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七·秦纪二

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公元前二二七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

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

未至身,王惊起,袖绝。

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

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

”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

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遂体解荆轲以徇。

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剪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下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二二六年) 冬,十月,王剪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

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

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

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

”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

”王以问王剪,王剪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

”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

王剪因谢病归频阳。

始皇帝下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二二五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

三月,城坏。

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

”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

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

”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

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剪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

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王剪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

”王剪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为听将军计耳。

”于是王剪将六十万人伐楚。

王送至霸上,王剪请美田宅甚众。

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王剪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

”王大笑。

王剪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王剪曰:“不然。

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 始皇帝下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二二四年) 王剪取陈以南至平舆。

楚人闻王剪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

王剪坚壁不与战。

楚人数挑战,终不出。

王剪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

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剪使人问:“军中戏乎?

”对曰:“方投石、超距。

”王剪曰:“可用矣!

”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

王剪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

王剪因乘胜略定城邑。

始皇帝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二二三年) 王剪、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下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二二二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

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

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

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

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

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

复言、重诺,非信也。

糜金、散玉,非惠也。

刎首、决腹,非勇也。

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

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

又曰:“荆轲,君子盗诸!

”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剪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

齐亦东边海上。

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

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

”王曰:“请书之。

”君王后曰:“善!

”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

“老妇已忘矣。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

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

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

”王曰:“为社稷。

”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

”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

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

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

”齐王不听。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二二一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

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

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

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

夫三晋者,齐、楚之籓蔽。

齐、楚者,三晋之根柢。

形势相资,表里相依。

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

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籓蔽也。

安有撤其籓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

自今以来,除谥法。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

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

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

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

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

请立诸子。

”始皇下其议。

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置诸侯不便。

”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

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廷尉议是。

”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

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下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二二零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

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

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始皇帝下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二一九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

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

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

扫地而祭,席用菹秸。

”议各乖异。

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

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

从阴道下,禅于梁父。

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

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

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

患且至,则风引船去。

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

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

船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

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

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

”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

”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

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

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始皇帝下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二一八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

始皇惊,求,弗得。

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

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下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二一六年) 使黔首自实田。

始皇帝下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二一五年) 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

坏城郭,决通堤坊。

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

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二一四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

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

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

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

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

暴师于外十馀年。

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二一三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

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

吏见知不举,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制曰:“可。

”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

”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

秦非吾友,吾何危哉!

吾将藏之以待其求。

求至,无患矣。

” 始皇帝下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二一二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

为衤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

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

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

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

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

恶鬼辟,真人至。

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始皇曰:“吾慕真人。

”自谓“真人”,不称“朕”。

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衤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

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

”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

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

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

”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

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益发谪徙边。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

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始皇帝下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二一一年) 有陨石于东郡。

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

”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

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

赐爵一级。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二一零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

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

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

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

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

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

立石颂德。

还,过吴,从江乘渡。

并海上,北至琅邪、罘。

见巨鱼,射杀之。

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

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

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

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

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

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

毅当高法应死。

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

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

胡亥然其计。

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

”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

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

事将何如?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

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

”斯曰:“不及也。

”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

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

愿君审计而定之!

”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

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

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

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使者数趣之。

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

”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

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

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

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

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

”乃系诸代。

遂从井陉抵九原。

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

从直道至咸阳,发丧。

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

奇器珍怪,徙藏满之。

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

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

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

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

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

”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

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

”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

”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

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二世皇帝上 始皇帝下元年(壬辰,公元前二零九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

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

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

”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

虽然,有所未可。

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

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

”二世曰:“为之奈何?

”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

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计莫出于此。

”二世然之。

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

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

吏致法焉。

”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

愿闻罪而死!

”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

”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

”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

宗室振恐。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

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

唯上幸哀怜之!

”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

”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

”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

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

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

皆令自赍粮食。

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

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

“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

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皆从之。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拔之。

收而攻蕲,蕲下。

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

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

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

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

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

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

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陈馀谢之。

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

陈涉素闻其贤,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

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

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

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

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

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

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

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

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

”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

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

二世怒,下之吏。

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

”上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

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

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

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

乃行收兵,得数万人。

号武臣为武信君。

下赵十馀城。

馀皆城守。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

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

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

”武信君曰:“何谓也?

”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

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

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朱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

”武信君曰:“善!

”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

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

’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

”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

”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

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

周文走。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

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使人报陈王。

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

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

”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

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

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

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

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

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

今赤帝子杀之!

”因忽不见。

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

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

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

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

”乃令樊哙召刘季。

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逾城保刘季。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

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

籍少时学书,不成,去。

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

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

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

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

”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

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

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

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

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

齐,古之建国也。

儋,田氏,当王!

”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

周市军还去。

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

广曰:“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

”韩广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

使者往请,燕辄杀之。

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

”曰:“欲得其王耳。

”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

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

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

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

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

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

灭燕易矣!

”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

咎在陈,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

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

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秦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 荆轲抵达秦国都城咸阳,通过秦王嬴政的宠臣蒙嘉,以谦卑的言词求见秦王,秦王嬴政大喜过望,穿上君臣朝会时的礼服,安排朝会大典迎见荆轲。荆轲手捧地图进献给秦王,图卷全部展开,匕首出现,荆轲乘势抓住秦王的袍袖,举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未等荆轲近身,秦王嬴政已惊恐地一跃而起,挣断了袍袖。荆轲随即追逐秦王,秦王绕着柱子奔跑。这时,殿上的群臣都吓呆了,事发仓猝,大出意料,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态。秦国法律规定,在殿上侍从的群臣不得携带任何武器。因此大家只好徒手上前扑打荆轲,并喊道:“大王,把剑推上背!”秦王嬴政将剑推到背上,便剑套倾斜,剑柄向前,即拔出剑来回击荆轲,砍断了他的左大腿。荆轲肢体残废无法再追,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掷过去,但却击中了铜柱。荆轲知道行刺之事已无法完成,就大骂道:“此事所以不能成功,只是想活捉你以后强迫你订立契约,归还所兼并的土地,以此回报燕太子啊!”由是,荆轲被分尸示众。秦王为此勃然大怒,增派军队去到赵国,随王剪的大军攻打燕国。秦军在易水以西与燕军和代王的军队会战,大破燕、代之兵。 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 冬季,十月,秦将王剪攻克燕都蓟城,燕国国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东图保辽东,秦将李信领兵急追。代王赵嘉送信给燕王,要他杀太子丹献给秦王。太子丹这时躲藏在衍水一带,燕王即派使节往衍水杀了太子丹,准备把他的头颅献给秦王嬴政。但秦王再次发兵攻燕。 秦将王贲进攻楚国,攻陷十多座城。秦王嬴政询问将军李信说:“我想要夺取楚国,根据你的推测,需要出动多少人的军队才够?”李信说:“不过用二十万人。”秦王嬴政又询问王剪,王剪说:“非六十万人的大军不可。”秦王说:“王将军已经老了,怎么如此胆怯啊!”便派李信、蒙恬率领二十万人进攻楚国。王剪于是称病辞职,返回故乡频阳。 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25年) 秦将王贲率军征伐魏国,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国都城大梁。三月,大梁城垣塌毁,魏王魏假投降,为秦军杀死。魏国灭亡。 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说:“我想要用五百里的土地换你的安陵国。”安陵君说:“大王您施加恩惠给我,用大换小,真是太幸运了。但虽然如此,我这小国的土地是受封于魏国上代国君的,我愿意终生守护它,不敢交换!”秦王嬴政赞许他奉守道义,便应允了他的请求。 秦将李信进攻平舆,蒙恬攻击寝,大败楚军。李信再攻鄢郢,攻克了该城,于是率军西进,到城父与蒙恬的队伍会合。楚军趁机尾随在后,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反击中大败李信的军队,攻入秦军的两个营地,斩杀了七个都尉。李信率残部逃奔回秦国。 秦王嬴政闻讯,暴跳如雷,亲自前往频阳向王剪道歉说:“我没有采用将军你的计策,而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了耻辱。现在将军你虽然患病,但难道就忍心抛下我不管吗?!”王剪仍推辞道:“我实在病得不能领兵打仗了。”秦王嬴政说:“好啦,不要再这么说了!”王剪说:“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话,非用六十万人的军队不可!”秦王嬴政答道:“就听从将军你的主张行事吧。”于是王剪率领六十万大军征伐楚国,秦王亲自送行到霸上。王剪请求秦王赏赐他相当多的良田美宅。秦王说:“你就出发吧,为什么还要担心日后贫穷呀!”王剪说:“身为大王您的将领,虽立下战功,但最终仍不能被封侯,所以趁着大王现在正看重我,请求赏赐田宅,好为子孙留下产业啊。”秦王嬴政听后大笑不止。王剪率军开拔,抵达武关,又陆续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请求赏赐良田。有人说:“将军您向秦王求讨东西也已是太过分了吧!”王剪答道:“不是这样。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如今将国中的武装士兵调拨一空,专门托付给我指挥,我若不借多求赏赐田宅为子孙谋立产业,表示坚决为大王效力,大王反倒要无缘无故地对我有所怀疑了啊。” 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224年) 秦将王剪率大军取道陈丘以南抵达平舆。楚国人闻讯王剪增兵而来,便出动国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军。王剪下令坚守营寨不与楚军交锋。楚人多次到营前挑战,秦军始终也不出战。王剪每天让士兵休息、洗沐,享用好的饮食,安抚慰问他们,并亲自与他们共同进餐。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剪派人打听:“军中进行什么嬉戏啊?”回答说:“军士们正在玩投石、跳跃的游戏。”王剪便说:“这样的军队可以用来作战了。”此时楚军既然无法与秦军交锋,就挥师向东而去。王剪即率军尾追,令壮士们发起突击,大败楚军,直至蕲县之南,斩杀楚国将军项燕,楚军于是溃败逃亡。王剪乘胜夺取并平定了楚国的一些城镇。 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 秦将王剪、蒙武俘获了楚国国君芈负刍,在楚地设置楚郡。 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 秦国大举兴兵,派王贲率兵进攻辽东,俘获了燕国国君姬喜。 臣司马光曰: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时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国,虑崐事轻率,谋划浅薄,以致挑起怨恨,加速了灭亡之祸,使供奉燕国始祖召公的宗庙祭祀忽然中断,罪过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而评论的人有的还把太子丹说成是德才兼备的人,这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对于治理国家的人来说,任命有才能的人为官,按照礼制确立政策法规,以仁爱之心安抚百姓,凭借信义结交邻邦。如此,官员由有才干的人担任,政事得到礼教的节制,百姓人心归向他的德行,四邻亲近友善他的恪守信义。这样,国家则会安如磐石,炽如火焰,触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挨着它的一定被烧得焦头烂额。似此,即便是有强暴的敌国存在,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太子丹放弃这条路不走,反而用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排解个人的私愤、炫耀盗贼式的谋略,结果是功名被毁坏、身命遭杀戮,江山社稷化作废墟,这难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吗! 跪着前进,伏地而行,并不表示恭敬;言必行,重承诺,并不表示守信义;过度耗费金钱,散发玉器,并不表示施恩惠;自割颈部,自剖肚腹,并不表示勇敢。这种种问题的关键在于,只顾眼前利益不能深谋远虑而行动不合乎礼义,似此不过是楚国的为复仇而丧生的白公胜之流罢了! 荆轲心怀报答太子姬丹豢养的私情,不顾及全家七族之人会受牵连,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国强大、秦国削弱,这难道不是愚蠢之极吗!所以扬雄对此评论说,要离的死是蜘蛛、蝥虫一类的死,聂政的死是壮士一类的死,荆轲的死是刺客一类的死,这些都不能算作“义”。他又说:“荆轲,按君子的道德观念来看,是类如盗贼之辈了。”此话说得好啊! 秦将王贲率军攻代,俘获代王赵嘉。 秦将王剪全部平定楚国长江以南的地区,降服百越的首领,设置了会稽郡。 五月,秦国命令特许全国举行大规模的聚会宴饮。 当初,齐国的君王后贤惠有才干,使齐国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国,对其他各诸侯国奉守信义。齐国东靠大海,不与秦国相邻。而那时秦国日夜不停地进攻韩、赵、魏、燕、楚等国,这五国分别忙于调兵自救,无暇他顾,所以齐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过战乱。君王后即将去世时,告诫田建说:“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田建说:“请让我把名字写下来。”君王后说:“好吧。”但等到齐王取来笔和木牍,准备记下她的话时,君王后却说:“我已经忘记了。”君王后去世后,后胜出任齐国的相国,他大量接受秦国为挑拨齐国君臣关系而施给他的金银财宝。而齐国的宾客进入秦国时,秦国又给以重金,使这些宾客回国后都反过来为秦国说话,劝说齐王去朝拜秦王,不必整治、修建用作攻战的防备设施,不要去援助那五个国家进攻秦国。秦国也即因此得以灭掉了五国。 齐王将要动身往咸阳朝拜秦王嬴政,齐国的雍门司马迎上前说:“齐国所以要设立国君,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国君自己啊?”齐王说:“是为国家。”司马道:“既然是为了国家才设立君王,那您为什么还要离开自己的国家而到秦国去呢?”齐王于是下令掉转车头返回王宫。 即墨大夫闻讯进见齐王说:“齐国国土方圆数千里,军队数百万。现韩、赵、魏三国的官员都不愿接受秦国的统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间的有数百人。大王您将这些人收拢起来,交给他们百万之多的兵士,让他们去收复韩、赵、魏三国旧日的疆土,如此,就是秦国的临晋关也可以进入了。楚国鄢郢的官员们不愿受秦国驱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数百人。大王您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交给他们百万人的军队,让他们去收复楚国原来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关也可以进入了。这样一来,齐国的威望得以树立,秦国则可被灭亡,这又岂只是保全自己的国家而已!”但是齐王不接受这一建议。 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 秦将王贲率军从燕国向南进攻齐国,突然攻入都城临淄,齐国国民中没有敢于抵抗的。秦国派人诱降齐王,约定封给他五百里的土地,齐王于是便投降了。但是秦国却将他迁移到共地,安置在松柏之间,最终被饿死。齐国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参与诸侯国的合纵联盟,而却听信奸佞、宾客的意见,以致使国家遭到灭亡,故为此编歌谣说:“松树啊,柏树啊!使田建迁住共地饿死的,是宾客啊!”恨田建任用宾客不审慎考察。 臣司马光曰:合纵、连横的学说虽然反复无常,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合纵符合六国的利益。从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国,亲近爱抚各国诸侯,使他们通过拜会、探访来增进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们以增进欢乐友好,实行会盟而增进团结联合,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共保国家。假使当初六国能以信义相互亲善,那么秦国虽然强暴,六国又怎么能被它所灭亡掉呢!韩、赵、魏三国是齐、楚两国的屏障,而齐、楚两国则是韩、赵、魏三国的基础,它们形势上相依托,表里间相依赖。所以韩、赵、魏三国进攻齐、楚,是自断根基;而齐、楚两国征伐韩、赵、魏三国,则是自撤屏障。可哪里有自己拆毁屏障以讨好盗贼,还说“盗贼将会爱惜我而不攻击我”的,这难道不是荒谬得很吗? 秦王嬴政刚刚兼并六国,统一天下,自认为兼备了三皇的德行,功业超过了五帝,于是便改称号为“皇帝”,皇帝出命称“制书”,下令称“诏书”,皇帝的自称为“朕”。追尊父亲庄襄王为太上皇。并颁布制书说:“君王死后依据他生前的行为加定谥号,这是儿子议论父亲,臣子议论君王,实在没意思。从今以后,废除为帝王上谥号的制度。朕为始皇帝,后继者以序数计算崐,称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万世,无穷尽地传下去。” 当初,齐威王、齐宣王的时候,邹衍研究创立了金、木、水、火、土终而复始的“五德相运”学说。到了始皇帝合并天下时,齐国人将此说奏报给他。始皇采纳了这套学说,认为周朝是火德,秦取代周,从火不能胜水来推算,秦应是水德。于是开始下令更改岁历,新年朝见皇帝与庄贺典礼都从十月初一开始,以十月初一为元旦;衣服、旗帜、符节等都崇尚用黑色;计数以六为一个单位。 丞相王绾说:“燕、齐、楚三国的故地距都城咸阳过于遥远,不在那里设置侯王,便不能镇抚。因此请分封诸位皇子为侯王。”始皇帝将这一建议交给大臣评议。廷尉李斯说:“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他们的后代彼此疏远,相互攻击如同仇敌,周天子也无法加以制止。现在四海之内,仰仗陛下的神灵而获得统一,全国都划分为郡和县,对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用国家征收的赋税重重给予赏赐,这样即可以非常容易地进行控制,使天下人对秦朝廷不怀二心,才是安定国家的方略。分封诸侯则不适宜。”始皇说:“天下人都吃尽了无休止的战争之苦,全是因为有诸侯王存在的缘故。今日依赖祖先的在天之灵,使天下初步平定,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国,便是自己招引兵事、培植战乱,似此而想求得宁静、养息,岂不是极困难的事情吗?!廷尉的主张是对的。” 始皇帝于是下令把全国划分为三十六个郡,每个郡设置郡守、郡尉、监御史。 又下令收缴全国民间所藏的兵器,运送汇集到咸阳,熔毁后铸成大钟和钟架,以及十二个铜人,各重千石,放置在宫庭中。并统一法制和度量衡,将各地富豪十二万户迁徙到咸阳置于朝廷的监控下。 秦王朝祭祀祖先、神佛的宗庙等处所和章台宫、上林苑都设在渭水南岸。而秦国每征服一个国家,就摹画、仿照该国的宫室,在咸阳城北的山坡上同样建造一座。如此南临渭水,自雍门向东至泾水、渭水相交处,宫殿屋宇、天桥、楼阁相连接,所获得的各国美女、钟鼓等乐器都安置在里边。 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 始皇帝出巡陇西、北地,到鸡头山而还,经过回中宫。 在渭水南岸兴建长信宫,竣工后改名为极庙宫。从极庙筑路通到骊山,兴造甘泉宫前殿,修筑甬道连接咸阳,又以咸阳为中心筑驰道通往全国各地。 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219年) 始皇帝出巡东部各郡、县,登上邹地的峄山,树立石碑赞颂秦朝的功勋业绩。召集过去鲁地崇信儒学的文人七十名,到泰山下商议祭祀天地的封禅之事。诸儒生中有的说:“古时候的君王封禅,用蒲草裹住车轮,不愿伤害山上的土石草木;扫地祭祀时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编成的。”各人的议论很不相同。始皇帝认为众人所说的很难实际采用,便因此而贬退儒生;并且下令开通车道,从泰山南麓上到顶峰,竖立石碑歌颂自己的功德,又从泰山北面顺道而下,到梁父山祭地。祭祀仪式颇采用秦国古时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而怎样封土埋藏却全都保密,世人无法获悉并记录下来。 始皇帝随即又向东出游沿海各地,祭礼名山大川及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神。然后南登琅邪山,兴致勃勃,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还建造琅邪台,立石碑颂德,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 当初,燕国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一类人声称世上有一种成仙之道、人老死后尸解骨化升天的法术,燕国、齐国的迂腐、怪异之士都争相传授和学习。从齐威王、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们的话,派人到海上寻求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据说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距离人间并不遥远。只是凡人将要到达,凡就把船吹走了。不过也曾有人到过这三山,看见各位神仙和长生不死的药均在那里。待到始皇帝出游海滨时,通晓神仙方术的人如故齐国人徐等纷纷争着上书谈这些事,请求准许斋戒清心洁身素食后率领童男童女往海上寻求神山。始皇于是派遣徐征发数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但是,船行海上后却均因风势不顺而返航。不过他们仍然说:“虽没能到达仙山,可是已经望见了。” 始皇帝还归咸阳途中经过彭城,举行斋戒,祈祷祭祀,想要打捞沉没在泗水中的周鼎。故而遣一千人潜入泗水寻找,结果毫无所得。于是,始皇又向西南渡过淮水,到达衡山、南郡;再泛舟长江,抵湘山,祭祀湘君。适逢大风,几乎不能渡过湘水。始皇问博士道:“湘君是什么神仙啊?”博士回答:“听说她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死后就葬在这里。”始皇大怒,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劳役的罪犯将湘山的树木砍伐殆尽,裸露出赤红的土壤和石块。然后从南郡经武关返回咸阳。 早先,韩国人张良的父亲、祖父曾经做过五代韩相。乃至韩国灭亡,张良尽散千金家产,想要为韩国报仇。 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218年) 始皇帝出巡东方,抵达阳武县的博浪沙时,张良让大力士手持铁锤袭击始皇,但却误中随天子车驾而行的副车。始皇大惊失色,想抓刺客却未能擒到,于是下令全国进行十天的大搜捕。 始皇帝随后登上之罘山,刻石颂德。归途中前往琅邪,取道上党回到咸阳。 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216年) 始皇帝下令全国百姓向朝廷自报所占土地的数额。 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215年) 始皇帝出巡抵达碣石,派故燕国人卢生求访仙人羡门。又在碣石山门刻碑文歌功颂德。拆毁城郭,决通堤防。此后始皇帝巡视北部边境,从上郡返回都城。卢生受派遣入海寻仙后归来,随即抄录《录图书》上的谶语,上写:“使秦朝灭亡的是‘胡’。”奏报给始皇。始皇便派将军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向北征伐匈奴。 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214年) 秦朝廷征召那些曾经逃亡的人、因贫穷而入赘女家的男子、商贩等入伍当兵,攻掠夺取南越的陆梁地,设置了桂林、南海、象郡等郡;并将受贬谪的人五十万流放到五岭守边,与南越的本地人杂居一处。 秦将蒙恬率军驱逐斥退匈奴人,收复了黄河以南地区,设置四十四个县。接着就修筑长城,凭借地形而建,用以控制险关要塞,起自临洮,直至辽东,绵延一万多里。蒙恬于是又领兵渡过黄河,占据阳山,向北曲折前进。军队在野外扎营风餐露宿十余年,蒙恬则常驻上郡指挥军队,威震匈奴。 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213年) 秦朝廷将徇私枉法、知人有罪却释放出狱、无罪却下狱的司法官吏处罚流放去修筑长城,或到南越地区守边。 丞相李斯上书说:“过去诸侯国纷争,以高官厚禄招徕游说之士。现在天下已定,法令统一出自朝廷,百姓理家就要致力于耕田做工,读书人就要学习法令规章。但今日的儒生却不学习现代事务,只知一味地效法古代,并借此非议现实,蛊惑、扰乱民众,相互非难指责现行制度,并以此教导百姓;闻听命令颁下,就纷纷根据自己的学说、主张妄加评议,入朝时口是心非,出朝后便街谈巷议,夸饰君主以提高自己的声望,标新立异以显示自己的高明,煽动、引导一些人攻击诽谤国家法令。这种情况如不禁止,就势必造成君主的权势下降,臣下结党纳派活动蔓延民间。唯有禁止这些才有利于国家!因此我建议史官将除秦国史记之外的所有史书全部烧毁;除博士官按职责收藏书外,天下凡有私藏《诗》、《书》、诸子百家著作的人,一律按期将所藏交到郡守、郡尉处,一并焚毁;有敢于相对私语谈论《诗》、《书》的处死;借古非今的诛杀九族;官吏发现这种事情而不举报的与以上人同罪;此令颁布三十天后仍不将私藏书籍烧毁的,判处黥刑,并罚处修筑长城劳役的城旦刑。不予焚烧的,是医药、占卜、种植的书。如果想要学习法令,应以官吏为师。”始皇下制令说:“可以。” 故魏国人陈馀对孔子的八世孙孔鲋说:“秦朝廷将要毁灭掉前代君王的书籍,而你正是书籍的拥有人,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孔鲋说:“我所治的是一些看来无用的学问,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朋友。秦朝廷并不是我的朋友,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呀!我将把书籍收藏好,等待着有人征求,一旦来征求,我也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了。” 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212年) 始皇帝派蒙恬负责开通大道,从九原直到云阳,挖掘大山,填塞峡谷,长达一千八百里,几年没有完工。 始皇认为都城咸阳的人口过多,而先代君王营造的宫廷又嫌小,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筑宫殿,先修前殿阿房宫,长宽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坐一万人,下面则能竖立五丈高的旗帜,周围是车马驰行的天桥,从前殿下直达南山,在南山的顶峰建牌楼作为标志。又筑造天桥,从阿房渡过渭水,与咸阳城相接,由此象征天上的北极星、阁道星横越银河抵达营室宿。征发遭受宫刑和判处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万人,分别修筑阿房宫或建造骊山始皇帝陵墓。并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采伐蜀、荆两地的木材,都先后运到。在关中兴建宫殿计有三百座,关外营造宫殿四百多座。于是在东海郡的朐县界内刻立巨石,作为秦王朝东部的大门。又将三万家迁移到骊邑,五万家迁移至云阳,均免除十年的赋税徭役。 卢生劝说始皇帝道:“有一种方法,这就是皇帝不时地暗中秘密出行,借此躲避恶鬼。而避开了恶鬼,神仙真人便会来到。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宫室不要让别人知道,然后不死之药大概才可以得到!”始皇说:“我敬慕真人!”于是就自称“真人”,不再称“朕”。并下令咸阳城周围二百里内的二百七十处宫殿楼台,都用天桥、甬道相连接,帷帐、钟鼓及美女充斥其间,各自按布署登记,不作迁移。始皇巡行到某处居住下来,有敢于透露出他的驻地的,即获罪处死。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宫,从山上望见丞相李斯的随行车马非常多,很不赞许。宦官近臣中有人将这事告诉了李斯,李斯随即减少了他的车马。始皇愤怒地说:“这一定是宫中人泄露了我的话!”于是审问随从人员,但是没有人承认。始皇就下令捉拿当时在场的人,全部杀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么地方。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报并接受皇帝裁决的,便全都到咸阳宫等候。 侯生、卢生相互讥讽、评议始皇帝的暴戾,并因此逃亡而去。始皇闻讯勃然大怒,说:“卢生等人,我尊敬他们,并重重地赏赐他们,现在竟然敢诽谤我!这些人在咸阳的,我曾派人去查访过,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众!”于是令御史逮捕并审问所有的儒生。儒生们彼此告发,始皇帝就亲自判处违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余名,把他们全部在咸阳活埋了。还向全国宣扬,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以惩戒后世。同时谪罚更多的人流放到边地戍守。始皇的长子扶苏为此规劝道:“那些儒生们全诵读并效法孔子的言论。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惩处他们,我担心天下会因此不安定。”始皇大为恼火,派扶苏赴上郡去监督蒙恬的军队。 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211年) 有陨石坠落在东郡。有人于石上刻字说:“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于是派御史逐个查问当地的人,但是没人承认此事是自己干的。始皇便下令将居住在陨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处死,并焚化了那块石头。 秦朝廷迁移三万户到北河以北、榆中一带垦殖,每户授爵位一级。 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冬季,十月,癸丑(疑误),始皇帝出游,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小儿子胡亥最受宠爱,他要求随父皇出游,获始皇准许。 十一月,始皇帝一行到达云梦,向着九疑山遥祭葬在那里的舜帝。然后乘船顺长江而下,观览籍柯,渡经海渚,过丹阳,抵钱唐,到达浙江边。因钱塘江潮波涛汹涌,便向西行驶一百二十里,从富阳与分水之间的狭窄处渡江。随之始皇登上会稽山,祭祀禹帝,遥望南海,刻立巨石歌功颂德。然后起驾返回,归途中经过吴地,从江乘县渡过长江,沿海北上,抵达琅邪、之罘。始皇看见大鱼,即发箭将鱼射杀。接着又沿海西行,到了平原渡口后便病倒了。 始皇帝很厌恶谈论“死”,因此群臣中没有人敢于提关于死的事。待到他病势更加沉重时,才命中车府令、兼掌符玺事务的赵高写诏书给长子扶苏说:“参加丧事处理,灵柩到咸阳后安葬。”诏书已封好,但却搁置在赵高处,没有交给使者送出。秋季,七月,丙寅(二十日),始皇在沙丘宫平台驾崩。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发生什么变故,于是就秘不发丧,将棺材停放在能调节冷暖的凉车中,由始皇生前最宠信的宦官在车的右边陪乘。所到一地,上呈餐饭、百官奏报事务与过去一样,宦官即从车中接受并批复奏事。只有胡亥、赵高及受宠幸的宦官五六个人知道内情。 当初,始皇帝尊重宠爱蒙氏兄弟,颇信任他们。蒙恬在外担任大将,蒙毅则在朝中参与商议国事,称为忠信大臣,即便是高级将领或丞相,也没有敢与他们一争高低的。赵高一生下来就被阉割了。始皇听说他办事能力很强,且通晓刑法,便提拔他担任了中车府令,并让他教小儿子胡亥学习审理判决诉讼案。胡亥非常宠爱他。赵高曾经犯下大罪,始皇派蒙毅惩治他。蒙毅认为赵高依法应被处死,但始皇因赵高办事灵活而赦免了他,并恢复了他的官职。赵高既然素来得到胡亥的宠幸,恰又怨恨蒙氏兄弟,便劝说胡亥,让他诈称始皇遗诏命杀掉扶苏,立胡亥为太子。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计策。赵高又说:“这件事如果不与丞相合谋进行,恐怕不能成功。”随即会见丞相李斯,说:“皇上赐给扶苏的诏书及符玺都在胡亥那里。定立太子之事只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话罢了。这件事将怎么办呢?”李斯说:“怎么能够说这种亡国的话呀!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人所应当议论的啊!”赵高道:“您的才能、谋略、功勋、人缘以及获扶苏的信任,这五点全部拿来与蒙恬相比,哪一点比得上他呢?”李斯回答:“都比不上他。”赵高说:“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扶苏即位,就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您最终不能怀揣通侯的印信返归故乡的结局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而胡亥仁慈忠厚,是可以担当皇位继承人的。希望您慎重地考虑一下,作出定夺!”丞相李斯听后认为赵高说的有理,便与他共同谋划,诈称接受了始皇的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又篡改始皇给扶苏的诏书,指斥他多年来不能开辟疆土、创立功业,却使士卒大量伤亡,并且数次上书,直言诽谤父皇,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获准解除监军职务,返归咸阳当太子;而将军蒙恬不纠正扶苏的过失,并参与和了解扶苏的图谋。因此令他们自杀,将兵权移交给副将王离。 扶苏接到诏书,哭泣着进入内室,打算自杀。蒙恬说:“陛下在外地,并未确立谁是太子。他派我率领三十万军队镇守边陲,令您担任监军,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仅仅一个使者前来传书,我们就自杀,又怎么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诈呢?!让我们再奏请证实一下,然后去死也不晚呀。”但是使者多次催促他们自行了断,扶苏于是对蒙恬说:“父亲赐儿子死,还哪里需要再请示查实呢!”随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便将他交给官吏治罪,囚禁在阳周;改置李斯的舍人担任护军,然后回报李斯、赵高。胡亥这时已听说扶苏死了,便想释放蒙恬。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祷山川神灵求福后返回,赵高即对胡亥说:“始皇帝想要荐举贤能确定你为太子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蒙毅一直规劝他,认为不可如此。现在不如就把蒙毅杀掉算了!”于是逮捕了蒙毅,将他囚禁到代郡。 皇室车队于是从井陉抵达九原。当时正值酷暑,装载始皇遗体的凉车散发出恶臭,胡亥等便指示随从官员在车上装载一石鲍鱼,借鱼的臭味混淆腐尸的气味。从直道抵达咸阳后,发布治丧的公告。太子胡亥继承了皇位。 九月,将始皇安葬在骊山皇陵,把铜熔化后灌入,堵塞住地下深处的水。崐又运来各种奇珍异宝,藏满墓穴。还下令工匠制作带有机关的弓弩,遇到穿入靠近墓穴的人,即自动射杀。用水银做成百川、江河、大海,以机械灌注输送。墓穴顶部布有天文图象,底部设置地理模型。后宫嫔妃凡未生子女的,令她们全部陪葬。下葬以后,有人说工匠们制造隐藏的机械装置,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如果他们再作第二重机关,就会将其中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待送终的大事完毕后,那些工匠即被尽数封闭在墓穴中。 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杀掉蒙恬兄弟二人,他哥哥的儿子子婴规劝说:“赵王赵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国田建杀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后胜,结果最终都亡了国。蒙恬兄弟是秦国的重臣、谋士,陛下却打算一下子就把他们抛弃、除掉。似此诛杀忠臣而扶立节操品行不端的人,是在内失去群臣的信任,在外使将士们意志涣散啊!”但是二世不听从劝告,随即杀掉了蒙毅,并要杀内史蒙恬。蒙恬说:“我们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孙,在秦国建立功业和忠信已经三代了。如今我领兵三十多万,身体虽然被囚禁,但我的势力仍然足以进行反叛。可是我知道自己必定得死却还是要奉守节义,是因为我不敢辱没祖先的教诲,并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啊!”于是即吞服毒药自杀身亡。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蒙恬赤胆忠心却被杀掉了,忠诚还有什么用呢?”回答说:“开山填谷修筑长城,西起临洮,东接辽水,威力不足而造成的尸体却有余,蒙恬的这种忠诚是不足为辅助君王的。” 臣司马光曰: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时,蒙恬甘受他的驱使,如此蒙恬的不仁义是可知的了。但是蒙恬明白为人臣子所应守的道义,虽然没有罪而被处死,仍能够宁死忠贞不渝,不生二心,故而这也是很值得称道的了。 秦二世皇帝元年(壬辰,公元前209年) 冬季,十月,戊寅(初十),实行大赦。 春季,二世向东出巡郡县,李斯随从前往。一行人到达碣石后,又沿海南下至会稽。途中,二世将始皇帝过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并在旁边刻上随从大臣的名字,以此表彰先帝的丰功盛德,然后返回。 夏季,四月,二世抵达咸阳,对赵高说:“人生在世,就犹如驾着六匹骏马飞奔过缝隙一般的短促。我既已经统治天下,就想要尽享我的耳目所喜闻、乐见的全部东西,享尽我心意中所喜欢的任何事物,直到我的寿命终结,你认为这行吗?”赵高说:“这是贤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乱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崐。虽然如此,还有不可做的地方,请让我来陈述一下:沙丘夺权之谋,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怀疑。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如今陛下刚刚即位,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恐怕会发生事变。我尚且战战栗栗,生怕不得好死,陛下又怎么能够这样享乐呀!”二世道:“那该怎么办呢?”赵高说:“陛下应实行严厉的法律、残酷的刑罚,使有罪的人株连他人,这样可将大臣及皇族杀灭干净,然后收罗提拔遗民,使贫穷的富裕起来,卑贱的高贵起来,并把先帝过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改用陛下的亲信。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暗中感念您的恩德;祸害被除掉,奸谋遭堵塞,群臣没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润泽、大恩厚德的。如此,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纵情享乐了。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计策了!”二世认为赵高说得有理,于是便修订法律,务求更加严厉苛刻,凡大臣、各位公子犯了罪,总是交给赵高审讯惩处。就这样,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阳街市上被斩首示众,十名公主在杜县被分裂肢体而死,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受牵连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内宫,单单搁置到最后才议定罪过。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将闾说:“你不尽臣子的职责,罪该处死!由行刑官执法吧!”将闾说:“在宫廷的礼仪中,我未曾敢不听从司仪人员的指挥;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违背礼节;受皇上的命令应对质询,我未曾敢言辞失当说过什么错话,这怎么叫作不尽为臣子的职责啊?希望听你们说说我的罪过然后再去死!”使臣说:“我不与你作什么商量,只奉诏书行事!”将闾于是便仰天大呼三声“天”,说:“我没有罪!”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随即拔剑自杀。整个皇室均为此震惊恐惧。公子高打算逃亡,但又害怕株连族人,因此上书说:“先帝未患病时,我入宫便赐给我饮食,外出便赐给我乘车,先帝内府的衣服,我得到赏赐,宫中马厩里的宝马,我也得到赏赐。我本应跟随先帝去死,却没能这样做。似此作为儿子便是不孝,作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不忠的人是没有资格生存在世上的。因此我请求随同先帝去死,愿被葬在骊山脚下。希望陛下垂怜。”书上给了二世,二世高兴异常,召见赵高,给他看公子高的上书,说:“这可以算是急迫无奈了吧?”赵高道:“作为臣子担心死亡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有空闲图谋什么造反的事呀!”二世随即允准了公子高的上书,并赐给他十万钱作为安葬费。 二世下令重新营修阿房宫,又尽行征调五万名身强力壮的人去咸阳驻防守卫,让他们教习射御。这批人和狗马禽兽要消耗的粮食很多,估计会供不应求,二世便下令到郡县中调拨,转运输送豆类、谷物、饲草、禾秆到都城,但规定押运民夫都自带口粮,同时还下令咸阳城三百里之内不准食用这批谷物。 秋季,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在蕲县聚众起兵。当时,秦王朝征召闾左贫民百姓往渔阳屯戍守边,九百人途中屯驻在大泽乡,陈胜、吴广均被指派为屯长。恰巧遇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推测时间已无法按规定期限到达渔阳防地。而按秦法规定,延误戍期,一律处斩。于是陈胜、吴广便趁着天下百姓生计愁苦、对秦的怨恨,杀掉押送他们的将尉,召集戍卒号令说:“你们都已经延误了戍期,当被杀头。即使不被斩首,因长久在外戍边而死去的本来也要占到十之六七。何况壮士不死则已,要死就图大事!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吗!”众人全都响应。陈胜、吴广便诈以已死的扶苏和故楚国的大将项燕为名,培土筑坛,登到上面宣布誓约,号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起义军随即攻陷大泽乡,接着招收义兵扩军,进攻蕲。蕲夺取后,即令符离人葛婴率军攻掠蕲以东地区,相继攻打、、苦、柘、谯等地,全都攻下了。义军沿路招收人马,等到抵达陈地时,已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千余,步兵数万人。当攻打陈城时,郡守和郡尉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谯楼下的城门中抵抗义军,不能取胜,郡丞被打死。陈胜于是领兵入城,占据了陈地。 当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结为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秦国灭魏时,听说两个人是魏国的名士,便悬重赏征求他们。张耳、陈馀于是改名换姓,一起逃到了陈地,充任里门看守来糊口。管理里巷的官吏曾经因陈馀出了小过失而鞭笞他,陈馀想要与那官吏抗争,张耳踩他的脚,让他接受鞭笞。待那小官离开后,张耳将陈馀拉到桑树下,数落他说:“当初我是怎么对你说的?现在遇上一点小的侮辱,就想跟一个小官吏拼命啊!”陈馀为此道了歉。及至陈胜率义军已进入陈地,张耳、陈馀便前往陈胜的驻地通名求见。陈胜一向听说他俩很贤能,故而非常高兴。恰逢陈地中有声望的地方人士和乡官请求立陈胜为楚王,陈胜就拿这件事来询问张耳、陈馀的意见。二人回答说:“秦王朝暴乱无道,兼灭别人的国家,残害百姓。而今您冒万死的危险起兵反抗的目的,就是要为天下百姓除害啊。现在您才到达陈地即要称王,是向天下人显露您的私心。因此希望您不要称王,而是火速率军向西,派人去扶立六国国君的后裔,替自己培植党羽,以此为秦王朝增树敌人。秦的敌人多了,兵力就势必分散,大楚联合的国家多了,兵力就必然强大。这样一来,在野外军队不必交锋,遇到县城没有兵为秦守城。铲除残暴的秦政权,占据咸阳,以号令各诸侯国。灭亡的诸侯国得到复兴,您施德政使它们服从,您的帝王大业就完成了!如今只在一个陈县就称王,恐怕会使天下人斗志松懈了。”陈胜不听从这一意见,即自立为楚王,号称“张楚”。 在那时,各郡县的百姓都苦于秦法的残酷苛刻,因此争相诛杀当地长官,响应陈胜。秦王朝的宾赞官谒者从东方归来,把反叛的情况奏报给二世。二世勃然大怒,将谒者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治罪。于是,以后回来的使者,二世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便回答说:“一群盗贼不过是鼠窃狗偷之辈,郡守、郡尉正在追捕他们,现在已经全部抓获,不值得为此忧虑了。”二世即颇为喜悦。 陈胜任命吴广为代理楚王,督率众将领向西攻击荥阳。 张耳、陈馀又劝说陈胜,请出奇兵向北攻取原来赵国的土地。于是,陈胜便任命他过去的好友、陈地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拨给士卒三千人,攻取故赵国的土地。 陈胜又令汝阴人邓宗率军攻略九江郡。这时,楚地数千人为一支的军队,数不胜数。 葛婴到达东城后,立襄强为楚王。后来闻悉陈胜已立为楚王,就杀了襄强返回陈县奏报。但陈胜仍然将葛婴杀掉了。 陈胜令周率军向北攻取故魏国的土地。任命上蔡人、封号“房君”的蔡赐为上柱国。 陈胜听说周文是陈地德才兼备的人,通晓军事,便授给他将军的印信,命他领兵向西进攻秦王朝。 武臣等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分赵各县,劝说当地有声望的人士,这些地方人士都纷纷响应。武臣等便沿途收取兵众,得数万人,武臣号称为“武信君”。武臣的大军接连攻下故赵国的十几个城市,其他的城市都固守不降。武臣便率军向东北攻击范阳。范阳人蒯彻劝武信君说:“您一定要先打胜仗而后才扩大地盘,先进攻得手然后才取得城市,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您若果真听从我的计策,就可以不进攻便使城市投降,不作战便能夺取土地,传送一篇征召、声讨的文书,便可使千里之地平定,如此行吗?”武臣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蒯彻道:“范阳县令徐某,怕死且贪得无厌,他想在别的县之前投降。您若认为徐某是秦王朝所任用的官吏,就如同杀戮前面那十城的秦朝官员一样杀了他,那么边地所有的城市都将固若金汤,无法攻克了。假如您送给我侯印,让我授给范阳县令,使他乘坐王侯显贵所乘的车子,驱驰在旧燕、赵国的城外,那么燕、赵地的城市就可不战而降了。”武臣说:“好吧!”即拨给蒯彻一百辆车、二百名骑兵及君侯的印信去迎接徐县令。燕、赵旧地风闻此消息后,不战便举城投降的就有三十余个城市。 陈胜已经派出了周文的部队,便因秦王朝的政治混乱,而生有轻视秦的意思,不再设置防备。博士孔鲋规劝说:“我听兵法上说:‘不依靠敌人不来攻我,而是仰仗我之不可以被攻打。’如今您凭借敌人不来进攻,而不依靠自己设防不怕为敌所攻,一旦遭遇挫折不能奋起,则悔恨也来不及了。”陈胜说:“我的军队,就不必烦劳先生您操心了。” 周文沿路收取兵众到达函谷关,已是战车千辆,士卒几十万,至戏亭,驻扎了下来。二世这时才大惊失色,连忙与群臣商议说:“怎么办啊?”少府章邯道:“盗贼已临城下,人多势强,现在征调附近各县的军队抵抗,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发配在骊山服营建劳作的夫役很多,请赦免他们,并授给他们兵器去迎击敌军。”二世于是下令大赦天下,命章邯免除骊山的刑徒、奴婢所生之崐子不能充当战士的限制,将他们全部征发去攻打楚军,大败周文的军队,周文逃跑。 张耳、陈馀抵达邯郸,听到周文撤退的消息,又闻悉为陈胜攻城掠地后归还的众将领,多因谗言陷害而获罪,遭到诛杀,便劝说武臣,让他自己称王。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任命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并派人报知陈胜。陈胜大怒,想要尽灭武臣等人的家族,发兵攻打赵王。柱国房君蔡赐规劝道:“秦王朝尚未灭亡就杀武臣等人的家族,这是使又一个秦王朝复生啊。不如趁此庆贺他为王,令他火速率军向西进攻秦。”陈胜认为说得有理,便听从他的计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迁移到宫中软禁起来,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派使者前去祝贺赵王即位,催促他赶快发兵向西入函谷关。张耳、陈馀劝赵王武臣说:“您在赵地称王,并非楚王陈胜的本意,所以祝贺您称王,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一旦楚灭掉了秦,必定要发兵攻打赵国。因此希望您不要向西出兵,而是领兵往北攻占旧燕地、代地,向南收取河内,以此扩大自己的地盘。这样一来,赵国南面可以扼守黄河,北面有燕、代旧地可为声援,楚即便战胜了秦,也肯定不敢制约赵国。楚如果不能胜秦,赵国的分量就必然加重。如此,赵国乘秦、楚两家疲惫衰败之机崛起,即可以得行己志,达到统治天下的目的了。”赵王认为说得不错,于是便不向西进军,而是派韩广领兵夺取燕国故土,李良攻取常山,张夺取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在沛起兵,下相人项梁在吴起兵,狄人田儋在齐国旧地起兵。 刘邦,字季,为人高鼻梁、眉骨突起如龙额,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对人友爱宽厚,喜欢施舍财物给人,心胸开阔,素来有远大的志向,不安于从事平民百姓的日常耕作。起初,刘邦担任泗水亭长,单父县人吕公,喜爱给人相面,看见刘邦的形状容貌,认为很不寻常,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不久,刘邦以亭长身分奉县里委派遣送被罚服营建劳作的夫役到骊山去,途中许多夫役逃亡。刘邦据此推测待到骊山时人已经都跑光了,于是便在行至丰乡西面的泽中亭后,停下来休息饮酒,到了晚上即释放所送的夫役们说:“你们都走吧,我也从此逃命去了!”夫役中年轻力壮的汉子愿意跟随他的有十余人。 刘邦喝醉了,夜间从小道走进湖沼地,遇到一条大蛇挡在道上,他随即拔剑斩杀了大蛇。一位老妇夫哭着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啊,化为蛇,挡在小道上,而今却被赤帝的儿子杀了!”说罢就忽然不见了踪影。刘邦随后逃亡、隐藏在芒、砀的山泽中,这山泽间于是常常出现怪异现象。沛县中的年轻人闻讯后,大都想要去归附他。 及至陈胜起兵,沛县县令打算举城响应,主吏萧何、狱掾曹参说:“您身为秦朝官吏,现在想要背叛朝廷,以此率领沛县的青年,恐怕他们不会听从您的号令。望您把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召集起来,可得数百人,借此威胁大众,众人便不敢不服从了。”县令于是便命樊哙去召刘邦来见,这时刘邦的部众已有百十来人了。县令事后很懊悔,担心召刘邦等人来会发生什么变故,就下令关闭城门,防守城池,并要诛杀萧何、曹参。萧、曹二人大为惊恐,翻过城去投奔刘邦以求自保。刘邦便在绸绢上草就一书,用箭射到城上,送给沛县的父老,陈说利害关系。父老们便率领年轻一辈一起杀掉了县令,敞开城门迎接刘邦,拥立他为“沛公”。萧何、曹参为刘邦召集沛县青年,得三千人,以此响应诸侯抗秦。 项梁是故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因曾经杀过人,与他哥哥的儿子项羽逃到吴中躲避仇家。吴中有声望的士人能都在项梁之下,不及他。项羽少年时学习识字和写字,学不成即抛开了,去习练剑法击刺之术,又未学成。项梁为此非常生气,项羽说:“识字写字,记名姓就行了!学剑也不过是只能抵挡一人,不值得去学。要学就学那可以抵抗万人的本事!”项梁因此便教授项羽兵法,项羽喜不自胜,但是在略知兵法大意之后,又不肯学下去。项羽身长八尺多,力能独自举鼎,才干、器度超过了一般人。会稽郡郡守殷通听到陈胜起兵抗秦的消息后,想要发兵响应陈胜,便令项梁和桓楚指挥所发动的兵马。这时,桓楚正亡命江湖之中。项梁说:“桓楚在逃亡中,没有人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只有项羽知道他的行踪。”项梁就嘱咐项羽持剑候在外面,自己又进去与郡守同坐,说:“请您召见项羽,让他接受命令去召回桓楚。”殷通说:“好吧。”项梁唤项羽入内受命。不一会儿,项梁向项羽使了个眼色说:“可以动手了!”项羽随即拔剑斩下了殷通的头。项梁手提郡守的头颅,佩带上郡守的官印。郡守的侍从护卫们见状惊慌失措,混乱不堪,被项羽所击杀的有百十来人,一府之人都吓得趴在地上,没有一个敢于起身的。项梁随后便召集他从前熟悉的有势力的强干官吏,把所以要起事反秦的道理宣告给他们知晓,即征集吴中的兵员,命人收取郡下所属各县丁壮,得精兵八千人。项梁自己做了会稽郡郡守,以项羽为副将,镇抚郡属各县。项羽此时年方二十四岁。 田儋是故齐国国君田氏的族人。他的堂弟田荣,田荣的弟弟田横,都势力雄厚,家族强盛,颇能博得人心。楚将周带兵巡行占领地方到达了狄县,狄县闭城固守。田儋假意将他的奴仆捆绑起来,让一伙年轻人跟着来到县衙门,想要进见县令,报请准许杀奴。待见到狄县县令时,田儋即趁势击杀了他,随后召集有声望有权势的官吏和青年说:“各诸侯都反叛秦朝自立为王了。齐国是古时候就受封建立的国家。我田儋,是齐王田氏族人,应当为齐王!”于是即自封为齐王,发兵攻击周。周的军队退还。田儋随即率军向东攻取、平崐定了旧齐国的土地。 赵国将领韩广带兵往北攻掠故燕国的土地。燕地有势力的豪强打算共同拥立韩广为燕王。韩广说:“我的母亲尚在赵国,不可这么做。”燕地的人说:“赵国正西边担忧秦国的威胁;南面忧虑楚国的威胁,它自己的力量已不能禁止我们。况且以楚国的强大,还不敢杀害赵王将相的家属,赵国难道就敢加害您的家属吗?!”韩广于是就自立为燕王。过了几个月,赵国即将韩广的母亲和家属送回了燕国。 赵王武臣与张耳、陈馀在燕国边界处夺取土地。武臣抽空悄悄外出,被燕军俘获。燕国将他囚禁起来,想据此要求赵国割让土地。赵国的使者赴燕请求放人,都被燕国杀了。这时,赵军有一个火夫跑到燕军的营地,进见燕将说:“您知道陈耳、陈馀想要什么吗?”燕将答道:“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国王罢了。”赵军火夫笑着说:“您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所要的是什么啊。武臣、张耳、陈馀,持马鞭,唾手攻克故赵国的数十城,张、陈二人也是各自想要面向南称王,哪里会甘心于一辈子做将相啊!不过是因为大势初定,不敢即三分土地自立为王,故暂且按年龄的长幼,先立武臣为王,以此安定赵国的民心。现在赵地已经平定顺服了,这两人便也想分赵国土地而称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而今您正好囚禁了赵王,此二人名为求释赵王,实则想让燕国将赵王杀掉,以使他们俩分赵国而自立。一个赵国尚且不把燕国放在眼里,更何况两个贤能的国君相互扶持,来声讨您杀害赵王的罪行啊。如此,灭掉燕国是很容易的了!”燕军将领于是便归还赵王,由那位火夫驾车送他返回了赵国。 周从狄县还楚,到达故魏国土地时,想要立故魏国公子宁陵君魏咎为王。但魏咎恰巧在陈县陈胜那里,不能到魏地来,而魏地已经平定,诸侯便都想立周为魏王。周说:“天下昏乱,忠臣即出现。如今天下共同反叛秦王朝,依此道义,必定要立故魏国国君的后裔才行。”诸侯坚持请求拥立周,周最终还是推辞不接受,派人往陈县迎取魏咎,往返五次,陈胜才将魏咎送还,立他为魏王,周担任魏相。 这一年,二世将卫国国君卫角废黜为平民,卫国灭亡。



资治通鉴·卷八·秦纪三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荒落,尽阏逢敦牂,凡二年。

二世皇帝下二年(癸巳,公元前二零八年) 冬,十月,泗川监平将兵围沛公于丰,沛公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

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

泗川守壮兵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杀之。

周章出关,止屯曹阳,二月馀,章邯追败之。

复走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

周文自刎,军遂不战。

吴叔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叔弗能下。

楚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

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

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足与计事,恐败。

”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

田臧死,军破。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

铚人伍逢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

两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二世数诮让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

”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能行督责之术者也。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

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

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

故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则权不在臣下,然后能灭仁义之涂,绝谏说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

如此,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

”二世说,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

赵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

赵王复使良略太原。

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

秦将诈为二世书以招良。

良得书未信,还之邯郸,益请兵。

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馀骑,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

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

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

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

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

”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因将其兵袭邯郸。

邯郸不知,竟杀赵王、邵骚。

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二人独得脱。

陈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起兵,围东海守于郯。

陈王闻之,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

”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

章邯已破伍逢,击陈柱国房君,杀之。

又进击陈西张贺军。

陈王出监战。

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陈王以降。

初,陈涉既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

妻之父亦往焉,陈王以众宾待之,长揖不拜。

妻之父怒曰:“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

”不辞而去。

陈王跪谢,遂不为顾。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

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

”陈王斩之。

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陈王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

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辄系而罪之。

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葬陈王于砀,谥曰隐王。

初,陈王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

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以军降,二世车裂留以徇。

魏周市将兵略地丰、沛,使人招雍齿。

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即以丰降魏。

沛公攻之,不克。

赵张耳、陈馀收其散兵,得数万人,击李良。

良败,走归章邯。

客有说耳、馀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可独立。

立赵后,辅以谊,可就功。

”乃求得赵歇。

春,正月,耳、馀立歇为赵王,居信都。

东阳宁君、秦嘉闻陈王军败,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欲与之并力俱进。

齐王曰:“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

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

”田儋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

吕将军走,徼兵复聚,与番盗黥布相遇,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论输骊山。

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

番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心,号曰番君。

布往见之,其众已数千人。

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将其兵击秦。

楚王景驹在留,沛公往从之。

张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欲往从景驹,道遇沛公,遂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

良为他人言,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不去。

沛公与良俱见景驹,欲请兵以攻丰。

时章邯司马尸二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

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

二月,攻砀,三日,拔之。

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

三月,攻下邑,拔之。

还击丰,不下。

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徇广陵,未下。

闻陈王败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

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

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属。

事成,犹得封侯。

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英布既破秦军,引兵而东。

闻项梁西渡淮,布与蒲将军皆以其兵属焉。

项梁众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景驹、秦嘉军彭城东,欲以距梁。

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

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

追之,至胡陵,嘉还战。

一日,嘉死,军降。

景驹走死梁地。

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

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

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

梁乃引兵入薛,诛朱鸡石。

沛公从骑百馀往见梁,梁与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

沛公还,引兵攻丰,拔之。

雍齿奔魏。

项梁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还报。

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沛公亦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

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

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

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

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

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眙。

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司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

往来为游兵颍川。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

魏王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

齐王儋及楚将项它皆将兵随市救魏。

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市。

魏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杀。

其弟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

齐田荣收其兄儋馀兵,东走东阿,章邯追围之。

齐人闻齐王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田角为相,角弟间为将,以距诸侯。

秋,七月,大霖雨。

武信君引兵攻亢父,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

田荣引兵东归齐。

武信君独追北,使项羽、沛公别攻城阳,屠之。

楚军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

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

沛公、项羽去,攻定陶。

八月,田荣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田角亡走赵。

田间前救赵,因留不敢归。

田荣乃立儋子市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章邯兵益盛,项梁数使使告齐、赵发兵共击章邯。

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角、间,乃出兵。

”楚、赵不许。

田荣怒,终不肯出兵。

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

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

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

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

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

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

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

君何不谏?

”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

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

吾所言者,不可传也。

欲见,无闲。

”赵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闲,语君。

”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

”丞相至宫门上谒。

如此者三。

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

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

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赵高因曰:“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

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

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

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

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

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

”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

昔田常相齐简公,窃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齐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

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为韩安相也。

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

”二世曰:“何哉!

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

而君疑之,何也?

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

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二世雅爱信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

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 是时,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追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

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税赋大也。

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

”二世曰:“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

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

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

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

”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

去疾、劫自杀,独李斯就狱。

二世以属赵高治之,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

赵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欲上书自陈,幸二世寤而赦之。

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

逮秦地之狭隘,不过千里,兵数十万。

臣尽薄材,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

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

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

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见秦之强。

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

此皆臣之罪也,臣当死久矣!

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

愿陛下察之!

”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

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更言。

辞服,奏当上。

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

”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则楚兵已击杀之。

使者来,会职责相下吏,高皆妄为反辞以相傅会,遂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

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决焉。

项梁已破章邯于东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

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

项梁益轻秦,有骄色。

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项梁弗听。

馀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

”曰:“然。

”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

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

闻武信君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

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魏豹下魏二十馀城,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后九月,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

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

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

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

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

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

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

章邯军巨鹿南棘原。

赵数请救于楚。

高陵君显在楚,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

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

”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

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

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

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

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

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

”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砀,至阳城与杠里,攻秦壁,破其二军。

二世皇帝下三年(甲午,前二零七年) 冬,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助楚救赵。

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

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

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

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

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

坐运筹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

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

赵举秦强,何敝之承!

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 十一月,项羽晨朝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

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

”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

使桓楚报命于怀王。

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馀人,并之。

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

故齐王建孙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

章邯筑甬道属河,饷王离。

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

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

陈馀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

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往让陈馀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

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

”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

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

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

”张黡、陈泽要以俱死,乃使黡、泽将五千人先尝秦军,至,皆没。

当是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薄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

战少利,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

陈馀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大破之,章邯引兵却。

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虏王离。

涉间不降,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军。

救巨鹿者十馀壁,莫敢纵兵。

及楚击秦,诸侯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

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

诸侯皆属焉。

于是赵王歇及张耳乃得出巨鹿城谢诸侯。

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

及问张黡、陈泽所在,疑陈馀杀之,数以问馀。

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

岂以臣为重去将印哉?

”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

陈馀起如厕。

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

”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

赵王歇还信都。

春,二月,沛公北击昌邑,遇彭越,彭越以其兵从沛公。

越,昌邑人,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

陈胜、项梁之起,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

”越谢曰:“臣不愿也。

”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

旦日日出,十馀人后,后者至日中。

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

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

”令校长斩之。

皆笑曰:“何至于是!

请后不敢。

”于是越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令徒属,徒属皆大惊,莫敢仰视。

乃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遂助沛公攻昌邑。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过高阳。

高阳人郦食其,家贫落魄,为里监门,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谓曰:“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吾问其将皆握龊,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

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

生自谓“我非狂生”。

’”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

”郦生曰:“第言之。

”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

郦生至,入谒。

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

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

且欲率诸侯破秦也?

”沛公骂曰:“竖儒!

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

”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

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

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

”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

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

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引兵攻之,臣为内应。

”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

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郦生言其弟商。

时商聚少年得四千人,来属沛公,沛公以为将,将陈留兵以从,郦生常为说客,使诸侯。

三月,沛公攻开封,未拔。

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

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之以徇。

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

因张良,遂略韩地。

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

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

军不利,南出轘辕。

张良引兵从沛公。

沛公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

六月,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

南阳守走保城,守宛。

沛公引兵过宛,西。

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

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

”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

南阳守欲自刭,共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

”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宛郡县连城数十,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

今足下尽日上攻,士死伤者必多。

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

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有强宛之患。

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

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

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足下通行无所累。

”沛公曰:“善!

”秋,七月,南阳守齮降,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

引兵西,无不下者。

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

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偕攻析、郦,皆降。

所过亡得卤掠,秦民皆喜。

王离军既没,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

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

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

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

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不能胜,不免于死。

愿将军孰计之!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

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

何者?

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

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

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郤,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

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

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戮乎?

”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

约未成,项羽使蒲将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军战,再破之。

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

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

”军吏皆曰:“善。

”项羽乃与期洹水殷虚上。

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瑕丘申阳下河南,引兵从项羽。

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

”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

”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

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

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

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也”,及项羽虏王离等,而章邯等军数败,上书请益助。

自关以东,大抵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

八月,沛公将数万人攻武关,屠之。

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

卜曰:“泾水为祟。

”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沈四白马。

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

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

今事急,欲归祸于吾。

吾欲易置上,更立子婴。

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

”乃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兵追,劫乐母置高舍。

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

”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

”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

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

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

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

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

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

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

”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

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

”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

足下其自为计!

”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

”乐曰:“不可!

”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

”弗许。

又曰:“愿为万户侯。

”弗许。

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

”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

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

”麾其兵进。

二世自杀。

阎乐归报赵高。

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

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

宜为王如故,便。

”乃立子婴为秦王。

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

九月,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

斋五日。

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

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

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

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

”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

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

”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

遣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

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

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

”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

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

不如因其懈怠击之。

”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

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资治通鉴·卷九·汉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乙未,公元前二零六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

且人已降,杀之不祥。

”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

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

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

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

”沛公不听。

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

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民大喜。

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

”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

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

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

”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

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

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项羽进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

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

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羽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

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

”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

”项羽因留沛公与饮。

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夬以示之者三。

项羽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羽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

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

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遂入,披帷立,真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羽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

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

”项羽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

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

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

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

”项羽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秦民大失望。

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

”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

”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

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

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军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

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

”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

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

”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

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

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

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

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

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

荣留齐王市,不令之胶东。

市畏项羽,窃亡之国。

荣怒,六月,追击杀市于即墨,自立为齐王。

是时,彭越在巨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

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

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

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

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

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

”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

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

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扞蔽!

”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

已,又杀之。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

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

不能死,出我袴下!

”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

居麾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

为连敖,坐当斩。

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

何为斩壮士?

”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言于王。

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

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

”王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王。

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

”王曰:“若所追者谁?

”何曰:“韩信也。

”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于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

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

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

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

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

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

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

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

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

雍兵败,还走。

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

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

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

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

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

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

烹陵母。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二年(丙申,公元前二零五年) 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

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

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

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

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

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

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

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

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

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

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

齐民相聚叛之。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

魏王豹降,将兵从。

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后事项羽,赐爵为卿。

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

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

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

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修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

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

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

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

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

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

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

”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

馀乃遣兵助汉。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

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

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

今西魏王豹,真魏后。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遂入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

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死者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

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

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

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

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

”故徐行。

汉王怒,欲斩之者十馀。

滕公卒保护,脱二子。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

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

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

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

彭越与齐反梁地。

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在,遣将将军数千人行。

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楚王由此怨布,娄使使者诮让,召布。

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

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

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

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

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奉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

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

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其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

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

壬午,立子盈为太子。

赦罪人。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

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

令民就食蜀、汉。

初,秦之亡也,豪杰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

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数世。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

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

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

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

”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

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

”对曰:“柏直。

”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

骑将谁也?

”曰:“冯敬。

”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

”“步卒将谁也?

”曰:“项佗。

”曰:“不能当曹参。

吾无患矣!

”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

”郦生曰:“柏直也。

”信曰:“竖子耳。

”遂进兵。

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

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流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

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

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

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资治通鉴·卷九·汉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乙未,公元前二零六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

且人已降,杀之不祥。

”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

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

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

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

”沛公不听。

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

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民大喜。

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

”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

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

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

”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

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

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项羽进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

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

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羽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

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

”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

”项羽因留沛公与饮。

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夬以示之者三。

项羽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羽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

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

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遂入,披帷立,真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羽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

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

”项羽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

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

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

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

”项羽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秦民大失望。

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

”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

”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

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

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军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

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

”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

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

”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

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

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

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

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

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

荣留齐王市,不令之胶东。

市畏项羽,窃亡之国。

荣怒,六月,追击杀市于即墨,自立为齐王。

是时,彭越在巨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

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

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

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

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

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

”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

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

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扞蔽!

”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

已,又杀之。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

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

不能死,出我袴下!

”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

居麾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

为连敖,坐当斩。

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

何为斩壮士?

”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言于王。

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

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

”王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王。

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

”王曰:“若所追者谁?

”何曰:“韩信也。

”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于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

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

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

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

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

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

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

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

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

雍兵败,还走。

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

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

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

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

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

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

烹陵母。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二年(丙申,公元前二零五年) 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

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

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

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

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

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

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

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

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

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

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

齐民相聚叛之。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

魏王豹降,将兵从。

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后事项羽,赐爵为卿。

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

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

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

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修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

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

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

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

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

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

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

”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

馀乃遣兵助汉。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

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

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

今西魏王豹,真魏后。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遂入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

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死者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

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

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

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

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

”故徐行。

汉王怒,欲斩之者十馀。

滕公卒保护,脱二子。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

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

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

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

彭越与齐反梁地。

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在,遣将将军数千人行。

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楚王由此怨布,娄使使者诮让,召布。

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

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

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

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

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奉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

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

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其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

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

壬午,立子盈为太子。

赦罪人。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

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

令民就食蜀、汉。

初,秦之亡也,豪杰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

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数世。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

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

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

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

”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

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

”对曰:“柏直。

”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

骑将谁也?

”曰:“冯敬。

”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

”“步卒将谁也?

”曰:“项佗。

”曰:“不能当曹参。

吾无患矣!

”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

”郦生曰:“柏直也。

”信曰:“竖子耳。

”遂进兵。

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

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流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

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

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

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资治通鉴·卷十·汉纪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著雍阉茂,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三年(丁酉,公元前二零四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

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

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

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

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

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

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

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

”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

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

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

”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

”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

”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

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

”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

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

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

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

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

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

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

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

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

’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

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

”诸将皆服,曰:“善!

非臣所及也。

”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

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

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代齐,何若而有功?

”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

”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

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

”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

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衤俞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

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

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

旷日持久,粮食单竭。

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

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

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

”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

北首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

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

”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

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甲戌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

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

此臣之所以为使。

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

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

”太宰乃言之王。

王见之。

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

”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

”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

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

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

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

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

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

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

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

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

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

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

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

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

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

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

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

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

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

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

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

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

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

”九江王曰:“请奉命。

”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

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

”布愕然。

楚使者起。

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

”布曰:“如使者教。

”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

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

十二月,九江王至汉。

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

布大怒,悔来,欲自杀。

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

于是乃使人入九江。

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

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

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

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

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

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

汉王方食,曰:“子房前!

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

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

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

其不可一也。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二也。

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三也。

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四也。

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五也。

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六也。

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

其不可七也。

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其不可八也。

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

”令趣销印。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

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

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

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

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

郦生亦说汉王。

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

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

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

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

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

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

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

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

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

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

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

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

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

何则?

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

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

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

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

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

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

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昩、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

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曰:“善!

”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

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

亚父劝羽急攻荥阳。

汉王患之。

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太牢具。

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

”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

”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

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

”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而四面击之。

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

”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

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

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

”曰:“已出去矣。

”羽烧杀信。

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

”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

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

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

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

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

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

”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

与黥布行收兵。

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

汉王坚壁不与战。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

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

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

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

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

若非汉王敌也!

”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

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传舍。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

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

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徇行,备守赵地。

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

楚拔成皋,欲西。

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临江王龙薨,子尉嗣。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

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

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

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度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

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

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

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

”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

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

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

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

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

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

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

”上曰:“善!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

”王曰:“不知也。

天下何所归?

”郦生曰:“归汉。

”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

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

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

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

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

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实。

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

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

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

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

涉西河,破北魏。

出井陉,诛成安君。

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

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

天下后服者先亡矣。

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

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

”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以距汉。

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

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以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

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四年(戊戌,公元前二零三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

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

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

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

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

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

数月,楚军食少。

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

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

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王从之。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

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笑谢曰。

“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

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

楼烦欲射之,项王真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

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

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

矫杀卿子冠军,罪二。

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

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

杀秦降王子婴,罪五。

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

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

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

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

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

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

”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

”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

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

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

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

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

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

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

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

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

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

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

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

韩信储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

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

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

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

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

信遂追北至成阳,虏齐王广。

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

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

田横亡走梁,归彭越。

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

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

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

南边楚。

请为假王以镇之。

”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

”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

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

不然,变生。

”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

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

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

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

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

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

夫人深亲我,我倍之不祥。

虽死不易!

幸为信谢项王!

”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

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曰:“何谓也?

”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

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

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

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

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

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

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愿足下熟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

”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

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

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

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

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

愿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

足下欲持是安归乎?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

”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

计者,事之机也。

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

故知者,决之断也。

疑者,事之害也。

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

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时乎时,不再来!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

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

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

四方归心焉。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

昌,苛从弟也。

项羽自知少助。

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

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

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

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

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

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

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汉王从之。

资治通鉴·卷十一·汉纪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渊献,尽重光赤奋若,凡三年。

太祖高皇帝中五年(己亥,公元前二零二年)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

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

”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

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

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

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

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

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

”汉王从之。

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

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

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

是何楚人之多也?

”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

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

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

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

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

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

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乃谓其骑曰:“何如?

”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

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

”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乃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

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

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

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穀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皆不诛。

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

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太史公曰:羽起陇畮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

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

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

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法言》: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

’谅乎?

”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

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

屈人者克,自屈者负。

天曷故焉!

” 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

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

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 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

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

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

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

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

其以芮为长沙王。

”又曰:“故粤王无诸,世奉粤祀。

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

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

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 帝西都洛阳。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诏:“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

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

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

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

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

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

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

”群臣说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

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

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

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 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

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齐贤者多附焉。

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

乃使使赦横罪,召之。

横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商为汉将。

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

”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

”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

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

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

”因此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

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

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

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

”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

帝曰:“嗟乎!

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

”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

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

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

帝闻之,大惊。

以横客皆贤,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死,亦皆自杀。

初,楚人季布为项籍将,数窘辱帝。

项籍灭,帝购求布千金。

敢有舍匿,罪三族。

布乃髡钳为奴,自卖于朱家。

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见藤公,说曰。

“季布何罪!

臣各为其主用,职耳。

项氏臣岂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

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

”滕公待间言于上,如朱家指。

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复见之。

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

短兵接,帝急,顾谓丁公曰:“两贤相厄哉!

”丁公引兵而还。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

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

”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 臣光曰:高祖起丰、沛以来,罔罗豪桀,招亡纳叛,亦已多矣。

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

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

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

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

苟不明礼义以示之,使为臣者,人怀贰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

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

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

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

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宜矣!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脱輓辂,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

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

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

”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

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

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积德累善,十有馀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殷为天子。

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

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

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

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

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

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

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

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

”上问张良。

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

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

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娄敬说是也。

”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

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

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

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

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

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

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

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

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

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

上自将征之。

赵景王耳、长沙文王芮皆薨。

九月,虏藏荼。

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

绾家与上同里闬,绾生又与上同日。

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项羽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后九月,治长乐宫。

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

项王死后,亡归信。

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

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太祖高皇帝中六年(庚子,公元前二零一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

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帝默然。

又问陈平。

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

”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奈何?

”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

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

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

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

”信从之。

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

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

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上曰:“人告公反。

”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

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

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

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

”上曰:“善!

”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

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

”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

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

”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上曰:“于君何如?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

”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

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 甲申,始剖符封诸功臣为彻侯。

萧何封酂侯,所食邑独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小者数十合。

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

”帝曰:“诸君知猎乎?

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

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

”群臣皆不敢言。

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

帝使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

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张良为留侯。

封陈平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

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为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

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

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肥为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上以韩王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

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

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

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

”上许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

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

上曰:“此何语?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

此谋反耳!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

”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

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平生所仇怨。

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

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

”上乃忧曰:“为之奈何?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

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

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 臣光曰:张良为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

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

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

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列侯毕已受封,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

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群臣议皆误。

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耳。

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

上之乏绝者数矣。

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

此万世之功也。

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上曰:“善!

”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

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

”于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

益封何二千户。

上归栎阳。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馀年。

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

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

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

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

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

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

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可用。

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

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日。

“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遂与之。

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

请击之!

”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

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乎,勿与亦可!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

”遂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冒顿遂灭东胡。

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

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馀万,威服诸国。

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

信数使使胡,求和解。

汉发兵救之。

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

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

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

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帝曰:“得无难乎?

”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馀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

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去矣,无污我!

”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遂与所微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习之。

月馀,言于上曰:“可试观矣。

”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

太祖高皇帝中七年(辛丑,公元前二零零年) 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

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

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

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

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

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

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置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

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

及通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

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

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臣光曰:礼之为物大矣!

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

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

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

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

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

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

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睹叔孙通之仪而叹息。

然所以不能比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

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

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

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

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

’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鲁,所不能致者二人。

’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

”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

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

’”善乎扬子之言也!

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鞮,斩其将王喜。

信亡走匈奴。

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

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

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

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

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

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

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

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

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

”冒顿与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

会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

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

帝出围,欲驱。

太仆滕公固徐行。

至平城,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

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

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

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

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十二月,上还,过赵。

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

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

”乃说王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

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

请为王杀之!

”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

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德流子孙。

秋豪皆帝力也。

愿君无复出口!

”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

吾王长者,不倍德。

且吾等义不辱。

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

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 匈奴攻代。

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

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二月,上至长安。

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

”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

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上说。

臣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

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

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

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

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

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

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资治通鉴·卷六·秦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敦牂,尽昭阳作噩,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二五五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

应侯日以不怿。

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

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

”应侯惧,不知所出。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

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怒,使人召之。

蔡泽见应侯,礼又倨。

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

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

”应侯谬曰:“何为不可?

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

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

”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

身名俱全者,上也。

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

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

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应侯曰:“善。

”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

”曰:“未知何如。

”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

”曰:“不若。

”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

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

”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

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免。

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

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

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荀卿曰:“不然。

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

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

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

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

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

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

”临武君曰:“不然。

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

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从出。

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荀卿曰:“不然。

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

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

仁人之兵,不可诈也。

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

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

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

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

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

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

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耶之长刃,婴之者断。

兑则若莫耶之利锋,当之者溃。

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

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

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

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

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

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

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

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

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

《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

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

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

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

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

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

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

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

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

是强弱之常也。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

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

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

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

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二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忸之以庆赏,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

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

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

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

故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

礼义教化,是齐之也。

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

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

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

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

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

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

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为将。

”荀卿曰:“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

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

庆赏刑罚,欲必以信。

处舍收藏,欲周以固。

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

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

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

夫是之谓六术。

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

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

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

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

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

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

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

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

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 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军制。

”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顺命为上,有功次之。

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

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

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

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

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贡。

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

《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此之谓也。

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临武君曰:“善。

”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

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

”荀卿曰:“非汝所知也。

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

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

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惮狐之聚。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二五四年) 摎伐魏,取吴城。

韩王入朝。

魏举国听令。

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二五三年) 王郊见上帝于雍。

楚迁于巨阳。

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二五二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

更立其弟,是为元君。

元君,魏婿也。

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二五一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

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

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

韩王衰绖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对曰:“不可。

”王怒。

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

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

”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蹙之。

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

”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鄗,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馀里,遂围燕。

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

”燕王以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秦孝文王 昭襄王元年(辛亥,公元前二五零年) 冬,十月,已亥,王即位。

三日薨。

子楚立,是为庄襄王。

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

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

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

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

”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

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

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

”遂自杀。

聊城乱,田单克聊城。

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

仲连逃之海上,曰:“吾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

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

”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

”子顺曰:“人皆作之。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作之不变,习与体成。

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 秦庄襄王 昭襄王元年(壬子,公元前二四九年)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

周既不祀。

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为家人。

昭襄王二年(癸丑,公元前二四八年) 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

”楚王许之。

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昭襄王三年(甲寅,公元前二四七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

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

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

”宾客莫敢谏。

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

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

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

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

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

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

”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

使者自往请之。

”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

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

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

见臣而下,是倍主也。

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

敢再拜辞!

”使者以报信陵君。

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

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

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

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

”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

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

’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

”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

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

”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

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信于君,请再拜辞罪!

”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

”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

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

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

子顺曰:“必辞之以礼。

‘邻国君吊,君为之主。

’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

”其子辞之。

五月,丙午,王薨。

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晋阳反。

秦始皇帝上 昭襄王元年(乙卯,公元前二四六年) 蒙骜击定之。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

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

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

”乃使卒为之。

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关中由是益富饶。

昭襄王二年(丙辰,公元前二四五年) 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

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

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

久之,魏不能信用。

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

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

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

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

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人阴使迎之。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

”卒死于寿春。

昭襄王三年(丁巳,公元前二四四年) 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

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

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之,李牧如故。

王怒,使他人代之。

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

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

王强起之,李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许之。

李牧至边,如约。

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

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

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衤詹褴,破东胡,降林胡。

单于奔走,十馀岁不敢近赵边。

先是时,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

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

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

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昭襄王四年(戊午,公元前二四三年) 春,蒙骜伐魏,取旸、有诡。

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

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蝗,疫。

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昭襄王五年(己未,公元前二四二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

初置东郡。

初,剧辛在赵与庞爰善,已而仕燕。

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爰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爰易与耳。

”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

赵庞爰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昭襄王六年(庚申,公元前二四一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

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

其于英不然。

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

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

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

今则不然。

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

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

”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

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

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昭襄王七年(辛酉,公元前二四零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

蒙骜卒。

昭襄王八年(壬戌,公元前二三九年) 魏与赵鄴。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昭襄王九年(癸亥,公元前二三八年) 伐魏,取垣、浦。

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

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

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

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

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

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

毐败走,获之。

秋,九月,夷毐三族。

党与皆车裂灭宗。

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

迁太后于雍萯阳宫,杀其二子。

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

”死者二十七人。

齐客茅焦上谒请谏。

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

”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

臣非畏死者也!

”使者走入白之。

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

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

”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

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

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

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

”王曰:“何谓也?

”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

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

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

臣言已矣!

”乃解衣伏质。

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

”乃爵之上卿。

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

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

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

”春申君曰:“聘入乎?

”曰:“未也。

”春申君遂纳之。

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

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

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

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

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

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

”春申君大然之。

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

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

国人颇有知之者。

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

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

”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

”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

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

”“何谓无望之祸?

”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

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

”“何谓无望之人?

”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

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

且何至此!

”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

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

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

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

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

”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昭襄王十年(甲子,公元前二三七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

”于是大索,逐客。

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

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

李斯至骊邑而还。

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昭襄王十一年(乙丑,公元前二三六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

兵未罢,将军王剪、桓齮、杨端和伐赵,攻鄴,取九城。

王剪攻阏与、轑阳,桓齮取鄴、安阳。

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

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

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文信侯就国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

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其与家属徙处蜀!

”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昭襄王十二年(丙寅,公元前二三五年) 文信侯饮鸩死,窃葬。

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

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

以人易货。

”曰:“谁谓不韦智者欤?

以国易宗。

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

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雒阳也。

”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昭襄王十三年(丁卯,公元前二三四年) 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輙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輙。

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齮奔还。

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昭襄王十四年(戊辰,公元前二三三年)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籓臣,使韩非来聘。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

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馀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

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

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

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

”王悦之,未任用。

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

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

不如以法诛之。

”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

”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

”曰:“何也?

”“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

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

”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

”曰:“说不由道,忧也。

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

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昭襄王十五年(己巳,公元前二三二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鄴,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

遇李牧而还。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

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

丹怒,亡归。

昭襄王十六年(庚午,公元前二三一年) 韩献南阳地。

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

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昭襄王十七年(辛未,公元前二三零年) 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颖川郡。

华阳太后薨。

赵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昭襄王十八年(壬申,公元前二二九年) 王剪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

赵李牧、司马尚御之。

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

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

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

废司马尚。

昭襄王十九年(癸酉,公元前二二八年) 王剪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

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

还,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剪屯中山以临燕。

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

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

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

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

”顷之,将军樊于期得罪,亡之燕。

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

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

”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

”太子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

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

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

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

诸侯服秦,莫敢合从。

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

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

唯荆卿留意焉!

”荆轲许之。

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

及王剪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

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

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

”荆轲乃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于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

”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

”樊于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

”遂自刎。

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

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资治通鉴·卷五·周纪五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尽旃蒙大荒落,凡十七年。

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二七二年) 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

秦置南阳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赧王下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二七一年) 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

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将杀之。

赵奢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

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

”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

王使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赧王下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二七零年) 秦伐赵,围阏与。

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

”皆曰:“道远险狭,难救。

”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

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

”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

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

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

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

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

”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

秦师闻之,悉甲而往。

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

不然,必败。

”赵奢曰:“请受教!

”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

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

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

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

以许历为国尉。

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

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

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摺齿。

雎佯死,卷以贵,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

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

”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

魏齐醉,曰:“可矣。

”范雎得出。

魏齐悔,复召求之。

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

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

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

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

”范雎谬曰:“秦安得王!

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对曰:“唯唯。

”如是者三。

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范雎曰:“非敢然也!

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

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

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

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

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

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

”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

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雎拜,王亦拜。

范雎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

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

”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府仰。

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

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

形势不能有也。

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

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

王若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

”王曰:“善。

”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

赧王下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二六九年) 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赧王下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二六八年) 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赧王下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二六七年) 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赧王下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六年) 秦拔魏邢丘。

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

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

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

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

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

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

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

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

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

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

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

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

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

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王以为然。

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

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

”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

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

”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

乡者吾相张君也。

”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

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

”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

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

不然,且屠大梁!

”须贾还,以告魏齐。

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

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

以平原君为相。

赧王下五十年(丙申,公元前二六五年) 秦宣太后薨。

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

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

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

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搤其吭而夺之耳。

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

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伐赵,取三城。

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

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

”太后不可。

齐师不出,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

左师公徐趋而坐。

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

”曰:“食得毋衰乎?

”曰:“恃粥耳。

”太后不和之色稍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

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

”太后曰:“诺。

年几何矣?

”对曰:“十五岁矣。

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

”对曰:“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太后曰:“君过矣!

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

’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曰:“无有。

”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

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

齐师乃出,秦师退。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

又伐韩,取注人。

齐襄王薨,子建立。

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

赧王下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二六四年)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田单为赵相。

赧王下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二六三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

攻太行道,绝之。

楚顷襄王疾病。

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

不归,则咸阳布衣耳。

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

”应侯以告王。

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

”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

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

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

臣请止,以死当之!

”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

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

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

歇愿赐死!

”王怒,欲听之。

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

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

”王从之。

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

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赧王下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二六二年)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武安君伐韩,拔野王。

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

赵受我,秦必攻之。

赵被秦兵,必亲韩。

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

”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

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

”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

”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

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

岂得谓之非无故哉?

不如勿受。

”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

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赧王下五十五年(辛丑,公元前二六零年)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

上党民走赵。

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王龁因伐赵。

赵军战数不胜,亡一裨将、四尉。

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

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

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

”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秦受之。

王谓虞卿曰:“秦内郑朱矣。

”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

何则?

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

夫郑朱,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

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

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

”既而秦果显郑朱而不与赵媾。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

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

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

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

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

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王不听。

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

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

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使赵不将括则已。

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

王曰:“何以?

”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

受命之日,不问家事。

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

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

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

”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

”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

”赵王许之。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

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

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

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

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

齐人、楚人救赵。

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

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

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

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

且救赵,高义也。

却秦师,显名也。

义救亡国,威却强秦。

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

”齐王弗听。

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

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

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

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赧王下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二五九年)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

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

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

”曰:“然。

”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

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

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乐为秦民之日久矣。

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

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

”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

正月,皆罢兵。

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

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

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

”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

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

”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

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

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

’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

”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

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

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忽与而已也。

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

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

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

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

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

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

”赵王曰:“善。

”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

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

楼缓闻之,亡去。

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

孔斌曰:“何谓也?

”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

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

”子顺曰:“不然。

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

”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

邻之羞,国之福也。

”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

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

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

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

”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

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

子顺谓使者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

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

”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

魏王郊迎以为相。

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

诸丧职秩者咸不悦,乃造谤言。

文咨以告子顺。

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

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

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

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

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

”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

”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

芾而麛裘,投之无邮。

’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

章甫裘衣,惠我无私。

’”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

”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

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

”退而以病致仕。

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

”答曰:“行将何之?

山东之国,将并于秦。

秦为不义,义所不入。

”遂寝于家。

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

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

”子顺曰。

“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

且死病无良医。

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

救亡不暇,何化之兴!

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

势不可也。

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

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

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

”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

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

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

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赧王下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二五八年)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

陵亡五校。

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

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

且诸侯之救日至。

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

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

乃以王龁代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

毛遂自荐于平原君。

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

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

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

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

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

”楚王怒叱曰:“胡不下!

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

”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

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

王之命悬于遂手。

吾君在前。

叱者何也?

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多哉?

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

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

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

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

”毛遂曰:“从定乎?

”楚王曰:“定矣。

”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

”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

”遂定从于殿上。

毛遂左手持盘血则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

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

遂以毛遂为上客。

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

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鄴,名为救赵,实挟两端。

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

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

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

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

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

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

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

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

今秦,万乘之国也。

梁,亦万乘之国也。

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

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

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

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

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

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

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

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

过夷门,见侯生。

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今公子无佗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

”公子再拜问计。

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

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

”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

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与俱。

晋鄙若听,大善。

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请朱亥与俱。

至鄴,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

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

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

独子无兄弟者,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

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

”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

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

赧王下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二五七年)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

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

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

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

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

”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

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

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

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

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

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

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

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

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

平原君闻而非之。

公子曰。

“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赵。

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

”为装欲去。

平原君免冠谢,乃止。

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

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

”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

夏姬生子异人。

异人质于赵。

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

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

”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

”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

”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

”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

不韦曰:“秦王老矣。

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

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

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

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

”异人曰:“然则奈何?

”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

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

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献于夫人,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异人也以夫人为天!

”夫人大喜。

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

今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适,即色衰爱驰,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

今子异人贤,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

”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

”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

”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

异人名誉盛于诸侯。

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

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

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

”因更其名曰楚。

赧王下五十九年(乙巳,公元前二五六年)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

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

赧王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

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

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

是岁,赧王崩。

资治通鉴·卷四·周纪四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

赧王中十八年(甲子,公元前二九七年) 楚怀王亡归。

秦人觉之,遮楚道。

怀王从间道走赵。

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

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王贾立。

赧王中十九年(乙丑,公元前二九六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

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

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赧王中二十年(丙寅,公元前二九五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

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

主父使田不礼相之。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

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

”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

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

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

肥义谓信期曰:“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

无故而后王可入也。

”信期曰:“善。

”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傫然也,反北面为臣。

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

李兑为司寇。

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

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

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

”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

三月馀,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

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

吴娃死,爱驰。

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赧王中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二九四年) 秦败魏师于解。

赧王中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二九三年) 韩公孙喜、魏人伐秦。

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

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赧王中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二九二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

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

呜呼!

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

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

”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赧王中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二九一年) 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

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赧王中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二九零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赧王中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二八九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赧王中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二八八年) 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

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

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

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

”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

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赧王中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二八七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赧王中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二八六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

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

史占之,曰:“吉。

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宋康王喜,起兵灭滕。

伐薛。

东败齐,取五城。

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

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

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

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

天下之人谓之“桀宋”。

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

宋王奔魏,死于温。

赧王中三十年(丙子,公元前二八五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

狐咺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为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

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

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

王必欲伐之。

莫如约赵及楚、魏。

”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

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赧王中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二八四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

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

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

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

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

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

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

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

”遂进军深入。

齐人果大乱失度,湣王出走。

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

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齐王不逊,卫人侵之。

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

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

”“赢、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

”曰:“知之。

”“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

”曰:“知之。

”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

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

”遂弑王于鼓里。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

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

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

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

齐湣、宋献是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挈国以呼礼义也,而无以害之。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

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

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

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

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

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

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

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

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

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

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

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

国一綦明,与国信之。

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

是所谓信立而而霸也。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

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

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

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

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

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

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

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

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

使人请蠋,蠋谢不往。

燕人曰:“不来,吾且屠画邑!

”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

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

”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

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

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

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

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

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

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

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

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

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

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赧王中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二八三年) 秦、赵会于穰。

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

王孙贾从湣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

”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淖齿乱齐国,杀湣王。

欲与我诛之者袒右!

”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

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

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

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

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

臣愿奉璧而往。

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

”赵王遣之。

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

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

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

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

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

令大惊,以君为神。

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

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

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

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

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赧王中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二八二年) 秦伐赵,拔两城。

赧王中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二八一年) 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

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何不可图?

”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

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

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赧王中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二八零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

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赧王中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二七九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

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

”王许之。

会于渑池。

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

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

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王不怿,为一击缶。

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

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

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

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

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之,不肯与会。

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

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

其舍人皆以为耻。

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

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禽。

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

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及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

即墨大夫出战而死。

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

”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

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

”三年而犹未下。

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

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

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

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

愿王图之!

”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

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

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

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

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

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

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

汝何敢言若此!

”乃斩之。

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

辂车乘马,后属百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

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

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

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

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

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

”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

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

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

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

”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

”因反走。

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

卒曰:“臣欺君。

”田单曰:“子勿言也。

”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

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

”燕人闻之,如其言。

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

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

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

妻妾编于行伍之间。

尽散饮食飨士。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

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

燕军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

牛尾热,怒而奔燕军。

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

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燕军大骇,败走。

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

乃迎襄王于莒。

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

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这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

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

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

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

唯君王之留意焉!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闲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

田单解其裘而衣之。

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将欲以取我国乎?

不早图,恐后之变也。

”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

”对曰:“闻之。

”王曰:“汝以为何如?

”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

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

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

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

’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

”王曰:“善。

”乃赐单牛酒。

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

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穀之。

”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 田单任貂勃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

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

”王曰:“左右孰可?

”九人之属曰:“貂勃可。

”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

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

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

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

”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

”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

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

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

”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下者孰与齐桓公?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

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

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

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

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

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

”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

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

”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

”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

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

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问其说。

”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

宗庙亡矣!

今日尚矣!

归于何党矣!

’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先无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

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

”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袍鼓之。

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

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

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

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

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赧王中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二七八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

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赧王中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二七七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赧王中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二七六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赧王中四十年(丙戌,公元前二七五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

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

暴鸢走开封。

魏纳八城以和。

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

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赧王中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二七四年) 魏复与齐合从。

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缗公薨,子顷公雠立。

赧王中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二七三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

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

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如秦,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

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请发兵矣。

”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

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

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

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

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

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

致至则危,累棋是也。

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

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

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

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

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夫楚国,援也。

邻国,敌也。

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

何则?

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

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攻楚将恶出兵?

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

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

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

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

秦、楚之兵构而不离。

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

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

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

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

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

如此,魏亦关内侯矣。

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

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 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资治通鉴·卷三·周纪三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大渊献,凡二十三年。

慎靓王元年(辛丑,公元前三二零年) 卫更贬号曰君。

慎靓王二年(壬寅,公元前三一九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

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吾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孰能与之?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

王知夫苗乎?

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

其如是,孰能御之?

’” 慎靓王三年(癸卯,公元前三一八年) 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

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宋初称王。

慎靓王四年(甲辰,公元前三一七年) 秦败韩师于修鱼,斩首八万级,虏其将叟、申差于浊泽。

诸侯振恐。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宁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

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

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

”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

张仪归,复相秦。

鲁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靓王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

秦惠王欲伐蜀。

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请伐蜀。

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

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请论其故。

周,天下之宗室也。

齐,韩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谓危也。

不如伐蜀完。

”王从错计,起兵伐蜀。

十月取之。

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苏秦既死,秦弟代、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

苏代使于齐而还,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

”对曰:“不能。

”王曰:“何故?

”对曰:“不信其臣。

”于是燕王专任子之。

鹿毛寿谓燕王曰:“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能让天下也。

今王以国让子之,是王与尧同名也。

”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于益。

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

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

”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

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于子之。

慎靓王六年(丙午,公元前三一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上 慎靓王元年(丁未,公元前三一四年) 秦人侵义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

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

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

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

齐王令人谓燕太子曰:“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虽小,唯太子所以令之。

”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

市被反攻太子。

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

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

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

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齐王问孟子曰:“或谓寡人勿取燕,或谓寡人取之。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

不取,必有天殃。

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

避水火也。

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诸侯将谋救燕。

齐王谓孟子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

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

《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

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王不听。

已而燕人叛。

齐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陈贾曰:“王无患焉。

”乃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圣人也。

”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畔也。

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曰:“不知也。

”陈贾曰:“然则圣人亦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

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

今之君子,过则顺之。

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

及其更也,民皆仰之。

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 是岁,齐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慎靓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右更疾伐赵。

拔蔺,虏其将庄豹。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

”楚王说而许之。

君臣皆贺,陈轸独吊。

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

”对曰:“不然。

以臣观之,商于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

齐、秦合则患必至矣!

”王曰:“有说乎?

”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

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于之地六百里?

张仪至秦,必负王。

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

两国之兵必俱至。

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

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

”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

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

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

”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

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

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

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使者怒,还报楚王。

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

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

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

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使屈丐帅师伐秦。

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慎靓王三年(己酉,公元前三一二年) 春,秦师及楚战于丹杨,楚师大败,斩甲士八万,虏屈丐及列侯、执珪七十馀人,遂取汉中郡。

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

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

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贤者。

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

然诚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

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

”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

君大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

马今至矣。

’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

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

”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

于是士争趣燕。

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

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

韩宣惠王薨,子襄王仓立。

慎靓王四年(庚戌,公元前三一一年) 蜀相杀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

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

”张仪闻之,请行。

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

”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

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

”遂往。

楚王囚,将杀之。

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

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

”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

今杀张仪,秦必大怒。

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

”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

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

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

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

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

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

大王诚能听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

”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

秦被甲百馀万。

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

鸿台之宫,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转祸而悦秦。

计无便于此者。

”韩王许之。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

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

’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

韩献宜阳。

梁效河外。

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

”齐王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

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

谨使使臣先闻左右。

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籓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

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

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

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

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

”赵王许之。

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

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

”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

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

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慎靓王五年(辛亥,公元前三一零年) 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

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

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

”王许之。

齐王果伐梁,梁王恐。

张仪曰:“王勿患也。

请令齐罢兵。

”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

”齐王曰:“何故?

”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

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

”齐王乃解兵还。

张仪相魏一岁,卒。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

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

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

而仪、秦、衍最著。

《孟子》论之曰:或谓:“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

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 扬子《法言》曰: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

”曰:“诈人也。

圣人恶诸。

”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

”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

”“然则子贡不为欤?

”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

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

”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

”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

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 秦王使甘茂诛蜀相庄。

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有宠,是为惠后。

生子何。

慎靓王六年(壬子,公元前三零九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慎靓王七年(癸丑,公元前三零八年) 秦、魏会于应。

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魏,令向寿还,谓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

”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

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

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

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

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

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

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

’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

”乃盟于息壤。

秋,甘茂、长封帅师伐宜阳。

慎靓王八年(甲寅,公元前三零七年) 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

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

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好以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

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

族孟说。

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

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

昭襄王母芈八子,楚女也,实宣太后。

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遂胡服。

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

王使人请之曰:“家听于亲,国听于君。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也。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王熟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自往请之,曰:“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

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

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

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听命,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

慎靓王九年(乙卯,公元前三零六年) 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

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

甘茂奔齐。

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楚王与齐、韩合从。

慎靓王十年(丙辰,公元前三零五年) 彗星见。

赵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阳、鸿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以和。

秦宣太后异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华阳君芈戎。

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

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

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

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

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慎靓王十一年(丁巳,公元前三零四年) 秦王、楚王盟于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慎靓王十二年(戊午,公元前三零三年) 彗星见。

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又取韩武遂。

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

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而请救。

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慎靓王十三年(己未,公元前三零二年) 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至咸阳而归。

秦复与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慎靓王十四年(庚申,公元前三零一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韩穰。

蜀宁辉叛秦,秦司马错往诛之。

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

遂取重丘。

赵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齐。

慎靓王十五年(辛酉,公元前三零零年) 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秦华阳君伐楚,大破楚师,斩首三万,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

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秦樗里疾卒,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赵武灵王爱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慎靓王十六年(壬戌,公元前二九九年) 五月戊申,大朝东宫,传国于何。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

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武灵王自号“主父”。

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

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

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齐王、魏王会于韩。

秦人伐楚,取八城。

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

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

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

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

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

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

”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

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籓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

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

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

”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

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欲立王子之在国者。

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于齐。

齐湣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齐相曰:“不可。

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其人曰:“不然。

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

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

楚人立之。

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

孟尝君来入秦,秦王以为丞相。

慎靓王十七年(癸亥,公元前二九八年) 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

秦其危哉!

”秦王乃以楼缓为相,囚孟尝君,欲杀之。

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

”孟尝君有狐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

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

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

王后悔,使追之。

孟尝君至关。

关法:鸡鸣而出客。

时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

孟尝君乃得脱归。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赵王封其弟胜为平原君。

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数千人。

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平原君客之。

孔穿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

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

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

”对曰:“然。

几能令臧三耳矣。

虽然,实难!

仆愿得又问于君: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其亦从难而非者乎?

”平原君无以应。

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

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

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齐邹衍过赵,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

邹子曰:“不可。

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

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

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

若是,故辩可为也。

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

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

”座皆称善。

公孙龙由是遂绌。

资治通鉴·卷二·周纪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赤奋若,尽上章困敦,凡四十八年。

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三六八年) 齐伐魏,取观津。

赵侵齐,取长城。

显王三年(乙卯,公元前三六六年) 魏、韩会于宅阳。

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显王四年(丙辰,公元前三六五年) 魏伐宋。

显王五年(丁巳,公元前三六四年)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

王赐以黼黻之服。

显王七年(己未,前三六二年) 魏败韩师、赵师于浍。

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

获魏公孙痤。

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献公薨,子孝公立。

孝公生二十一年矣。

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

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

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

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

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显王八年(庚申,公元前三六一年) 孝公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

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

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

子必速行矣!

”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

”卒不去。

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

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

公大悦,与议国事。

显王十年(壬戌,公元前三五九年)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曰:“不然。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公曰:“善。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

乃下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于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

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

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

”尽迁之于边。

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

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

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

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

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

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

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

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显王十一年(癸亥,公元前三五八年) 秦败韩师于西山。

显王十二年(甲子,公元前三五七年) 魏、韩会于鄗。

显王十三年(乙丑,公元前三五六年) 赵、燕会于阿。

赵、齐、宋会于平陆。

显王十四年(丙寅,公元前三五五年) 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

惠王曰:“齐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

”惠王有惭色。

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显王十五年(丁卯,公元前三五四年) 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魏惠王伐赵,围邯郸。

楚王使景舍救赵。

显王十六年(戊辰,公元前三五三年)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

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

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

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

齐使者窃载与之齐。

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

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

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

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从之。

十月,邯郸降魏。

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楚昭奚恤为相。

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

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

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

好扬人之恶者,王曰:‘此小人也,’远之。

然则且有子弑其父、臣弑其主者,而王终己不知也。

何者?

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

”王曰:“善!

寡人愿两闻之。

” 显王十七年(己巳,公元前三五二年)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诸侯围魏襄陵。

显王十八年(庚午,公元前三五一年) 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

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

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

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

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

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

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

”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昭侯有弊袴,命藏之。

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

不赐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

今袴岂特颦笑哉!

吾必待有功者。

” 显王十九年(辛未,公元前三五零年)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

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赵成侯薨,公子緤与太子争立。

緤败,奔韩。

显王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三四八年)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显王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三四七年) 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显王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三四六年) 齐杀其大夫牟。

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显王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三四四年) 诸侯会于京师。

显王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

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显王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三四一年) 魏庞涓伐韩。

韩请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成侯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

”王曰:“善!

”乃阴许韩使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

庞涓闻之,去韩而归。

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

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

”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

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

”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

”卜者出,因使人执之。

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

不克,出奔楚。

显王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三四零年)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何者?

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

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魏不支秦,必东徙。

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

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

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

”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

盟已,饮。

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

因去安邑,徙都大梁。

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 秦封卫鞅商于十五邑,号曰商君。

齐、赵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显王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

商君亡之魏。

魏人不受,复内之秦。

商君乃与其徒之商于,发兵北击郑。

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

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

”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

”商君曰“诺。

”赵良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

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

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

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

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

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

《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此数者,非恃德也。

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

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商君弗从。

居五月而难作。

显王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三七年) 韩申不害卒。

显王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

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王曰:“善。

”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

子思曰:“先利之。

”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

”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

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

此为不利大矣。

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

’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此皆利之大者也。

”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

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

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显王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三五年) 秦伐韩,拔宜阳。

显王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三三四年) 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

夫人固有利、不利时。

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

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

故曰不时。

” 越王无疆伐齐。

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

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

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显王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

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

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

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

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

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

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

’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

”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

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

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

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越,遂入秦。

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

秦王说之,以为客卿。

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

”张仪曰:“嗟乎!

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

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

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

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

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

不战而地已削矣!

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王从其言。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訇殷殷,若有三军之众。

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

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

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

愿大王熟察之。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

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

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

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

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

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

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

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

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

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齐则不然。

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

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

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

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

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

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

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

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

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

”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

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显王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三三二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

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

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显王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三三零年) 秦伐魏,围焦、曲沃。

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显王四十年(壬辰,公元前三二九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

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

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

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

”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

张仪归而相秦。

显王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三二七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显王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三二六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

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显王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三二五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

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

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

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

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

”嗣君曰:“非子所知也。

夫治无小,乱无大。

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

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

”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

”因载而往,徒献之。

显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三二四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

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

”易王许之。

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

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三二三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君。

显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三二二年)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

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

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

复阴厚张仪益甚。

显王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三二一年) 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

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

”王从之。

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

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

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

今夫齐,亦君之水也。

君长有齐,奚以薛为!

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

”乃不果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之子曰文。

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

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

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

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

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

《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

”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

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

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

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

《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

”此之谓也。

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

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

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

”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

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

”孟尝君曰:“善。

”遂不受。

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

”公孙戌以实对。

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孟尝君有焉。

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

对曰:“不可。

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

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

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