨江涉湖而来,安能用武乎?

”表然之,令黄祖设备,随后便起大军。

却说孙坚有四子,皆吴夫人所生:长子名策,字伯符。

次子名权,字仲谋。

三子名翊,字叔弼。

四子名匡,字季佐。

吴夫人之妹,即为孙坚次妻,亦生一子一女:子名朗,字早安。

女名仁。

坚又过房俞氏一子,名韶,字公礼。

坚有一弟,名静,字幼台。

坚临行,静引诸子列拜于马前而谏曰:“今董卓专权,天子懦弱,海内大乱,各霸一方。

江东方稍宁,以一小恨而起重兵,非所宜也。

愿兄详之。

”坚曰:“弟勿多言。

吾将纵横天下,有仇岂可不报!

”长子孙策曰:“如父亲必欲往,儿愿随行。

”坚许之,遂与策登舟,杀奔樊城。

黄祖伏弓弩手于江边,见船傍岸,乱箭俱发。

坚令诸军不可轻动,只伏于船中来往诱之。

一连三日,船数十次傍岸。

黄祖军只顾放箭,箭已放尽。

坚却拔船上所得之箭,约十数万。

当日正值顺风,坚令军士一齐放箭。

岸上支吾不住,只得退走。

坚军登岸,程普、黄盖分兵两路,直取黄祖营寨。

背后韩当驱兵大进。

三面夹攻,黄祖大败,弃却樊城,走入邓城。

坚令黄盖守住船只,亲自统兵追袭。

黄祖引军出迎,布阵于野。

坚列成阵势,出马于门旗之下。

孙策也全副披挂,挺枪立马于父侧。

黄祖引二将出马,一个是江夏张虎,一个是襄阳陈生。

黄祖扬鞭大骂:“江东鼠贼,安敢侵略汉室宗亲境界!

”便令张虎搦战。

坚阵内韩当出迎。

两骑相交,战二十余合,陈主见张虎力怯,飞马来助。

孙策望见,按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陈生面门,应弦落马。

张虎见陈生坠地,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韩当一刀,削去半个脑袋。

程普纵马直来阵前捉黄祖。

黄祖弃却头盔、战马,杂于步军内逃命。

孙坚掩杀败军,直到汉水,命黄盖将船只进泊汉江。

黄祖聚败军,来见刘表,备言坚势不可当。

表慌请蒯良商议。

良曰:“目今新败,兵无战心。

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

却潜令人求救于袁绍,此围自可解也。

”蔡瑁曰:“子柔之言,直拙计也。

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束手待毙!

某虽不才,愿请军出城,以决一战。

”刘表许之。

蔡瑁引军万余,出襄阳城外,于岘山布阵。

孙坚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

蔡瑁出马。

坚曰:“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谁与吾擒之?

”程普挺铁脊矛出马,与蔡瑁交战。

不到数合,蔡瑁败走。

坚驱大军,杀得尸横遍野。

蔡瑁逃入襄阳。

蒯良言瑁不听良策,以致大败,按军法当斩。

刘表以新娶其妹,不肯加刑。

却说孙坚分兵四面,围住襄阳攻打。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

韩当曰:“此非吉兆,可暂班师。

”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

岂可因风折旗竿,遽尔罢兵!

”遂不听韩当之言,攻城愈急。

蒯良谓刘表曰:“某夜观天象,见一将星欲坠。

以分野度之,当应在孙坚。

主公可速致书袁绍,求其相助。

”刘表写书,问谁敢突围而出。

健将吕公,应声愿往。

蒯良曰:“汝既敢去,可听吾计:与汝军马五百,多带能射者冲出阵去,即奔岘山。

他必引军来赶,汝分一百人上山,寻石子准备。

一百人执弓弩伏于林中。

但有追兵到时,不可径走。

可盘旋曲折,引到埋伏之处,矢石俱发。

若能取胜,放起连珠号炮,城中便出接应。

如无追兵,不可放炮,趱程而去。

今夜月不甚明,黄昏便可出城。

” 吕公领了计策,拴束军马。

黄昏时分,密开东门,引兵出城。

孙坚在帐中,忽闻喊声,急上马引三十余骑,出营来看。

军士报说:“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望岘山而去。

”坚不会诸将,只引三十余骑赶来。

吕公已于山林丛杂去处,上下埋伏。

坚马快,单骑独来,前军不远。

坚大叫:“休走!

”吕公勒回马来战孙坚。

交马只一合,吕公便走,闪入山路去。

坚随后赶入,却不见了吕公。

坚方欲上山,忽然一声锣响,山上石子乱下,林中乱箭齐发。

坚体中石、箭,脑浆迸流,人马皆死于岘山之内。

寿止三十七岁。

吕公截住三十骑,并皆杀尽,放起连珠号炮。

城中黄祖、蒯越、蔡瑁分头引兵杀出,江东诸军大乱。

黄盖听得喊声震天,引水军杀来,正迎着黄祖。

战不两合,生擒黄祖。

程普保着孙策,急待寻路,正遇吕公。

程普纵马向前,战不到数合,一矛刺吕公于马下。

两军大战,杀到天明,各自收车。

刘表军自入城。

孙策回到汉水,方知父亲被乱箭射死,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去了,放声大哭。

众军俱号泣。

策曰:“父尸在彼,安得回乡!

”黄盖曰:“今活捉黄祖在此,得一人入城讲和,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

”言未毕,军吏桓阶出曰:“某与刘表有旧,愿入城为使。

”策许之。

桓阶入城见刘表,具说其事。

表曰:“文台尸首、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

可速放回黄祖,两家各罢兵,再休侵犯。

”桓阶拜谢欲行,阶下蒯良出曰:“不可!

不可!

吾有一言,今江东诸军片甲不回。

请先斩桓阶,然后用计。

”正是:追敌孙坚方殒命,求和桓阶又遭殃。

未知桓阶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罗贯中〕 〔明〕

却说蒯良曰:“今孙坚已丧,其子皆幼。

乘此虚弱之时,火速进军,江东一鼓可得。

若还尸罢兵,容其养成气力,荆州之患也。

”表曰:“吾有黄祖在彼营中,实忍弃之?

”良曰:“舍一无谋黄祖而取江东,有何不可?

”表曰:“吾与黄祖心腹之交,舍之不义。

”遂送桓阶回营,相约以孙坚尸换黄祖。

孙策换回黄祖,迎接灵柩,罢战回江东,葬父于曲阿之原。

丧事已毕,引军居江都,招贤纳士,屈己待人,四方豪杰,渐渐投之。

不在话下。

却说董卓在长安,闻孙坚已死,乃曰:“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

”问:“其子年几岁矣?

”或答曰十七岁,卓遂不以为意。

自此愈加骄横,自号为“尚父”,出入僭天子仪仗。

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侄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

董氏宗族,不问长幼,皆封列侯。

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别筑郿坞,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内盖宫室,仓库屯积二十年粮食。

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

家属都住在内。

卓往来长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横门外。

卓常设帐于路,与公卿聚饮。

一日,卓出横门,百官皆送,卓留宴,适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到。

卓即命于座前,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

哀号之声震天,百官战栗失箸,卓饮食谈笑自若。

又一日,卓于省台大会百官,列坐两行。

酒至数巡,吕布径入,卓耳边言不数句,卓笑曰:“原来如此。

”命吕布于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

百官失色。

不多时,侍从将一红盘,托张温头入献。

百官魂不附体。

卓笑曰:“诸公勿惊。

张温结连袁术,欲图害我,因使人寄书来,错下在吾儿奉先处。

故斩之。

公等无故,不必惊畏。

”众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寻思今日席间之事,坐不安席。

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后园,立于荼蘼架侧,仰天垂泪。

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

允潜步窥之,乃府中歌伎貂蝉也。

其女自幼进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

是夜允听良久,喝曰:“贱人将有私情耶?

”貂蝉惊跪答曰:“贱妾安敢有私!

”允曰:“汝无所私,何夜深于此长叹?

”蝉曰:“容妾伸肺腑之言。

”允曰:“汝勿隐匿,当实告我。

”蝉曰:“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

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又不敢问。

今晚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

不想为大人窥见。

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

”允以杖击地曰:“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

随我到画阁中来。

”貂蝉跟允到阁中,允尽叱出妇妾,纳貂蝉于坐,叩头便拜。

貂蝉惊伏于地曰:“大人何故如此?

”允曰:“汝可怜汉天下生灵!

”言讫,泪如泉涌。

貂蝉曰:“适间贱妾曾言:但有使令,万死不辞。

”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

贼臣董卓,将欲篡位。

朝中文武,无计可施。

董卓有一义儿,姓吕,名布,骁勇异常。

我观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连环计,先将汝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

汝于中取便,谍间他父子反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

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

不知汝意若何?

”貂蝉曰:“妾许大人万死不辞,望即献妾与彼。

妾自有道理。

”允曰:“事若泄漏,我灭门矣。

”貂蝉曰:“大人勿忧。

妾若不报大义,死于万刃之下!

”允拜谢。

次日,便将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使人密送吕布。

布大喜,亲到王允宅致谢。

允预备嘉肴美馔。

候吕布至,允出门迎迓,接入后堂,延之上坐。

布曰:“吕布乃相府一将,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错敬?

”允曰:“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有将军耳。

允非敬将军之职,敬将军之才也。

”布大喜。

允殷勤敬酒,口称董太师并布之德不绝。

布大笑畅饮。

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数人劝酒。

酒至半酣,允曰:“唤孩儿来。

”少顷,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

布惊问何人。

允曰:“小女貂蝉也。

允蒙将军错爱,不异至亲,故令其与将军相见。

”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

貂蝉送酒与布。

两下眉来眼去。

允佯醉曰:“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

吾一家全靠着将军哩。

”布请貂蝉坐,貂蝉假意欲入。

允曰:“将军吾之至友,孩儿便坐何妨。

”貂蝉便坐于允侧。

吕布目不转睛的看。

又饮数杯,允指蝉谓布曰:“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

”布出席谢曰:“若得如此,布当效犬马之报!

”允曰:“早晚选一良辰,送至府中。

”布欣喜无限,频以目视貂蝉。

貂蝉亦以秋波送情。

少顷席散,允曰:“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

”布再三拜谢而去。

过了数日,允在朝堂,见了董卓,趁吕布不在侧,伏地拜请曰:“允欲屈太师车骑,到草舍赴宴,未审钧意若何?

”卓曰:“司徒见招,即当趋赴。

”允拜谢归家,水陆毕陈,于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幔。

次日晌午,董卓来到。

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

卓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拥入堂,分列两傍。

允于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赐坐于侧。

允曰:“太师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

”卓大喜。

进酒作乐,允极其致敬。

天晚酒酣,允请卓入后堂。

卓叱退甲士。

允捧觞称贺曰:“允自幼颇习天文,夜观乾象,汉家气数已尽。

太师功德振于天下,若舜之受尧,禹之继舜,正合天心人意。

”卓曰:“安敢望此!

”允曰:“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岂过分乎!

”卓笑曰:“若果天命归我,司徒当为元勋。

”允拜谢。

堂中点上画烛,止留女使进酒供食。

允曰:“教坊之乐,不足供奉。

偶有家伎,敢使承应。

”卓曰:“甚妙。

”允教放下帘栊,笙簧缭绕,簇捧貂蝉舞于帘外。

有词赞之曰:“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诗曰:“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舞罢,卓命近前。

貂蝉转入帘内,深深再拜。

卓见貂蝉颜色美丽,便问:“此女何人?

”允曰:“歌伎貂蝉也。

”卓曰:“能唱否?

”允命貂蝉执檀板低讴一曲。

正是:“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

”卓称赏不已。

允命貂蝉把盏。

卓擎杯问曰:“青春几何?

”貂蝉曰:“贱妾年方二八。

”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

”允起曰:“允欲将此女献上太师,未审肯容纳否?

”卓曰:“如此见惠,何以报德?

”允曰:“此女得侍太师,其福不浅。

”卓再三称谢。

允即命备毡车,先将貂蝉送到相府。

卓亦起身告辞。

允亲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后辞回。

乘马而行,不到半路,只见两行红灯照道,吕布骑马执戟而来,正与王允撞见,便勒住马,一把揪住衣襟,厉声问曰:“司徒既以貂蝉许我,今又送与太师,何相戏耶?

”允急止之曰:“此非说话处,且请到草舍去。

”布同允到家,下马入后堂。

叙礼毕,允曰:“将军何故怪老夫?

”布曰:“有人报我,说你把毡车送貂蝉入相府,是何意故?

”允曰:“将军原来不知!

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说:‘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

’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

太师饮酒中间,说:‘我闻你有一女,名唤貂蝉,已许吾儿奉先。

我恐你言未准,特来相求,并请一见。

’老夫不敢有违,随引貂蝉出拜公公。

太师曰:‘今日良辰,吾即当取此女回去,配与奉先。

’将军试思:太师亲临,老夫焉敢推阻?

”布曰:“司徒少罪。

布一时错见,来日自当负荆。

”允曰:“小女颇有妆奁,待过将军府下,便当送至。

”布谢去。

次日,吕布在府中打听,绝不闻音耗。

径入堂中,寻问诸侍妾。

侍妾对曰:“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

”布大怒,潜入卓卧房后窥探。

时貂蝉起于窗下梳头,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极长大,头戴束发冠。

偷眼视之,正是吕布。

貂蝉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态,复以香罗频拭眼泪。

吕布窥视良久,乃出。

少顷,又入。

卓己坐于中堂,见布来,问曰:“外面无事乎?

”布曰:“无事。

”侍立卓侧。

卓方食,布偷目窃望,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微露半面,以目送情。

布知是貂蝉,神魂飘荡。

卓见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无事且退。

”布怏怏而出。

董卓自纳貂蝉后,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

卓偶染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逢迎,卓心愈喜。

吕布入内问安,正值卓睡。

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挥泪不止。

布心如碎。

卓朦胧双目,见布注视床后,目不转睛。

回身一看,见貂蝉立于床后。

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戏吾爱姬耶!

”唤左右逐出,今后不许入堂。

吕布怒恨而归,路遇李儒,告知其故。

儒急入见卓曰:“太师欲取天下,何故以小过见责温侯?

倘彼心变,大事去矣。

”卓曰:“奈何?

”儒曰:“来朝唤入,赐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无事。

”卓依言。

次日,使人唤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误言伤汝,汝勿记心。

”随赐金十斤,锦二十匹。

布谢归,然身虽在卓左右,心实系念貂蝉。

卓疾既愈,入朝议事。

布执戟相随,见卓与献帝共谈,便乘间提戟出内门,上马径投相府来。

系马府前,提戟入后堂,寻见貂蝉。

蝉曰:“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

”布提戟径往,立于亭下曲栏之傍。

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泣谓布曰:“我虽非王司徒亲女,然待之如己出。

自见将军,许侍箕帚。

妾已生平愿足。

谁想太师起不良之心,将妾淫污,妾恨不即死。

止因未与将军一诀,故且忍辱偷生。

今幸得见,妾愿毕矣!

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

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

”言讫,手攀曲栏,望荷花池便跳。

吕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

只恨不能共语!

”貂蝉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妻,愿相期于来世。

”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非英雄也!

”蝉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怜而救之。

”布曰:“我今偷空而来,恐老贼见疑,必当速去。

”蝉牵其衣曰:“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无见天日之期矣!

”布立住曰:“容我徐图良策。

”语罢,提戟欲去。

貂蝉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雷灌耳,以为当世一人而已。

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

”言讫,泪下如雨。

布羞惭满面,重复倚戟,回身搂抱貂蝉,用好言安慰。

两个偎偎倚倚,不忍相离。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头不见吕布,心中怀疑,连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

见布马系于府前。

问门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了。

”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中,寻觅不见。

唤貂蝉,蝉亦不见。

急问侍妾,侍妾曰:“貂蝉在后园看花。

”卓寻入后园,正见吕布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共语,画戟倚在一边。

卓怒,大喝一声。

布见卓至,大惊,回身便走。

卓抢了画戟,挺着赶来。

吕布走得快,卓肥胖赶不上,掷戟刺布。

布打戟落地。

卓拾戟再赶,布已走远。

卓赶出园门,一人飞奔前来,与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

正是:冲天怒气高千丈,仆地肥躯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回·除暴凶吕布助司徒犯长安李傕听贾诩

〔罗贯中〕 〔明〕

却说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

当下李儒扶起董卓,至书院中坐定,卓曰:“汝为何来此?

”儒曰:“儒适至府门,知太师怒入后园,寻问吕布。

因急走来,正遇吕布奔走,云:‘太师杀我!

’儒慌赶入园中劝解,不意误撞恩相。

死罪!

死罪!

”卓曰:“叵耐逆贼!

戏吾爱姬,誓必杀之!

”儒曰:“恩相差矣。

昔楚庄王绝缨之会,不究戏爱姬之蒋雄,后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

今貂蝉不过一女子,而吕布乃太师心腹猛将也。

太师若就此机会,以蝉赐布,布感大恩,必以死报太师。

太师请自三思。

”卓沉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当思之。

”儒谢而去。

卓入后堂,唤貂蝉问曰:“汝何与吕布私通耶?

”蝉泣曰:“妾在后园看花,吕布突至。

妾方惊避,布曰:‘我乃太师之子,何必相避?

’提戟赶妾至凤仪亭。

妾见其心不良,恐为所逼,欲投荷池自尽,却被这厮抱住。

正在生死之间,得太师来,救了性命。

”董卓曰:“我今将汝赐与吕布,何如?

”貂蝉大惊,哭曰:“妾身已事贵人,今忽欲下赐家奴,妾宁死不辱!

”遂掣壁间宝剑欲自刎。

卓慌夺剑拥抱曰:“吾戏汝!

”貂蝉倒于卓怀,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计也!

儒与布交厚,故设此计。

故不顾惜太师体面与贱妾性命。

妾当生噬其肉!

”卓曰:“吾安忍舍汝耶?

”蝉曰:“虽蒙太师怜爱,但恐此处不宜久居,必被吕布所害。

”卓曰:“吾明日和你归郿坞去,同受快乐,慎勿忧疑。

”蝉方收泪拜谢。

次日,李儒入见曰:“今日良辰,可将貂蝉送与吕布。

”卓曰:“布与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赐与。

我只不究其罪。

汝传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

”儒曰:“太师不可为妇人所惑。

”卓变色曰:“汝之妻肯与吕布否?

貂蝉之事,再勿多言。

言则必斩!

”李儒出,仰天叹曰:“吾等皆死于妇人之手矣!

”后人读书至此。

有诗叹之曰:“司徒妙算托红裙。

不用干戈不用兵。

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 董卓即日下令还郿坞,百官俱拜送。

貂蝉在车上,遥见吕布于稠人之内,眼望车中。

貂蝉虚掩其面,如痛哭之状。

车已去远,布缓辔于土冈之上,眼望车尘,叹惜痛恨。

忽闻背后一人问曰:“温侯何不从太师去,乃在此遥望而发叹?

”布视之,乃司徒王允也。

相见毕,允曰:“老夫日来因染微恙,闭门不出,故久未得与将军一见。

今日太师驾归郿坞,只得扶病出送,却喜得晤将军。

请问将军,为何在此长叹?

”布曰:“正为公女耳。

”允佯惊曰:“许多时尚未与将军耶?

”布曰:“老贼自宠幸久矣!

”允佯大惊曰:“不信有此事!

”布将前事一一告允。

允仰面跌足,半晌不语。

良久,乃言曰:“不意太师作此禽兽之行!

”因挽布手曰:“且到寒舍商议。

”布随允归。

允延入密室,置酒款待。

布又将凤仪亭相遇之事,细述一遍。

允曰:“太师淫吾之女,夺将军之妻,诚为天下耻笑。

非笑太师,笑允与将军耳!

然允老迈无能之辈,不足为道。

可惜将军盖世英雄,亦受此污辱也!

”布怒气冲天,拍案大叫。

允急曰:“老夫失语,将军息怒。

”布曰:“誓当杀此老贼,以雪吾耻!

”允急掩其口曰:“将军勿言,恐累及老夫。

”布曰:“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允曰:“以将军之才,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

”布曰:“吾欲杀此老贼,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

”允微笑曰:“将军自姓吕,太师自姓董。

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耶?

”布奋然曰:“非司徒言,布几自误!

”允见其意已决,便说之曰:“将军若扶汉室,乃忠臣也,青史传名,流芳百世。

将军若助董卓,乃反臣也,载之史笔,遗臭万年。

”布避席下拜曰:“布意已决,司徒勿疑。

”允曰:“但恐事或不成,反招大祸。

”布拔带刀,刺臂出血为誓。

允跪谢曰:“汉祀不斩,皆出将军之赐也。

切勿泄漏!

临期有计,自当相报。

”布慨诺而去。

允即请仆射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商议。

瑞曰:“方今主上有疾新愈,可遣一能言之人,往郿坞请卓议事。

一面以天子密诏付吕布,使伏甲兵于朝门之内,引卓入诛之:此上策也。

”琬曰:“何人敢去?

”瑞曰:“吕布同郡骑都尉李肃,以董卓不迁其官,甚是怀怨。

若令此人去,卓必不疑。

”允曰:“善。

”请吕布共议。

布曰:“昔日劝吾杀丁建阳,亦此人也。

今若不去,吾先斩之。

”使人密请肃至。

布曰:“昔日公说布使杀丁建阳而投董卓。

今卓上欺天子,下虐生灵,罪恶贯盈,人神共愤。

公可传天子诏往郿坞,宣卓入朝,伏兵诛之,力扶汉室,共作忠臣。

尊意若何?

”肃曰:“我亦欲除此贼久矣,恨无同心者耳。

今将军若此,是天赐也,肃岂敢有二心!

”遂折箭为誓。

允曰:“公若能干此事,何患不得显官。

” 次日,李肃引十数骑,前到郿坞。

人报天子有诏,卓教唤入。

李肃入拜。

卓曰:“天子有何诏?

”肃曰:“天子病体新痊,欲会文武于未央殿,议将禅位于太师,故有此诏。

”卓曰:“王允之意若何?

”肃曰:“王司徒已命人筑受禅台,只等主公到来。

”卓大喜曰:“吾夜梦一龙罩身,今日果得此喜信。

时哉不可失!

”便命心腹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领飞熊军三千守郿坞,自己即日排驾回京。

顾谓李肃曰:“吾为帝,汝当为执金吾。

”肃拜谢称臣。

卓入辞其母。

母时年九十余矣,问曰:“吾儿何往?

”卓曰:“儿将往受汉禅,母亲早晚为太后也!

”母曰:“吾近日肉颤心惊,恐非吉兆。

”卓曰:“将为国母,岂不预有惊报!

”遂辞母而行。

临行,谓貂蝉曰:“吾为天子,当立汝为贵妃。

”貂蝉已明知就里,假作欢喜拜谢。

卓出坞上车,前遮后拥,望长安来。

行不到三十里,所乘之车,忽折一轮,卓下车乘马。

又行不到十里,那马咆哮嘶喊,掣断辔头。

卓问肃曰:“车折轮,马断辔,其兆若何?

”肃曰:“乃太师应绍汉禅,弃旧换新,将乘玉辇金鞍之兆也。

”卓喜而信其言。

次日,正行间,忽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

卓问肃曰:“此何祥也?

”肃曰:“主公登龙位,必有红光紫雾,以壮天威耳。

”卓又喜而不疑。

既至城外,百官俱出迎接。

只有李儒抱病在家,不能出迎。

卓进至相府,吕布入贺。

卓曰:“吾登九五,汝当总督天下兵马。

”布拜谢,就帐前歇宿。

是夜有十数小儿于郊外作歌,风吹歌声入帐。

歌曰:“千里草,何青青!

十日卜,不得生!

”歌声悲切。

卓问李肃曰:“童谣主何吉凶?

”肃曰:“亦只是言刘氏灭、董氏兴之意。

” 次日侵晨,董卓摆列仪从入朝,忽见一道人,青袍白巾,手执长竿,上缚布一丈,两头各书一“口”字。

卓问肃曰:“此道人何意?

”肃曰:“乃心恙之人也。

”呼将士驱去。

卓进朝,群臣各具朝服,迎谒于道。

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

到北掖门,军兵尽挡在门外,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

董卓遥见王允等各执宝剑立于殿门,惊问肃曰:“持剑是何意?

”肃不应,推车直入。

王允大呼曰:“反贼至此,武士何在?

”两旁转出百余人,持戟挺槊刺之。

卓衷甲不入,伤臂坠车,大呼曰:“吾儿奉先何在?

”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有诏讨贼!

”一戟直刺咽喉,李肃早割头在手。

吕布左手持戟,右手怀中取诏,大呼曰:“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

”将吏皆呼万岁。

后人有诗叹董卓曰:“霸业成时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

谁知天意无私曲,郿坞方成已灭亡。

” 却说当下吕布大呼曰:“助卓为虐者,皆李儒也!

谁可擒之?

”李肃应声愿往。

忽听朝门外发喊,人报李儒家奴已将李儒绑缚来献。

王允命缚赴市曹斩之。

又将董卓尸首,号令通衢。

卓尸肥胖,看尸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膏流满地。

百姓过者,莫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

王允又命吕布同皇甫嵩、李肃领兵五万,至郿坞抄籍董卓家产、人口。

却说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闻董卓已死,吕布将至,便引了飞熊军连夜奔凉州去了。

吕布至郿坞,先取了貂蝉。

皇甫嵩命将坞中所藏良家子女,尽行释放。

但系董卓亲属,不分老幼,悉皆诛戮。

卓母亦被杀。

卓弟董旻、侄董璜皆斩首号令。

收籍坞中所蓄,黄金数十万,白金数百万,绮罗、珠宝、器皿、粮食,不计其数。

回报王允。

允乃大犒军士,设宴于都堂,召集众官,酌酒称庆。

正饮宴间,忽人报曰:“董卓暴尸于市,忽有一人伏其尸而大哭。

”允怒曰:“董卓伏诛,士民莫不称贺。

此何人,独敢哭耶!

”遂唤武士:“与吾擒来!

”须臾擒至。

众官见之,无不惊骇:原来那人不是别人,乃侍中蔡邕也,允叱曰:“董卓逆贼,今日伏诛,国之大幸。

汝为汉臣,乃不为国庆,反为贼哭,何也?

”邕伏罪曰:“邕虽不才,亦知大义,岂肯背国而向卓?

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自知罪大。

愿公见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续成汉史,以赎其辜,邕之幸也。

”众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

太傅马日磾亦密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若使续成汉史,诚为盛事。

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杀之,恐失人望。

”允曰:“昔孝武不杀司马迁,后使作史,遂致谤书流于后世。

方今国运衰微,朝政错乱,不可令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讪议也。

”日磾无言而退,私谓众官曰:“王允其无后乎!

善人,国之纪也。

制作,国之典也。

灭纪废典,岂能久乎?

”当下王允不听马日磾之言,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

一时士大夫闻者,尽为流涕。

后人论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

允之杀之,亦为已甚。

有诗叹曰:“董卓专权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

当时诸葛隆中卧,安肯轻身事乱臣。

”且说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逃居陕西,使人至长安上表求赦。

王允曰:“卓之跋扈,皆此四人助之。

今虽大赦天下,独不赦此四人。

”使者回报李傕。

傕曰:“求赦不得,各自逃生可也。

”谋士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缚君矣。

不若诱集陕人,并本部军马,杀入长安,与董卓报仇。

事济,奉朝廷以正天下。

若其不胜,走亦未迟。

”傕等然其说,遂流言于西凉州曰:“王允将欲洗荡此方之人矣!

”众皆惊惶。

乃复扬言曰:“徒死无益,能从我反乎?

”众皆愿从。

于是聚众十余万,分作四路,杀奔长安来。

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引军五千人,欲去与丈人报仇,李傕便与合兵,使为前驱。

四人陆续进发。

王允听知西凉兵来,与吕布商议。

布曰:“司徒放心。

量此鼠辈,何足数也!

”遂引李肃将兵出敌。

肃当先迎战,正与牛辅相遇,大杀一阵。

牛辅抵敌不过,败阵而去。

不想是夜二更,牛辅乘肃不备,竟来劫寨。

肃军乱窜,败走三十余里,折军大半,来见吕布,布大怒曰:“汝何挫吾锐气!

”遂斩李肃,悬头军门。

次日,吕布进兵与牛辅对敌。

量牛辅如何敌得吕布,仍复大败而走。

是夜牛辅唤心腹人胡赤儿商议曰:“吕布骁勇,万不能敌。

不如瞒了李傕等四人,暗藏金珠,与亲随三五人弃军而去。

”胡赤儿应允。

是夜收拾金珠,弃营而走,随行者三四人。

将渡一河,赤儿欲谋取金珠,竟杀死牛辅,将头来献吕布。

布问起情由,从人出首:“胡赤儿谋杀牛辅,夺其金宝。

”布怒,即将赤儿诛杀。

领军前进,正迎着李傕军马。

吕布不等他列阵,便挺戟跃马,麾军直冲过来。

傕军不能抵当,退走五十余里,依山下寨,请郭汜、张济、樊稠共议,曰:“吕布虽勇,然而无谋,不足为虑。

我引军守住谷口,每日诱他厮杀,郭将军可领军抄击其后,效彭越挠楚之法,鸣金进兵,擂鼓收兵。

张、樊二公,却分兵两路,径取长安。

彼首尾不能救应,必然大败。

”众用其计。

却说吕布勒兵到山下,李傕引军搦战。

布忿怒冲杀过去,傕退走上山。

山上矢石如雨,布军不能进。

忽报郭汜在阵后杀来,布急回战。

只闻鼓声大震,汜军已退。

布方欲收军,锣声响处,傕军又来。

未及对敌,背后郭汜又领军杀到。

及至吕布来时,却又擂鼓收军去了。

激得吕布怒气填胸。

一连如此几日,欲战不得,欲止不得。

正在恼怒,忽然飞马报来,说张济、樊稠两路军马,竟犯长安,京城危急。

布急领军回,背后李傕、郭汜杀来。

布无心恋战,只顾奔走,折了好些人马。

以及到长安城下。

贼兵云屯雨集,围定城池,布军与战不利。

军士畏吕布暴厉,多有降贼者,布心甚忧。

数日之后,董卓余党李蒙、王方在城中为贼内应,偷开城门,四路贼军一齐拥入。

吕布左冲右突,拦挡不住,引数百骑往青琐门外,呼王允曰:“势急矣!

请司徒上马,同出关去,别图良策。

”允曰:“若蒙社稷之灵,得安国家,吾之愿也。

若不获已,则允奉身以死。

临难苟免,吾不为也。

为我谢关东诸公,努力以国家为念!

”吕布再三相劝,王允只是不肯去。

不一时,各门火焰竟天,吕布只得弃却家小,引百余骑飞奔出关,投袁术去了。

李傕、郭汜纵兵大掠。

太常卿种拂、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皆死于国难。

贼兵围绕内庭至急,侍臣请天子上宣平门止乱。

李傕等望见黄盖,约住军士,口呼“万岁”。

献帝倚楼问曰:“卿不候奏请,辄入长安,意欲何为?

”李傕、郭汜仰面奏曰:“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无端被王允谋杀,臣等特来报仇,非敢造反。

但见王允,臣便退兵。

”王允时在帝侧,闻知此言,奏曰:“臣本为社稷计。

事已至此,陛下不可惜臣,以误国家。

臣请下见二贼。

”帝徘徊不忍。

允自宣平门楼上跳下楼去,大呼曰:“王允在此!

”李傕、郭汜拔剑叱曰:“董太师何罪而见杀?

”允曰:“董贼之罪,弥天亘地,不可胜言!

受诛之日。

长安士民,皆相庆贺,汝独不闻乎?

”傕、汜曰:“太师有罪。

我等何罪,不肯相赦?

”王允大骂:“逆贼何必多言!

我王允今日有死而已!

”二贼手起,把王允杀于楼下。

史官有诗赞曰:“王允运机筹,奸臣董卓休。

心怀家国恨,眉锁庙堂忧。

英气连霄汉,忠诚贯斗牛。

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

” 众贼杀了王允,一面又差人将王允宗族老幼,尽行杀害。

士民无不下泪。

当下李傕、郭汜寻思曰:“既到这里,不杀天子谋大事,更待何时?

”便持剑大呼,杀入内来。

正是:巨魁伏罪灾方息,从贼纵横祸又来。

未知献帝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回·勤王室马腾举义报父仇曹操兴师

〔罗贯中〕 〔明〕

却说李、郭二贼欲弑献帝。

张济、樊稠谏曰:“不可。

今日若便杀之,恐众人不服,不如仍旧奉之为主,赚诸侯入关,先去其羽翼,然后杀之,天下可图也。

”李、郭二人从其言,按住兵器。

帝在楼上宣谕曰:“王允既诛,军马何故不退?

”李傕、郭汜曰:“臣等有功王室,未蒙赐爵,故不敢退军。

”帝曰:“卿欲封何爵?

”李、郭、张、樊四人各自写职衔献上,勒要如此官品,帝只得从之。

封李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钺,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假节钺,同秉朝政。

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领兵屯弘农。

其余李蒙、王方等,各为校尉。

然后谢恩,领兵出城。

又下令追寻董卓尸首,获得些零碎皮骨,以香木雕成形体,安凑停当,大设祭祀,用王者衣冠棺椁,选择吉日,迁葬郿坞。

临葬之期,天降大雷雨,平地水深数尺,霹雳震开其棺,尸首提出棺外。

李傕候晴再葬,是夜又复如是。

三次改葬,皆不能葬,零皮碎骨,悉为雷火消灭。

天之怒卓。

可谓甚矣!

且说李傕、郭汜既掌大权,残虐百姓。

密遣心腹侍帝左右,观其动静。

献帝此时举动荆棘。

朝廷官员,并由二贼升降。

因采人望,特宣朱俊入朝封为太仆,同领朝政。

一日,人报西凉太守马腾。

并州刺史韩遂二将引军十余万,杀奔长安来,声言讨贼。

原来二将先曾使人入长安,结连侍中马宇、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三人为内应,共谋贼党。

三人密奏献帝,封马腾为征西将军、韩遂为镇西将军,各受密诏,并力讨贼。

当下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闻二军将至,一同商议御敌之策。

谋士贾诩曰:“二军远来,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以拒之。

不过百日,彼兵粮尽,必将自退,然后引兵追之,二将可擒矣。

”李蒙、王方出曰:“此非好计。

愿借精兵万人,立斩马腾、韩遂之头,献于麾下。

”贾诩曰:“今若即战,必当败绩。

”李蒙、王方齐声曰:“若吾二人败,情愿斩首。

吾若战胜,公亦当输首级与我。

”诩谓李傕、郭汜曰:“长安西二百里周至山,其路险峻,可使张、樊两将军屯兵于此,坚壁守之。

待李蒙、王方自引兵迎敌,可也。

”李傕、郭汜从其言,点一万五千人马与李蒙、王方。

二人欣喜而去,离长安二百八十里下寨。

西凉兵到,两个引军迎去。

西凉军马拦路摆开阵势。

马腾、韩遂联辔而出,指李蒙、王方骂曰:“反国之贼!

谁去擒之?

”言未绝,只见一位少年将军,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

手执长枪,坐骑骏马,从阵中飞出。

原来那将即马腾之子马超,字孟起,年方十七岁,英勇无敌。

王方欺他年幼,跃马迎战。

战不到数合,早被马超一枪刺于马下。

马超勒马便回。

李蒙见王方刺死,一骑马从马超背后赶来。

超只做不知。

马腾在阵门下大叫:“背后有人追赶!

”声犹未绝,只见马超已将李蒙擒在马上。

原来马超明知李蒙追赶,却故意俄延。

等他马近举枪刺来,超将身一闪,李蒙搠个空,两马相并,被马超轻舒猿臂,生擒过去。

军士无主,望风奔逃。

马腾、韩遂乘势追杀,大获胜捷,直逼隘口下寨,把李蒙斩首号令。

李傕、郭汜听知李蒙、王方皆被马超杀了,方信贾诩有先见之明,重用其计,只理会紧守关防,由他搦战,并不出迎。

果然西凉军未及两月,粮草俱乏,商议回军。

恰好长安城中马宇家僮出首家主与刘范、种邵,外连马腾、韩遂,欲为内应等情。

李傕、郭汜大怒,尽收三家老少良贱斩于市,把三颗首级,直来门前号令。

马腾、韩遂见军粮已尽,内应又泄,只得拔寨退军。

李傕、郭汜令张济引军赶马腾,樊稠引军赶韩遂,西凉军大败。

马超在后死战,杀退张济。

樊稠去赶韩遂,看看赶上,相近陈仓,韩遂勒马向樊稠曰:“吾与公乃同乡之人,今日何太无情?

”樊稠也勒住马答道:“上命不可违!

”韩遂曰:“吾此来亦为国家耳,公何相逼之甚也?

”樊稠听罢,拨转马头,收兵回寨,让韩遂去了。

不提防李傕之侄李别,见樊稠放走韩遂,回报其叔。

李傕大怒,便欲兴兵讨樊稠。

贾翊曰:“目今人心未宁,频动干戈,深为不便。

不若设一宴,请张济、樊稠庆功,就席间擒稠斩之,毫不费力。

”李傕大喜,便设宴请张济、樊稠。

二将欣然赴宴。

酒半阑,李傕忽然变色曰:“樊稠何故交通韩遂,欲谋造反?

”稠大惊,未及回言。

只见刀斧手拥出,早把樊稠斩首于案下。

吓得张济俯伏于地。

李傕扶起曰:“樊稠谋反,故尔诛之。

公乃吾之心腹,何须惊惧?

”将樊稠军拨与张济管领。

张济自回弘农去了。

李傕、郭汜自战败西凉兵,诸侯莫敢谁何。

贾诩屡劝抚安百姓,结纳贤豪。

自是朝廷微有生意。

不想青州黄巾又起,聚众数十万,头目不等,劫掠良民。

太仆朱俊保举一人,可破群贼。

李傕、郭汜问是何人。

朱俊曰:“要破山东群贼,非曹孟德不可。

”李傕曰:“孟德今在何处?

”俊曰:“现为东郡太守,广有军兵。

若命此人讨贼,贼可克日而破也。

”李傕大喜,星夜草诏,差人赍往东郡,命曹操与济北相鲍信一同破贼。

操领了圣旨,会同鲍信,一同兴兵,击贼于寿阳。

鲍信杀入重地,为贼所害。

操追赶贼兵,直到济北,降者数万。

操即用贼为前驱,兵马到处,无不降顺。

不过百余日,招安到降兵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

操择精锐者,号为“青州兵”,其余尽令归农。

操自此威名日重。

捷书报到长安,朝廷加曹操为镇东将军。

操在兖州,招贤纳士。

有叔侄二人来投操:乃颍川颍阴人,姓荀,名彧单,字文若,荀绲之子也。

旧事袁绍,今弃绍投操。

操与语大悦,曰:“此吾之子房也!

”遂以为行军司马。

其侄荀攸,字公达,海内名士,曾拜黄门侍郎,后弃官归乡,今与其叔同投曹操,操以为行军教授。

荀彧曰:“某闻兖州有一贤士,今此人不知何在。

”操问是谁,彧曰:“乃东郡东阿人,姓程,名昱,字仲德。

”操曰:“吾亦闻名久矣。

”遂遣人于乡中寻问。

访得他在山中读书,操拜请之。

程昱来见,曹操大喜。

昱谓荀彧曰:“某孤陋寡闻,不足当公之荐。

公之乡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当今贤士,何不罗而致之?

”彧猛省曰:“吾几忘却!

”遂启操征聘郭嘉到兖州,共论天下之事。

郭嘉荐光武嫡派子孙,淮南成德人,姓刘,名晔,字子阳。

操即聘晔至。

晔又荐二人:一个是山阳昌邑人,姓满,名宠,字伯宁。

一个是武城人,姓吕,名虔,字子恪。

曹操亦素知这两个名誉,就聘为军中从事。

满宠、吕虔共荐一人,乃陈留平邱人,姓毛,名玠,字孝先。

曹操亦聘为从事。

又有一将引军数百人,来投曹操:乃泰山巨平人,姓于,名禁,字文则。

操见其人弓马熟娴,武艺出众,命为点军司马。

一日,夏侯惇引一大汉来见,操问何人,惇曰:“此乃陈留人,姓典,名韦,勇力过人。

旧跟张邈,与帐下人不和,手杀数十人,逃窜山中。

惇出射猎,见韦逐虎过涧,因收于军中。

今特荐之于公。

”操曰:“吾观此人容貌魁梧,必有勇力。

”惇曰:“他曾为友报仇杀人,提头直出闹市,数百人不敢近。

只今所使两枝铁戟,重八十斤,挟之上马,运使如飞。

”操即令韦试之。

韦挟戟骤马,往来驰骋。

忽见帐下大旗为风所吹,岌岌欲倒,众军士挟持不定。

韦下马,喝退众军,一手执定旗杆,立于风中,巍然不动。

操曰:“此古之恶来也!

”遂命为帐前都尉,解身上棉袄,及骏马雕鞍赐之。

自是曹操部下文有谋臣,武有猛将,威镇山东。

乃遣泰山太守应劭,往琅琊郡取父曹嵩。

嵩自陈留避难,隐居琅琊。

当日接了书信,便与弟曹德及一家老小四十余人,带从者百余人,车百余辆,径望兖州而来。

道经徐州,太守陶谦,字恭祖,为人温厚纯笃,向欲结纳曹操,正无其由。

知操父经过,遂出境迎接,再拜致敬,大设筵宴,款待两日。

曹嵩要行,陶谦亲送出郭,特差都尉张闿,将部兵五百护送。

曹嵩率家小行到华、费间,时夏末秋初,大雨骤至,只得投一古寺歇宿。

寺僧接入。

嵩安顿家小,命张闿将军马屯于两廊。

众军衣装,都被雨打湿,同声嗟怨。

张闿唤手下头目于静处商议曰:“我们本是黄巾余党,勉强降顺陶谦,未有好处。

如今曹家辎重车辆无数,你们欲得富贵不难,只就今夜三更,大家砍将入去,把曹嵩一家杀了,取了财物,同往山中落草。

此计何如?

”众皆应允。

是夜风雨未息,曹嵩正坐,忽闻四壁喊声大举。

曹德提剑出看,就被搠死。

曹嵩忙引一妾奔入方丈后,欲越墙而走。

妾肥胖不能出,嵩慌急,与妾躲于厕中,被乱军所杀。

应劭死命逃脱,投袁绍去了。

张闿杀尽曹嵩全家,取了财物,放火烧寺,与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

后人有诗曰:“曹操奸雄世所夸,曾将吕氏杀全家。

如今阖户逢人杀,天理循环报不差。

”当下应劭部下有逃命的军士,报与曹操。

操闻之,哭倒于地。

众人救起。

操切齿曰:“陶谦纵兵杀吾父,此仇不共戴天!

吾今悉起大军,洗荡徐州,方雪吾恨!

”遂留荀彧、程昱领军三万守鄄城、范县、东阿三县,其余尽杀奔徐州来。

夏侯惇、于禁、典韦为先锋。

操令:但得城池,将城中百姓,尽行屠戮,以雪父仇。

当有九江太守边让,与陶谦交厚,闻知徐州有难,自引兵五千来救。

操闻之大怒,使夏侯惇于路截杀之。

时陈宫为东郡从事,亦与陶谦交厚。

闻曹操起兵报仇,欲尽杀百姓,星夜前来见操。

操知是为陶谦作说客,欲待不见,又灭不过旧恩,只得请入帐中相见。

宫曰:“今闻明公以大兵临徐州,报尊父之仇,所到欲尽杀百姓,某因此特来进言。

陶谦乃仁人君子,非好利忘义之辈。

尊父遇害,乃张闿之恶,非谦罪也。

且州县之民,与明公何仇?

杀之不祥。

望三思而行。

”操怒曰:“公昔弃我而去,今有何面目复来相见?

陶谦杀吾一家,誓当摘胆剜心,以雪吾恨!

公虽为陶谦游说,其如吾不听何!

”陈宫辞出,叹曰:“吾亦无面目见陶谦也!

”遂驰马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

且说操大军所到之处,杀戮人民,发掘坟墓。

陶谦在徐州,闻曹操起军报仇,杀戮百姓,仰天恸哭曰:“我获罪于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难!

”急聚众官商议。

曹豹曰:“曹兵既至,岂可束手待死!

某愿助使君破之。

”陶谦只得引兵出迎,远望操军如铺霜涌雪,中军竖起白旗二面,大书报仇雪恨四字。

军马列成阵势,曹操纵马出阵,身穿缟素,扬鞭大骂。

陶谦亦出马于门旗下,欠身施礼曰:“谦本欲结好明公,故托张闿护送。

不想贼心不改,致有此事。

实不干陶谦之故。

望明公察之。

”操大骂曰:“老匹夫!

杀吾父,尚敢乱言!

谁可生擒老贼?

”夏侯惇应声而出。

陶谦慌走入阵。

夏侯惇赶来,曹豹挺枪跃马,前来迎敌。

两马相交,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两军皆乱,各自收兵。

陶谦入城,与众计议曰:“曹兵势大难敌,吾当自缚往操营,任其剖割,以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

”言未绝,一人进前言曰:“府君久镇徐州,人民感恩。

今曹兵虽众,未能即破我城。

府君与百姓坚守勿出。

某虽不才,愿施小策,教曹操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大惊,便问计将安出。

正是:本为纳交反成怨,那知绝处又逢生。

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一回·刘皇叔北海救孔融吕温侯濮阳破曹操

〔罗贯中〕 〔明〕

却说献计之人,乃东海朐县人,姓糜,名竺,字子仲。

此人家世富豪,尝往洛阳买卖,乘车而回,路遇一美妇人,来求同载,竺乃下车步行,让车与妇人坐。

妇人请竺同载。

竺上车端坐,目不邪视。

行及数里,妇人辞去。

临别对竺曰:“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奉上帝敕,往烧汝家。

感君相待以礼,故明告君。

君可速归,搬出财物。

吾当夜来。

”言讫不见。

竺大惊,飞奔到家,将家中所有,疾忙搬出。

是晚果然厨中火起,尽烧其屋。

竺因此广舍家财,济贫拔苦。

后陶谦聘为别驾从事。

当日献计曰:“某愿亲往北海郡,求孔融起兵救援。

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处求救:若二处军马齐来,操必退兵矣。

”谦从之,遂写书二封,问帐下谁人敢去青州求救。

一人应声愿往。

众视之,乃广陵人,姓陈,名登,字元龙。

陶谦先打发陈元龙往青州去讫,然后命糜竺赍书赴北海,自己率众守城,以备攻击。

却说北海孔融,字文举,鲁国曲阜人也,孔子二十世孙,泰山都尉孔宙之子。

自小聪明,年十岁时,往谒河南尹李膺,阍人难之,融曰:“我系李相通家。

”及入见,膺问曰:“汝祖与吾祖何亲?

”融曰:“昔孔子曾问礼于老子,融与君岂非累世通家?

”膺大奇之。

少顷,太中大夫陈炜至。

膺指融曰:“此奇童也。

”炜曰:“小时聪明,大时未必聪明。

”融即应声曰:“如君所言,幼时必聪明者。

”炜等皆笑曰:“此子长成,必当代之伟器也。

”自此得名。

后为中郎将,累迁北海太守。

极好宾客,常曰:“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之愿也。

”在北海六年,甚得民心。

当日正与客坐,人报徐州糜竺至。

融请入见,问其来意,竺出陶谦书,言:“曹操攻围甚急,望明公垂救。

”融曰:“吾与陶恭祖交厚,子仲又亲到此,如何不去?

只是曹孟德与我无仇,当先遣人送书解和。

如其不从,然后起兵。

”竺曰:“曹操倚仗兵威,决不肯和。

”融教一面点兵,一面差人送书。

正商议间,忽报黄巾贼党管亥部领群寇数万杀奔前来。

孔融大惊,急点本部人马,出城与贼迎战。

管亥出马曰:“吾知北海粮广,可借一万石,即便退兵。

不然,打破城池,老幼不留!

”孔融叱曰:“吾乃大汉之臣,守大汉之地,岂有粮米与贼耶!

”管亥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孔融,融将宗宝挺枪出马。

战不数合,被管亥一刀,砍宗宝于马下。

孔融兵大乱,奔入城中。

管亥分兵四面围城,孔融心中郁闷。

糜竺怀愁,更不可言。

次日,孔融登城遥望,贼势浩大,倍添忧恼。

忽见城外一人挺枪跃马杀入贼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城下,大叫“开门”。

孔融不识其人,不敢开门。

贼众赶到壕边,那人回身连搠十数人下马,贼众倒退,融急命开门引入。

其人下马弃枪,径到城上,拜见孔融。

融问其姓名,对曰:“某东莱黄县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义。

老母重蒙恩顾。

某昨自辽东回家省亲,知贼寇城。

老母说:‘屡受府君深恩,汝当往救。

’某故单马而来。

”孔融大喜。

原来孔融与太史慈虽未识面,却晓得他是个英雄。

因他远出,有老母住在离城二十里之外,融常使人遗以粟帛。

母感融德,故特使慈来救。

当下孔融重待太史慈,赠与衣甲鞍马。

慈曰:“某愿借精兵一千,出城杀贼。

”融曰:“君虽英勇,然贼势甚盛,不可轻出。

”慈曰:“老母感君厚德,特遣慈来。

如不能解围,慈亦无颜见母矣。

愿决一死战!

”融曰:“吾闻刘玄德乃当世英雄,若请得他来相救,此围自解。

只无人可使耳。

”慈曰:“府君修书,某当急往。

”融喜,修书付慈,慈擐甲上马,腰带弓矢,手持铁枪,饱食严装,城门开处,一骑飞出。

近壕,贼将率众来战。

慈连搠死数人,透围而出。

管亥知有人出城,料必是请救兵的,便自引数百骑赶来,八面围定。

慈倚住枪,拈弓搭箭,八面射之,无不应弦落马。

贼众不敢来追。

太史慈得脱,星夜投平原来见刘玄德。

施礼罢,具言孔北海被围求救之事,呈上书札。

玄德看毕,问慈曰:“足下何人?

”慈曰:“某太史慈,东海之鄙人也。

与孔融亲非骨肉,比非乡党,特以气谊相投,有分忧共患之意。

今管亥暴乱,北海被围,孤穷无告,危在旦夕。

闻君仁义素著,能救人危急,故特令某冒锋突围,前来求救。

”玄德敛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

”乃同云长、翼德点精兵三千,往北海郡进发。

管亥望见救军来到,亲自引兵迎敌。

因见玄德兵少,不以为意。

玄德与关、张、太史慈立马阵前,管亥忿怒直出。

太史慈却待向前,云长早出,直取管亥。

两马相交,众军大喊。

量管亥怎敌得云长,数十合之间,青龙刀起,劈管亥于马下。

太史慈、张飞两骑齐出,双枪并举,杀入贼阵。

玄德驱兵掩杀。

城上孔融望见太史慈与关、张赶杀贼众,如虎入羊群,纵横莫当,便驱兵出城。

两下夹攻,大败群贼,降者无数,余党溃散。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叙礼毕,大设筵宴庆贺。

又引糜竺来见玄德,具言张闿杀曹嵩之事:“今曹操纵兵大掠,围住徐州,特来求救。

”玄德曰:“陶恭祖乃仁人君子,不意受此无辜之冤。

”孔融曰:“公乃汉室宗亲。

今曹操残害百姓,倚强欺弱,何不与融同往救之?

”玄德曰:“备非敢推辞,奈兵微将寡,恐难轻动。

“孔融曰:“融之欲救陶恭祖,虽因旧谊,亦为大义。

公岂独无仗义之心耶?

”玄德曰:“既如此,请文举先行,容备去公孙瓚处,借三五千人马,随后便来。

”融曰。

“公切勿失信。

”玄德曰:“公以备为何如人也?

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刘备借得军、或借不得军,必然亲至。

”孔融应允,教糜竺先回徐州去报,融便收拾起程。

太史慈拜谢曰:“慈奉母命前来相助,今幸无虞。

有扬州刺史刘繇,与慈同郡,有书来唤,不敢不去。

容图再见。

”融以金帛相酬,慈不肯受而归。

其母见之,喜曰:“我喜汝有以报北海也!

”遂遣慈往扬州去了。

不说孔融起兵。

且说玄德离北海来见公孙瓚,具说欲救徐州之事。

瓚曰:“曹操与君无仇,何苦替人出力?

”玄德曰:“备已许人,不敢失信。

”瓚曰:“我借与君马步军二千。

”玄德曰:“更望借赵子龙一行。

”瓚许之。

玄德遂与关、张引本部三千人为前部,子龙引二千人随后,往徐州来。

却说糜竺回报陶谦,言北海又请得刘玄德来助。

陈元龙也回报青州田楷欣然领兵来救。

陶谦心安。

原来孔融、田楷两路军马,惧怕曹兵势猛,远远依山下寨,未敢轻进。

曹操见两路军到,亦分了军势,不敢向前攻城。

却说刘玄德军到,见孔融。

融曰:“曹兵势大,操又善于用兵,未可轻战。

且观其动静,然后进兵。

”玄德曰:“但恐城中无粮,难以久持。

备令云长、子龙领军四千,在公部下相助。

备与张飞杀奔曹营,径投徐州去见陶使君商议。

”融大喜,会合田楷,为掎角之势。

云长、子龙领兵两边接应。

是日玄德、张飞引一千人马杀入曹兵寨边。

正行之间,寨内一声鼓响,马军步军,如潮似浪,拥将出来。

当头一员大将,乃是于禁,勒马大叫:“何处狂徒!

往那里去!

”张飞见了,更不打话,直取于禁。

两马相交,战到数合,玄德掣双股剑麾兵大进,于禁败走。

张飞当前追杀,直到徐州城下。

城上望见红旗白字,大书“平原刘玄德”,陶谦急令开门。

玄德入城,陶谦接着,共到府衙。

礼毕,设宴相待,一壁劳军。

陶谦见玄德仪表轩昂,语言豁达,心中大喜,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让与玄德。

玄德愕然曰:“公何意也?

”谦曰:“今天下扰乱,王纲不振。

公乃汉室宗亲,正宜力扶社稷。

老夫年迈无能,情愿将徐州相让。

公勿推辞。

谦当自写表文,申奏朝廷。

”玄德离席再拜曰:“刘备虽汉朝苗裔,功微德薄,为平原相犹恐不称职。

今为大义,故来相助。

公出此言,莫非疑刘备有吞并之心耶?

若举此念,皇天不佑!

”谦曰:“此老夫之实情也。

”再三相让,玄德那里肯受。

糜竺进曰:“今兵临城下,且当商议退敌之策。

待事平之日,再当相让可也。

”玄德曰:“备生遗书于曹操,劝令解和。

操若不从,厮杀未迟。

”于是传檄三寨,且按兵不动。

遣人赍书以达曹操。

却说曹操正在军中,与诸将议事,人报徐州有战书到。

操拆而观之,乃刘备书也。

书略曰:“备自关外得拜君颜,嗣后天各一方,不及趋侍。

向者,尊父曹侯,实因张闿不仁,以致被害,非陶恭祖之罪也。

目今黄巾遗孽,扰乱于外。

董卓余党,盘踞于内。

愿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后私仇。

撤徐州之兵,以救国难:则徐州幸甚,天下幸甚!

”曹操看书,大骂:“刘备何人,敢以书来劝我!

且中间有讥讽之意!

”命斩来使,一面竭力攻城。

郭嘉谏曰:“刘备远来救援,先礼后兵,主公当用好言答之,以慢备心。

然后进兵攻城,城可破也。

”操从其言,款留来使,候发回书。

正商议间,忽流星马飞报祸事。

操问其故,报说吕布已袭破兖州,进据濮阳。

原来吕布自遭李、郭之乱,逃出武关,去投袁术。

术怪吕布反覆不定,拒而不纳。

投袁绍,绍纳之,与布共破张燕于常山。

布自以为得志,傲慢袁绍手下将士。

绍欲杀之。

布乃去投张杨,杨纳之。

时庞舒在长安城中,私藏吕布妻小,送还吕布。

李傕、郭汜知之,遂斩庞舒,写书与张杨,教杀吕布。

布因弃张杨去投张邈。

恰好张邈弟张超引陈宫来见张邈。

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

君以千里之众,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

今曹操征东,兖州空虚。

而吕布乃当世勇士,若与之共取兖州,霸业可图也。

”张邈大喜,便令吕布袭破兖州,随据濮阳。

止有鄄城、东阿、范县三处,被荀彧、程昱设计死守得全,其余俱破。

曹仁屡战,皆不能胜,特此告急。

操闻报大惊曰:“兖州有失,使吾无家可归矣,不可不亟图之!

”郭嘉曰:“主公正好卖个人情与刘备,退军去复兖州。

”操然之,即时答书与刘备,拔寨退兵。

且说来使回徐州,入城见陶谦,呈上书札,言曹兵已退。

谦大喜,差人请孔融、田楷、云长、子龙等赴城大会。

饮宴既毕,谦延玄德于上座,拱手对众曰:“老夫年迈,二子不才,不堪国家重任。

刘公乃帝室之胄,德广才高,可领徐州。

老夫情愿乞闲养病。

”玄德曰:“孔文举令备来救徐州,为义也。

今无端据而有之,天下将以备为无义人矣。

”糜竺曰:“今汉室陵迟,海宇颠覆,树功立业,正在此时。

徐州殷富,户口百万,刘使君领此,不可辞也。

”玄德曰:“此事决不敢应命。

”陈登曰:“陶府君多病,不能视事,明公勿辞。

”玄德曰:“袁公路四世三公,海内所归,近在寿春,何不以州让之?

”孔融曰:“袁公路冢中枯骨,何足挂齿!

今日之事,天与不取,悔不可追。

”玄德坚执不肯。

陶谦泣下曰:“君若舍我而去,我死不瞑目矣!

”云长曰:“既承陶公相让,兄且权领州事。

”张飞曰:“又不是我强要他的州郡。

他好意相让,何必苦苦推辞!

”玄德曰:“汝等欲陷我于不义耶?

”陶谦推让再三,玄德只是不受。

陶谦曰:“如玄德必不肯从,此间近邑,名曰小沛,足可屯军,请玄德暂驻军此邑,以保徐州。

何如?

”众皆劝玄德留小沛,玄德从之。

陶谦劳军已毕,赵云辞去,玄德执手挥泪而别。

孔融、田楷亦各相别,引军自回。

玄德与关、张引本部军来至小沛,修葺城垣,抚谕居民。

却说曹操回军,曹仁接着,言吕布势大,更有陈宫为辅,兖州、濮阳已失,其鄄城、东阿、范县三处,赖荀彧、程昱二人设计相连,死守城郭。

操曰:“吾料吕布有勇无谋,不足虑也。

”教且安营下寨,再作商议。

吕布知曹操回兵,已过腾县,召副将薛兰、李封曰:“吾欲用汝二人久矣。

汝可引军一万,坚守兖州。

吾亲自率兵,前去破曹。

”二人应诺。

陈宫急入见曰:“将军弃兖州,欲何往乎?

”布曰:“吾欲屯兵濮阳,以成鼎足之势。

”宫曰:“差分。

薛兰必守兖州不住。

——此去正南一百八十里,泰山路险,可伏精兵万人在彼。

曹兵闻失兖州,必然倍道而进,待其过半,一击可擒也。

”布曰:“吾屯濮阳,别有良谋,汝岂知之!

”遂不用陈宫之言,而用薛兰守兖州而行。

曹操兵行至泰山险路,郭嘉曰:“且不可进,恐此处有伏兵。

”曹操笑曰:“吕布无谋之辈,故教薛兰守兖州,自往濮阳,安得此处有埋伏耶?

教曹仁领一军围兖州,吾进兵濮阳,速攻吕布。

”陈宫闻曹兵至近,乃献计曰:“今曹兵远来疲困,利在速战,不可养成气力。

”布曰:“吾匹马纵横天下,何愁曹操!

待其下寨,吾自擒之。

” 却说曹操兵近濮阳,下住寨脚。

次日,引众将出,陈兵于野。

操立马于门旗下,遥望吕布兵到。

阵圆处,吕布当先出马,两边排开八员健将:第一个雁门马邑人,姓张,名辽,字文远。

第二个泰山华阴人,姓臧,名霸,字宣高。

两将又各引三员健将:郝萌、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

布军五万,鼓声大震。

操指吕布而言曰:“吾与汝自来无仇,何得夺吾州郡?

”布曰:“汉家城池,诸人有分,偏尔合得?

”便叫臧霸出马扌朔战。

曹军内乐进出迎。

两马相交,双枪齐举。

战到三十余合,胜负不分。

夏侯惇拍马便出助战,吕布阵上张辽截住厮杀。

恼得吕布性起,挺戟骤马,冲出阵来。

夏侯惇、乐进皆走,吕布掩杀,曹军大败,退三四十里。

布自收军。

曹操输了一阵,回寨与诸将商议。

于禁曰:“某今日上山观望,濮阳之西,吕布有一寨,约无多军。

今夜彼将谓我军败走,必不准备,可引兵击之。

若得寨,布军必惧:此为上策。

”操从其言,带曹洪、李典、毛玠、吕虔、于禁、典韦六将,选马步二万人,连夜从小路进发。

却说吕布于寨中劳军。

陈宫曰:“西寨是个要紧去处,倘或曹操袭之,奈何?

”布曰:“他今日输了一阵,如何敢来!

”宫曰:“曹操是极能用兵之人,须防他攻我不备。

”布乃拨高顺并魏续、侯成引兵往守西寨。

却说曹操于黄昏时分,引军至西寨,四面突入。

寨兵不能抵挡,四散奔走,曹操夺了寨。

将及四更,高顺方引军到,杀将入来。

曹操自引军马来迎,正逢高顺,三军混战、将及天明,正西鼓声大震,人报吕布自引救军来了。

操弃寨而走。

背后高顺、魏续、侯成赶来。

当头吕布亲自引军来到。

于禁、乐进双战吕布不住。

操望北而行。

山后一彪军出:左有张辽,右有臧霸。

操使吕虔、曹洪战之,不利。

操望西而走。

忽又喊声大震,一彪军至:郝萌、曹性、成廉、宋宪四将拦住走路。

众将死战,操当先冲阵。

梆子响处,箭如骤雨射将来。

操不能前进,无计可脱,大叫:“谁人救我!

”马军队里,一将踊出,乃典韦也,手挺双铁戟,大叫:“主公勿忧!

”飞身下马,插住双戟,取短戟十数枝,挟在手中,顾从人曰:“贼来十步乃呼我!

”遂放开脚步,冒箭前行。

布军数十骑追至。

从人大叫曰:“十步矣!

”韦曰:“五步乃呼我!

”从人又曰:“五步矣!

”韦乃飞戟刺之,一戟一人坠马,并无虚发,立杀十数人。

众皆奔走。

韦复飞身上马,挺一双大铁戟,冲杀入去。

郝、曹、成、宋四将不能抵挡,各自逃去。

典韦杀散敌军,救出曹操。

众将随后也到,寻路归寨。

看看天色傍晚,背后喊声起处,吕布骤马提戟赶来,大叫:“操贼休走!

”此时人困马乏,大家面面相觑,各欲逃生。

正是:虽能暂把重围脱,只怕难当劲敌追。

不知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五回·发矫诏诸镇应曹公破关兵三英战吕布

〔罗贯中〕 〔明〕

却说陈宫临欲下手杀曹操,忽转念曰:“我为国家跟他到此,杀之不义。

不若弃而他往。

”插剑上马,不等天明,自投东郡去了。

操觉,不见陈宫,寻思:“此人见我说了这两句,疑我不仁,弃我而去。

吾当急行,不可久留。

”遂连夜到陈留,寻见父亲,备说前事。

欲散家资,招募义兵。

父言:“资少恐不成事。

此间有孝廉卫弘,疏财仗义,其家巨富。

若得相助,事可图矣。

”操置酒张筵,拜请卫弘到家,告曰:“今汉室无主,董卓专权,欺君害民,天下切齿。

操欲力扶社稷,恨力不足。

公乃忠义之士,敢求相助!

”卫弘曰:“吾有是心久矣,恨未遇英雄耳。

既孟德有大志,愿将家资相助。

”操大喜。

于是先发矫诏,驰报各道,然后招集义兵,竖起招兵白旗一面,上书“忠义”二字。

不数日间,应募之士,如雨骈集。

一日,有一个阳平卫国人,姓乐,名进,字文谦,来投曹操。

又有一个山阳巨鹿人,姓李,名典,字曼成,也来投曹操。

操皆留为帐前吏。

又有沛国谯人夏侯惇,字元让,乃夏侯婴之后。

自小习枪棒。

年十四从师学武,有人辱骂其师,惇杀之,逃于外方。

闻知曹操起兵,与其族弟夏侯渊两个,各引壮士千人来会。

此二人本操之弟兄:操父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过房与曹家,因此是同族。

不数日,曹氏兄弟曹仁、曹洪各引兵千余来助。

曹仁字子孝,曹洪字子廉:二人弓马熟娴,武艺精通。

操大喜,于村中调练军马。

卫弘尽出家财,置办衣甲旗幡。

四方送粮食者,不计其数。

时袁绍得操矫诏,乃聚麾下文武,引兵三万,离渤海来与曹操会盟。

操作檄文以达诸郡。

檄文曰:“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

秽乱宫禁,残害生灵。

狼戾不仁,罪恶充积!

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

望兴义师,共泄公愤。

扶持王室,拯救黎民。

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操发檄文去后,后镇诸侯皆起兵相应:第一镇,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

第二镇,冀州刺史韩馥。

第三镇,豫州刺史孔伷。

第四镇,兖州刺史刘岱。

第五镇,河内郡太守王匡。

第六镇,陈留太守张邈。

第七镇,东郡太守乔瑁。

第八镇,山阳太守袁遗。

第九镇,济北相鲍信。

第十镇,北海太守孔融。

第十一镇,广陵太守张超。

第十二镇,徐州刺史陶谦。

第十三镇,西凉太守马腾。

第十四镇,北平太守公孙瓚。

第十五镇,上党太守张杨。

第十六镇,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

第十七镇,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

诸路军马,多少不等,有三万者,有一二万者,各领文官武将,投洛阳来。

且说北平太守公孙瓚,统领精兵一万五千,路经德州平原县。

正行之间,遥见桑树丛中,一面黄旗,数骑来迎。

瓚视之,乃刘玄德也。

瓚问曰:“贤弟何故在此?

”玄德曰:“旧日蒙兄保备为平原县令,今闻大军过此,特来奉候,就请兄长入城歇马。

”瓚指关、张而问曰:“此何人也?

”玄德曰:“此关羽、张飞,备结义兄弟也。

”瓚曰:“乃同破黄巾者乎?

”玄德曰:“皆此二人之力。

”瓚曰:“今居何职?

”玄德答曰:“关羽为马弓手,张飞为步弓手。

”瓚叹曰:“如此可谓埋没英雄!

今董卓作乱,天下诸侯共往诛之。

贤弟可弃此卑官,一同讨贼,力扶汉室,若何?

”玄德曰:“愿往。

”张飞曰:“当时若容我杀了此贼,免有今日之事。

”云长曰:“事已至此,即当收拾前去。

”玄德、关、张引数骑跟公孙瓚来,曹操接着。

众诸侯亦陆续皆至,各自安营下寨,连接二百余里。

操乃宰牛杀马,大会诸侯,商议进兵之策。

太守王匡曰:“今奉大义,必立盟主。

众听约束,然后进兵。

”操曰:“袁本初四世三公,门多故吏,汉朝名相之裔,可为盟主。

”绍再三推辞,众皆曰非本初不可,绍方应允。

次日筑台三层,遍列五方旗帜,上建白旄黄钺,兵符将印,请绍登坛。

绍整衣佩剑,慨然而上,焚香再拜。

其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

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

绍等惧社稷沦丧,纠合义兵,并赴国难。

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必无二志。

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

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读毕,歃血。

众因其辞气慷慨,皆涕泗横流。

歃血已罢,下坛。

众扶绍升帐而坐,两行依爵位年齿分列坐定。

操行酒数巡,言曰:“今日既立盟主,各听调遣,同扶国家,勿以强弱计较。

”袁绍曰:“绍虽不才,既承公等推为盟主,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国有常刑,军有纪律。

各宜遵守,勿得违犯。

”众皆曰惟命是听。

绍曰:“吾弟袁术总督粮草,应付诸营,无使有缺。

更须一人为先锋,直抵汜水关挑战。

余各据险要,以为接应。

” 长沙太守孙坚出曰:“坚愿为前部。

”绍曰:“文台勇烈,可当此任。

”坚遂引本部人马杀奔汜水关来。

守关将士,差流星马往洛阳丞相府告急。

董卓自专大权之后,每日饮宴。

李儒接得告急文书,径来禀卓。

卓大惊,急聚众将商议。

温侯吕布挺身出曰:“父亲勿虑。

关外诸侯,布视之如草芥。

愿提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都门。

”卓大喜曰:“吾有奉先,高枕无忧矣!

”言未绝,吕布背后一人高声出曰:“割鸡焉用牛刀?

不劳温侯亲往。

吾斩众诸侯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卓视之,其人身长九尺,虎体狼腰,豹头猿臂。

关西人也,姓华,名雄。

卓闻言大喜,加为骁骑校尉。

拨马步军五万,同李肃、胡轸、赵岑星夜赴关迎敌。

众诸侯内有济北相鲍信,寻思孙坚既为前部,怕他夺了头功,暗拨其弟鲍忠,先将马步军三千,径抄小路,直到关下搦战。

华雄引铁骑五百,飞下关来,大喝:“贼将休走!

”鲍忠急待退,被华雄手起刀落,斩于马下,生擒将校极多。

华雄遣人赍鲍忠首级来相府报捷,卓加雄为都督。

却说孙坚引四将直至关前。

那四将?

——第一个,右北平土垠人,姓程,名普,字德谋,使一条铁脊蛇矛。

第二个,姓黄,名盖,字公覆,零陵人也,使铁鞭。

第三个,姓韩,名当,字义公,辽西令支人也,使一口大刀。

第四个,姓祖,名茂,字大荣,吴郡富春人也,使双刀。

孙坚披烂银铠,裹赤帻,横古锭刀,骑花鬃马,指关上而骂曰:“助恶匹夫,何不早降!

”华雄副将胡轸引兵五千出关迎战。

程普飞马挺矛,直取胡轸。

斗不数合,程普刺中胡轸咽喉,死于马下。

坚挥军直杀至关前,关上矢石如雨。

孙坚引兵回至梁东屯住,使人于袁绍处报捷,就于袁术处催粮。

或说术曰:“孙坚乃江东猛虎。

若打破洛阳,杀了董卓,正是除狼而得虎也。

今不与粮,彼军必散。

”术听之,不发粮草。

孙坚军缺食,军中自乱,细作报上关来。

李肃为华雄谋曰:“今夜我引一军从小路下关,袭孙坚寨后,将军击其前寨,坚可擒矣。

”雄从之,传令军士饱餐,乘夜下关。

是夜月白风清。

到坚寨时,已是半夜,鼓噪直进。

坚慌忙披挂上马,正遇华雄。

两马相交,斗不数合,后面李肃军到,竟天价放起火来。

坚军乱窜。

众将各自混战,止有祖茂跟定孙坚,突围而走。

背后华雄追来。

坚取箭,连放两箭,皆被华雄躲过。

再放第三箭时,因用力太猛,拽折了鹊画弓,只得弃弓纵马而奔。

祖茂曰:“主公头上赤帻射目,为贼所识认。

可脱帻与某戴之。

”坚就脱帻换茂盔,分两路而走。

雄军只望赤帻者追赶,坚乃从小路得脱。

祖茂被华雄追急,将赤帻挂于人家烧不尽的庭柱上,却入树林潜躲。

华雄军于月下遥见赤帻,四面围定,不敢近前。

用箭射之,方知是计,遂向前取了赤帻。

祖茂于林后杀出,挥双刀欲劈华雄。

雄大喝一声,将祖茂一刀砍于马下。

杀至天明,雄方引兵上关。

程普、黄盖、韩当都来寻见孙坚,再收拾军马屯扎。

坚为折了祖茂,伤感不已,星夜遣人报知袁绍。

绍大惊曰:“不想孙文台败于华雄之手!

”便聚众诸侯商议。

众人都到,只有公孙瓚后至,绍请入帐列坐。

绍曰:“前日鲍将军之弟不遵调遣,擅自进兵,杀身丧命,折了许多军士。

今者孙文台又败于华雄:挫动锐气,为之奈何?

”诸侯并皆不语。

绍举目遍视,见公孙瓚背后立着三人,容貌异常,都在那里冷笑。

绍问曰:“公孙太守背后何人?

”瓚呼玄德出曰:“此吾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刘备是也。

”曹操曰:“莫非破黄巾刘玄德乎?

”瓚曰:“然。

”即令刘玄德拜见。

瓚将玄德功劳,并其出身,细说一遍。

绍曰:“既是汉室宗派,取坐来。

”命坐。

备逊谢。

绍曰:“吾非敬汝名爵,吾敬汝是帝室之胄耳。

”玄德乃坐于末位,关、张叉手侍立于后。

忽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来寨前大骂搦战。

”绍曰:“谁敢去战?

”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小将愿往。

”绍喜,便著俞涉出马。

即时报来:“俞涉与华雄战不三合,被华雄斩了。

”众大惊。

太守韩馥曰:“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

”绍急令出战。

潘凤手提大斧上马。

去不多时,飞马来报:“潘凤又被华雄斩了。

”众皆失色。

绍曰:“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

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言未毕,阶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

”众视之,见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

绍问何人。

公孙瓚曰:“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

”绍问现居何职。

瓚曰:“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

”帐上袁术大喝曰:“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

量一弓手,安敢乱言!

与我打出!

”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

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

试教出马,如其不胜,责之未迟。

”袁绍曰:“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

”操曰:“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

”关公曰:“如不胜,请斩某头。

”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

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出帐提刀,飞身上马。

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

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

其酒尚温。

后人有诗赞之曰:“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冬冬。

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

”曹操大喜。

只见玄德背后转出张飞,高声大叫:“俺哥哥斩了华雄,不就这里杀入关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时!

”袁术大怒,喝曰:“俺大臣尚自谦让,量一县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扬威!

都与赶出帐去!

”曹操曰:“得功者赏,何计贵贱乎?

”袁术曰:“既然公等只重一县令,我当告退。

”操曰:“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耶?

”命公孙瓚且带玄德、关、张回寨。

众官皆散。

曹操暗使人赍牛酒抚慰三人。

却说华雄手下败军,报上关来。

李肃慌忙写告急文书,申闻董卓。

卓急聚李儒、吕布等商议。

儒曰:“今失了上将华雄,贼势浩大。

袁绍为盟主,绍叔袁隗,现为太傅。

倘或里应外合,深为不便,可先除之。

请丞相亲领大军,分拨剿捕。

”卓然其说,唤李傕、郭汜领兵五百,围住太傅袁隗家,不分老幼,尽皆诛绝,先将袁隗首级去关前号令。

卓遂起兵二十万,分为两路而来:一路先令李傕、郭汜引兵五万,把住汜水关,不要厮杀。

卓自将十五万,同李儒、吕布、樊稠、张济等守虎牢关。

这关离洛阳五十里。

军马到关,卓令吕布领三万军,去关前扎住大寨。

卓自在关上屯住。

流星马探听得,报入袁绍大寨里来。

绍聚众商议。

操曰:“董卓屯兵虎牢,截俺诸侯中路,今可勒兵一半迎敌。

”绍乃分王匡、乔瑁、鲍信、袁遗、孙融、张杨、陶谦、公孙瓚八路诸侯,往虎牢关迎敌。

操引军往来救应。

八路诸侯,各自起兵。

河内太守王匡,引兵先到。

吕布带铁骑三千,飞奔来迎。

王匡将军马列成阵势,勒马门旗下看时,见吕布出阵: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

弓箭随身,手持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王匡回头问曰:“谁敢出战?

”后面一将,纵马挺枪而出。

匡视之,乃河内名将方悦。

两马相交,无五合,被吕布一戟刺于马下,挺戟直冲过来。

匡军大败,四散奔走。

布东西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幸得乔瑁、袁遗两军皆至,来救王匡,吕布方退。

三路诸侯,各折了些人马,退三十里下寨。

随后五路军马都至,一处商议,言吕布英雄,无人可敌。

正虑间,小校报来:“吕布搦战。

”八路诸侯,一齐上马。

军分八队,布在高冈。

遥望吕布一簇军马,绣旗招飐,先来冲阵。

上党太守张杨部将穆顺,出马挺枪迎战,被吕布手起一戟,刺于马下。

众大惊。

北海太守孔融部将武安国,使铁锤飞马而出。

吕布挥戟拍马来迎。

战到十余合,一戟砍断安国手腕,弃锤于地而走。

八路军兵齐出,救了武安国。

吕布退回去了。

众诸侯回寨商议。

曹操曰:“吕布英勇无敌,可会十八路诸侯,共议良策。

若擒了吕布,董卓易诛耳。

” 正议间,吕布复引兵搦战。

八路诸侯齐出。

公孙瓚挥槊亲战吕布。

战不数合,瓚败走。

吕布纵赤兔马赶来。

那马日行千里,飞走如风。

看看赶上,布举画戟望瓚后心便刺。

傍边一将,圆睁环眼,倒竖虎须,挺丈八蛇矛,飞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

燕人张飞在此!

”吕布见了,弃了公孙瓚,便战张飞。

飞抖擞精神,酣战吕布。

连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云长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

三匹马丁字儿厮杀。

战到三十合,战不倒吕布。

刘玄德掣双股剑,骤黄鬃马,刺斜里也来助战。

这三个围住吕布。

转灯儿般厮杀。

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

吕布架隔遮拦不定,看着玄德面上,虚刺一戟,玄德急闪。

吕布荡开阵角,倒拖画戟,飞马便回。

三个那里肯舍,拍马赶来。

八路军兵,喊声大震,一齐掩杀。

吕布军马望关上奔走。

玄德、关、张随后赶来。

古人曾有篇言语,单道着玄德、关、张三战吕布:“汉朝天数当桓灵,炎炎红日将西倾。

奸臣董卓废少帝,刘协懦弱魂梦惊。

曹操传檄告天下,诸侯奋怒皆兴兵。

议立袁绍作盟主,誓扶王室定太平。

温侯吕布世无比,雄才四海夸英伟。

护躯银铠砌龙鳞,束发金冠簪雉尾。

参差宝带兽平吞,错落锦袍飞凤起。

龙驹跳踏起天风,画戟荧煌射秋水。

出关搦战谁敢当?

诸侯胆裂心惶惶。

踊出燕人张冀德,手持蛇矛丈八枪。

虎须倒竖翻金线,环眼圆睁起电光。

酣战未能分胜败,阵前恼起关云长。

青龙宝刀灿霜雪,鹦鹉战袍飞蛱蝶。

马蹄到处鬼神嚎,目前一怒应流血。

枭雄玄德掣双锋,抖擞天威施勇烈。

三人围绕战多时,遮拦架隔无休歇。

喊声震动天地翻,杀气迷漫牛斗寒。

吕布力穷寻走路,遥望家山拍马还。

倒拖画杆方天戟,乱散销金五彩幡。

顿断绒绦走赤兔,翻身飞上虎牢关。

”三人直赶吕布到关下,看见关上西风飘动青罗伞盖。

张飞大叫:“此必董卓!

追吕布有甚强处?

不如先拿董贼,便是斩草除根!

”拍马上关,来擒董卓。

正是:擒贼定须擒贼首,奇功端的待奇人。

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四回·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

〔罗贯中〕 〔明〕

且说董卓欲杀袁绍,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杀。

”袁绍手提宝剑,辞别百官而出,悬节东门,奔冀州去了。

卓谓太傅袁隗曰:“汝侄无礼,吾看汝面,姑恕之。

废立之事若何?

”隗曰:“太尉所见是也。

”卓曰:“敢有阻大议者,以军法从事!

”群臣震恐,皆云一听尊命。

宴罢,卓问侍中周毖、校尉伍琼曰:“袁绍此去若何?

”周毖曰:“袁绍忿忿而去,若购之急,势必为变。

且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

倘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山东非公有也。

不如赦之,拜为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伍琼曰:“袁绍好谋无断,不足为虑。

诚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

”卓从之,即日差人拜袁为渤海太守。

九月朔,请帝升嘉德殿,大会文武。

卓拔剑在手,对众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

今有策文一道,宜为宣读。

”乃命李儒读策曰:“孝灵皇帝,早弃臣民。

皇帝承嗣,海内侧望。

而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居丧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

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

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

三纲之道,天地之纪,毋乃有阙?

陈留王协,圣德伟懋,规矩肃然。

居丧哀戚,言不以邪。

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

兹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请奉陈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

”李儒读策毕,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玺绶,北面长跪,称臣听命。

又呼太后去服候敕。

帝后皆号哭,群臣无不悲惨。

阶下一大臣,愤怒高叫曰:“贼臣董卓,敢为欺天之谋,吾当以颈血溅之!

”挥手中象简,直击董卓。

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书丁管也。

卓命牵出斩之。

管骂不绝口,至死神色不变。

后人有诗叹之曰:“董贼潜怀废立图,汉家宗社委丘墟。

满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 卓请陈留王登殿。

群臣朝贺毕,卓命扶何太后并弘农王及帝妃唐氏于永安宫闲住,封锁宫门,禁群臣无得擅入。

可怜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废。

卓所立陈留王协,表字伯和,灵帝中子,即献帝也。

时年九岁。

改元初平。

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莫比。

李儒劝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因荐蔡邕之才。

卓命征之,邕不赴。

卓怒,使人谓邕曰:“如不来,当灭汝族。

”邕惧,只得应命而至。

卓见邕大喜,一月三迁其官,拜为侍中,甚见亲厚。

却说少帝与何太后、唐妃困于永安宫中,衣服饮食,渐渐少缺。

少帝泪不曾干。

一日,偶见双燕飞于庭中,遂吟诗一首。

诗曰:“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

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

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

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

”董卓时常使人探听。

是日获得此诗,来呈董卓。

卓曰:“怨望作诗,杀之有名矣。

”遂命李儒带武士十人,入宫弑帝。

帝与后、妃正在楼上,宫女报李儒至,帝大惊。

儒以鸩酒奉帝,帝问何故。

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国特上寿酒。

”太后曰:“既云寿酒,汝可先饮。

”儒怒曰:“汝不饮耶?

”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曰:“寿酒不饮,可领此二物!

”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饮酒,愿公存母子性命。

”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

”乃举酒与何太后曰:“汝可先饮?

”后大骂何进无谋,引贼入京,致有今日之祸。

儒催逼帝,帝曰:“容我与太后作别。

”乃大恸而作歌,其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弃万乘兮退守藩。

为臣逼兮命不久,大势去兮空泪潸!

”唐妃亦作歌曰:“皇天将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姬兮命不随。

生死异路兮从此毕,奈何茕速兮心中悲!

”歌罢,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国立等回报,汝等俄延,望谁救耶?

”太后大骂:“董贼逼我母子,皇天不佑!

汝等助恶,必当灭族!

”儒大怒,双手扯住太后,直撺下楼。

叱武士绞死唐妃。

以鸩酒灌杀少帝。

还报董卓,卓命葬于城外。

自此每夜入宫,奸淫宫女,夜宿龙床。

尝引军出城,行到阳城地方,时当二月,村民社赛,男女皆集。

卓命军士围住,尽皆杀之,掠妇女财物,装载车上,悬头千余颗于车下,连轸还都,扬言杀贼大胜而回。

于城门外焚烧人头,以妇女财物分散众军。

越骑校尉伍孚,字德瑜,见卓残暴,愤恨不平,尝于朝服内披小铠,藏短刀,欲伺便杀卓。

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阁下,拔刀直刺卓。

卓气力大,两手抠住。

吕布便入,揪倒伍孚。

卓问曰:“谁教汝反?

”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汝罪恶盈天,人人愿得而诛之!

吾恨不车裂汝以谢天下!

”卓大怒,命牵出剖剐之。

孚至死骂不绝口。

后人有诗赞之曰:“汉末忠臣说伍孚,冲天豪气世间无。

朝堂杀贼名犹在,万古堪称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带甲士护卫。

时袁绍在渤海,闻知董卓弄权,乃差人赍密书来见王允。

书略曰:“卓贼欺天废主,人不忍言。

而公恣其跋扈,如不听闻,岂报国效忠之臣哉?

绍今集兵练卒,欲扫清王室,未敢轻动。

公若有心,当乘间图之。

如有驱使,即当奉命。

”王允得书,寻思无计。

一日,于侍班阁子内见旧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贱降,晚间敢屈众位到舍小酌。

”众官皆曰:“必来祝寿。

”当晚王允设宴后堂,公卿皆至。

酒行数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

众官惊问曰:“司徒贵诞,何故发悲?

”允曰:“今日并非贱降,因欲与众位一叙,恐董卓见疑,故托言耳。

董卓欺主弄权,社稷旦夕难保。

想高皇诛秦灭楚,奄有天下。

谁想传至今日,乃丧于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

”于是众官皆哭。

坐中一人抚掌大笑曰:“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

”允视之,乃骁骑校尉曹操也。

允怒曰:“汝祖宗亦食禄汉朝,今不思报国而反笑耶?

”操曰:“吾非笑别事,笑众位无一计杀董卓耳。

操虽不才,愿即断董卓头,悬之都门,以谢天下。

”允避席问曰:“孟德有何高见?

”操曰:“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实欲乘间图之耳。

今卓颇信操,操因得时近卓。

闻司徒有七宝刀一口,愿借与操入相府刺杀之,虽死不恨!

”允曰:“孟德果有是心,天下幸甚!

”遂亲自酌酒奉操。

操沥酒设誓,允随取宝刀与之。

操藏刀,饮酒毕,即起身辞别众官而去。

众官又坐了一回,亦俱散讫。

次日,曹操佩着宝刀,来至相府,问:“丞相何在?

”从人云:“在小阁中。

”操径入。

见董卓坐于床上,吕布侍立于侧。

卓曰:“孟德来何迟?

”操曰:“马羸行迟耳。

”卓顾谓布曰:“吾有西凉进来好马,奉先可亲去拣一骑赐与孟德。

”布领令而出。

操暗忖曰:“此贼合死!

”即欲拔刀刺之,惧卓力大,未敢轻动。

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卧,转面向内。

操又思曰:“此贼当休矣!

”急掣宝刀在手,恰待要刺,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镜中,照见曹操在背后拔刀,急回身问曰:“孟德何为?

”时吕布已牵马至阁外。

操惶遽,乃持刀跪下曰:“操有宝刀一口,献上恩相。

”卓接视之,见其刀长尺余,七宝嵌饰,极其锋利,果宝刀也。

遂递与吕布收了。

操解鞘付布。

卓引操出阁看马,操谢曰:“愿借试一骑。

”卓就教与鞍辔。

操牵马出相府,加鞭望东南而去。

布对卓曰:“适来曹操似有行刺之状,及被喝破,故推献刀。

”卓曰:“吾亦疑之。

”正说话间,适李儒至,卓以其事告之。

儒曰:“操无妻小在京,只独居寓所。

今差人往召,如彼无疑而便来,则是献刀。

如推托不来,则必是行刺,便可擒而问也。

”卓然其说,即差狱卒四人往唤操。

去了良久,回报曰:“操不曾回寓,乘马飞出东门。

门吏问之,操曰‘丞相差我有紧急公事’,纵马而去矣。

”儒曰:“操贼心虚逃窜,行刺无疑矣。

”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我!

”儒曰:“此必有同谋者,待拿住曹操便可知矣。

”卓遂令遍行文书,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擒献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窝藏者同罪。

且说曹操逃出城外,飞奔谯郡。

路经中牟县,为守关军士所获,擒见县令。

操言:“我是客商,覆姓皇甫。

”县令熟视曹操,沉吟半晌,乃曰:“吾前在洛阳求官时,曾认得汝是曹操,如何隐讳!

且把来监下,明日解去京师请赏。

”把关军士赐以酒食而去。

至夜分,县令唤亲随人暗地取出曹操,直至后院中审究。

问曰:“我闻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祸?

”操曰:“燕雀安知鸿鹄志哉!

汝既拿住我,便当解去请赏。

何必多问!

”县令屏退左右,谓操曰:“汝休小觑我。

我非俗吏,奈未遇其主耳。

”操曰:“吾祖宗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吾屈身事卓者,欲乘间图之,为国除害耳。

今事不成,乃天意也!

”县令曰:“孟德此行,将欲何往?

”操曰:“吾将归乡里,发矫诏,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诛董卓:吾之愿也。

”县令闻言,乃亲释其缚,扶之上坐,再拜曰:“公真天下忠义之士也!

”曹操亦拜,问县令姓名。

县令曰:“吾姓陈,名宫,字公台。

老母妻子,皆在东郡。

今感公忠义,愿弃一官,从公而逃。

”操甚喜。

是夜陈宫收拾盘费,与曹操更衣易服,各背剑一口,乘马投故乡来。

行了三日,至成皋地方,天色向晚。

操以鞭指林深处谓宫曰:“此间有一人姓吕,名伯奢,是吾父结义弟兄。

就往问家中消息,觅一宿,如何?

”宫曰:“最好。

”二人至庄前下马,入见伯奢。

奢曰:“我闻朝廷遍行文书,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陈留去了。

汝如何得至此?

”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陈县令,已粉骨碎身矣。

”伯奢拜陈宫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灭门矣。

使君宽怀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

”说罢,即起身入内。

良久乃出,谓陈宫曰:“老夫家无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来相待。

”言讫,匆匆上驴而去。

操与宫坐久,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

操曰:“吕伯奢非吾至亲,此去可疑,当窃听之。

”二人潜步入草堂后,但闻人语曰:“缚而杀之,何如?

”操曰:“是矣!

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获。

”遂与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皆杀之,一连杀死八口。

搜至厨下,却见缚一猪欲杀。

宫曰:“孟德心多,误杀好人矣!

”急出庄上马而行。

行不到二里,只见伯奢驴鞍前鞒悬酒二瓶,手携果菜而来,叫曰:“贤侄与使君何故便去?

”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

”伯奢曰:“吾已分付家人宰一猪相款,贤侄、使君何憎一宿?

速请转骑。

”操不顾,策马便行。

行不数步,忽拔剑复回,叫伯奢曰:“此来者何人?

”伯奢回头看时,操挥剑砍伯奢于驴下。

宫大惊曰:“适才误耳,今何为也?

”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

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

”宫曰:“知而故杀,大不义也!

”操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默然。

当夜,行数里,月明中敲开客店门投宿。

喂饱了马,曹操先睡。

陈宫寻思:“我将谓曹操是好人,弃官跟他。

原来是个狼心之徒!

今日留之,必为后患。

”便欲拔剑来杀曹操。

正是:设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

毕竟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三回·议温明董卓叱丁原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罗贯中〕 〔明〕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宦官之祸,古今皆有。

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

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

欲尽诛之,事必宣露。

吾料其必败也。

”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

”操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

”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星夜往各镇去。

却说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先为破黄巾无功,朝议将治其罪,因贿赂十常侍幸免。

后又结托朝贵,遂任显官,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臣之心。

是时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

使其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自己却带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提兵望洛阳进发。

卓婿谋士李儒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昧。

何不差人上表,名正言顺,大事可图。

”卓大喜,遂上表。

其略曰:“窃闻天下所以乱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之故。

臣闻扬汤止沸,不如去薪。

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臣敢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

社稷幸甚!

天下幸甚!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

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

”进曰:“汝多疑,不足谋大事。

”卢植亦谏曰:“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

一入禁庭,必生祸患。

不如止之勿来,免致生乱。

”进不听,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

朝廷大臣,去者大半。

进使人迎董卓于渑池,卓按兵不动。

张让等知外兵到,共议曰:“此何进之谋也。

我等不先下手,皆灭族矣。

”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入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召外兵至京师,欲灭臣等,望娘娘垂怜赐救。

”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谢罪。

”让曰:“若到相府,骨肉齑粉矣。

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谕止之。

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请死。

”太后乃降诏宣进。

进得诏便行。

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

去必有祸。

”进曰:“太后诏我,有何祸事?

”袁绍曰:“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耶?

”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

”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

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

”绍曰:“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

”于是袁绍、曹操各选精兵五百,命袁绍之弟袁术领之。

袁术全身披挂,引兵布列青琐门外。

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

黄门传懿旨云:“太后特宣大将军,余人不许辄入。

”将袁绍、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

何进昂然直入。

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进大惊。

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

国母丧葬,托疾不出!

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

不思报效,欲相谋害,汝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

”进慌急,欲寻出路,宫门尽闭,伏甲齐出,将何进砍为两段。

后人有诗叹之曰: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让等既杀何进,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

”让等将何进首级从墙上掷出,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其余胁从,尽皆赦宥。

”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

诛恶党者前来助战!

”何进部将吴匡,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来。

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

袁绍、曹操斩关入内。

赵忠、程旷、夏惲、郭胜四个被赶至翠花楼前,剁为肉泥。

宫中火焰冲天。

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去内省,从后道走北宫。

时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

遥见段珪拥逼何后过来,植大呼曰:“段珪逆贼,安敢劫太后!

”段珪回身便走。

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

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

匡大呼曰:“何苗同谋害兄,当共杀之!

”众人俱曰:“愿斩谋兄之贼!

”苗欲走,四面围定。

砍为齑粉。

绍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大小,尽皆诛绝,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死。

曹操一面救灭宫中之火,请何太后权摄大事,遣兵追袭张让等,寻觅少帝。

且说张让、段珪劫拥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连夜奔走至北邙山。

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

当前河南中部掾吏闵贡,大呼“逆贼休走!

”张让见事急,遂投河而死。

帝与陈留王未知虚实,不敢高声,伏于河边乱草之内。

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

帝与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

又怕人知觉,吞声草莽之中。

陈留王曰:“此间不可久恋,须别寻活路。

”于是二人以衣相结,爬上岸边。

满地荆棘,黑暗之中,不见行路。

正无奈何,忽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飞转。

陈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

”遂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

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冈边见一草堆,帝与王卧于草堆之畔。

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

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慌忙往视,却是二人卧于草畔。

庄主问曰:“二少年谁家之子?

”帝不敢应。

陈留王指帝曰:“此是当今皇帝,遭十常侍之乱,逃难到此。

吾乃皇弟陈留王也。

”庄主大惊,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

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故隐于此。

”遂扶帝入庄跪进酒食。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问:“天子何在?

”珪言:“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

”贡遂杀段珪,悬头于马项下,分兵四散寻觅。

自己却独乘一马。

随路追寻,偶至崔毅庄,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臣痛哭。

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

”崔毅庄上止有瘦马一匹,备与帝乘。

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

离庄而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

君臣皆哭。

先使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师号令,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坐,簇帝还京。

先是洛阳小儿谣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至此果应其谶。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

百官失色,帝亦大惊。

袁绍骤马出问:“何人?

”绣旗影里,一将飞出,厉声问:“天子何在?

”帝战栗不能言。

陈留王勒马向前,叱曰:“来者何人?

”卓曰:“西凉刺史董卓也。

”陈留王曰:“汝来保驾耶,汝来劫驾耶?

”卓应曰:“特来保驾。

”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

”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

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失语。

卓暗奇之,已怀废立之意。

是日还宫,见何太后,俱各痛哭。

检点宫中,不见了传国玉玺。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带铁甲马军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

卓出入宫庭,略无忌惮。

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必有异心,可速除之。

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

”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

允曰:“且容商议。

”信自引本部军兵,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诱何进兄弟部下之兵,尽归掌握。

私谓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何如?

”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

来日于温明园中,召集百官,谕以废立。

有不从者斩之,则威权之行,正在今日。

”卓喜。

次日大排筵会,遍请公卿。

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

卓待百官到了,然后徐徐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

酒行数巡,卓教停酒止乐,乃厉声曰:“吾有一言,众官静听。

”众皆侧耳。

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

今上懦弱,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

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

”诸官听罢,不敢出声。

座上一人推案直出,立于筵前,大呼:“不可!

不可!

汝是何人,敢发大语?

天子乃先帝嫡子,初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

汝欲为篡逆耶?

”卓视之,乃荆州刺史丁原也。

卓怒叱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遂掣佩剑欲斩丁原。

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

李儒急进曰:“今日饮宴之处,不可谈国政。

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

”众人皆劝丁原上马而去。

卓问百官曰:“吾所言,合公道否?

”卢植曰:“明公差矣。

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

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恶三千余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

今上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

公乃外郡刺史,素未参与国政,又无伊、霍之大才,何可强主废立之事?

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

侍中蔡邕、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人望,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

”卓乃止。

司徒王允曰:“废立之事,不可酒后相商,另日再议。

”于是百官皆散。

卓按剑立于园门,忽见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驰骤。

卓问李儒:“此何人也?

”儒曰:“此丁原义儿:姓吕,名布,字奉先者也。

主公且须避之。

”卓乃入园潜避。

次日,人报丁原引军城外搦战。

卓怒,引军同李儒出迎。

两阵对圆,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随丁建阳出到阵前。

建阳指卓骂曰:“国家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涂炭。

尔无尺寸之功,焉敢妄言废立,欲乱朝廷!

”董卓未及回言,吕布飞马直杀过来。

董卓慌走,建阳率军掩杀。

卓兵大败,退三十余里下寨,聚众商议。

卓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

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

”帐前一人出曰:“主公勿忧。

某与吕布同乡,知其勇而无谋,见利忘义。

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吕布拱手来降,可乎?

”卓大喜,观其人,乃虎贲中郎将李肃也。

卓曰:“汝将何以说之?

”肃曰:“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号曰‘赤兔’,日行千里。

须得此马,再用金珠,以利结其心。

某更进说词,吕布必反丁原,来投主公矣。

”卓问李儒曰:“此言可乎?

”儒曰:“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

”卓欣然与之,更与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

李肃赍了礼物,投吕布寨来。

伏路军人围住。

肃曰:“可速报吕将军,有故人来见。

”军人报知,布命入见。

肃见布曰:“贤弟别来无恙!

”布揖曰:“久不相见,今居何处?

”肃曰:“现任虎贲中郎将之职。

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

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献与贤弟,以助虎威。

”布便令牵过来看。

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

从头至尾,长一丈。

从蹄至项,高八尺。

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

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布见了此马,大喜,谢肃曰:“兄赐此龙驹,将何以为报?

”肃曰:“某为义气而来。

岂望报乎!

”布置酒相待。

酒甜,肃曰:“肃与贤弟少得相见。

令尊却常会来。

”布曰:“兄醉矣!

先父弃世多年,安得与兄相会?

”肃大笑曰:“非也!

某说今日丁刺史耳。

”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

”肃曰:“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四海孰不钦敬?

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

”布曰:“恨不逢其主耳。

”肃笑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布曰:“兄在朝廷,观何人为世之英雄?

”肃曰:“某遍观群臣,皆不如董卓。

董卓为人敬贤礼士,赏罚分明,终成大业。

”布曰:“某欲从之,恨无门路。

”肃取金珠、玉带列于布前。

布惊曰:“何为有此?

”肃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将此奉献。

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

”布曰:“董公如此见爱,某将何以报之?

”肃曰:“如某之不才,尚为虎贲中郎将。

公若到彼,贵不可言。

”布曰:“恨无涓埃之功,以为进见之礼。

”肃曰:“功在翻手之间,公不肯为耳。

”布沉吟良久曰:“吾欲杀丁原,引军归董卓,何如?

”肃曰:“贤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也!

但事不宜迟,在于速决。

”布与肃约于明日来降,肃别去。

是夜二更时分,布提刀径入丁原帐中。

原正秉烛观书,见布至,曰:“吾儿来有何事故?

”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为汝子乎!

”原曰:“奉先何故心变?

”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杀之。

肯从吾者在此,不从者自去!

”军士散其大半。

次日,布持丁原首级,往见李肃。

肃遂引布见卓。

卓大喜,置酒相待。

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将军,如旱苗之得甘雨也。

”布纳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弃,布请拜为义父。

”卓以金甲锦袍赐布,畅饮而散。

卓自是威势越大,自领前将军事,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

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

卓乃于省中设宴,会集公卿,令吕布将甲士千余,侍卫左右。

是日,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

酒行数巡,卓按剑曰“今上暗弱,不可以奉宗庙。

吾将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帝。

有不从者斩!

”群臣惶怖莫敢对。

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今上即位未几,并无失德。

汝欲废嫡立庶,非反而何?

”卓怒曰:“天下事在我!

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汝视我之剑不利否?

”袁绍亦拔剑曰:“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

”两个在筵上对敌。

正是:丁原仗义身先丧,袁绍争锋势又危。

毕竟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何国舅谋诛宦竖

〔罗贯中〕 〔明〕

且说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官拜河东太守,自来骄傲。

当日怠慢了玄德,张飞性发,便欲杀之。

玄德与关公急止之曰。

“他是朝廷命官,岂可擅杀?

”飞曰:“若不杀这厮,反要在他部下听令,其实不甘!

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别处去也!

”玄德曰:“我三人义同生死,岂可相离?

不若都投别处去便了。

”飞曰:“若如此,稍解吾恨。

” 于是三人连夜引军来投朱俊。

俊待之甚厚,合兵一处,进讨张宝。

是时曹操自跟皇甫嵩讨张梁,大战于曲阳。

这里朱俊进攻张宝。

张宝引贼众八九万,屯于山后。

俊令玄德为其先锋,与贼对敌。

张宝遣副将高升出马搦战,玄德使张飞击之。

飞纵马挺矛,与升交战,不数合,刺升落马。

玄德麾军直冲过去。

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起妖法。

只见风雷大作,一股黑气,从天而降,黑气中似有无限人马杀来。

玄德连忙回军,军中大乱。

败阵而归,与朱俊计议。

俊曰:“彼用妖术,我来日可宰猪羊狗血,令军士伏于山头。

候贼赶来,从高坡上泼之,其法可解。

”玄德听令,拨关公、张飞各引军一千,伏于山后高冈之上,盛猪羊狗血并秽物准备。

次日,张宝摇旗擂鼓,引军搦战,玄德出迎。

交锋之际,张宝作法,风雷大作,飞砂走石,黑气漫天,滚滚人马,自天而下。

玄德拨马便走,张宝驱兵赶来。

将过山头,关、张伏军放起号炮,秽物齐泼。

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

风雷顿息,砂石不飞。

张宝见解了法,急欲退军。

左关公,右张飞,两军都出,背后玄德、朱俊一齐赶上,贼兵大败。

玄德望见“地公将军”旗号,飞马赶来,张宝落荒而走。

玄德发箭,中其左臂。

张宝带箭逃脱,走入阳城,坚守不出。

朱俊引兵围住阳城攻打,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

探子回报,具说:“皇甫嵩大获胜捷,朝廷以董卓屡败,命嵩代之。

嵩到时,张角已死。

张梁统其众,与我军相拒,被皇甫嵩连胜七阵,斩张梁于曲阳。

发张角之棺,戮尸枭首,送往京师。

余众俱降。

朝廷加皇甫嵩为车骑将军,领冀州牧。

皇甫嵩又表奏卢植有功无罪,朝廷复卢植原官。

曹操亦以有功,除济南相,即日将班师赴任。

”朱俊听说,催促军马,悉力攻打阳城。

贼势危急,贼将严政刺杀张宝,献首投降。

朱俊遂平数郡,上表献捷。

时又黄巾余党三人:赵弘、韩忠、孙仲,聚众数万,望风烧劫,称与张角报仇。

朝廷命朱俊即以得胜之师讨之。

俊奉诏,率军前进。

时贼据宛城,俊引兵攻之,赵弘遣韩忠出战。

俊遣玄德、关、张攻城西南角。

韩忠尽率精锐之众,来西南角抵敌。

朱俊自纵铁骑二千,径取东北角。

贼恐失城,急弃西南而回。

玄德从背后掩杀,贼众大败,奔入宛城。

朱俊分兵四面围定。

城中断粮,韩忠使人出城投降。

俊不许。

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盖为能招降纳顺。

公何拒韩忠耶?

”俊曰:“彼一时,此一时也。

昔秦、项之际,天下大乱,民无定主,故招降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反。

若容其降,无以劝善。

使贼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长寇之志,非良策也。

”玄德曰:“不容寇降是矣。

今四面围如铁桶,贼乞降不得,必然死战。

万人一心,尚不可当,况城中有数万死命之人乎?

不若撤去东南,独攻西北。

贼必弃城而走,无心恋战,可即擒也。

”俊然之,随撤东南二面军马,一齐攻打西北。

韩忠果引军弃城而奔。

俊与玄德、关、张率三军掩杀,射死韩忠,余皆四散奔走。

正追赶间,赵弘、孙仲引贼众到,与俊交战。

俊见弘势大,引军暂退。

弘乘势复夺宛城。

俊离十里下寨。

方欲攻打,忽见正东一彪人马到来。

为首一将,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

吴郡富春人也,姓孙,名坚,字文台,乃孙武子之后。

年十七岁时,与父至钱塘,见海贼十余人,劫取商人财物,于岸上分赃。

坚谓父曰:“此贼可擒也。

”遂奋力提刀上岸,扬声大叫,东西指挥,如唤人状。

贼以为官兵至,尽弃财物奔走。

坚赶上,杀一贼。

由是郡县知名,荐为校尉。

后会稽妖贼许昌造反,自称“阳明皇帝”,聚众数万。

坚与郡司马招募勇士千余人,会合州郡破之,斩许昌并其子许韶。

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除坚为盐渎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

今见黄巾寇起,聚集乡中少年及诸商旅,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前来接应。

朱俊大喜,便令坚攻打南门,玄德打北门,朱俊打西门,留东门与贼走。

孙坚首先登城,斩贼二十余人,贼众奔溃。

赵弘飞马突槊,直取孙坚。

坚从城上飞身夺弘槊,刺弘下马。

却骑弘马,飞身往来杀贼。

孙仲引贼突出北门,正迎玄德,无心恋战,只待奔逃。

玄德张弓一箭,正中孙仲,翻身落马。

朱俊大军随后掩杀,斩首数万级,降者不可胜计。

南阳一路,十数郡皆平。

俊班师回京,诏封为车骑将军,河南尹。

俊表奏孙坚、刘备等功。

坚有人情,除别郡司马上任去了。

惟玄德听候日久,不得除授,三人郁郁不乐,上街闲行,正值郎中张钧车到。

玄德见之,自陈功绩。

钧大惊,随入朝见帝曰:“昔黄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卖官鬻爵,非亲不用,非仇不诛,以致天下大乱。

今宜斩十常侍,悬首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赏赐,则四海自清平也。

”十常侍奏帝曰:“张钧欺主。

”帝令武士逐出张钧。

十常侍共议:“此必破黄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

权且教省家铨注微名,待后却再理会未晚。

”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克日赴任。

玄德将兵散回乡里,止带亲随二十余人,与关、张来安喜县中到任。

署县事一月,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化。

到任之后,与关、张食则同桌,寝则同床。

如玄德在稠人广坐,关、张侍立,终日不倦。

到县未及四月,朝廷降诏,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

玄德疑在遣中。

适督邮行部至县,玄德出郭迎接,见督邮施礼。

督邮坐于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

关、张二公俱怒。

及到馆驿,督邮南面高坐,玄德侍立阶下。

良久,督邮问曰:“刘县尉是何出身?

”玄德曰:“备乃中山靖王之后。

自涿郡剿戮黄巾,大小三十余战,颇有微功,因得除今职。

”督邮大喝曰:“汝诈称皇亲,虚报功绩!

目今朝廷降诏,正要沙汰这等滥官污吏!

”玄德喏喏连声而退。

归到县中,与县吏商议。

吏曰:“督邮作威,无非要贿赂耳。

”玄德曰:“我与民秋毫无犯,那得财物与他?

”次日,督邮先提县吏去,勒令指称县尉害民。

玄德几番自往求免,俱被门役阻住,不肯放参。

却说张飞饮了数杯闷酒,乘马从馆驿前过,见五六十个老人,皆在门前痛哭。

飞问其故,众老人答曰:“督邮逼勒县吏,欲害刘公。

我等皆来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门人赶打!

”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把门人那里阻挡得住,直奔后堂,见督邮正坐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

飞大喝:“害民贼!

认得我么?

”督邮未及开言,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

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

玄德正纳闷间,听得县前喧闹,问左右,答曰:“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

”玄德忙去观之,见绑缚者乃督邮也。

玄德惊问其故。

飞曰:“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

”督邮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

”玄德终是仁慈的人,急喝张飞住手。

傍边转过关公来,曰:“兄长建许多大功,仅得县尉,今反被督邮侮辱。

吾思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

不如杀督邮,弃官归乡,别图远大之计。

”玄德乃取印绶,挂于督邮之颈,责之曰:“据汝害民,本当杀却。

今姑饶汝命。

吾缴还印绶,从此去矣。

”督邮归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

玄德、关、张三人往代州投刘恢。

恢见玄德乃汉室宗亲,留匿在家不题。

却说十常侍既握重权,互相商议:但有不从己者,诛之。

赵忠、张让差人问破黄巾将士索金帛,不从者奏罢职。

皇甫嵩、朱俊皆不肯与,赵忠等俱奏罢其官。

帝又封赵忠等为车骑将军,张让等十三人皆封列侯。

朝政愈坏,人民嗟怨。

于是长沙贼区星作乱。

渔阳张举、张纯反:举称天子,纯称大将军。

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后园与十常侍饮宴,谏议大夫刘陶,径到帝前大恸。

帝问其故。

陶曰:“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共饮耶!

”帝曰:“国家承平,有何危急?

”陶曰:“四方盗贼并起,侵掠州郡。

其祸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欺君罔上。

朝廷正人皆去,祸在目前矣!

”十常侍皆免冠跪伏于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

愿乞性命归田里,尽将家产以助军资。

”言罢痛哭。

帝怒谓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独不容朕耶?

”呼武士推出斩之。

刘陶大呼:“臣死不惜!

可怜汉室天下,四百余年,到此一旦休矣!

” 武士拥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谏去。

”众视之,乃司徒陈耽,径入宫中来谏帝曰:“刘谏议得何罪而受诛?

”帝曰:“毁谤近臣,冒渎朕躬。

”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无寸功,皆封列侯。

况封谞等结连黄巾,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见崩摧矣!

”帝曰:“封谞作乱,其事不明。

十常侍中,岂无一二忠臣?

”陈耽以头撞阶而谏。

帝怒,命牵出,与刘陶皆下狱。

是夜,十常侍即于狱中谋杀之。

假帝诏以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区星,不五十日,报捷,江夏平,诏封坚为乌程侯。

封刘虞为幽州牧,领兵往渔阳征张举、张纯。

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

虞大喜,令玄德为都尉,引兵直抵贼巢,与贼大战数日,挫动锐气。

张纯专一凶暴,士卒心变,帐下头目刺杀张纯,将头纳献,率众来降。

张举见势败,亦自缢死。

渔阳尽平。

刘虞表奏刘备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除下密丞,迁高堂尉。

公孙瓚又表陈玄德前功,荐为别部司马,守平原县令。

玄德在平原,颇有钱粮军马,重整旧日气象。

刘虞平寇有功,封太尉。

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

那何进起身屠家。

因妹入宫为贵人,生皇子辩,遂立为皇后。

进由是得权重任。

帝又宠幸王美人,生皇子协。

何后嫉妒,鸩杀王美人。

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

董太后乃灵帝之母,解渎亭侯刘苌之妻也。

初因桓帝无子,迎立解渎亭侯之子,是为灵帝。

灵帝入继大统,遂迎养母氏于宫中,尊为太后。

董太后尝劝帝立皇子协为太子。

帝亦偏爱协,欲立之。

当时病笃,中常侍蹇硕奏曰:“若欲立协,必先诛何进,以绝后患。

”帝然其说,因宣进入宫。

进至宫门,司马潘隐谓进曰:“不可入宫。

蹇硕欲谋杀公。

”进大惊,急归私宅,召诸大臣,欲尽诛宦官。

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势,起自冲、质之时。

朝廷滋蔓极广,安能尽诛?

倘机不密,必有灭族之祸:请细详之。

”进视之,乃典军校尉曹操也。

进叱曰:“汝小辈安知朝廷大事!

”正踌躇间,潘隐至,言:“帝已崩。

今赛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何国舅入宫,欲绝后患,册立皇子协为帝。

”说未了,使命至,宣进速入,以定后事。

操曰:“今日之计,先宜正君位,然后图贼。

”进曰:“谁敢与吾正君讨贼?

”一人挺身出曰:“愿借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阉竖,扫清朝廷,以安天下!

”进视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绍,字本初,现为司隶校尉。

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

绍全身披挂。

何进引何颙、荀攸、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相继而入,就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

百官呼拜已毕,袁绍入宫收蹇硕。

硕慌走入御园,花阴下为中常侍郭胜所杀。

硕所领禁军,尽皆投顺。

绍谓何进曰:“中官结党。

今日可乘势尽诛之。

”张让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后曰:“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止蹇硕一人,并不干臣等事。

今大将军听袁绍之言,欲尽诛臣等,乞娘娘怜悯!

”何太后曰:“汝等勿忧,我当保汝。

”传旨宣何进入。

太后密谓曰:“我与汝出身寒微,非张让等,焉能享此富贵?

今蹇硕不仁,既已伏诛,汝何听信人言,欲尽诛宦官耶?

”何进听罢,出谓众官曰:“蹇硕设谋害我,可族灭其家。

其余不必妄加残害。

”袁绍曰:“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

”进曰:“吾意已决,汝勿多言。

”众官皆退。

次日,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其余皆封官职。

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曰:“何进之妹,始初我抬举他。

今日他孩儿即皇帝位,内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权太重,我将如何?

”让奏曰:“娘娘可临朝,垂帘听政。

封皇子协为王。

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

重用臣等:大事可图矣。

”董太后大喜。

次日设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协为陈留王,董重为骠骑将军,张让等共预朝政。

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权,于宫中设一宴,请董太后赴席。

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曰:“我等皆妇人也,参预朝政,非其所宜。

昔吕后因握重权,宗族千口皆被戮。

今我等宜深居九重。

朝廷大事,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议,此国家之幸也。

愿垂听焉。

”董后大怒曰:“汝鸩死王美人,设心嫉妒。

今倚汝子为君,与汝兄何进之势,辄敢乱言!

吾敕骠骑断汝兄首,如反掌耳!

”何后亦怒曰:“吾以好言相劝,何反怒耶?

”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辈,有何见识!

”两宫互相争竞,张让等各劝归宫。

何后连夜召何进入宫,告以前事。

何进出,召三公共议。

来早设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宫中,合仍迁于河间安置,限日下即出国门。

一面遣人起送董后。

一面点禁军围骠骑将军董重府宅,追索印绶。

董重知事急,自刎于后堂。

家人举哀,军士方散。

张让、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遂皆以金珠玩好结构何进弟何苗并其母舞阳君,令早晚入何太后处,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

进托病不出。

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张让、段珪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

乘此时不诛阉宦,后必为大祸。

昔窦武欲诛内竖,机谋不密,反受其殃。

今公兄弟部曲将吏,皆英俊之士。

若使尽力,事在掌握。

此天赞之时,不可失也。

”进曰:“且容商议。

”左右密报张让,让等转告何苗,又多送贿赂。

苗入奏何后云:“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专务杀伐。

今无端又欲杀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

”后纳其言。

少顷,何进入白后,欲诛中涓。

何后曰:“中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事。

先帝新弃天下,尔欲诛杀旧臣,非重宗庙也。

”进本是没决断之人,听太后言,唯唯而出。

袁绍迎问曰:“大事若何?

”进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

”绍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

此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

”进曰:“此计大妙!

”便发檄至各镇,召赴京师。

主簿陈琳曰:“不可!

俗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乎?

今将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

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却反外檄大臣,临犯京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乱矣。

”何进笑曰:“此懦夫之见也!

”旁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

”视之,乃曹操也。

正是:欲除君侧宵人乱,须听朝中智士谋。

不知曹操说出甚话来,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罗贯中〕 〔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调寄《临江仙》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

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

桓帝禁锢善类,崇信宦官。

及桓帝崩,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

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窦武、陈蕃谋诛之,机事不密,反为所害,中涓自此愈横。

建宁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温德殿。

方升座,殿角狂风骤起。

只见一条大青蛇,从梁上飞将下来,蟠于椅上。

帝惊倒,左右急救入宫,百官俱奔避。

须臾,蛇不见了。

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坏却房屋无数。

建宁四年二月,洛阳地震。

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尽被大浪卷入海中。

光和元年,雌鸡化雄。

六月朔,黑气十余丈,飞入温雄殿中。

秋七月,有虹现于玉堂。

五原山岸,尽皆崩裂。

种种不祥,非止一端。

帝下诏问群臣以灾异之由,议郎蔡邕上疏,以为蜺堕鸡化,乃妇寺干政之所致,言颇切直。

帝览奏叹息,因起更衣。

曹节在后窃视,悉宣告左右。

遂以他事陷邕于罪,放归田里。

后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惲、郭胜十人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

帝尊信张让,呼为“阿父”。

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时巨鹿郡有兄弟三人,一名张角,一名张宝,一名张梁。

那张角本是个不第秀才,因入山采药,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角至一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曰:“此名《太平要术》,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

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角拜问姓名。

老人曰:“吾乃南华老仙也。

”言讫,化阵清风而去。

角得此书,晓夜攻习,能呼风唤雨,号为“太平道人”。

中平元年正月内,疫气流行,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自称“大贤良师”。

角有徒弟五百余人,云游四方,皆能书符念咒。

次后徒众日多,角乃立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称为将军。

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令人各以白土,书“甲子”二字于家中大门上。

青、幽、徐、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家家侍奉大贤良师张角名字。

角遣其党马元义,暗赍金帛,结交中涓封谞,以为内应。

角与二弟商议曰:“至难得者,民心也。

今民心已顺,若不乘势取天下,诚为可惜。

”遂一面私造黄旗,约期举事。

一面使弟子唐周,驰书报封谞。

唐周乃径赴省中告变。

帝召大将军何进调兵擒马元义,斩之。

次收封谞等一干人下狱。

张角闻知事露,星夜举兵,自称“天公将军”,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

申言于众曰:“今汉运将终,大圣人出。

汝等皆宜顺天从正,以乐太平。

”四方百姓,裹黄巾从张角反者四五十万。

贼势浩大,官军望风而靡。

何进奏帝火速降诏,令各处备御,讨贼立功。

一面遣中郎将卢植、皇甫嵩、朱俊,各引精兵、分三路讨之。

且说张角一军,前犯幽州界分。

幽州太守刘焉,乃江夏竟陵人氏,汉鲁恭王之后也。

当时闻得贼兵将至,召校尉邹靖计议。

靖曰:“贼兵众,我兵寡,明公宜作速招军应敌。

”刘焉然其说,随即出榜招募义兵。

榜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

那人不甚好读书。

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

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

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姓刘,名备,字玄德。

昔刘胜之子刘贞,汉武时封涿鹿亭侯,后坐酎金失侯,因此遗这一枝在涿县。

玄德祖刘雄,父刘弘。

弘曾举孝廉,亦尝作吏,早丧。

玄德幼孤,事母至孝。

家贫,贩屦织席为业。

家住本县楼桑村。

其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

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

”玄德幼时,与乡中小儿戏于树下,曰:“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

”叔父刘元起奇其言,曰:“此儿非常人也!

”因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

年十五岁,母使游学,尝师事郑玄、卢植,与公孙瓒等为友。

及刘焉发榜招军时,玄德年已二十八岁矣。

当日见了榜文,慨然长叹。

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

”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玄德见他形貌异常,问其姓名。

其人曰:“某姓张,名飞,字翼德。

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

恰才见公看榜而叹,故此相问。

”玄德曰:“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

今闻黄巾倡乱,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故长叹耳。

”飞曰:“吾颇有资财,当招募乡勇,与公同举大事,如何。

”玄德甚喜,遂与同入村店中饮酒。

正饮间,见一大汉,推着一辆车子,到店门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唤酒保:“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去投军。

”玄德看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

面如重枣,唇若涂脂。

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其姓名。

其人曰:“吾姓关,名羽,字长生,后改云长,河东解良人也。

因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逃难江湖,五六年矣。

今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

”玄德遂以己志告之,云长大喜。

同到张飞庄上,共议大事。

飞曰:“吾庄后有一桃园,花开正盛。

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

”玄德、云长齐声应曰:“如此甚好。

” 次日,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拜玄德为兄,关羽次之,张飞为弟。

祭罢天地,复宰牛设酒,聚乡中勇士,得三百余人,就桃园中痛饮一醉。

来日收拾军器,但恨无马匹可乘。

正思虑间,人报有两个客人,引一伙伴当,赶一群马,投庄上来。

玄德曰:“此天佑我也!

”三人出庄迎接。

原来二客乃中山大商: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每年往北贩马,近因寇发而回。

玄德请二人到庄,置酒管待,诉说欲讨贼安民之意。

二客大喜,愿将良马五十匹相送。

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

玄德谢别二客,便命良匠打造双股剑。

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

张飞造丈八点钢矛。

各置全身铠甲。

共聚乡勇五百余人,来见邹靖。

邹靖引见太守刘焉。

三人参见毕,各通姓名。

玄德说起宗派,刘焉大喜,遂认玄德为侄。

不数日,人报黄巾贼将程远志统兵五万来犯涿郡。

刘焉令邹靖引玄德等三人,统兵五百,前去破敌。

玄德等欣然领军前进,直至大兴山下,与贼相见。

贼众皆披发,以黄巾抹额。

当下两军相对,玄德出马,左有云长,右有翼德,扬鞭大骂:“反国逆贼,何不早降!

”程远志大怒,遣副将邓茂出战。

张飞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处,刺中邓茂心窝,翻身落马。

程远志见折了邓茂,拍马舞刀,直取张飞。

云长舞动大刀,纵马飞迎。

程远志见了,早吃一惊,措手不及,被云长刀起处,挥为两段。

后人有诗赞二人曰:英雄露颖在今朝,一试矛兮一试刀。

初出便将威力展,三分好把姓名标。

众贼见程远志被斩,皆倒戈而走。

玄德挥军追赶,投降者不计其数,大胜而回。

刘焉亲自迎接,赏劳军士。

次日,接得青州太守龚景牒文,言黄巾贼围城将陷,乞赐救援。

刘焉与玄德商议。

玄德曰:“备愿往救之。

”刘焉令邹靖将兵五千,同玄德、关、张,投青州来。

贼众见救军至,分兵混战。

玄德兵寡不胜,退三十里下寨。

玄德谓关、张曰:“贼众我寡。

必出奇兵,方可取胜。

”乃分关公引一千军伏山左,张飞引一千军伏山右,鸣金为号,齐出接应。

次日,玄德与邹靖引军鼓噪而进。

贼众迎战,玄德引军便退。

贼众乘势追赶,方过山岭,玄德军中一齐鸣金,左右两军齐出,玄德麾军回身复杀。

三路夹攻,贼众大溃。

直赶至青州城下,太守龚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战。

贼势大败,剿戮极多,遂解青州之围。

后人有诗赞玄德曰:运筹决算有神功,二虎还须逊一龙。

初出便能垂伟绩,自应分鼎在孤穷。

龚景犒军毕,邹靖欲回。

玄德曰:“近闻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曾师事卢植,欲往助之。

”于是邹靖引军自回,玄德与关、张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

至卢植军中,入帐施礼,具道来意。

卢植大喜,留在帐前听调。

时张角贼众十五万,植兵五万,相拒于广宗,未见胜负。

植谓玄德曰:“我今围贼在此,贼弟张梁、张宝在颍川,与皇甫嵩、朱俊对垒。

汝可引本部人马,我更助汝一千官军,前去颍川打探消息,约期剿捕。

”玄德领命,引军星夜投颍川来。

时皇甫嵩、朱俊领军拒贼,贼战不利,退入长社,依草结营。

嵩与俊计曰:“贼依草结营,当用火攻之。

”遂令军士,每人束草一把,暗地埋伏。

其夜大风忽起。

二更以后,一齐纵火,嵩与俊各引兵攻击贼寨,火焰张天,贼众惊慌,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奔走。

杀到天明,张梁、张宝引败残军士,夺路而走。

忽见一彪军马,尽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

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髯,官拜骑都尉,沛国谯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

操父曹嵩,本姓夏侯氏,因为中常侍曹腾之养子,故冒姓曹。

曹嵩生操,小字阿瞒,一名吉利。

操幼时,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

操有叔父,见操游荡无度,尝怒之,言于曹嵩。

嵩责操。

操忽心生一计,见叔父来,诈倒于地,作中风之状。

叔父惊告嵩,嵩急视之。

操故无恙。

嵩曰:“叔言汝中风,今已愈乎?

”操曰:“儿自来无此病。

因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

”嵩信其言。

后叔父但言操过,嵩并不听。

因此,操得恣意放荡。

时人有桥玄者,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

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南阳何颙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汝南许劭,有知人之名。

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

”劭不答。

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

”操闻言大喜。

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

初到任,即设五色棒十余条于县之四门,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

中常侍蹇硕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责之。

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

后为顿丘令,因黄巾起,拜为骑都尉,引马步军五千,前来颍川助战。

正值张梁、张宝败走,曹操拦住,大杀一阵,斩首万余级,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极多。

张梁、张宝死战得脱。

操见过皇甫嵩、朱俊,随即引兵追袭张梁、张宝去了。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听得喊杀之声,又望见火光烛天,急引兵来时,贼已败散。

玄德见皇甫嵩、朱俊,具道卢植之意。

嵩曰:“张梁、张宝势穷力乏,必投广宗去依张角。

玄德可即星夜往助。

”玄德领命,遂引兵复回。

得到半路,只见一簇军马,护送一辆槛车,车中之囚,乃卢植也。

玄德大惊,滚鞍下马,问其缘故。

植曰:“我围张角,将次可破。

因角用妖术,未能即胜。

朝廷差黄门左丰前来体探,问我索取贿赂。

我答曰:‘军粮尚缺,安有余钱奉承天使?

’左丰挟恨,回奏朝廷,说我高垒不战,惰慢军心。

因此朝廷震怒,遣中郎将董卓来代将我兵,取我回京问罪。

”张飞听罢,大怒,要斩护送军人,以救卢植。

玄德急止之曰:“朝廷自有公论,汝岂可造次?

”军士簇拥卢植去了。

关公曰:“卢中郎已被逮,别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回涿郡。

”玄德从其言,遂引军北行。

行无二日,忽闻山后喊声大震。

玄德引关、张纵马上高冈望之,见汉军大败,后面漫山塞野,黄巾盖地而来,旗上大书“天公将军”。

玄德曰:“此张角也!

可速战!

”三人飞马引军而出。

张角正杀败董卓,乘势赴来,忽遇三人冲杀,角军大乱,败走五十余里。

三人救了董卓回寨。

卓问三人现居何职。

玄德曰:“白身。

”卓甚轻之,不为礼。

玄德出,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他却如此无礼。

若不杀之,难消我气!

”便要提刀入帐来杀董卓。

正是: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

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

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