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轩记

国家行在武林,广信最密迩畿辅。

东舟西车,蜂午错出,势处便近,士大夫乐寄焉。

环城中外,买宅且数百。

其局不能宽,亦曰避燥湿寒暑而已耳。

郡治之北可里所,故有旷土存,三面傅城,前枕澄湖如宝带,其从千有二百三十尺,其衡八百有三十尺,截然砥平,可庐以居,而前乎相攸者皆莫识其处,天作地藏,择然后予。

济南辛侯幼安最后至,一旦独得之,既筑室百楹,度财占地什四。

乃荒在偏以立固,稻田泱泱,居然衍十弓。

亦他日是释位而归,必躬耕于是,于是凭高作屋下临之,是为稼轩。

而命田边立亭曰植杖,若将真秉耨之为者。

东冈西阜,北墅南麓,以青径款竹扉,锦路行海棠,集山有楼,婆娑有堂,信步有亭,涤砚有渚。

皆约略位置,规岁月绪成之,而主人初为之识也。

绘图畀予曰:“吾甚爱吾轩,为我记。

” 予谓侯本以中州隽人,抱忠仗义,彰显闻于南邦。

齐虏巧负国,赤手领五十骑,缚取于五万众中,如挟毚兔,束马衔枚,间关西奏淮,至通昼夜不粒食。

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用是简深知。

入登九卿,出节使二道,四立连率幕府。

顷赖氏寇作,自潭薄于江西,两地惊震,谭笑扫空之。

使遭事会之来,挈中原还职方氏,彼周公瑾、谢安石事业,侯固饶为之。

此志未偿,顾自诡放浪林泉,从老农学稼,无亦大不可以欤?

若予者伥伥一世间,不能为人轩轾,乃当夫须袯襫,醉眠牛背,与荛童牧孺肩相摩,幸未黧老时及见侯展大功名,锦衣来归,竟厦屋潭潭之乐,将荷笠棹舟,风乎玉溪之上,因园隶内谒曰:“是尝有力于稼轩者。

”侯当辍食迎门,曲席而坐,握手一笑,拂壁间石细读之,庶不为生客。

侯名弃疾,今以右文殿修撰再安抚江南西路云。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我国的都城在临安(武林),上饶郡(广信)离京畿最近。车船东来西往,像蜜蜂一样在水陆两路交错穿行,交通十分便利,因此士大夫都乐意到上饶郡居住。 郡城的北边一里多,有块平旷的土地:三面靠近郡城,前边的澄湖像宝带穿行而过,(这个地方)长一千二百三十尺,宽八百三十尺,十分平坦,可以建屋居住。然而此前查看居住地的人都没看中这个地方。 济南的辛弃疾最后来到,一下子看中这里。建筑了百来间房后,才占了这里十分之四,于是把左边的荒地开闢为园地,栽满水稻,居然超过十弓那么大。设想他日退位归来,一定要在这里耕作,因此在高地建屋俯瞰这里,命名为“稼轩”。之后令人在田边建立亭子称“植仗”,好像真的想拿农具耕作。东边山冈,西边土山,北边田舍,南边山脚,小径穿竹林而过,路旁植满海棠。群山上有楼,树影婆娑中有屋舍,信步行走有亭子,洗墨砚有水,都只预想了大概的位置,规划好一定日子后建成,然而主人最初没认识到它的好处。(他)绘图给我嘱咐我说:“我喜欢我的轩,替我写一篇传记吧。” 我认为辛弃疾本来是中州才华出众的人,讲信义,在南宋十分有名,张安国背叛了国家,辛弃疾赤手空拳率领五十个骑兵将他从五万人中捆绑回来,就好像撬开巉岩逮住兔子一样容易。(之后)就将马的蹄子上裹上布,在马的嘴里塞上东西,取道淮西南下,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声势雄壮慷慨,那些怯懦的人都非常受鼓舞。皇上召见他再三赞叹,由此被皇帝察知,受到重用,位列九卿,担任两路转运使,四次任安抚使。不久,赖文政叛乱,势力由潭州蔓延到江西,两地震惊,(但)辛弃疾在谈笑之间就把叛军扫荡一空。那周瑜,谢安的功业啊,他本来是可以建立。(但)这个志向还没实现,就自己表示要纵情山水,跟从老农学习耕种,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像我这样的人,茫茫然度过一辈子。真希望还没老去时能够看见辛先生建立大功,穿着锦衣回来,尽享屋舍水潭的乐趣,之后戴着斗笠棹着小船,在平静的溪水上(赏玩),(之后我)通过园林仆从拜谒:“我是曾经帮助过辛先生的人?”(于是)辛先生停止进餐亲自到门前迎接,同席而坐后握手笑了笑,拂净石壁上的尘土看我作品石刻的《稼轩记》,(他)大概不会把我当作陌生的客人吧。 辛先生名叫辛弃疾,现在凭右文殿修撰的身份,充任江南西路安抚使。


注释

侯:指辛弃疾。 隽:才智出众。 南邦:指南宋。 齐虏巧负国:指张安国降金。后文“赖士祸作”指赖文政发动武装暴动。 毚(chán)兔:狡兔。 间(jiàn)关:崎岖展转。 奏:通“走”。 用是简深知:因此被皇帝察知。 “入登九卿,出节使二道,四立连率幕府。”句:指辛弃疾曾担任的职务。 潭:指潭州。 谓:认为、称。 薄:迫近。 顷:不久。



西江月·念念欲归未得

〔李之仪〕 〔宋〕

念念欲归未得,迢迢此去何求。

都缘一点在心头。

忘了霜朝雪后。

要见有时有梦,相思无处无愁。

小窗若得再绸缪。

应记如今时候。

木假山记

〔苏洵〕 〔宋〕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

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

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

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

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

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

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

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

且其孽而不殇,拱而夭,任为栋梁而不伐。

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

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

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

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

吁!

其可敬也夫!

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与王庠书

〔苏轼〕 〔宋〕

轼启。

远蒙差人致书问安否,辅以药物,眷意甚厚。

自二月二十五日,至七月十三日,凡一百三十余日乃至,水陆盖万余里矣。

罪戾远黜,既为亲友忧,又使此二人者,跋涉万里,比其还家,几尽此岁,此君爱我之过而重其罪也。

但喜比来侍奉多暇,起居佳胜。

轼罪大责薄,居此固宜,无足言者。

瘴疠之邦,僵仆者相属于前,然亦皆有以取之。

非寒暖失宜,则饥饱过度,苟不犯此者,亦未遽病也。

若大期至,固不可逃,又非南北之故矣。

以此居之泰然。

不烦深念。

前后所示著述文字,皆有古作者风力,大略能道此意欲言者。

孔子曰:“辞达而已矣。

”辞至于达,止矣,不可以有加矣。

《经说》一篇诚哉是言也。

西汉以来,以文设科而文始衰,自贾谊、司马迁,其文已不逮先秦古书,况所谓下者。

文章犹尔,况其道德者乎?

若所论周勃,则恐不然。

平、勃未尝一日忘汉,陆贾为之谋至矣。

彼视禄、产犹几上肉,但将相和调,则大计自定。

若如君言,先事经营,则吕后觉悟,诛两人,而汉亡矣。

轼少时好议论,既老,涉世更变,往往悔其言之过,故乐以此告君也。

儒者之病,多空言而少实用。

贾谊、陆贾文学,殆不传于世。

老病且死,独欲以此教子弟,岂意姻亲中,乃有王郎乎?

三复来贶,喜抃不已。

应举者志于得而已。

今程试文字,千人一律,考官亦厌之,未必得也。

知君自信不回,必不为时所弃也。

又况得失有命,决不可移乎?

勉守所学,以卒远业。

相见无期,万万自重而已。

人还,谨奉于启,少谢万一。

又答王庠书

〔苏轼〕 〔宋〕

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邪。

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及题目等,大略与近岁应举者同尔。

亦有少节目文字,才尘忝后,便被举主取去,今皆无有,然亦无用也。

实无捷径必得之术。

但如君高才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

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

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尔。

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

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

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

他皆仿此。

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

甚非速化之术。

可笑可笑。

书黄子思诗集后

〔苏轼〕 〔宋〕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

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

至于诗亦然。

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

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

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古简,寄至味于淡泊,非余子所及也。

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

其诗论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

”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

闽人黄子思,庆历皇佑间号能文者。

予尝闻前辈诵其诗,每得佳句妙语,反复数四,乃识其所谓。

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

予既与其子几道、其孙师是游,得窥其家集。

而子思笃行高志,为吏有异才,见于墓志详矣,予不复论,独评其诗如此。

辛稼轩画像賛

〔陈亮〕 〔宋〕

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豪。

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

出其毫末,翻然震动。

不知须鬓之既斑,庶几胆力之无恐。

呼而来,麾而去,无所逃天地之间。

挠弗浊,澄弗清,岂自为将相之种!

故曰:“真鼠枉用,真虎可以不用。

”而用也者,所以为天宠也。

祭辛稼轩先生墓记

〔谢枋得〕 〔宋〕

稼轩字幼安,名弃疾。

列侍清班,久历中外。

五十年间,身事四朝,仅得老从官号名。

稼轩垂殁乃谓枢府曰:“侂胄岂能用稼轩以立功名者乎?

稼轩岂肯依侂胄以求富贵者乎?

”自甲子至丁卯而立朝署四年,官不为边阃,手不掌兵权,耳不闻边议。

后之诬公以片言只字而文致其罪,孰非天乎?

嘉定名臣无一人议公者,非腐儒则词臣也。

公论不明则人极不立。

人极不立则天之心无所寄,世道如之何。

枋得先伯父尝登公之门,生五岁,闻公之遗风盛烈而嘉焉。

年十六岁,先人以稼轩奏请教之,曰:“乃西汉人物也!

”读其书,知其人,欣然其执节之想。

乃今始与同志升公之堂,瞻公之像,见公之曾孙多英杰不凡,固知天于忠义有报矣。

为信陵置守冢者,慕其能共人也。

祭田横墓而叹者,感其义高能得士也。

谒武侯祠至不可忘,思其有志定中原而愿不遂也。

有疾声大呼于祠堂者,如人鸣其不平,自昏莫至三更不绝声,近吾寝室愈悲。

一寺数十人,惊以为神。

公有英雄之才、忠义之心、刚大之气,所学皆圣贤之事,朱文公所敬爱,每以“股肱王室、经纶天下”奇之,自负欲作何如人。

昔公遇仙,以公真相乃青兕也。

公以词名天下。

公初卜,得离卦,乃南方丙丁火,以镇南也。

后之诬公者,欺天亦甚哉。

二圣不归,八陵不祀,中原子民不行王化,大讐不复,大耻不雪,平生志愿百无一酬,公有鬼神岂能无抑郁哉!

六十年呼于祠堂者,其意有所托乎。

枋得倘见君父,当披肝沥胆以雪公之冤,复官、还职、恤典、易名、录后、改正文传、立墓道碑,皆仁厚之朝所易行者。

然后录公言行于书史,昭明万世,以为忠臣义士有大节者之劝。

此枋得敬公本心,亲国之事,谈判所以为天下明公论、扶人极也。

言至此,门外声寂然。

枋得之心改有契于公之心也。

以只鸡斗酒酬于祠下。

文曰: 呜呼!

天地间不可一日无公论,公论不明则人极不立,人极不立天地之心无所寄。

本朝以仁为国,以义待士夫。

南渡后宰相无奇才远略,以苟且心术用架漏规模,纪纲、法度、治兵、理财无可恃,所恃扶持社稷者惟士大夫一念之忠义耳。

以此比来忠义第一人,生不得行其志,没无一人明其心,全躯保妻子之臣,乘时抵瞒之辈,乃苟富贵者,资天下之疑,此朝廷一大过,天地间一大冤,志士仁人所深悲至痛也。

公精忠大义,不在张忠献、岳武穆下。

一少年书生,不忘本朝,痛二圣之不归,闵八陵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化,结豪杰,志斩虏馘,挈中原还君父,公之志谈判大矣。

耿京孔[死?

],公家比者无位,尤能擒张安国归之京师,有人心天理者闻此事莫不流涕。

使公生于艺祖、太宗时,必旬日取宰相。

入仕五十年,在朝不过老从官,在外不过江南一连帅。

公没,西北忠义始绝望,大讐必不复,大耻必不雪,国势远在东晋下,五十年为宰相者皆不明君臣之大义,无责焉耳。

记游松风亭

〔苏轼〕 〔宋〕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

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

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

”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鄂州南楼书事·其四

〔黄庭坚〕 〔宋〕

武昌参佐幕中画, 我亦来追六月凉。

老子平生殊不浅, 诸君少住对胡床。

鄂州南楼书事·其三

〔黄庭坚〕 〔宋〕

势压湖南可长雄, 胸吞云梦略从容。

北船未尝睹巨丽, 复阁重楼天际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