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鲁问第四十九
子墨子谓公尚过曰:「子观越王之志何若?
意越王将听吾言,用我道,则翟将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于群臣,奚能以封为哉?
……」
「量腹而食,度身而衣」是墨子对弟子公尚过讲的话。意思是,要根据自己的食量来吃饭,比量自己的身体来穿衣。後者即成语「量体裁衣」的出典。墨子意在告诉人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首先考虑一下自己的能力大小,一切从实际情况出发,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节制,适可而止。「量腹而受,量身而衣」是对其化用。
《墨子》是战国百家中墨家的经典。提倡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涉及哲学、逻辑学、军事学、工程学、力学、几何学、光学,先秦的科学技术成就大都依赖《墨子》以传。现存《墨子》一书,由墨子自著和弟子记述墨子言论两部分组成,宋朝多散佚。至清代编《四库全书》时,仅存五十三篇。
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
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屈原,楚贤臣也。
被谗放逐,作《离骚》赋。
其终篇曰:「已矣哉国!
无人兮,莫我知也。
」遂自投汨罗而死。
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
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
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
呜呼哀哉!
逢时不祥。
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
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
圣贤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蹠、蹻为廉。
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
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腾驾罢牛,骖蹇驴兮。
骥垂两耳,服盐车兮。
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
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
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
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
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
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
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
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
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增击而去之。
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
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
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
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
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
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
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
终始灞浐,出入泾渭。
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
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
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
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
汨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陜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怫乎暴怒,汹涌滂湃。
滭弗滵汨,偪侧泌瀄。
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滂濞沆溉。
穹隆云桡,宛潬胶戾,逾波趋浥,莅莅下濑。
批岩冲拥,奔扬滞沛。
临坻注壑,瀺灂霣坠。
沉沉隐隐,砰磅訇磕。
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驰波跳沫,汨㴔漂疾。
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
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东注太湖,衍溢陂池。
「于是乎蛟龙赤螭,䱎䲛渐离,鰅鳙鰬魠,禺禺魼鳎。
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
鱼鳖欢声,万物众夥。
明月珠子,的皪江靡。
蜀石黄碝,水玉磊砢。
磷磷烂烂,采色浩汗,丛积乎其中。
鸿鹔鹄鸨,鴐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鵁卢,群浮乎其上。
泛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嵬。
深林巨木,崭岩嵾嵯。
九嵏巀嶭,南山峨峨。
岩陀甗锜,嶊崣崛崎。
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岛。
崴嵬嵔廆,丘虚堀礨,隐辚郁㠥,登降陁靡。
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
亭皋千里,靡不被筑。
掩以绿蕙,被以江蓠,糅以蘪芜,杂以留夷。
布结缕,攒戾莎。
揭车蘅兰,槁本射干。
茈姜蘘荷,葴持若荪。
鲜支黄砾,蒋芧青薠。
布濩闳泽,延蔓太原。
离靡广衍,应风披靡。
吐芳扬烈,郁郁菲菲。
众香发越,肸蚃布写,?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
日出东沼,入乎西陂。
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
其兽则㺎旄貘犛,沈牛麈麋。
赤首圜题,穷奇象犀。
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
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
高廊四注,重坐曲阁。
华榱璧珰,辇道纚属。
步櫩周流,长途中宿。
夷嵏筑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
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
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
青龙蚴蟉于东厢,象舆婉蝉于西清。
灵圉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
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
盘石振崖,嵚岩倚倾,嵯峨㠎嶪,刻削峥嵘。
玫瑰碧琳,珊瑚丛生。
珉玉旁唐,玢豳文鳞,赤瑕驳荦,杂插其间。
鼌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
枇杷橪柿,楟奈厚朴。
梬枣杨梅,樱桃蒲陶。
隐夫薁棣,答遝离支。
罗乎后宫,列乎北园。
䝯丘陵,下平原。
扬翠叶,扤紫茎。
发红华,垂朱荣。
煌煌扈扈,照曜钜野。
沙棠栎槠,华枫枰栌。
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
长千仞,大连抱。
夸条直畅,实叶葰楙。
攒立丛倚,连卷欐佹。
崔错癹骪,坑衡閜砢。
垂条扶疏,落英幡纚。
纷溶箾蔘,猗柅从风。
浏莅芔歙,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还乎后宫。
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坂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飞?,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
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
隃绝梁,腾殊榛。
捷垂条,掉希间。
牢落陆离,烂漫远迁。
若此辈者,数百千处。
娱游往来,宫宿馆舍。
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
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
前皮轩,后道游。
孙叔奉辔,卫公参乘。
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
鼓严簿,纵猎者。
江江为阹,泰山为橹。
车骑雷起,殷天动地。
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
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生貔豹,搏豺狼。
手熊罴,足野羊。
蒙鹖苏,绔白虎。
被班文,跨野马。
陵三嵏之危,下碛历之坻。
径峻赴险,越壑厉水。
推飞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
羂騕袅,射封豕。
箭不苟害,解脰陷脑。
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于是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
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
然后侵淫促节,倏夐远去。
流离轻禽,蹴履狡兽。
?白鹿,捷狡兔。
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
弯蕃弱,满白羽。
射游枭,栎蜚遽。
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
弦矢分,艺殪仆。
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猋,乘虚无,与神俱。
蔺玄鹤,乱昆鸡。
遒孔鸾,促鵔鸃。
拂翳鸟,捎凤凰。
捷鹓雏,掩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
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
率乎直指,晻乎反乡。
蹶石阙,历封峦。
过鳷鹊,望露寒。
下棠梨,息宜春。
西驰宣曲,濯鹢牛首。
登龙台,掩细柳。
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猎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轹,步骑之所蹂蹃,人臣之所蹈藉,与其穷极倦?,惊惮詟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藉藉,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
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
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
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
千人唱,万人和。
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歌。
族居递奏,金鼓迭起。
铿鎗闛鞈,洞心骇耳。
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
鄢、郢缤纷,激楚结风。
俳优侏儒,狄鞮之倡。
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闲都。
靓庄刻饰,便嬛绰约,柔桡??,妩媚孅弱。
曳独茧之褕袣,眇阎易以戌削。
便姗嫳屑,与俗殊服。
芬芳沤郁,酷烈淑郁。
皓齿粲烂,宜笑的皪。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
朕以览听馀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
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返,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
』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氓隶。
隤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
实陂池而勿禁,虚宫馆而勿仞。
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
恤鳏寡,存孤独。
出德号,省刑罚。
改制度,易服色。
革正朔,与天下为始。
』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
建华旗,鸣玉鸾。
游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
射狸首,兼驺虞。
弋玄鹤,舞干戚。
载云䍐,掩群雅。
悲伐檀,乐『乐胥』。
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
述易道,放怪兽。
登明堂,坐清庙。
恣群臣,奏得失。
四海之内,靡不受获。
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
芔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
德隆于三皇,而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疲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
务在独乐,不顾众庶。
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
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
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
畋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而亡是公存焉。
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畋乐乎?
」子虚曰:「乐。
」「获多乎?
」曰:「少。
」「然则何乐?
」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
」曰:「可得闻乎?
」 子虚曰:「可。
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
掩兔辚鹿,射麋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
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
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乎?
』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泽者乎?
』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 「仆对曰:『唯唯。
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
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崒。
岑崟参差,日月蔽亏。
交错纠纷,上干青云。
罢池陂陁,下属江河。
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附,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
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瑊玏玄厉,碝石珷玞。
其东则有蕙圃蘅兰,茝若射干,?藭菖蒲,江离蘪芜,诸柘巴且。
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陀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
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薜莎青薠。
其埤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觚芦,庵䕡轩芋。
众物居之,不可胜图。
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
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
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樟,桂椒木兰,檗离朱杨。
楂梨梬栗,橘柚芬芳。
其上则有赤猿玃猱,鹓雏孔鸾,腾远射干。
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兕象野犀,穷奇獌狿。
」 「『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
阳子骖乘,孅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
蹴蛩蛩,辚距虚,轶野马,?騊駼,乘遗风,射游骐,鯈眒倩浰,雷动猋至,星流霆击。
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掩草蔽地。
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容与。
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緆,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
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襳垂髾。
扶舆猗靡,翕呷萃蔡。
下靡兰蕙,上拂羽盖。
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
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姗勃窣,上乎金堤,掩翡翠,射鵔鸃,微矰出,孅缴施,弋白鹄,连鴐鹅,双鸧下,玄鹤加。
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鹢,扬旌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钩紫贝。
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
水虫骇。
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磊石相击,硠硠磕磕,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泊乎无为,憺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
臣窃观之,齐殆不如。
』于是齐王无以应仆也。
」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
足下不远千里,来贶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
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
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骄,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
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
有而言之,是彰君恶。
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
彰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
且齐东渚钜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渤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仿偟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
若乃俶傥瑰玮,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崒,充牣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
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
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
【上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
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中篇】 秦灭周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
天下之士,斐然向风。
若是,何也?
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
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兼并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
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
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
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
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
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
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
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
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
虽有狡害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
繁刑严诛,吏治刻深。
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不能纪。
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
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
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
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
是二世之过也。
【下篇】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
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
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寤。
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
此岂世贤哉?
其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
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形不利,势不便也。
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荷戟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
案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
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
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
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
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
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