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兄怀袖。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兄怀袖。
你近来平安吗?即便你回来,回首以前令人悲愤的事,你又怎能够承受!昔日朋友形同陌生的路人,又有谁安慰你?你母老家贫子幼,早记不起杯酒相娱的时侯。魑魅搏人的事应该司空见惯,正直人却总是输在覆雨翻云的小人之手。我们与寒冷的冰雪,打交道已经很久很久。 劝你不要让泪水把牛衣滴透。请你数一数天下的戍边人,仍旧和家人团聚一堂的,又有几家?比起早已冤死的红颜薄命人,更不如你如今在边塞已经二十年,我要像申包胥那样实现诺言,像燕丹盼归使乌头白马生角样,一定把你营救。我就以这首词代替书信,请你妥善保存不要忧愁。
吴汉槎(chá):名兆骞,江苏吴江人。顺治举人,工诗文,以科场事为人所陷,于顺治十六年谪戍宁古塔(今松江省宁安县)。 书:书信。 丙辰:清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 季子:指春秋时吴王寿梦的儿子季扎,号延陵季子,素有贤名。后常称姓吴的人为「季子」。这里代指吴兆骞。 行路:过路人。 悠悠:关系很远,不相关。 慰藉:安慰之意。 杯酒:即杯酒言欢的缩语。 魑(chī)魅搏人:魑魅,传说里的山林妖怪。搏人,打人,抓人。据吴兆骞子吴振臣在《秋笳集》的跋中说,吴兆骞「为仇家所中,遂遣戍宁古。」 覆雨翻云手: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陷害好人的阴毒小人。 牛衣:乱麻编制的给牛保暖的披盖物。据《汉书·王章传》载,王章贫困的时侯,曾与妻子卧于牛衣上对泣。 数天涯,依然骨肉:吴兆骞被遣戍边,其妻至戍所相陪十余年,生有一子四女。 绝塞:极远的边塞。苦寒难受:吴兆骞《秋笳集·卷八》《与计甫草书》中有:「塞外苦寒,四时冰雪。」 廿(niàn)载包胥承一诺:廿载,二十年。从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吴兆骞被遣戍宁古塔,到作者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写这首词,正好二十年。包胥承一诺,据《史记·伍子胥列传》载,春秋时,楚国大夫包胥立誓要保全楚国,后果然如愿。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史记·刺客列传·索引》:「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燕太子丹仰天长叹,上感于天,果然乌头变白,马也生角。 札:信札、书信。
《金缕曲》是清代文学家顾贞观为求纳兰性德搭救好友吴兆骞创作的组词作品,此词为第一首,重在写吴兆骞的苦恨, 此词以书信格式入词,十分别致。「季子平安否?」写信先须问对方安好,这首句正是问安口气。不过用「季子」二字却有深意。这里用「季子」二字既切合吴兆骞的姓氏,又使入联想其才德,而且还表明吴地人。(一说,吴兆骞有二兄,季子言其排行。)拿吴季子比吴兆骞,其人才德令人钦佩,而却受了这种冤枉,就更令人同情。所以五个字看似寻常,实则有力地领起全篇。「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这是用假设语句极力同情吴兆骞的痛苦经历。即使现在就能回到家乡,这段经历中的千难万苦,又那堪回想。何况现在没有归来,还在经受着这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这是就不堪回首的痛苦中特别提出充军关外的遭遇,没有谁能加以安慰,家庭又是如此困难——母老家贫子幼。过去的一切欢乐都无影无踪,「记不起、从前杯酒」。朋友的文酒之会,杯酒相欢,不要说现在没有了,就连过去的记忆也消失了,令人伤心。「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搏人」,这是含蓄地为吴兆骞鸣不平。「魑魅搏人」,比喻坏人以卑劣的手段陷害人。杜甫诗:「纷纷轻薄何足数,翻手为云覆手雨。」这里用杜意,就是说,君子总要吃小人的亏。应该提出的是清代文字狱频繁,士人往住转喉触讳。吴兆骞是朝廷谪戍的,既要同情兆骞,又要回避触犯朝廷,只能笼统地这样解说,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大胆的了。「冰与雪,周旋久。」这是切题中宁古塔的特点。塞外苦寒,作者此时在京师风雪之中,想象好友塞外,只能与冰雪周旋,而一过就是多年,定令人难受。这上片痛快淋漓地为吴兆骞的痛苦倾诉,下片一转变成多方安慰开脱,希望他不要为痛苦所摧垮。 汉时王章夫妻牛衣对泣的事,作者反用为「泪痕莫滴牛衣透」,劝也不要过分伤心,原因何在,「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没有几家能够骨肉团聚,吴兆骞虽远在关外,却还能牛衣对泣,骨肉一处,这是骨肉分散的还好些。再说红颜命薄,古今一辙,有才往往命途多舛。这样退一步想,也就得些宽慰。但劝慰要有分寸,只能说到这地步,笔锋一转又为他难受:「只绝塞、苦寒难受。」这和上片结尾「冰与雪,周旋久」相呼应。「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化用春秋后期申包胥立誓救楚和燕太子丹质于秦而后得归的典故,作者把它们巧妙地组织在一起,表示不管多大困准,一定要像申包胥那样尽力救他回来。沉痛感人。「置此札,君怀袖」:这封信请你保存。就是凭证。这几句表现死生不愉的友情,感人肺腑,催入泪下。
陈亦峰《白雨斋诗话》:华峰《贺新郎》两阕,只如家常说话,而痛快淋漓,宛转反复,两人心迹一一如见,虽非正声,亦千秋绝调也!二词纯以性情结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宁告戒,无一字不从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 陈亦峰《词则·放歌集·卷三》:二词只如家常说话,而痛快淋漓,宛转反覆,两人心迹,一一如见。此千秋绝调也。
论蔬食之美者,曰清、曰洁、曰芳馥、曰松脆而已矣,不知其至美所在、能居肉食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鲜。
《记》曰“甘受和,白受采”,鲜即甘之所从出也。
此种供奉,惟山僧野老躬治园圃者得以有之,城市之人向卖菜佣求活者不得与焉。
然他种蔬食,不论城市山林,凡宅旁有圃者,旋摘旋烹,亦能时有其乐。
至于笋之一物,则断断宜在山林,城市所产者任尔芳鲜,终是笋之剩义。
此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
但将笋肉齐烹,合盛一簋,人止食笋而遗肉,则肉为鱼而笋为熊掌可知矣。
购于市者且然,况山中之旋掘者乎?
食笋之法多端,不能悉纪,请以两言概之,曰:“素宜白水,荤用肥猪。
”茹斋者食笋,若以他物伴之、香油和之,则陈味夺鲜而笋之真趣没矣。
白煮俟熟,略加酱油,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此类是也。
以之伴荤,则牛羊鸡鸭等物皆非所宜,独宜于豕,又独宜于肥。
肥非欲其腻也,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笋,则不见其甘,但觉其鲜之至也。
烹之既熟,肥肉尽当去之,即汁亦不宜多存,存其半而益以清汤,调和之物惟醋与酒:此制荤笋之大凡也。
笋之为物,不止孤行并用各见其美,凡食物中无论荤素皆当用作调和。
菜中之笋与药中之甘草同是必需之物,有此则诸味皆鲜,但不当用其渣滓,而用其精液。
庖人之善治具者,凡有焯笋之汤悉留不去,每作一馔必以和之,食者但知他物之鲜,而不知有所以鲜之者在也。
《本草》中所载诸食物,益人者不尽可口,可口者未必益人,求能两擅其长者,莫过于此。
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不知能医俗者亦能医瘦,但有已成竹、未成竹之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