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十八·汉纪十

起著雍滩,尽柔兆执徐,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三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

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

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衣食。

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

少君善为巧发奇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

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

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

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

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

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

”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

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

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

”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

”上召问公卿。

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

臣窃以为击之便。

”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

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

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

臣窃以为勿击便。

”恢曰:“不然。

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

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

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

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

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

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

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

《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

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

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

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从恢议。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

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

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

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

”以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

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

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

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

”于是恢闻,乃自杀。

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

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三二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

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

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

是时,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

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

”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

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乃为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

已而蚡日益贵幸,为丞相。

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

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

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

数因酒忤丞相。

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

”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

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

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

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

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

起,入。

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

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

”上不得已,遂族灌夫。

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三一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

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

及淮南王安败,上闻蚡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

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

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

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

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

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馀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三零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

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

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

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

”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

”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

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

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

何则?

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

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

“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

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

曰:“道西北牂柯江。

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

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

”上许之。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

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

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

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

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

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

”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

邛、筰、冉駹、斯榆之君。

皆请为内臣。

除边关。

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

天子大说。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

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

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馀人,楚服枭首于市。

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

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

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

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

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

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

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

”上曰:“何谓也?

”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

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

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

”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

”朔曰:“不可。

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

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

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

”上曰:“善!

”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

赐朔黄金三十斤。

董君之宠由是日衰。

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

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

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

菑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则遇民信也。

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

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

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

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

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

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

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

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

罚当罪,则奸邪止。

赏当贤,则臣下劝。

凡此八者,治之本也。

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

礼义者,民之所服也。

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

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

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 时对者百馀人,太常奏弘第居下。

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齐人辕固,年九十馀,亦以贤良征。

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

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

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

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

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

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

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

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

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

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

”上问弘。

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

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上然弘言。

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一二九年) 冬,初算商车。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馀顷。

”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

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

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无所得。

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

李广亦为胡所败。

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

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

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

唯青赐爵关内侯。

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

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

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

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一二八年)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三人并行,厥有我师。

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

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

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

”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

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

”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

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

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

安国益东徙,屯北平。

数月,病死。

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

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

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

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

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

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

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

李斯谏曰:‘不可。

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轻兵深入,粮食必绝。

踵粮以行,重不及事。

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

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

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

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

’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

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

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

其势不可也。

又使天下蜚刍、啮輓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

御史成进谏曰:‘不可。

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

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

’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

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

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

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

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

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

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

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

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

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

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

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

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

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

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

秦之末世是也。

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

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

此其故何也?

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

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

吴、楚、齐、赵之兵是也。

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

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

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

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

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

不安,故易动。

易动者,土崩之势也。

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

”皆拜为郎中。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

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

或谓偃曰:“太横矣!

”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一二七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

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

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

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

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

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

”上从之。

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

”于是籓国始分,而子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

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

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

”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

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

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

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

”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

”卒徙解家。

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

”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

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

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

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人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

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

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

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

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

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数。

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

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

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

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

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

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

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

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

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

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

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

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

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

国有四民,各修其业。

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

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

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

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

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

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

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

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

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

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

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

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

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

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幸,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

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

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

定国自杀,国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

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

偃因言于上曰:“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其姊乱,请治之!

”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

王惧,饮药自杀。

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

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

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

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

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

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

”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

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

”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三年(乙卯,公元前一二六年)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

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

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

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

发十策,弘不得一。

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

”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

然为布被,此诈也。

”上问弘,弘谢曰:“有之。

夫九卿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

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

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

”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

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

”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

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

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

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

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

会伊稚斜逐于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

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

骞初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馀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

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

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

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

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

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

上由是悦之。

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

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

而公以此无种矣。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

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

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一二五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汉纪十汉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季,十月,武帝来到雍地,在五举行祭祀。 李少君凭借祭祀灶神求长生不老的方术进见武帝,武帝很尊敬他。李少君是已去世的深泽侯的舍人,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出生成长的地方,凭借着他的方术周游结交诸侯,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李少君能役使鬼神万物,并有长生不老的方术,纷纷赠送财礼给他,所以他经常有余剩的金钱和衣食用品。人们都认为他不经营产业却很富袷,又不知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更加相信他,争着侍奉他。李少君善于用巧妙的语言猜中一些离奇的事情。他曾经陪武安侯田饮酒,座中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说起与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老人还是儿童时曾跟随祖父,记得那个地方,满座的客人都大吃一惊。李少君对武帝说:“祭祀灶神就能招来奇异之物,招来了奇异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为黄金,可以延年益寿,可以见到蓬莱的仙人。见到仙人,进而举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海上漫游,遇见了安期生,他给我枣吃,那枣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来于蓬莱仙境,谁和他合,他就显身相见,谁和他不合,他就隐身不见。”于是武帝就开始亲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到大海中去寻找蓬莱安期生之类的仙人,并且从事熔化丹砂和其它药物,企图炼出黄金。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武帝认为他化身成仙,并没有死去;因此,燕地、齐地等沿海地区那些怪诞迂谬的方士,纷纷前来对武帝谈论有关神仙的事情了。 毫县人谬忌奏请武帝祭祀太一神。他在上奏的方形木牍上写道:“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神。”于是,武帝就在长安的东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祭坛。 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之士聂壹,通过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议:“匈奴刚刚与汉和亲结好,亲近信任边境吏民,可用财利引诱他们前来,汉军预设伏兵袭击,这是肯定会打败匈奴人的妙计。”武帝召集公卿讨论这个建议,战国之初,代国保有它的全境时,北面有强敌匈奴的威胁,内受中原诸国军队的牵制,但仍然可以尊养老人,抚育幼童,按照季节时令种粮植树,粮仓中一直有充足的储粮,匈奴不敢轻易入侵。现在,凭陛下的神威,天下一统,但匈奴的入侵却持续不断,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在于没有使匈奴恐惧罢了。我私下认为打击匈奴对国家有利。”韩安国说:“我听说高皇帝曾被匈奴围困在平城,七天没能吃上饭;等到解脱围困返回都城之后,却没有愤怒之心。圣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自身的私怒而伤害天下大局,所以高皇帝派遣刘敬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现在已为五世的人带来益处。我私下认为不打匈奴对国家有利。”王恢说:“不对。高帝身披铠甲,手执利器,征战将近几十年,他不向匈奴报复被困平城的怨恨,并不是因为力所不及,而是出于让天下人休息的仁心。现在边境经常受到匈奴侵扰,受伤战死的士兵很多,中原地区运载死亡士兵棺木的车辆络绎不绝,这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说打匈奴是应当的。”韩安国说:“不对。我听说善于用兵的人,让自己的军队温饱以等待敌军饥饿,严明军纪以等待敌军混乱,安居军营以等待敌军疲劳。所以,崐一旦交战,就会全歼敌人;一旦进攻敌国,就会攻破城防,经常安坐不动地迫使敌人俯首听命,这是圣人的作战方法。现在如果轻易地对匈奴用兵,长驱直崐入,难以成功;如果孤军深入就会受到威胁,齐头并进就没有后继,进军太快就会缺乏粮食给养,进军缓慢就会丧失有利的战机,还没有走到一千里,就会人马都缺乏粮食。这正是《兵法》所说:‘派出军队,就会被敌人擒获。’所以我说不打匈奴为好。”王恢说:“不对。我现在所说的打匈奴的方法,本不是征发军队深入敌境;而是要利用单于的贪欲,引诱他们到我们的边境,我们挑选骁勇的骑兵和壮士,暗中埋伏,用来防备敌军,谨崐慎地据守险要的地势,以加强防御的力量。我们的部署已经完成,有的军队攻崐打敌军左翼,有的军队攻打敌军右翼,有的军队阻止敌人前进,有的军7断绝敌人的退路,这样就肯定能擒住单于,必定大获全胜。”武帝采纳了王恢的主张。 夏季,六月,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统率战车、骑兵、步兵共三十多万人暗中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就挥军出击。汉军暗地派聂壹当间谍,逃到匈奴人那儿,聂壹对单于说:“我能杀马邑县的县令和县丞,献城归降,您可以得到全城的所有财物。”单于很喜欢信任聂壹,认为他说得对,就同意了他的计划。聂壹返回马邑县城,就斩杀死刑囚犯,用来假冒县令、县丞,把他们的头挂在马邑城下,让单于的使者观看,以此做为证明,说:“马邑县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越过边塞,统率十万骑兵进入武州塞。走到距离马邑县城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单于见牲畜遍野,却没有一个放牧的人,感到奇怪。单于就派人攻打亭隧,俘虏了雁门郡的尉史,要杀掉他,这个尉史就告诉单于汉兵埋伏的地点。单于大吃一惊,说:“我本来就怀疑其中有诈。”就领兵撤退,在撤出汉境之后,单于说:“我俘虏了这个尉史,是天保佑我啊!”就称尉史为“天王”。边塞守军传报单于已率军退走,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全军撤回。王恢指挥另一支军队,从代地出发,准备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听说单于返回,军队很多,也不敢出击。 武帝对王恢很恼怒。王恢说:“根据原来的计划,约定引匈奴进入马邑县城,主力军队与单于交战,而我率军袭击他们的后勤给养,可以获胜。现在单于未到马邑就全军撤回,我用三万人的军队打不过匈奴大军,那样做只能是自辱。我本知道撤兵回来是要杀头的,但这样却保全了陛下的三万将士。”于是汉武帝就把王恢交附廷尉审判,廷尉判决:“王恢避敌观望,不敢出击,判处斩首。”王恢暗中向丞相田行贿一千金,求他开脱罪名,田不敢向武帝说,就对太后说:“王恢第一个提出了在马邑诱歼匈奴主力的计划,现在行动失败而杀了王恢,这是等于为匈奴报了仇啊。”武帝朝见太后时,太后就把田的话告诉了武帝。武帝说:“王恢是马邑计划的主谋,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调集了天下几十万人马,安排了这次军事行动。况且,即使捉不到单于,王恢的军队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仍然可以安慰将士们的心。如今不杀王恢,无法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得知了武帝的话,就自杀了。从此之后,匈奴断绝了与汉的和亲,进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汉朝边境,不可胜数;但是匈奴仍然贪图在边关的互市贸易,喜爱汉朝的财物;汉朝也不关闭边境贸易市场,以投其所好。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季,黄河决口改道,从顿丘向东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初三),黄河又一次在濮阳县的瓠子决口,注入钜野县,连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个郡受水灾。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征发十万役夫堵塞黄河决口,刚刚堵住,就又被洪水冲毁。当时,田的食邑是县;县在黄河北岸,黄河决口向南泛滥,县就不会遭受水灾,食邑收入就会增加。田对武帝说:“长江、黄河的决口都是天意的安排,用人力强行堵塞很不容易,堵住了未必符合天意。”而那些候望云气和使用法术的方士们也认为是这样。这样一来,武帝很长时间不再征发人力从事堵塞决口的工程。 当初,孝景帝在位时,魏其侯窦婴担任大将军,武安侯田才是个普通的郎官,陪侍窦婴饮酒时,田下跪起立如同儿子、侄子一样;后来,田日益显贵受宠,出任丞相。而魏其侯窦婴失去了权势,依附他的宾客越来越少,唯独原来的燕相、颍阴县人灌夫不离去。窦婴就厚待灌夫,两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来往如同父子一样。灌夫为人刚强正直,好借酒使气,对那些权势在自己之上的权贵,必定给予凌辱;他多因酒后闹事冒犯丞相田。丞相就向武帝弹劾:“灌夫家属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于是收捕灌夫和包括旁支亲属在内的家人,都被判处公开斩首示众的罪名。魏其侯窦婴上书营救灌夫,武帝命令他和武安侯田到太后居住的东宫中,当廷申辩。魏其侯、武安侯就利用这个机会互相诋毁。武帝问朝廷群臣:“他们两人谁对?”只有汲黯认为魏其侯对,韩安国认为两人都对;郑当时本认为魏其侯对,后来不敢坚持。武帝怒骂郑当时说:“我把你这类的人一起斩了!”随即罢朝,站起来,进入内宫,侍奉太后用餐,太后气冲冲地不吃饭,说:“如今我还活着,别人已经在欺负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他们就都来宰杀他了!”武帝没有办法,就下令将灌夫满门处斩;派执法官员审查魏其侯,判处魏其侯斩首示众。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季,十二月三十日,根据所定罪名在渭城处死了魏其侯窦婴。春季,三月,乙卯(十七日),武安侯田也死去了。等到后来淮南王刘安谋反失败,武帝得知田接受过刘安的黄金,并且说过大逆不道的话,就说:“假若武安侯还活着,就应该把他灭族了!” 夏季,四月,出现寒霜,冻死了野草。 御史大夫韩安国代理丞相职务,为武帝引导车驾,从车上摔下来,成了跛腿。五月,丁巳(二十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因病免职。 发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腿疾痊愈,重新出任为中尉。 河间王刘德,努力钻研学问,喜好古代典籍、治学注重实事求是,用黄金丝帛购买各地的好书,购得的书,数量与汉朝廷的存书一样多。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爱书籍,他所征集到的大多是浮滑论辩的书;而刘德所征集的书,都是用古代文字书写的先秦时期的旧书。他搜集礼乐制度的古事,稍加增订,编辑成书,长达五百余篇。他的思想和言谈举止,都务求符合儒家学说,崤山以东的儒生大多追随他,与他交往。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来京朝见,进献用于郊庙朝会的正乐,回答了有关三雍宫的典章制度及皇帝拟定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依据并阐明了儒学思想,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文字简捷,观点明确。武帝下令让掌管宫廷音乐的太乐官经常练习河间王所献的雅乐,作为年节典礼中的项目,但平常很少演奏。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向朝廷报告了他的死讯,并说:“河间王立身端正,行为谨饬,温良仁义,恭敬俭朴,敬上爱下,聪明智慧,洞察隐微,恩惠及于鳏夫寡妇。”大行令奏报武帝:“《谥法》说:‘聪明睿智称之为献。’议定河间王刘德的谥号为献王。” 班固赞曰:过去鲁哀公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在深宫中出生,在妇人抚育下长大,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从未体验过什么是恐惧。”这话说得多么真实啊。这样的人做君主,即便他不想使国家陷入危亡的绝境,也不可能啊!所以古人把安享太平看成为毒酒,把没有仁德而身居富贵之位称之为不幸。汉朝建国,直到孝平帝,诸侯王数以百计,大多骄横荒淫丧失道德。为什么这样呢?沉溺在放纵恣肆的环境中,他们所处的地位导致他们如此。即使是常人都要深受习俗的影响,何况鲁哀公之类的人呢!“学识渊博,出类拔萃”,河间献王刘德可说近似这样的人。 当初,王恢率军讨伐东越的时候,派番阳县令唐蒙去向南越王说明进军意图。南越人让唐蒙吃蜀地所产的枸酱,唐蒙问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南越人说:“是从西北方向的柯河运来的。柯江宽几数,从番禺城近旁流过。”唐蒙回到长安,又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许多人私自带着它出境去卖给夜郎。夜郎靠近柯江,柯江宽一百多步,行船毫无问题。南越国利用财物引诱和支配夜郎,向西一直影响到桐师人的居住地,但也不能让这一地区成为南越的臣属国,对它俯首听命。”唐蒙就向武帝上书说:“南越王使用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黄屋左纛,盘踞东西长达万余里的地区,名义上是朝廷的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现在如果从长沙国、豫章郡出兵征讨南越,水路大多淤塞断绝,难以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总计可有十余万人,我军乘船顺柯江而下,出其不意,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只要真的使用汉朝的强威,再加上巴、蜀两地富袷的经济力量,那么,打通夜郎的道路,在那儿设置官吏实施统治,是很容易做到的。”武帝批准了唐蒙的建议。 于是,武帝任命唐蒙为中郎将,率领士兵一千人和运输粮食衣物的民夫一万多人,经过巴蜀两郡,从关进入夜郎境内,于是见到夜郎侯多同。唐蒙带来厚重的赏赐,告知汉朝的严威圣德,约定由朝廷在当地任命官吏,并让多同的儿子担任县令一级官员。夜郎附近的小城邑都贪图得到汉朝的丝绸,他们以为从汉朝到当地来,道路艰险,汉朝终究不可能占有这片地区,于是就暂且表示服从唐蒙的约定。唐蒙返京奏报,武帝就在这一地区设立了犍为郡,征发巴、蜀两郡的士卒修筑道路,从道指向柯江,修路的人有数万人,许多士卒死亡,有的士卒就逃跑了;唐蒙等人用“军兴法”诛杀逃亡士卒的头目,巴、蜀百姓极度惊恐。武帝得知此事,就派司马相如前去责备唐蒙等人,并公开告知巴蜀一带的百姓,唐蒙等人的作法并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马相如返京奏报处置情况。 这时,邛人和人的部落酋长听说南夷与汉朝结交,得到很多的赏赐,大多甘愿做汉朝统治下的臣民,请朝廷仿照统治南夷的模式,在他们的居住地任命官吏。武帝询问司马相如的意见,相如说:“邛、、冉都靠近蜀郡,道路也容易开通;秦朝时曾经开通,设置过郡县,到汉朝建国才罢废。现在如果真能再次开通,在那儿设置郡县,将胜过南夷地区。”天子认为他说得对,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皇帝的符节出使西夷,相如和副使王然于等人乘坐驿车,利用巴蜀两郡的官府财物收买西夷;邛、、冉、斯榆各部族的酋长,都请求做汉朝直接统治下的臣民。废除了原有的边关,新设立的边关向外扩展,西部到达沫水、若水,南至柯江为界,开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上架起了桥,用来接连邛都,在这一地区设立了一个都尉、十多个县,隶属于蜀郡。武帝很高兴。 武帝下诏调集一万士卒修治雁门郡的险要关隘。 秋季,七月,出现大风,拔起树木。 女巫师楚服等教陈皇后祭神祈祷,使用妇人诅咒的方法,企图除去与陈皇后争宠的女人;事情败露,武帝指派御史张汤彻底查处。张汤深入地追究有关的人,相互牵联和被处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市被斩首,头颅高悬示众。乙巳(十四日),武帝赐给皇后一份册书,收回了皇后的印玺,废去尊号,贬入长门宫。陈皇后的母亲窦太主羞惭恐惧,向武帝叩头请罪。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不符合大义,不得不把她废黜。你应该相信道义而放宽心怀,不要轻信闲言而产生疑虑和恐惧。皇后虽然被废了,仍会按照法度受到优待,居住在长门宫与居住在上宫并无区别。” 当初,武帝曾经在窦太主家中摆设酒席,窦太主引见了她宠幸的珠宝商人董偃,武帝赏赐给董偃衣服和冠帽,为了表示尊重,不称他的名字而称他为“主人翁”,让他陪侍饮酒;从此董偃尊贵受宠,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董偃经常陪同武帝在北宫游戏,在平乐观骑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燥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燥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在殿下,他放下戟走近武帝说:“董偃犯有三项死罪,怎能让他进来呢!”武帝说:“你说的是什么呢?”东方朔说:“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通公主,这是他的第一条罪状。败坏男女风化灺一橐隼穹ǎ茘坏圣王制度,这是他的第二条罪状。陛下年轻,正在努力学习《六经》等儒学典籍,董偃不遵循经书教诲劝勉学习,反而崇尚豪华追求奢侈,尽情地享受斗狗赛马的欢乐,极力满足感官欲望,他是国家的大贼,君主的大害,这是他的第三条罪状。”武帝沉默不答,过了很久才说:“我今天已准备好宴席了,以后再自己改正吧。”东方朔说:“宣室,本来是先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不是讨论有关法度的政务的人都不得进入。所以yín乱的苗头发展,就会变成篡夺君位。正是由于这个道理,当年齐桓公因信用竖貂和易牙受害,而庆父死后,鲁国就得以保全。”武帝说:“你说得好!”下诏让董偃停下来待命,重新在北宫设置酒宴,领董偃从东司马门入宫,赏赐给东方朔三十斤黄金。董偃所受的宠爱,自此以后日益衰减。此后,公主、贵人大多不按礼制行事了。 武帝任命张汤为太中大夫,张汤与赵禹共同制定了各项法律条令,务求繁密严苛。严格控制在职官吏,制定了官员知人犯罪而不举报就要判刑的“见知法”,使官吏互相监视、互相侦察。从此开始,用法更加严厉刻苛了。 八月,庄稼发生螟虫之害。 这一年,武帝征召官吏百姓中明晓当世政务、熟知古代圣王治国之术的人到朝廷任职,命令应征者与各地进京的“上计吏”同行,由沿途各县供应饭食。 川人公孙弘在考试时答道:“我听说上古尧舜那个时期,没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奖赏,但百姓却相互勉励行善;不重刑罚,但百姓却不犯法,这是因为君主为臣民做出了正直的表率,而且对待百姓很讲信用;到了末代,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赏赐,但百姓却得不到劝勉,设立了严酷的刑罚却不能禁止违法犯罪,当时的君主本身不正,对待百姓又不讲信用。用丰厚的奖赏和严酷的刑罚,还不足以鼓励行善、禁止作恶,只有靠讲信用,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所以,根据人的才能而委任的官职,就能各司其职,做好工作;抛弃无用的虚言,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制作无用的器物,就可以减少对百姓的赋税;不在农忙季节征发役夫,不妨害民力,百姓就会富裕;有德的人受到重用,无德的人被罢免,朝廷就尊贵威严;有功的人升职,无功的人降级,群臣就会明白退让的道理;判处刑罚与罪过相应,就能制止犯罪;给予奖赏与贤能相符,就能劝勉臣子。这八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天下百姓,让他们各自从事生产就不会发生争斗,事情得到合理的解决就不会怨恨,让他们接受教育知道礼义就不会使用暴力,君主爱护他们,他们就会亲近君主,此是统治天下的当务之急。礼义,是百姓甘愿服从的;再用奖赏和刑罚来推行礼义,百姓就不会违犯禁令了。 “我听说:气相同就能互相影响带动,声相同就能互相呼应。现在,君主在上面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德义,百姓在下面与君主相谐调,所以心和就能气和,气和就能形和,形和就能声和,声和就会出现天地安和了。所以阴阳调和,风雨适时,甘露降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茁壮稻谷生机勃勃,红色瑞草萌生成长,山岭不光秃,湖泊不干涸,这是天地安和的最佳状态。” 当时参加对策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报考试成绩,把公孙弘列为下等。对策上呈武帝,武帝把公孙弘的对策成绩提升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在金马门伺应召对。 齐人辕固,已经九十多岁了,也被选为贤良,征召入京。公孙弘斜着眼睛,不正视辕固,辕固说:“公孙先生,一定要依据儒学论事,可不要歪曲儒学来迎合当世!”儒生们有许多人嫉妒诽谤辕固,辕固就以年老为名免官回原籍了。 这时,巴、蜀等四郡开凿山险修筑连接西南夷的通道,千余里外转运粮饷。过了几年,道路没有开通,修路的士兵疲惫饥饿、遭受炎热潮湿折磨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调集军队去进攻,军费开支以万万计,却不见功效。武帝很担忧,下诏派公孙弘前去该地视察情况。公孙弘返京奏报情况,极力批评开通西南夷没有什么作用,武帝不听从他的意见。公孙弘每当在朝廷讨论问题时,总是列举陈述事情的端绪,让武帝自己抉择,不肯在朝廷之上与武帝当面争辩。因此武帝看出他为人谨慎厚道,善于辩论,熟悉文书法令和具体的官府公务,又会用儒术加以文饰,对他非常欣赏,一年之中升官到左内史。 公孙弘上奏,遇到武帝不同意时,他不在朝廷上争辩。常与汲黯请求单独召见,先由汲黯提出问题,后由公孙弘进一步补充,武帝经常听得很高兴,所提的建议都加以采纳,因此,公孙弘越来越得到武帝的亲近和重用。公孙弘曾经和公卿商定某一问题的处置意见,到了武帝面前,他却完全背弃了原来的约定,而迎合武帝的心意。汲黯当即在朝廷上批评公孙弘说:“齐人大多欺诈而不忠诚老实;他开始和我们一道商定此条建议,现在却全都背弃了,这是不忠!”武帝责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武帝认为他说得对。武帝身边的亲信经常诋毁公孙弘,武帝对他却更加优待。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季,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税。 大司农郑当时建议:“从渭水开辟一条河道,下连黄河,用来漕运函谷类以东地区的粮食,路线直而且方便,又可灌溉河道附近的一万多顷农田。”春季,武帝下诏调集数万役卒开掘河道,按照郑当时的建议办事;用了三年时间,河道开通了,大家都认为很方便。 匈奴入侵上谷郡,杀害抢掠官吏百姓。武帝派遣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郡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国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郡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郡出兵,各自率领一万骑兵,出击屯兵在边关贸易市场附近的匈奴军队。卫青进攻到龙城,斩首和俘获匈奴七百多人;公孙贺一无所得;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打败。匈奴人活捉了李广,把他安置在两匹并行的马匹中间,让他躺在用绳子结成的网袋中,走出了十多里路;李广先是装死,后来突然纵身跃起,跳到了一个匈奴人骑坐的马上,夺得他的弓箭,打着马向南奔驰,于是得以逃脱归来。汉朝廷把公孙敖、李广交付司法官吏审讯,罪当斩首,后出钱赎罪,做了平民;只有卫青被赏给关内侯的爵位。卫青虽然出身于奴仆,但是善于骑马射箭,勇力超过常人;对官吏士大夫以礼相待,对士兵有恩,众人都愿为他效力,他有做军事统帅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能立下战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的知人善任。 夏季,大旱,出现蝗灾。 六月,武帝亲临雍县。 秋季,匈奴多次攻掠边境,渔阳郡受害最为严重。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率兵驻守渔阳郡。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下诏书说:“朕殷切嘱告官吏,奖励廉吏,举荐孝子,希望能养成风气,继承和发扬光大古代圣人的事业。有十户人家居住的小村落,其中必定有忠信之士;三人共同行走,其中必定有可做我老师的贤人。现在有的郡甚至不向朝廷举荐一个贤人,这说明政令教化不能贯彻下去,而那些积累了善行的贤人君子,被壅闭,使天子无法得知。况且,推荐贤人的人给以上等的奖赏,壅闭贤人的人给以公开的杀戮,这是古代的治世原则。应该议定二千石官员不向朝廷举荐人才的罪名!”有关官吏奏报:“凡是不举荐孝子的,属于不遵守诏令的行为,应当按‘不敬’的罪名论处;凡是不察举廉吏的,就是不胜任职务,应当免官。”武帝批准了这一建议。 十二月,江都王刘非去世。 皇子刘据出生,他是卫夫人所生的儿子。三月,甲子(十三日),武帝立卫夫人为皇后,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用二万骑兵入侵汉境,杀死辽西郡的太守,掳去两千多人,围困韩安国指挥的汉军营垒;又侵入渔阳郡和雁门郡,在两地各杀害或掳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迁往更远的东方,率军驻守北平;数月之后,病死。武帝就再次起用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畏避李广,连续几年不敢入侵右北平郡。 车骑将军卫青统率三万骑兵从雁门郡出击,将军李息领兵从代郡出击;卫青所部斩杀匈奴数千人。 东夷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归降,朝廷在其居住区设置了苍海郡;因此而支付的安置徒众的费用,与南夷地区的相同,燕、齐一带,出现骚动。 这一年,鲁王刘馀、长沙王刘发都去世了。 临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向武帝上书议论政事。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各地活动,都没有受到人家的厚待,儒生们联合起来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贫穷,借贷无门,主父偃就西入关中,到皇宫的门阙下上书,早晨把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了九项事情,其中八项是关于律令问题;另外一项是谏止征伐匈奴,他写道:“《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喜好战争必定灭亡;天下虽太平,忘掉战事必定危险。’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最末的节操。那些追求战争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悔恨的。 “从前,秦始皇吞并列国,求胜的欲望没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李斯劝阻说:‘不可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定居的处所,没有储藏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不定,如同鸟飞,很难得以制服它。军队轻装深入敌境,粮食供应必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行动,就会因负重而赶不上战机。夺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为国家带来好处;俘获匈奴的民众,不可调教,也无法设置官员进行管理;如果战胜匈奴,只能杀掉他们,而这又不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使中原地区疲敝,使匈奴人快意,这不是正确的决策。’泰始皇不听从劝告,就派蒙恬率军进攻匈奴,开辟疆土千里,与匈奴以黄河河套划界。这一带本来就是湖泊和盐碱地,不能种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调集全国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军队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无法统计,终究不能越过黄河占领北部地区,这难道是因为兵力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车船运输粮草,从东、琅邪等沿海郡县开始,运输到北河,大约起运时的三十锺粮食,运到目的地仅存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收获不够缴纳军粮,女子纺线绩麻,织出的布帛满足不了军营帐蓬的需要,百姓倾家荡产,无法养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天下人就从此开始反叛秦朝了。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边境巡行,听说匈奴人集中在代谷的外面,就想去进攻他们。有位名叫成的御史进言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匈奴人的习性,忽而如同野兽聚集,忽而如同鸟类分飞,追赶他们就好象与影子搏斗一样,无从下手。现在,凭陛下这样的盛大功德,却要去攻击匈奴,我私下认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就向北进军到达代谷,果然发生了被围困在平城的事变,高皇帝大概非常后悔,才派遣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从此之后全国上下就忘记了战争的事情了。 “匈奴难以制服,不是这一代才如此。侵犯城邑劫掳人畜,这是他们的生业,天性本来就是这样。远到虞、厦殷、周统治时期,本来就不对匈奴征收贡赋、实施监督,只把他们视为禽兽,不当做人来看待。不向上回顾虞、夏、殷、周的传统,却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误,这是我所最忧虑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严安上书说:“现在全国的百姓,花费钱财,生活奢侈腐化,车辆马匹、衣服裘装、房屋住宅竟相修饰得富丽堂皇,谐调音乐使它有节奏,混杂颜色使它色彩斑斓,美味佳肴广列于前,用来显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仿效,这是用奢侈来引导民众;追求奢侈而无节制,就无法满足欲望,百姓就会脱离农桑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利不能凭空飞来,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惮作欺诈的事,带剑的竟相杀人以qiǎo取豪夺,对这样的行径,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结民众设立制度以约束他们的过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贫困者夸耀以调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盗贼就会消除,少用刑罚,阴阳和调,万物就会茂盛。过去,秦始皇踌躇满志,贪得无厌,想向海外显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进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将士去进攻越人。在这个时期,秦朝兵连祸结,北方与匈奴交战,南方和越人难分胜负,军队驻扎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而无法退回。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打仗,成年女子运送粮饷,生活悲惨,活不下去,纷纷在路边树上上吊自杀,死者一个接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灭了后代,绝了祭祀,这是穷兵黩武产生的祸害啊。所以,周朝失之于衰弱,秦朝失之于强暴,都是不改变国政所产生的恶果。现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区,诱使夜郎入朝称臣,降服羌人和人,攻取州,建筑城邑,进军匈奴腹地,烧毁匈奴的龙城,议事的大臣们都赞美这些行动和计划;但这只能让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处,对于国家来说不是好计策。” 徐乐上书武帝,说:“我听说天下的最大祸害,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陈涉没有千乘之主的尊位,没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贵人名门望族的后代,没有获得乡里的赞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德,也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但是,他起自贫民居住的街巷,举起长戟,袒露一个臂膀大呼,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民众困苦而君主却不加体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却毫不知情,社会风俗已乱而国家政治却仍不进行整治。这三条,正是陈涉用来起事的资本,这就是所说的土崩。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赵的举兵叛乱就是瓦解。七国之主图谋叛乱,他们都号称是拥有万辆战车的诸侯王,有数十万的军队,其威力足以控制封地全境,其财力足以奖励他属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国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区被俘虏,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一个平民轻,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在那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减,而且安土乐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这就是所说的瓦解。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不在于瓦解。 “这两个问题,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关键,贤明的君主对此是应该注意并且认真观察的。 “近来,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连年歉收,年景没有恢复正常,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还要承担边境战争的负担,按照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出现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动乱;百姓容易动乱,这就是土崩的局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关键,治理于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祸患,其要领不过是设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局势罢了。” 奏书上呈武帝,武帝召见了他们三人,对他们说:“诸位原来都在何处,我们为什么相见得这样晚!”武帝都把他们任命为郎中。主父偃更受武帝信任宠幸,一年之内共升了四次官,担任了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贿崐赂赠送他的财物总计有千金。有人对主父偃说:“您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如果活着享受不到列五鼎进餐的贵人生活,死时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季,武帝赏赐淮南王刘安几案和手杖,恩准他不必来京朝见。 主父偃劝说武帝道:“古代诸侯的封地不超过方圆百里,朝廷强地方弱的这种格局,容易控制。现在的诸侯有的连城数十座,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控制较宽时,他们就骄横奢侈,容易做出yín乱的事情,朝廷控制一紧时,他们就会凭借自身的强大而联合起来反叛朝廷;如果用法令来分割削弱他们,就会产生叛乱的苗头。以前晁错推行削藩政策而导致吴楚七国叛乱就是这种情况。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十几人,而只有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人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不能享有一尺的封地,这就使得仁孝之道不明显了。希望陛下命令诸侯王可以把朝廷给他的恩惠推广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封国的土地封他们做侯,他们人人都为得到了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欢喜;陛下用的是推行恩德的方法,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的封国领地,朝廷没有采用削夺的政策,而王国却逐渐衰弱了。”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春季,正月,武帝下诏说:“诸侯王中有想推广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命令各自一一奏报,朕准备亲自给他们确定封邑的名号。”从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都成了侯了。 匈奴入侵上谷郡、渔阳郡,杀害和掳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遣卫青、李息从云中郡出击,向西一直打到陇西,在黄河以南进攻匈奴的一方的楼烦王和白羊王,获得匈奴首级和俘虏数千,夺得牛羊一百多万头,赶走了白羊王和楼烦王,于是就夺取了黄河以南地区。武帝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和张次功,都立了军功,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封张次功为岸头侯。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地区,土地肥沃富饶,对外有黄河天险为屏障,蒙恬当年在此地修筑城池以驱逐匈奴,对内节省了转运输送屯戍漕运的人力物力,又扩大了中国的疆域,这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把他的意见交给公卿大臣讨论;大家都说不便利。武帝终究还是采用了主父偃的计谋,设置了朔方郡,派遣苏建征调十多万民夫修筑朔方城,又修缮原秦王朝时期蒙恬所建造的要塞,利用黄河天险作屏障。水陆运输的路程十分遥远,自崤山以东的地区,人民都蒙受运输的劳苦,耗资高达数十百万万,钱府粮库被支付一空。汉朝还放弃了上谷郡所辖的与匈奴犬牙交错的僻远县份��造阳县,把这片土地给了匈奴。 三月,乙亥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夏季,汉朝廷招募了十万百姓迁居朔方郡。 主父偃对武帝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天下有名的豪强人物、兼并他人的富家大户、鼓励大众动乱的人,都可以迁移到茂陵邑居住;这样对内充实了京师,对外消除了奸邪势力,这就是所说的不用诛杀就消除了祸害。”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迁徙各郡国的豪强人物和财产超过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居住。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地区的著名侠士,也在被迁徙之列。卫将军替郭解说好话:“郭解家中贫困,不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是平民,他的权势大到使将军替他说情,这证明他家不穷。”终究迁徙了郭解全家。郭解平生因被人瞪视之类的小事杀了许多人,武帝听说了,就下令司法官吏把郭解逮捕,立案审查,审查的结果说明,郭解所犯的罪都在颁布赦令之前。轵县有位儒生陪侍前来审案的使者坐,座中客人赞扬郭解,儒生就说:“郭解专门以奸邪触犯国法,怎么能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了这话,就杀死了这个儒生,并割去他的舌头。审案官吏用这件事来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人,杀人凶手到最后也没有查清是谁。官吏向武帝奏报郭解无罪,公孙弘议论说:“郭解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做行侠弄权的事情,看谁不顺眼就随意杀掉;轵县儒生的被杀,郭解虽然不知情,但这个罪比郭解亲手杀人还要大,应按大逆无道的罪名判决论罪。”于是就把郭解灭族。 班固曰:古时候天子封立诸侯之国,诸侯封立大夫之家,从卿大夫直到平民百姓,各有等级,由于这个原因,所以百姓诚心侍奉他们的上司,而臣下没有觊觎篡夺之心。周王室衰微之后,礼乐制度和征伐命令从诸侯发出;到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大夫世代掌握国家权力,又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执掌一国政令。逐渐发展到战国,出现了合纵连横,于是列国的公子,魏国有信陵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楚国有春申君,他们都凭借王公的权势,争着延揽游侠,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受到嘉宾的礼待。赵国的相虞卿,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走投无路的朋友魏齐的厄运;信陵君魏无忌,偷盗兵符假传王命,杀害将领控制军队,用来解救平原君的危急;他们都因此增加了在诸侯中的影响,向天下人炫耀了名声,扼腕游说的人,把这四位豪杰当作最值得称道的人。于是,就形成了背叛国家而为私交献身的社会舆论,遵守职责侍奉君主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国,法网不严密,不知道改正这种弊端。所以代国的丞相陈用千辆车子做随从队伍,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集宾客数以千计;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之类的人,在京师争权夺利,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横行于乡里,称霸一方,其势力可挫败公卿王侯,众多的百姓都觉得这些人的名声事迹很光荣,向往羡慕他们。百姓即便是犯罪而陷入死地,自己却以杀身成名而引以自豪,就好象当年的季路、仇牧一样,到死也不后悔。所以曾子说:“君主丧失原则,百姓离心离德已有很长时间了。”如果没有贤明的君主在上,告知百姓什么行为是该受到表彰的,什么行为是应该摈弃的,并且用礼义法度去约束他们,那些百姓怎么能知道什么是违犯禁令的行为,从而改邪归正呢!按照古代的公正法则:春秋时期的五霸,是三代圣王的罪人;而战国时期争雄的六国,是五霸的罪人;至于说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象郭解之流的人,只不过是个渺小的平民百姓,却窃取生杀大权,他的罪恶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了。再看郭解的温良博爱,接济穷困,解救急难,谦虚退让而不自夸,也都不同凡响。可惜啊,象郭解这般人物,不按照道德规范行事,却在行侠这种社会末流中苟且放纵,最后自己身死,全族被杀,这并非是不幸。 荀悦论曰:世上有三游,是破坏道德的奸贼: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三是游行。树立名气声望,作威作福,结交私人党羽,用来称强于世的,称为游侠;修饰辩辞,设置诡计诈谋,周游天下以操纵时势的,称为游说;和言悦色,以此迎合当世君主的喜好,结连党羽,扩大虚名以谋取权利,这样的人,称作游行。这三类人,都是产生祸乱的根源;他们伤害道德,败坏法度,迷惑民心,所以先王慎重对待。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种民众,各自从事自己的职业;凡是不从事这种种职业的人,称为奸民。没有奸民,王道政治就实现了。 三游的形成,都出现在末世,周、秦两代的末世尤为严重。君上不明,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废弛;把社会舆论的褒贬作为尊荣或困辱的依据,不去核实这些舆论的真假;根据好恶来决定利害关系,不考虑是否属实;根据喜怒决定奖赏或惩罚,不去分析其中的道理。上下相互冒犯,万事全都混乱错误,因此,发表评论的人,看对方与自己交情的厚薄来决定怎样张口说话;负有推荐官员职责的人,估量对方和自己关系的亲疏而用笔写出推荐评语;善与恶的区分,错误地受众人评价的制约;功与罪的判定,也和国法的规定相矛盾。像这样的话,就不能遵循道义去谋求利益,也无法根据道义去避开祸害。所以君子违背礼义,小人触犯法律,奔走游说,越职侵权,破坏法度,追求浮华,摈弃实质,争着追求一时之利。轻视尊奉父兄的大义,而重视对待宾客的礼节,减少骨肉之间的亲恩,而加重朋友之间的情谊,忘记了自己修养的原则,而追求众人的赞誉,损伤衣食来源的农桑本业,用来满足盛宴豪饮的欲望,馈赠礼物的人挤满了门庭,探访问候的人在道路上随处可见,私人交往的书信比官府公文繁忙,处理的私事此官府公事还多,于是,流俗形成,而正道却衰败了。 所以圣明的君主在位时,治理国家,整顿百姓,严明有关制度;善与恶的区分主要取决于是立功还是犯罪,而不受舆论毁誉的扰乱,听其言还得责求行事,举出名还要指出实。所以,名不副实的称之为虚,表里不一的称之为伪,毁誉不符合实际的称之为诬,议论事情丧失原则的称之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许出现,诬罔的言论不得流行,有罪恶的人不能侥幸逃避惩罚,没有罪恶过失的人不必担忧恐惧,私人请托处处碰壁,贿赂无人接受,抛弃浮华虚文,淘汰虚言巧语,禁止强词夺理,杜绝不正当的智谋,斥退百家之学的纷乱,统一于圣人的最高道术,用仁爱恩惠来教育百姓,再用礼乐制度加以修饰,就会风俗稳定而达到天下大治了。 燕王刘定国与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又夺走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杀了肥如县的县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书朝廷告发了他的恶行,主父偃从中朝把这份弹劾文书转给外朝大臣。公卿议罪,请求武帝诛杀刘定国,武帝批准了。刘定国自杀,封国被废除。 齐厉王刘次昌也与他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想把女儿嫁给齐王,齐王的母亲纪太后不同意。主父偃就趁机对武帝说:“齐都临是有十万户居民的大都会,市井商税高达千金,人口众多而且地方富袷,超过长安,不是天子的亲弟和得宠的儿子,不得在此地为王。现在的齐王和陛下的血亲关系越发疏远了,又听说他和他姐姐通奸luàn伦,请求查处齐王!”于是,武帝就任命主父偃担任齐国的相,并且负责审查齐王的问题。主父偃一到齐国,就立即捕审齐王后宫中的宦官,供词牵连到齐王;齐王害怕了,喝毒药自杀。主父偃年轻时曾游历齐和燕、赵三国之地,等到他身居高位,接连毁灭了燕、齐两国,赵王刘彭祖害怕自己成为主父偃的下一个迫害的目标,就上书给武帝,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贿赂的金钱,由于这个原因诸侯王的子弟大多得以封侯。等到武帝得知齐王自杀的消息,勃然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劫持齐王迫使他自杀,就把主父偃召回,逮捕下狱。主父偃承认他接受诸侯金钱贿赂,但实在没有强迫齐王自杀。武帝想不杀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封国被废除改设为郡,领地归属朝廷。这件灭人之国的恶事,主父偃是罪魁。陛下如果不杀主父偃,就没有办法向天下人谢罪道歉。”于是,武帝就把主父偃全家灭族。 张欧被罢免,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继任御史大夫。孔臧辞谢说:“我家中世代以传习经学为业,请任命我担任太常,典掌我家世传的职业,与堂弟、侍中孔安国一道总结、归纳古人训诫,使儒学永传后世。”武帝就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的礼仪赏赐如同三公一样。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冬季,匈奴军臣单于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进攻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到汉朝来归降。 汉武帝任命公孙弘担任御史大夫。这时,朝廷正开通西南夷,在东方设置苍海郡,在北方修筑朔方郡的郡城。公孙弘多次进谏,认为以中原地区疲惫不堪为代价,去供奉那些无用之地,得不偿失,请求废止这些举动。武帝让朱买臣等人就设置朔方郡的便利,对公孙弘进行反驳,提了十个问题,公孙弘连一个也回答不了。公孙弘就表示请罪说:“我是崤山以东的乡鄙之人,不知道设置朔方郡有这么多的好处,请求废止对西南夷、苍海地区的经营而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武帝同意了他的请求。春季,罢废了苍海郡的建置。 公孙弘用麻布做被子,一顿饭不摆设两种肉菜。汲黯说:“公孙弘高居三公之位,朝廷给他的俸禄很多;但是他用布做被子,这是骗人的把戏。”武帝就此询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有其事。说到九卿当中与我关系好的,没有人超过汲黯了,可是今天他在朝廷之上质问我,确实切中我的问题。说到以三公的显赫富贵,而制作布被,与小官吏没有区别,这确实是矫饰做作,想借此沽名钓誉,正象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如果没有汲黯的忠直,陛下怎么能听到这些话!”武帝认为公孙弘谦让,越发尊重他。 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丙子(初七),武帝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过了几个月於单就死了。 起初,匈奴归降朝廷的人说:“月氏原来居住在敦煌和祁连山之间,是一个强国,匈奴冒顿单于攻破了它。老上单于杀了月氏国王,把他的头骨做成了饮酒的器皿。其余的月氏部众逃走到远方,怨恨匈奴,但没有人与他们联合去进攻匈奴。”武帝就招募能出使月氏国的人。汉中人张骞以郎官的身份应募,从陇西郡出发,直接进入匈奴的腹地;匈奴单于捉住了张骞,把他拘留了十多年。张骞得到机会逃脱,向着月氏国所在的西方走去,过了数十日,到达大宛国。大宛国早就听说中国富有,想通使结好,却不能实现,见到张骞,十分高兴,替他安排了向导和翻译,抵达康居国,再转送到大月氏国。大月氏原来的太子做了国王,进攻大夏国之后,分割了大夏国的土地而安居下来,当地土地肥沃富饶,很少有外敌入侵,已没有丝毫向匈奴复仇的打算了。张骞滞留了一年多,终究不知道月氏人打的什么主意,就启程返回;张骞沿着南山走,想通过羌人的居住地返归,又被匈奴人捉住了,拘留了一年多。正逢伊雅斜驱逐於单,匈奴国内混乱,张骞就和堂邑氏的奴隶甘父逃脱归来。武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初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开汉朝十三年,只有他们二人得以生还。 匈奴的几万骑兵越过边界,攻杀代郡太守恭,还掳掠了一千多人。 六月,庚午(初二),皇太后驾崩。 秋季,朝廷罢废了在西夷地区的建置,只设了南夷、夜郎两县和一个都尉,后来又逐渐令犍为郡自行保全并完善地方建置,以便朝廷集中力量修筑朔方郡的郡城。 匈奴再次入侵雁门郡,杀害和掳掠一千多人。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出任廷尉。张汤为人十公狡诈,玩弄巧智驾御他人。当时,武帝正倾心儒学,张汤就假装敬慕儒家大师的的样子,尊重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用千乘人宽担任奏谳掾,用古代的法令和经义判决疑难案件。张汤审判案件的手法是:倘若是皇上想加罪处治的人,就把他交给那些执法严苛的监、史审判;如果是皇上想要从宽解脱的人,就把他交给执法轻平的监、史审判;武帝国此对他很满意。张汤对于老朋友的子弟,照顾得特别周到;他去诸公重臣家中问候请安,不避严厉寒酷暑。所以,张汤虽然执法来苛、心怀妒忌,断狱不公平,却博得了好名声。汲黯多次在武帝而前质问、责备张汤说:“您身为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业,下不能抑制天下百姓的邪心,使国家安定、百姓富裕,临狱空虚,为什么却只知把高皇帝所定的律令胡乱变更!而且您将会因此而断子绝孙了。”汲黯经常与张汤争辩,张汤的言论在紧扣律令条文,大小节上苛求,汲黯伉直严峻,坚守高沿的原则,却不能驳倒张汤,愤极发怒,大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然如此!如果一切都按张汤的主张去做,将使天下人陷入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的恐惧之中了!” 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冬季,武帝前往甘泉。 夏季,匈奴用三万骑兵分别入侵代郡、定襄郡和上郡,杀害和掳掠了数千人。



资治通鉴·卷十九·汉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荒落,尽玄黓阉茂,凡六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一二四年) 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

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丞相封侯自弘始。

时上方兴功业,弘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

每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

弘尝奏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

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

”上下其议。

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

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

其后民以櫌锄、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

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

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

三代之道也。

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

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

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

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

窃以为大不便。

”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

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

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

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

仲舒以病免。

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

”上从之。

春,大旱。

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

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高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

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

凡十馀万人,击匈奴。

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

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

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

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

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

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

陛下幸已益封臣青。

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

”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

”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頟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察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

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可以不拜。

”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

”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

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

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

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

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

其见敬礼如此。

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

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

”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

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

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

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

”上从之。

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

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

建元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

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

”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

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

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

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

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

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

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

”诏削二县。

既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

”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

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

衡山王闻淮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

衡山王后徐来谮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

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

秋,衡山王当入朝,过淮南。

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六年(戊午,公元前一二三年)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

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

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

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

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

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

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

《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

’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

”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

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军吏皆曰:“善!

”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

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

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

”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

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单于从其计。

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

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

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

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

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

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一二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

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

”于是以庆五畤,畤加一牛,以燎。

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

天子以他县偿之。

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

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

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臣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

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

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

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

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

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

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

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

”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

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

非邪?

”被曰:“非也。

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

”王曰:“吴何知反!

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

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

”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

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

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

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

”王曰:“此可也。

虽然,吾不至若此。

”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

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

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

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

”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

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

”欲因以发兵。

会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

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

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

王犹豫,计未决。

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

下公卿治其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

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刭。

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

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

”乃诛被。

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

上薄其罪,欲勿诛。

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

”助竟弃市。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

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

会有司捕所与淮南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

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

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

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据为太子,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可万里。

其俗土著,耕田。

多善马,马汗血。

有城郭、室屋,如中国。

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窴。

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

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

盐泽去长安五千里。

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

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

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

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

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

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

少北,则为匈奴所得。

从蜀,宜径,又无寇。

”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

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

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巂、昆明。

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

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

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

”及夜郎侯亦然。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

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二年(庚申,公元前一二一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献侯公孙弘薨。

壬辰,以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馀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

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

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

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

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

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

”军士乃安。

广为圜陈,外向。

胡急击之,矢下如雨。

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

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罢归。

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

广军功自如,无赏。

而票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馀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

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馀人。

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辉渠侯。

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

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

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江都王建与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

建游雷陂,天大风,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

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

建临观大笑,令勿救,皆死。

凡杀不辜三十五人,专为淫虐。

自知罪多,恐诛,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诅上。

又闻淮南、衡山阴谋,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玺,为反具。

事发觉,有司请捕诛,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国除。

胶东康王寄薨。

秋,匈奴浑邪王降。

是时,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

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驰传以闻。

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

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

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

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

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

降者四万馀人,号称十万。

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

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

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

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

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

”上默然。

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

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

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

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

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

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

久之,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磾独不敢。

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

对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

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

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

”上闻,愈厚焉。

以休屠作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磾姓金氏。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三年(辛酉,公元前一二零年) 春,有星孛于东方。

夏,五月。

赦天下。

淮南王之谋反也,胶东康王寄微闻其事,私作战守备。

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

寄母王夫人,即皇太后之女弟也,于上最亲,意自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

上闻而怜之,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

又封其所爱少子庆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

山东大水,民多饥乏。

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尚不能相救。

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馀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

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

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

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

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

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

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

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

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

及得神马,次以为歌。

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

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

”上默然不说。

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

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

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

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

”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

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

”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

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

”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四年(壬戌,公元前一一九年) 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不佐国家之急。

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

”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

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

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

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

小者橢之,其文龟,直三百。

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

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亻堇为大农丞,领盐铁事。

桑弘羊以计算用事。

咸阳,齐之大煮盐。

亻堇,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

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

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

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

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

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

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

其法大抵出张汤。

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

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

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

”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

”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

”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

无所欲言也。

”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

”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

”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下天,使明知之。

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春,有星孛于东北。

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

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

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瓤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

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

”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将军青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

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

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

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

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大将军出塞千馀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

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匈奴亦纵可万骑。

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

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

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拏,杀伤大当。

当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

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馀粟而归。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

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

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

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

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遂引刀自刭。

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

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

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

士以此爱乐为用。

及死,一军皆哭。

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

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十馀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

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

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

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

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

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

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

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由此上益重爱之。

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踏鞠,事多此类。

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

两人志操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变数万。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

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

”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

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

”狄山曰:“臣固愚,愚忠。

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

”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

”曰:“不能。

”曰:“居一县?

”对曰:“不能。

”复曰:“居一障间?

”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

”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

自是之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是岁,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是,宁成为关都尉,吏民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

”及义纵为南阳太守,至关,宁成侧行送迎。

至郡,遂按宁氏,破碎其家。

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后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人视亦二百馀人,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

其后郡中不寒而栗。

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

然其治尚辅法而行。

纵专以鹰击为治。

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

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

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

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

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

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

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

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

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 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

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

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

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

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

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

”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

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资治通鉴·卷二十·汉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尽重光协洽,凡九年。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一一八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盗孝景园,堧地,葬其中,当下吏,自杀。

罢三铢钱,更铸五铢钱。

于是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为淮阳太守。

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

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

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

臣愿为中郎。

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

”上曰:“君薄淮阳邪?

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

御史大夫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

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

主意所欲,因而誉之。

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戮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及汤败,上抵息罪。

使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十岁而卒。

诏徙奸猾吏民于边。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

巫医无所不致,不愈。

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

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

”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寿宫。

神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

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

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

其事秘,世莫知也。

时上卒起,幸甘泉,过右内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义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

”衔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六年(甲子,公元前一一七年) 冬,十月,雨水,无冰。

上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

义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以纵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将军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

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射杀敢。

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

夏,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初作诰策。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者不可胜计,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

犯者众,吏不能尽诛。

六月,诏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国,举兼并之徒及守、相、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

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

初,霍仲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子光。

去病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仲孺。

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遣吏迎仲孺而见之,大为买田宅奴婢而去。

及还,因将光西至长安,任以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是岁,大农令颜诛。

初,异以廉直,稍迁至九卿。

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以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

”天子不说。

张汤又与异有郤,及人有告异以它事,下张汤治异。

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

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

”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一一六年) 夏,五月,赦天下。

济东王彭离骄悍,昏暮,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馀人,从废,徙上庸。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二年(丙寅,公元前一一五年) 冬,十一月,张汤有罪自杀。

初,御史中丞李文,与汤有郤。

汤所厚吏鲁谒居阴使人上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治,论杀之。

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变事踪迹安起?

”汤佯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

”谒居病,汤亲为之摩足。

赵王素怨汤,上书告:“汤大臣,乃与吏摩足,疑与为大奸。

”事下廷尉。

谒居病死,事连其弟。

弟系导官,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佯不省。

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

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郤,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

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独不谢。

上使御史案丞相,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

丞相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绝在汤前。

汤数行丞相事,知三长史素贵,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长史皆怨恨,欲死之。

乃与丞相谋,使吏捕案贾人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

”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

”汤不谢,又佯惊曰:“固宜有。

”减宣亦奏谒居等事。

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赵禹切责汤,汤乃为书谢,因曰:“陷臣者,三长史也。

”遂自杀。

汤既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

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

”载以牛车,有棺无椁。

天子闻之,乃尽按诛三长史。

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狱,自杀。

春,起柏梁台。

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

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

宫室之修,自此日盛。

二月,以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大雨雪。

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

是岁,孔亻堇为大农令,而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

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

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

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

惟真工、大奸乃盗为之。

浑邪王既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自盐泽以东空无匈奴,西域道可通。

于是张骞建言:“乌孙王昆莫本为匈奴臣,后兵稍强,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攻不胜而远之。

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恋故地,又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

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

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

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

”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

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

骞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

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

后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

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盐泽。

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

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

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

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

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

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

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

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

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

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三年(丁卯,公元前一一四年) 冬,徙函谷关于新安。

春,正月,戊子,阳陵园火。

夏,四月,雨雹。

关东郡、国四十馀饥,人相食。

常山宪王舜薨,子勃嗣,坐宪王病不侍疾,及居丧无礼废,徙房陵。

后月馀,天子更封宪王子平为真定王,以常山为郡,于是五岳皆在天子之邦矣。

徙代王义为清河王。

是岁,匈奴伊稚斜单于死,子乌维单于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四年(戊辰,公元前一一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诏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其令有司议。

”立后土祠于泽中圜丘。

上遂自夏阳东幸汾阴。

是时,天子始巡郡、国。

河东守不意行至,不办,自杀。

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行幸荥阳,还,至洛阳,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

春,二月,中山靖王胜薨。

乐成侯丁义荐方士栾大,云与文成将军同师。

上方悔诛文成,得栾大,大说。

大先事胶东康王,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

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

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

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

’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

”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

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

”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

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乃可使通言于神人。

”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

夏,四月,乙巳,封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共给,相属于道。

自太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

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

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

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

于是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阴巫锦得大鼎于魏脽后土营旁,河东太守以闻。

天子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上行,荐之宗庙及上帝,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

秋,立常山宪王子商为泗水王。

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

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宽平。

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

是岁,齐坐不胜任抵罪。

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

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

是时吏治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宽,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

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

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

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

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绝,课更以最。

上由此愈奇宽。

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婴齐入宿卫,在长安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

文王薨,婴齐立,乃藏其先武帝玺,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

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入朝。

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

婴齐薨,谥曰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是岁,上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国人。

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

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

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

使者皆留,填抚之。

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

宜立泰一,而上亲郊。

”上疑未定。

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

”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

”因嬖人奏之。

上大悦,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

宝鼎出而与神通,黄帝接万灵明庭,明庭者甘泉也。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龙,与群臣后宫七十馀人俱登天。

’”于是天子曰:“嗟乎!

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

”拜卿为郎,使东候神于太室。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五年(己巳,公元前一一二年) 冬,十月,上祠五畤于雍,遂逾陇,西登崆峒。

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惶恐,自杀。

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

新秦中或千里无亭缴,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

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坛,所用祠具如雍一畤而有加焉。

五帝坛环居其下四方地,为醊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

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

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

有司云:“祠上有光。

”又云:“昼有黄气上属天。

”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请三岁天子一郊见,诏从之。

南越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旅仕宦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得众心愈于王。

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

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

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乃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

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

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

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

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阴与大臣谋作乱。

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天子闻嘉不听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无决。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

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

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

”辞不可,天子罢参。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

”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

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

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

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

”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

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

其后越开直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

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春,三月,壬午,天子闻南越反,曰:“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

樛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 夏,四月,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食之。

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

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

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

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

皆将罪人,江、淮以财楼船十万人。

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齐相卜式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

天子下诏褒美式,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

天下莫应。

是时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越。

会九月尝酎,祭宗庙,列侯以令献金助祭。

少府省金,金有轻及色恶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夺爵者百六人。

辛巳,丞相赵周坐知列侯酎金轻,下狱,自杀。

丙申,以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

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而儿宽等推文学,皆为九卿,更进用事。

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庆醇谨而已。

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

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

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

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售,坐诬罔,腰斩。

乐成侯亦弃市。

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枹罕。

匈奴入五原,杀太守。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六年(庚午,公元前一一一年) 冬,发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峡,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

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

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

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

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

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

黎旦,城中皆降。

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

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

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

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

师还,上益封伏波。

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

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

”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

其道非宽假,神不来。

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

”上信之。

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赛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

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朗王。

冉駹皆振恐,清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莋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

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

及汉破番禺,不至。

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

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

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

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峡,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

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

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

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

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

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

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

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

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

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

”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

”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

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

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旆,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

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

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

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

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

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

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

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

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

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

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

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是岁,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乃言:“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器,苦恶价贵,或强令民买之。

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

”上由是不悦卜式。

初,司马相如病且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劝上封泰山。

上感其言,会得宝鼎,上乃与公卿诸生议封禅。

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而诸方士又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

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

”上于是乃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数年不成。

上以问左内史儿宽,宽曰:“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

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

臣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只,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

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人自尽,终莫能成。

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

”上乃自制仪,颇采儒术以文之。

上为封禅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与古同”,于是尽罢诸儒不用。

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一一零年) 冬,十月,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

西蛮、北夷,颇未辑睦。

朕将巡边垂,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

”乃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馀里,以见武节,威匈奴。

遣使者郭吉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

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

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

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上。

然匈奴亦詟,终不敢出。

上乃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如。

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

”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

”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

”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上以卜式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儿宽代为御史大夫。

汉兵入东越境,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

楼船将军卒钱塘辕终古斩徇北将军。

故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

越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杀馀善,以其众降。

上封终古为御儿侯,阳为卯石侯,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

又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

上以闽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乃诏诸将悉徙其民于江、淮之间,遂虚其地。

春,正月,上行幸缑氏,礼祭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

诏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

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

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

”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

”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

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神仙,人以千数。

夏,四月,还,至奉高,礼祠地主于梁父。

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

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

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

明日,下阴道。

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

江、淮间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

其封禅祠,夜若有光,昼有白云出封中。

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颂功德。

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坛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

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皆贷除之,无出今年算。

赐天下民爵一级。

”又以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

上欲自浮海求蓬莱,群臣谏,莫能止。

东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

若其有道,不忧不得。

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人,亦无益也。

臣愿陛下第还宫静处以须之,仙人将自至。

”上乃止。

会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

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

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

五月,乃至甘泉。

凡周行万八千里云。

先是,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

弘羊作平准之法,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

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

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万物不得腾踊。

至是,天子巡狩郡县,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

山东漕粟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时小旱,上令官求雨。

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

烹弘羊,天乃雨。

” 秋,有星孛于东井,后十馀日,有星孛于三台。

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

”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

” 齐怀王闳薨,无子,国除。

沁园春·梅

〔吴渊〕 〔宋〕

十月江南,一番春信,怕凭玉栏。

正地连边塞,角声三弄。

人思乡国,愁绪千般。

草草村墟,疏疏篱落,犹记花间曾卓庵。

茶瓯罢,问幾回吟绕,冷淡相看。

堪怜。

影落溪南。

又月午无人更漏三。

虽虚林幽壑,数枝偏瘦。

已存鼎鼐,一点微酸。

松竹交盟,雪霜心事,断是平生不肯寒。

林逋在,倩诗人此去,为语湖山。

金柅园

〔晏殊〕 〔宋〕

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水龙吟·用见山韵饯别

〔吴文英〕 〔宋〕

夜分溪馆渔灯,巷声乍寂西风定。

河桥径远,玉箫吹断,霜丝舞影。

薄絮秋云,澹蛾山色,宦情归兴。

怕烟江渡后,桃花又泛,宫沟上、春流紧。

新句欲题还省。

透香煤、重牒误隐。

西园已负,林亭移酒,松泉荐茗。

携手同归处,玉奴唤、绿窗春近。

想骄骢、又踏西湖,二十四番花信。

资治通鉴·卷十七·汉纪九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强圉协洽,凡七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一四零年) 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对者百馀人。

广川董仲舒对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

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乱国危者甚众。

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

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

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

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

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

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

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

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

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

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

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

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示败也。

秦灭先圣之道,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遗毒馀烈至今未灭,习俗薄恶,人民嚣顽,抵冒殊扞,熟烂如此之甚者也。

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

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

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

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

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馀年。

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

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

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

行其所知,则光大矣。

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

’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

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

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

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

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

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

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

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王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

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

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

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

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

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

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

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

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

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

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虖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

言出于己,不可塞也。

行发于身,不可掩也。

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

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

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

积恶在身,犹火销膏而人不见也。

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

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

道者,万世亡敝。

敝者,道之失也。

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敝而已矣。

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

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

’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

其馀尽循尧道,何更为哉!

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

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

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

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

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

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

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

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

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

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

民日削月朘,浸以大穷。

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

民不乐生,安能避罪!

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

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

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

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

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

《易》曰:‘负且乘,致寇至。

’乘车者,君子之位也。

负担者,小人之事也。

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患祸必至也。

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

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

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天子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

会稽庄助亦以贤良对策,天子擢为中大夫。

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

”奏可。

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者皆师尊之。

及为江都相,事易王。

易王,帝兄,素骄,好勇。

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铢钱。

夏,六月,丞相卫绾免。

丙寅,以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分为太尉。

上雅向儒术,婴、分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

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

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

既至,见天子。

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

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是岁,内史宁成抵罪髡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一三九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

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

安雅善武安侯田分,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

”安大喜,厚遗分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

赵绾请毋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

”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

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

下绾、臧吏,皆自杀。

丞相婴、太尉分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万石君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

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

其执丧,哀戚甚悼。

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

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上以是亲之。

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窦婴、田分既免,以侯家居。

分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

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分,分日益横。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许昌为丞相。

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

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

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

后宠浸衰。

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

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

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

”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卫子夫。

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

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

陈皇后闻之,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

青长,为侯家骑奴。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时大臣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务摧抑诸侯王,数奏暴其过恶,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诸侯王莫不悲怨。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一三八年) 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

上置酒,胜闻乐声而泣。

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

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

臣得蒙肺附为东籓,属又称兄。

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

”具以吏所侵闻。

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河水溢于平原。

大饥,人相食。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中傅,废迁房陵。

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田分,分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

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

诚能,何故弃之!

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

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万国乎!

”上曰:“太尉不足与计。

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罢。

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

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数。

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

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要枚皋、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

然相如特以辞赋得幸。

朔、皋不根持论,好诙谐,上以俳优畜之,虽数赏赐,终不任以事也。

朔亦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

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

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

鄂、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

又尝夜至伯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

”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

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

”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

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

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

后乃私置更衣,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周至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

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

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

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

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

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

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

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畮一金。

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

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

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有深沟大渠。

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

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

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

”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

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

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

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

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

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

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

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

”上善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夏,有风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无后,国除。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

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

武安侯田分为丞相。

分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

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

多受四方赂遗。

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

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

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

”是后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

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

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

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强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

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

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

得其地,不可郡县也。

攻之,不可暴取也。

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

视之若易,行之甚难。

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

越人名为籓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

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

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

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

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

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

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拕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

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

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

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

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

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

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忄妻怆于心。

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

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

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

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

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

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

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

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车奉饷者不在其中。

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

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

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籓臣,世共贡职。

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

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

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

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

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

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

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缊戍以备之。

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

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

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

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

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

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

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

《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

’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

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 是时,汉兵遂出,未逾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兵来益多,终灭国而止。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

不听,乃力战。

不胜,即亡入海。

”皆曰:“善!

”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

今王头至,谢罪。

不战而殒,利莫大焉。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

”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地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

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上使庄助谕意南粤。

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

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

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

’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

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

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

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

岁馀,东海大治,称之。

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

”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

”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

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

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

最后病,庄助为请告。

上曰:“汲黯何如人哉?

”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

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

”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

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

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

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

于是上许和亲。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三四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

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

六月,罢。

广与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

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

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

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

”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

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

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

然不可以为法。

何则?

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

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

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

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

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

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资治通鉴·卷十六·汉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下前三年(丁亥,公元前一五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

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婴。

婴因病免。

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梁王以此益骄。

春,正月,乙巳,赦。

长星出西方。

洛阳东宫灾。

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博争道,不恭。

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疾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

吴王恐,始有反谋。

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

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

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

”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予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

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吴五十馀城。

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

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

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

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削东海郡。

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

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

语有之曰:‘狧穅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

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

此恐不止削地而已。

”王曰:“有之。

子将奈何?

”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

”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王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

”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

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

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

今承一帝,尚云不易。

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

”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

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

穆生不耆酒。

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

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

穆生退,曰:“可以逝矣!

醴酒不设,王之意怠。

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

”遂称疾卧。

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

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

”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

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

今而忽之,是忘道也。

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

”遂谢病去。

申公、白生独留。

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

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

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

休侯富使人谏王。

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

”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

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

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

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

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

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

”凡二十馀万人。

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

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

乘胜而前,锐甚。

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

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

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

”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

”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馀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

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

”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

盎所居坐,错亦避。

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

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向,治之何益!

且盎不宜有谋。

”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

婴入言,上乃召盎。

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

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

”对曰:“不足忧也!

”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豪杰。

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

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

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

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

”上曰:“计安出?

”盎对曰:“愿屏左右。

”上屏人,独错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

”乃屏错。

错趋避东厢,甚恨。

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

”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

”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

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

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制曰:“可。

”错殊不知。

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

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

”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画始行,卒受大戮。

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

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

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许之。

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

发至霸上,赵涉庶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

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厄狭之间。

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

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

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

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诉条侯于上。

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

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饟道。

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

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

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

条侯坚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

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

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

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

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

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兵。

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

王薄之,不任。

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阳城,兵十馀万,破阳城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

吴王渡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馀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太子驹亡走闽越。

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

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

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

解围已,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

胶西王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

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

”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

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

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

”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

”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

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

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

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

城坏,王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

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

说而不用,死未晚也。

”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

此四分五裂之国。

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

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

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

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急衡,济北独底节不下。

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

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

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

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

臣恐籓臣守职者疑之。

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

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

”孝王大悦,使人驰以闻。

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它。

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

”故上亦宠任焉。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

”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

”不许吴,许立楚后。

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

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

立宗正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孝景皇帝下四年(戊子,公元前一五三年) 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临江王阏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

”王乃属之。

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

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

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

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孝景皇帝下五年(己丑,公元前一五二年) 春,正月,作阳陵邑。

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徙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济北贞王勃薨。

孝景皇帝下六年(庚寅,公元前一五一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即位,为皇后,无宠。

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楚文王礼薨。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

更嫁长陵田氏,生男分、胜。

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

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

内之太子宫,生男彻。

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

其母栗姬,齐人也。

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

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

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

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

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按诛大行。

孝景皇帝下七年(辛卯,公元前一五零年)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

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

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

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

罢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

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

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

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上乃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

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

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

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 孝景皇帝下中元年(壬辰,公元前一四九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

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孝景皇帝下二年(癸巳,公元前一四八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

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

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寄为胶东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

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

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

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

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

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

”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

王又尝上书。

“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

”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

逐贼,果梁所为。

上遣田叔、吕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

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

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

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

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

”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临江王鳣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

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

”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

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

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

”长君曰:“为之奈何?

”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

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

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

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

是以后世称之。

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

”长君曰:“诺。

”乘间入言之。

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

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

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

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

”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

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

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孝景皇帝下三年(甲午,公元前一四七年) 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

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于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上与丞相议。

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庐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九月,戊戌,亚夫免。

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孝景皇帝下四年(乙未,公元前一四六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孝景皇帝下五年(丙申,公元前一四五年) 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宫东阙灾。

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 地震。

孝景皇帝下六年(丁西,公元前一四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

上弗许。

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十二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

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

”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

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

他物称是。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

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

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

末薄半寸,皆平其节。

当笞得笞臀。

毕一罪,乃更人。

自是笞者得全。

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

吏卒战死者二千人。

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

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

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

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

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

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阳共王喜薨。

孝景皇帝下后元年(戊戌,公元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

人有智愚,官有上下。

狱疑者谳有司。

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

谳而后不当,谳后不为失。

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

上庸地震二十二日。

坏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

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

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

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

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然终不自明也。

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

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

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

书既闻,上下吏。

吏簿责亚夫。

亚夫不对。

上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

”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孝景皇帝下二年(己亥,公元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

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

没入之。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

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

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

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

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

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

强毋攘弱,众毋暴寡。

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

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

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县丞,长吏也。

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

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

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诏赀算四得官。

秋,大旱。

孝景皇帝下三年(庚子,公元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

日如紫。

五星逆行守大微。

月贯天廷中。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

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

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

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

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

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

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

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

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信哉!

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

至于孝文,加这以恭俭。

孝景遵业。

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

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驰商贾之律。

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

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

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

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

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

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

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

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

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

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

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

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资治通鉴·卷十五·汉纪七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涒滩,尽柔兆阉茂,凡十五年。

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一六九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

春,正月,自代还。

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

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为籓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

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

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

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

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

梁起于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

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

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

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

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

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祝,孰视而不定。

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

”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

后岁馀,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鋋、剑楯之地,各有所宜。

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

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

兵不完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

射不能中,与无矢同。

中不能入,与无镞同。

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

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

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

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

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

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

此匈奴之长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

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

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

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

此中国之长技也。

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

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

战,危事也。

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

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

帝王之道,出于万全。

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

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

即有险阻,以此当之。

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

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

扬、粤之人,其性耐暑。

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

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

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

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

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

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

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

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

聚而不罢,为费甚大。

罢之,则胡复入。

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

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

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

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

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

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

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

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

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

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

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

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

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

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

十长一里,里有假士。

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

十连一邑,邑有假候。

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

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

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

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

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

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

欢爱之心,足以相死。

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

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

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

壹大治,则终身创矣。

欲立威者,始于折胶。

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二年(癸酉,公元前一六八年) 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馀力。

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

饥之于食,不待甘旨。

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

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

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

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

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

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

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

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

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

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

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

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

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

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

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

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

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

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

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

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

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

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

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

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三年(甲戌,公元前一六七年) 春,二月,甲寅,诏日。

“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供祭服。

其具礼仪。

” 初,秦时祝官有袐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

夏,诏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

其除之!

”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

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

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

岂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

具为令!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

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

当劓者笞三百。

当斩左止者笞五百。

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

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

”制曰:“可。

”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

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

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

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四年(乙亥,公元前一六六年)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

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

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

群臣谏,不听。

皇太后固要,上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

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

”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

”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

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

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

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

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

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说。

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春,诏广增诸祀坛场、珪币,且曰:“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

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 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

苍以为非是,罢之。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五年(丙子,公元前一六五年) 春,黄龙见成纪。

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

张苍由此自绌。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

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

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六年(丁丑,公元前一六四年) 夏,四月,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

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

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

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又分齐为六国。

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卬为胶西王,扐侯辟光为济南王。

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阜陵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

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

”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

平又言:“臣侯日再中。

”居顷之,日却,复中。

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

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

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

兆见,不迎则不至。

”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太宗孝文皇帝下后元年(戊寅,公元前一六三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谐诈也”。

下吏治,诛夷平。

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

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

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

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

何以致此?

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

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馀,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

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

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己卯,公元前一六二年) 夏,上行幸雍棫阳宫。

六月,代孝王参薨。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

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

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

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

”而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

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封关内侯。

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

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

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诣丞相,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

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吏!

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 太宗孝文皇帝下三年(庚辰,公元前一六一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太宗孝文皇帝下四年(辛巳,公元前一六零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五月,赦天下。

上行幸雍。

太宗孝文皇帝下五年(壬午,公元前一五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陇西。

三月,行幸雍。

秋,七月,行幸代。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癸未,公元前一五八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

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

“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

”称善者久之。

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

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

令诸侯无入贡。

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

发仓庾以振民。

民得卖爵。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甲申,公元前一五七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

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

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

绖带毋过三寸。

毋布车及兵器。

毋发民哭临宫殿中。

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

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以下至少使。

”乙巳,葬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

有不便,辄驰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

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身衣弋绨。

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

帷帐无文绣。

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

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

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

专务以德化民。

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制诰御史:“长沙王忠,其令著令。

”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孝景皇帝上 太宗孝文皇帝下元年(乙酉,公元前一五六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

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

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制曰:“可。

”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斩右止者又当死。

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

是岁,下诏曰:“加笞、重罪无异。

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

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

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

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丙戌,公元前一五五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

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耎垣,故冗官居其中。

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丞相嘉谢。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欧血而死。

错以此愈贵。

秋,与匈奴和亲。

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

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馀城,居天下膏腴地。

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

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

因上疏请留,且半岁。

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资治通鉴·卷十四·汉纪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一七七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

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

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

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

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

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

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

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

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

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常宽假之。

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王有材力,能扛鼎。

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驰走阙下,肉袒谢罪。

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

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

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

”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

上幸甘泉。

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右贤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

留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朱虚侯功尤大。

大臣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

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

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

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

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

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

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

”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

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

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

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

口对响应,无穷者。

帝曰:“吏不当若是邪!

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

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

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帝曰:“善!

”乃不拜啬夫。

上就车,诏释之参乘。

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

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

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

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帝称善。

是岁,释之为廷尉。

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

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

”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

今已下廷尉。

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

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

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

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许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四年(乙丑,公元前一七六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

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

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

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

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

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作顾成庙。

太宗孝文皇帝中五年(丙寅,公元前一七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

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

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

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

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

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众。

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

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

或用重钱,平称不受。

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

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

纵而弗呵乎?

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

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

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

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

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

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

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

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

令禁铸钱,则钱必重。

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

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

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

”贾山亦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

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

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

”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

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

东煮海水为盐。

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

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

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

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太宗孝文皇帝中六年(丁卯,公元前一七四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

帝曲意从之。

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

数上书不逊顺。

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

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有司治之。

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徙处蜀郡严道邛邮。

”尽诛所与谋者。

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

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今为奈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

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

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

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

此古圣王之志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

说不欲行,汉强使之。

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

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

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

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

君臣简,可久。

一国之政,犹一体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

嗟!

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

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

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

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

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

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

又苦炙盭。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

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

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櫌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居。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

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

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

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

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

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

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虖!

被戮辱者不泰迫虖!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

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

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

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中七年(戊辰,公元前一七三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相容!

”帝闻而病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八年(己巳,公元前一七二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

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

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

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

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

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

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

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

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

愿陛下少留计!

”上弗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太宗孝文皇帝中九年(庚午,公元前一七一年) 春,大旱。

太宗孝文皇帝中十年(辛未,公元前一七零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

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

欲令自引分,昭不肯。

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

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

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

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

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

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

”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

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资治通鉴·卷十三·汉纪五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

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

“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

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

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

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

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

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

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壮,即为变!

”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

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

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

群臣顿首奉诏。

”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

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 高皇后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

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

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

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

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

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

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

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

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

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太后曰:“可。

”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

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

”陈平曰:“生揣我何念?

”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

为之奈何?

”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调,则士豫附。

天下虽有变,权不分。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

太尉报亦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

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之,愿守代边。

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

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太后遂病掖伤。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

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

吕王产居南军。

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

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弗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

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

”召平信之。

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

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

”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

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

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

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

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

皆吕氏之人也。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

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

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

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

急归将印辞去。

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至军,吕禄已去。

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

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

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

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

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

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

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

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

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

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

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

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

”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

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

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

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

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

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

”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

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间。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无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

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

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

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

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

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

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

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

”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

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目送之。

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

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

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

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

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

上曰。

“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

吴王,兄也。

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

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

皇后,清河观津人。

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

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

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

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

九十已上,加赐帛、絮。

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

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

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

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

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

”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

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

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

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

上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

下遂万物之宜。

外镇抚四夷诸侯。

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

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

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

岁馀,高后崩,即罢兵。

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

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籓于代。

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

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

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

今即位。

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

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

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

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

虽王之国,庸独利乎!

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

’朕不得擅变焉。

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

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

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虽然,王之号为帝。

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

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汉皇帝,贤天子。

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

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

即予,予牡,毋予牝。

’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

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

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

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

’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

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

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

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

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

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

老夫死,骨不腐。

改号,不敢为帝矣!

”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

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

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

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

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丐以启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

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

执重,非特万钧也。

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

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

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

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

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

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

天下莫敢告也。

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

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

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

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

’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

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

天下莫不说喜。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

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

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

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

”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

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圣主不乘危,不徼幸。

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

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

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

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

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

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

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残、贼公行,莫之或止。

大命将泛,莫之振救。

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

失时不雨,民且狼顾。

岁恶不入,请卖爵子。

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

禹、汤被之矣。

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

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

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

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

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

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

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

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

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

其除之!

”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

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

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

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 燕敬王泽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