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九·隋纪三

起上章滩,尽昭阳大渊献,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开皇二十年(庚申,公元六零零年)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

三月,辛卯,以扬州总管司马河内张衡为行军总管,帅步骑五万讨平之。

贺若弼复坐事下狱,上数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

”既而释之。

他日,上谓侍臣曰:“弼将伐陈,谓高颎曰:‘陈叔宝可平也。

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

’颎云‘必不然。

’及平陈,遽索内史,又索仆射。

我语颎曰:‘功臣正宜授勋官,不可预朝政。

’弼后语颎:‘皇太子于己,出口入耳,无所不尽。

公终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脉脉邪!

’意图广陵,又图荆州,皆作乱之地,意终不改也。

”夏,四月,壬戌,突厥达头可汗犯塞,诏命晋王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击之。

长孙晟帅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

晟以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

”因夜遁。

晟追之,斩首千馀级。

史万岁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

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

”候骑报:“史万岁也。

”突厥复问:“得非敦煌戍卒乎?

”候骑曰:“是也。

”达头惧而引去。

万岁驰追百馀里,纵击,大破之,斩数千级。

逐北,入碛数百里,虏远遁而还。

诏遣长孙晟复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达头复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

俟利伐退走入碛。

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

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

”帝又遣赵仲卿为启民筑金河、定襄二城。

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

上谓其使者曰:“我戮力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

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

”俊惭怖,疾遂笃,乃复拜俊上柱国。

六月,丁丑,俊薨。

上哭之,数声而止。

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

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

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俊子浩,崔妃所生也。

庶子曰湛。

群臣希旨,奏称:“汉之栗姬子荣、郭后子强皆随母废,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

”上从之,以秦国官为丧主。

初,上使太子勇参决军国政事,时有损益,上皆纳之。

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

上性节俭,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长者。

汝为储后,当以俭约为先,乃能奉承宗庙。

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观之以自警戒。

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时之事,故赐汝以我旧所带刀一枚,并菹酱一合,汝昔作上士时常所食也。

若存记前事,应知我心。

”后遇冬至,百官皆诣勇,勇张乐受贺。

上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日内外百官相帅朝东宫,此何礼也?

”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乃贺也,不得言朝。

”上曰:“贺者正可三数十人,随情各去,何乃有司征召,一时普集!

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可乎?

”因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

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

事非典则,宜悉停断!

”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幸。

其妃元氏无宠,遇心疾,二日而薨,独孤后意有他故,其责望勇。

自是云昭训专内政,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成王筠。

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

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

成姬生颍川王煚。

后宫生孝实、孝范。

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过恶。

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

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

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

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

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

屏帐改用缣素。

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

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

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上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对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

”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诸儿谁得嗣位?

”对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

”上笑曰:“卿不肯显言邪!

”晋王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

好学,善属文。

敬接朝士,礼极卑屈。

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

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成怒,欲加屠陷。

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

”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

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

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

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

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

”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

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

广与安州总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己,奏为寿州刺史。

广尤亲任总管司马张衡,衡为广画夺宗之策。

广问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

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频有大功。

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

然废立者国家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未易谋也。

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杨素耳,素所与谋者唯其弟约。

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之。

”广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约时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为,皆先筹于约而后行之。

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而共博,每阳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

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

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

”约大惊曰:“何为尔?

”述因通广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

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

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

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

又,储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

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

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

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

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

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

”约然之,因以白素。

素闻之,大喜,抚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启予。

”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

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

”素从之。

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

用此揣后意。

后泣曰:“公言是也!

吾儿大孝爱,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

言及违离,未尝不泣。

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

岂若睍地伐与阿云对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

我所以益怜阿{麻女}者,常恐其潜杀之。

”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

后遂遗素金,使赞上废立。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使新丰人王辅贤造诸厌胜。

又于后园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

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所为。

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素故久不进,以激怒勇。

勇衔之,形于言色。

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

”上闻素谮毁,甚疑之。

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诬饰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

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

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淅州刺史,勇愈不悦。

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

”上曰:“玄象久见,群臣不敢言耳。

”充,君正之子也。

晋王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段达私赂东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动静,密告杨素。

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

段达因胁姬威曰:“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

已奉密诏,定当废立。

君能告之,则大富贵!

”威许诺,即上书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寿宫。

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

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

”吏部尚书牛弘对曰:“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

”上既数闻谮毁,疑朝臣悉知之,故于众中发问,冀闻太子之过。

弘对既失旨,上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此去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

我为下利,不解衣卧。

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邪!

”于是执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鞠。

命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

素乃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

太子奉诏,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

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

’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

’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

’”上曰:“此儿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劝我废之。

我以布衣时所生,地复居长,望其渐改,隐忍至今。

勇尝指皇后侍儿谓人曰:‘是皆我物。

’此言几许异事!

其妇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尝责之,勇即怼曰:‘会杀元孝矩。

’此欲害我而迁怒耳。

长宁初生,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

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

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儿即好屠割。

今倘非类,便乱宗祏。

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

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

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

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上不应,命姬威悉陈太子罪恶。

威对曰:“太子由来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杀百许人,自然永息。

’营起台殿,四时不辍。

前苏孝慈解左卫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

’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辄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

’每云:‘至尊恶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孽子乎!

”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上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

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

”于是禁勇及诸子,部分收其党与。

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

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

”遣武士执旻于仗。

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

”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

”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

”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

至是,获于库。

又药藏局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

’”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

”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琱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

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邪?

”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为庶人。

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

幸蒙哀怜,得全性命!

”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闵默。

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

上览之闵然。

杨素进曰:“伏望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

”己巳,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没官。

车骑将军榆林阎毘、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

副作大匠高龙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元衡皆处尽。

”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戮之。

乃移勇于内史省,给五品料食。

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赏鞫勇之功也。

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

”上怒,挞其胸。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悦媚。

左庶子裴屡谏,勇不听。

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

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

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

”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

唐令则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内人,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

”令则甚惭而不能改。

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

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

”夏侯福尝于阁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

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

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

”因付执法者治之。

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

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也。

”勇惭而止。

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娬媚娘》。

洗马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职当调护。

乃于广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

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

臣请速治其罪!

”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

”纲遂趋出。

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

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

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

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

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

”因伏地流涕呜咽。

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

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

”对曰:“臣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臣在侧故也。

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

自古废立冢嫡,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

”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

会尚书右丞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

”即用之。

太平公史万岁还自大斤山,杨素害其功,言于上曰:“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塞上畜牧耳。

”遂寝之。

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

上废太子,方穷东宫党与。

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曰:“万岁谒东宫矣!

”以激怒上。

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

时所将士在朝堂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

”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

”词气愤厉。

上大怒,令左右Ξ杀之。

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诏陈其罪状,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

天下地震,太子请降章服,宫官不称臣。

十二月,戊午,诏从之。

以宇文述为左卫率。

始,太子之谋夺宗也,洪州总管郭衍预焉,由是征衍为左监门率。

帝囚故太子勇于东宫,付太子广掌之。

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申冤,而广遏之不得闻。

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帝所,冀得引见。

杨素因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

帝以为然,卒不得见。

初,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

”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彦谦,法寿之玄孙也。

玄龄与杜果之兄孙如晦皆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见玄龄,叹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异日必为伟器,恨不见其大成耳!

”见如晦,谓曰:“君有应变之才,必任栋梁之重。

”俱以子孙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者,以不道论。

沙门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者,以恶逆论。

”是岁,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积入朝。

智积,帝之弟子也。

性修谨,门无私谒,自奉简素,帝甚怜之。

智积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不令交通宾客。

或问其故,智积曰:“卿非知我者!

”其意盖恐诸子有才能以致祸也。

齐州行参军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参等七十馀人诣京师,行至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谓曰:“卿辈自犯国刑,身婴缧绁,固其职也。

重劳援卒,岂不愧心哉!

”参等辞谢。

伽乃悉脱其枷锁,停援卒,与约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

”遂舍之而去。

流人感悦,如期而至,一无离叛。

上闻而惊异,召见与语,称善久之。

于是悉召流人,令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

因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善恶,并识是非。

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

往以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吏无慈爱之心,民怀奸诈之意。

朕思遵圣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

若使官尽王伽之俦,民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

”乃擢伽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称:“隋兴已后,昼日渐长,开皇元年,冬至之景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

自尔渐短,至十七年,短于旧三寸七分。

日去极近则景短而日长,去极远则景长而日短。

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

谨按《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

’《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

升平,行次道。

霸代,行下道。

’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景短日长,振古希有。

”上临朝,谓百官曰:“景长之庆,天之祐也。

今太子新立,当须改元,宜取日长之意以为年号。

”是后百工作役,并加程课,以日长故也。

丁匠苦之。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右仆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为晋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败代州总管韩弘于恒安。

以晋王昭为内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风俗。

乙丑,诏以天下学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简留国子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

前殿内将军河间刘炫上表切谏,不听。

秋,七月,戊戌,改国子学为太学。

初,帝受周禅,恐民心未服,故多称符瑞以耀之,其伪造而献者,不可胜计。

冬,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如封禅礼,板文备述前后符瑞以报谢云。

山獠作乱,以卫尉少卿洛阳卫文升为资州刺史镇抚之。

文升名玄,以字行。

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镇,文升单骑造其营,谓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

”群獠莫敢动。

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馀万口。

帝大悦,赐缣二千匹。

壬辰,以文升为遂州总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长冯盎驰诣京师,请讨之。

帝敕杨素与盎论贼形势,素叹曰:“不意蛮夷中有如是人!

”即遣盎发江、岭兵击之。

事平,除盎汉阳太守。

诏以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挟启民可汗北击步迦。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寿宫。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馀万而去。

杨素帅诸军追击,转战六十馀里,大破之,突厥北走。

素复进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骑稍后,亲引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虏不之觉。

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悉得人畜以归启民。

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寇抄。

素以功进子玄感柱国,赐玄纵爵淮南公。

兵部尚书柳述,庆之孙也,尚兰陵公主,怙宠使气,自杨素之属皆下之。

帝问符玺直长万年韦云起:“外间有不便事,可言之。

”述时侍侧,云起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

徒以主婿,遂居要职。

臣恐物议以陛下为‘官不择贤,专私所爱’,斯亦不便之大者。

”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

”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

柳述举云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瑰伟,有胆气,好武艺。

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

”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

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

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

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

”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

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

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

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

”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

圣上有敕追王,以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

百姓不识王心,倘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

愿王熟计之!

”朝廷恐秀生变,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子瓜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

楷至,秀犹未肯行。

楷讽谕久之,乃就路。

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

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

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

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

又,每朝令进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蜡闭口,衣袱裹而纳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

’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

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官内再雨金银花。

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

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

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

”上览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

达,雄之弟也。

闰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等修定五礼。

上令上仪同三司萧吉为皇后择葬地,得吉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

”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

高纬葬父,岂不卜乎!

俄而国亡。

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

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

”然竟从吉言。

吉退,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

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

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

’吾语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

’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

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

‘卜世二百’者,取世二传也。

汝其识之!

”壬寅,葬文献皇后于太陵。

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

可别封一子义康公,邑万户。

”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

明日,使使切让之。

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

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

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

”于是付执法者。

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

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

”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

”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

”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

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

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

上曰:“天下宁有是邪!

”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

秀上表摧谢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

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

”瓜子,其爱子也。

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

”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

素恃贵,坐彧床。

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

”素遽下。

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

素由是衔之。

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

秀遗彧奴婢十口。

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

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

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

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

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

如或不悛,贬削非晚。

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

”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

”于是征肃入朝。

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

”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

”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

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

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

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

第宅华侈,制拟宫禁。

亲故吏布列清显。

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

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

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敢与素抗而不桡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为西宁州刺史,凡十一年,蛮夷酋长皆以金多者为豪隽,递相攻夺,略无宁岁,毘患之。

后因诸酋长相帅以金遗毘,毘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

”一无所纳。

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

上闻而善之,征为大理卿,处法平允。

毘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

忤旨者严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

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

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

天下无事,容息异图。

四海有虞,必为祸始。

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

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

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

”书奏,上大怒,收毘系狱,亲诘之。

毘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

又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

”上无以屈,乃释之。

其后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

”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

素由是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

出杨约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书柳述益用事,摄兵部尚书,参掌机密。

素由是恶之。

太子问于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皆称良将,其优劣何如?

”弼曰:“杨素猛将,非谋将。

韩擒虎斗将,非领将。

史万岁骑将,非大将。

”太子曰:“然则大将谁也?

”弼拜曰:“唯殿下所择!

”弼意自许也。

交州俚帅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权据龙编城,其别帅李普鼎据乌延城。

杨素荐瓜州刺史长安刘方有将帅之略,诏以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二十七营而进。

方军令严肃,有犯必斩。

然仁爱士卒,有疾病者亲临抚亲,士卒亦以此怀之。

至都隆岭,遇贼,击破之。

进军临佛子营,先谕以祸福。

佛子惧,请降,送之长安。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秋,八月,壬申,赐幽州总管燕荣死。

荣性严酷,鞭挞左右,动至千数。

尝见道次丛荆,以为堪作杖,命取之,辄以试人。

人或自陈无罪,荣曰:“后有罪,当免汝。

”既而有犯,将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以有罪宥之。

”荣曰:“无罪尚尔,况有罪邪!

”杖之自若。

观州长史元弘嗣迁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

上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

”荣忿曰:“竖子何敢玩我!

”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扬得一糠一秕,皆罚之。

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

如是历年,怨隙日构。

荣遂收弘嗣付狱,禁绝其粮,弘嗣抽衣絮杂水咽之。

其妻诣阙称冤,上遣使按验,奏荣暴虐,赃秽狼籍。

征还,赐死。

元弘嗣代荣为政。

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岁,龙门王通诣阙献《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罢归。

通遂教授于河、汾之间,弟子自远至者甚众,累征不起。

杨素甚重之,劝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具{衍食}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

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岁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

”或谮通于素曰:“彼实慢公,公何敬焉?

”素以问通,通曰:“使公可慢,则仆得矣。

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预焉!

”素待之如初。

弟子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辩。

”问止怨,曰:“不争。

”通尝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

重敛之国,其财必削。

”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也。

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

绝去媒,谗佞远矣。

”大业末,卒于家,门人谥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乱,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步迦降于启民。

步迦众溃,西奔吐谷浑。

长孙晟送启民置碛口,启民于是尽有步迦之众。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隋纪四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强圉单阏,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下仁寿四年(甲子,公元六零四年)春,正月,丙午,赦天下。

帝将避暑于仁寿宫,术士章仇太翼固谏。

不听,太翼曰:“是行恐銮舆不返!

”帝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

甲子,幸仁寿宫。

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

夏,四月,乙卯,帝不豫。

六月,庚申,赦天下。

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命太子赦章仇太翼。

丁未,崩于大宝殿。

高祖性严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

每旦听朝,日昃忘倦。

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爱。

将士战没,必加优赏,仍遣使者劳问其家。

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

其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令补用。

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

后宫皆服浣濯之衣。

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带不过铜铁骨角,无金玉之饰。

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

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独冀州已一百万户。

然猜忌苛察,信受谗言,功臣故旧,无始终保全者。

乃至子弟,皆如仇敌,此其所短也。

初,文献皇后既崩,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察氏皆有宠。

陈氏,陈高宗之女。

蔡氏,丹杨人也。

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

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

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

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

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归于上所。

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

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

”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

独孤误我!

”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

”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

”述、岩出阁为敕书。

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

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

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

俄而上崩。

故中外颇有异论。

陈夫人与后宫闻变,相顾战栗失色。

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

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

使者促之,乃发,合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

”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

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

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

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

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

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

”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

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

丙子,殡于大兴前殿。

柳述、元岩并除名,述徙龙川,岩徙南海。

帝令兰陵公主与述离绝,欲改嫁之。

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与述同徙,帝大怒。

公主忧愤而卒,临终,上表请葬于柳氏。

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

”讽百官表贺。

礼部侍郎许善心议,以为“国哀甫尔,不宜称贺。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素恶善心,讽御史劾之。

左迁给事郎,降品二等。

汉王谅有宠于高祖,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

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

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见太子勇以谗废,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阴蓄异图。

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强,宜修武备。

”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

突厥尝寇边,高祖使谅御之,为突厥所败。

其所领将帅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岭表。

谅以其宿旧,奏请留之,高祖怒曰:“尔为籓王,惟当敬依朝命,何得私论宿旧,废国家宪法邪!

嗟乎小子,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耳,何用腹心为!

”王頍者,僧辩之子,倜傥好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皆为谅所亲善,赞成其阴谋。

会荧惑守东井,仪曹鄴人傅奕晓星历,谅问之曰:“是何祥也?

”对曰:“天上东井,黄道所经,荧惑过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则可怪耳。

”谅不悦。

及高祖崩,炀帝遣车骑将军屈突通以高祖玺书征之。

先是,高祖与谅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

”及发书无验,谅知有变。

诘通,通占对不屈,乃遣归长安。

谅遂发兵反。

总管司马安定皇甫诞切谏,谅不纳。

诞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非京师之敌。

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

一旦陷身叛逆,絓于刑书,虽欲为布衣,不可得也。

”谅怒,囚之。

岚州刺史乔钟葵将赴谅,其司马京兆陶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当竭诚效命,岂得身为厉阶乎!

”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

”临之以兵,辞气不挠,钟葵义而释之。

军吏曰:“若不斩模,无以压众心。

”乃囚之。

于是从谅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则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

”谅不能决,乃兼用二策,唱言杨素反,将诛之。

总管府兵曹闻喜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

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命随方略地,帅其精锐,直入蒲津。

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

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

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

我陈兵号令,谁敢不从!

旬日之间,事可定矣。

”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直指京师。

帝以右武卫将军洛阳丘和为蒲州刺史,镇蒲津。

谅简精锐数百骑戴羃,诈称谅宫人还长安,门司弗觉,径入蒲州,城中豪杰亦有应之者。

丘和觉其变,逾城,逃归长安。

蒲州长史勃海高义明、司马北平荣毘皆为反者所执。

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还。

文安至,谓谅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

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计成,大事去矣。

”谅不对。

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

代州总管天水李景发兵拒谅,谅遣其将刘暠袭景。

景击斩之。

谅复遣乔钟葵帅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钟葵所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

钟葵屡败。

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三人可用,推诚任之,己无所关预,唯在閤持重,时抚循而已。

杨素将轻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夜,至河际,收商贾船,得数百艘,船内多置草,践之无声,遂衔枚而济。

迟明,击之。

纥单贵败走,聃惧,以城降。

有诏征素还。

初,素将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帅众数万以讨谅。

谅之初起兵也,妃兄豆卢毓为府主簿,苦谏,不从,私谓其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

不若且伪从之,徐伺其使。

”毓,勣之子也。

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自遂。

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

”帝许之。

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

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硃涛留守。

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属岂可坐受夷灭,孤负国家邪!

当与卿出兵拒之。

”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

”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

出皇甫诞于狱,与之协计,及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闭城拒谅。

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

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

”谅攻城南门,稽胡守南城,不识谅,射之。

矢下如雨。

谅移攻西门,守兵识谅,即开门纳之,毓、诞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马津。

余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

祥谓军吏曰:“余公理轻而无谋,恃众而骄,不足破也。

”公理屯河阳,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当之。

祥简精锐于下流潜济,公理闻之,引兵拒之,战于须水。

公理未成列,祥击之,公理大败。

祥东趣黎阳,綦良军不战而溃。

祥,宁之子也。

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心,问可使取抗者于杨素,素荐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军,拜广州刺史。

又以左领军将军长孙晟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与李子雄共经略之。

晟辞以男行布在谅所部,帝曰:“公体国之深,终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其勿辞。

”李子雄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馀人。

抗来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

抗,荣定之子也。

子雄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西击谅。

时刘建围戍将京兆张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犊山下,建遁去。

李景被围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杨义臣救之。

义臣帅马步二万,夜出西陉,乔钟葵悉众拒之。

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匿于涧谷间。

晡后,义臣复与钟葵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张天,钟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奔溃。

义臣纵击,大破之。

晋、绛、吕三州皆为谅城守,杨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

谅遣其将赵子开拥众十馀万,栅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陈五十里。

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

素营于谷口,自坐营外,使军司入营简留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兵之强,不欲出战,多愿守营,因尔致迟。

素责所由,军司具对,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营,悉斩之。

更令简留,人皆无愿留者。

素乃引军驰进,出北军之北,直指其营,鸣鼓纵火。

北军不知所为,自相蹂践,杀伤数万。

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弃城走。

谅闻赵子开败,大惧,自将众且十万,拒素于蒿泽。

会大雨,谅欲引军还,王頍谏曰:“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王以锐卒自将击之,其势必克。

今望敌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

”谅不从,退守清源。

王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我。

”杨素进击谅,大破之,擒萧摩诃。

谅退保晋阳,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请降,馀党悉平。

帝遣杨约赍手诏劳素。

王頍将奔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获,以成竖子名。

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

”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

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

并获頍尸,枭于晋阳。

群臣奏汉王谅当死,帝不许,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

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

初,高祖与独孤后甚相爱重,誓无异生之子,尝谓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

朕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

”帝又惩周室诸王微弱,故使诸子分据大镇,专制方面,权侔帝室。

及其晚节,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寿终。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

”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

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

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庙号高祖,与文献皇后同坟异穴。

诏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二十二成丁。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

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

’”帝深以为然。

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

杨素以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为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妓妾二十人。

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壬子,陈叔宝卒。

赠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

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仍曰:“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营构,务从俭约。

”蜀王秀之得罪也,右卫大将军元胄坐与交通除名,久不得调。

时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以蒲州失守除名,胄与和有旧,酒酣,谓和曰:“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得无大事乎!

”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不徒然矣。

”和奏之,胄竟坐死。

于是征政为骁卫将军,以和为代州刺史。

炀皇帝上之上高祖文皇帝下大业元年(乙丑,公元六零五年)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

立妃萧氏为皇后。

废诸州总管府。

丙辰,立晋王昭为皇太子。

高祖之末,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宝者。

时天下无事,刘方新平交州,乃授方驩州道行军总管,经略林邑。

方遣钦州刺史宁长真等以步骑万馀出越裳,方亲帅大将军张愻等以舟师出比景,是月,军至海口。

二月,戊辰,敕有司大陈金宝、器物、锦彩、车马,引杨素及诸将讨汉王谅有功者立于前,使奇章公牛弘宣诏,称扬功伐,赐赉各有差。

素等再拜舞蹈而出。

己卯,以素为尚书令。

诏天下公除,惟帝服浅色黄衫、铁装带。

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

废二崤道,开菱册道。

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

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

南接皁涧,北跨洛滨。

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

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

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馀万,开通济渠。

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

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

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

又发淮南民十馀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

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

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馀所。

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

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

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

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刘方击走之。

师渡阇黎江,林邑兵乘巨象,四面而至。

方战不利,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以兵挑之,既战,伪北。

林邑逐之,象多陷地颠踬,转相惊骇,军遂乱。

方以弩射象,象却走,蹂其阵,因以锐师继之。

林邑大败,俘馘万计。

方引兵追之,屡战皆捷,过马援铜柱南,八日至其国都。

夏,四月,梵志弃城走入海。

方入城,获其庙主十八,皆铸金为之。

刻石纪功而还。

士卒肿足,死者什四五。

方亦得疾,卒于道。

初,尚书右丞李纲数以异议忤杨素及苏威,素荐纲于高祖,以为方行军司马。

方承素意,屈辱之,几死。

军还,久不得调,威复遣纲诣南海应接林邑,久而不召。

纲自归奏事,威劾奏纲擅离所职,下吏案问。

会赦,免官,屏居于鄠。

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

其内为海,周十馀里。

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水百馀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向背如神。

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

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

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

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

十六院竞以淆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

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帝待诸王恩薄,多所猜忌。

滕王纶、卫王集内自忧惧,呼术者问吉凶及章醮求福。

或告其怨望咒诅,有司奏请诛之。

秋,七月,丙午,诏除名为民,徙边郡。

纶,瓚之子。

集,爽之子也。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

乙巳,上御小硃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

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长二百丈。

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

皇后乘翔离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

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

又有漾彩、硃鸟、苍离、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万馀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馀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

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

舳舻相接二百馀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

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

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讨之,启民可汗发骑二万,受其处分。

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

有纥干犯约,斩之,持首以徇。

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

契丹本事突厥,情无猜忌。

云起既入其境,使突厥诈云向柳城与高丽交易,敢漏泄事实者斩。

契丹不为备,去其营五十里,驰进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之半赐突厥,馀皆收之以归。

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

”擢为治书侍御史。

初,西突厥阿波可汗为叶护可汗所虏,国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为泥利可汗。

泥利卒,子达漫立,号处罗可汗。

其母向氏,本中国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实特勒。

开皇末,婆实与向氏入朝,遇达头之乱,遂留长安,舍于鸿胪寺。

处罗多居乌孙故地,抚御失道,国人多叛,复为铁勒所困。

铁勒者,匈奴之遗种,族类最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陀等部,其酋长皆号俟斤。

族姓虽殊,通谓之铁勒,大抵与突厥同俗,以寇抄为生,无大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

是岁,处罗引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为变,集其酋长数百人,尽杀之。

于是铁勒皆叛,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与处罗战,屡破之。

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二年(丙寅,公元六零六年)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省。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

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

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

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

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

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

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

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

”所役工十万馀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

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馀里。

三月,庚戌,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

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

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

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

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六月,壬子,以杨素为司徒,进封豫章王暕为齐王。

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进擢之。

帝颇惜名位,群臣当进职者,多令兼假而已。

虽有阙员,留而不补。

时牛弘为吏部尚书,不得专行其职,别敕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参掌选事,时人谓之“选曹七贵”。

虽七人同在坐,然与夺之笔,虞世基独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

蕴,邃之从曾孙也。

元德太子昭自长安来朝,数月,将还,欲乞少留。

帝不许。

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甲戌,薨。

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

楚景武公杨素,虽有大功,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

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乃徙素为楚公,意言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

素寝疾,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

素亦自知名位已极,不肯饵药,亦不将慎,谓弟约曰:“我岂须更活邪!

”乙亥,素薨,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

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

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

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馀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

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

初,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

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

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

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

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

帝从之。

于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于芳华苑积翠池侧。

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于地。

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

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焱然腾过,左右易处。

又有神鰲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

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

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

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

帝甚悦,谓明达曰:“齐氏偏隅,乐工曹妙达犹封王。

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贵汝,宜自修谨!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三年(丁卯,公元六零七年)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

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

明日,又帅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

”各赐帛甚厚。

三月,辛亥,帝还长安。

癸丑,帝使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至流求国而还。

初,云定兴、阎毘坐媚事太子勇,与妻子皆没官为奴婢。

上即位,多所营造,闻其有巧思,召之,使典其事,以毘为朝请郎。

时宇文述用事,定兴以明珠络帐赂述,并以奇服新声求媚于求。

述大喜,兄事之。

上将有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荐定兴可使监造,上从之。

述谓定兴曰:“兄所作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

”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

”述因奏:“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兴兵征讨,若使之从驾,则守掌为难。

若留于一处,又恐不可。

进退无用,请早处分。

”帝然之,乃鸩杀长宁王俨,分徙其七弟于岭表,仍遣间使于路尽杀之。

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杀以从恪。

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谓之《大业律》。

甲申,始颁行之。

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

其后征役繁兴,民不堪命。

有司临时迫胁以求济事,不复用律令矣。

旅骑尉刘炫预修律令,弘尝从容问炫曰:“《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减则不济,其故何也?

”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

今之文簿,恒虑覆治,若锻炼不密,则万里追证百年旧案。

故谚云:‘老吏抱案死。

’事繁政弊,职此之由也。

”弘曰:“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处,何故?

”炫曰:“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

其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

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

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

”弘善其言而不能用。

壬辰,改州为郡。

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

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

置殿内省,与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为五省。

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为三台。

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

又增改左、右翊卫等为十六府。

废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车驾北巡。

己亥,顿赤岸泽。

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

戊午,发河北十馀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

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毘黎伽特勒来朝。

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

初,高祖受禅,唯立四亲庙,同殿异室而已。

帝即位,命有司议七庙之制。

礼部侍郎摄太常少卿许善心等奏请为太祖、高祖各立一殿,准周文、武二祧,与始祖而三,馀并分室而祭,从迭毁之法。

至是,有司请如前议,于东京建宗庙。

帝谓秘书监柳辩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后世子孙处朕何所?

”六月,丁亥,诏为高祖建别庙,仍修月祭礼。

既而方事巡幸,竟不果立。

帝过雁门,雁门太守丘和献食甚精。

至马邑,马邑太守杨廓独无所献,帝不悦。

以和为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观和为式。

由是所至献食,竞为丰侈。

戊子,车驾顿榆林郡。

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

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

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

”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

”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

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

”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

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

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

此将军之惠,奴之幸也。

”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

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

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

帝闻晟策,益嘉之。

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

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

甲辰,上御北楼观渔于河,以宴百僚。

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宫,太府卿元寿言于帝曰:“汉武出关,旌旗千里。

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属,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

”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

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长,难以相救,虽有故事,乃取败之道也。

”帝不怿,曰:“卿意如何?

”法尚曰:“结为方陈,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

若有变起,所当之面,即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

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

”帝曰:“善!

”因拜法尚左武卫将军。

启民可汗复上表,以为“先帝可汗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乏。

臣兄弟嫉妒,共欲杀臣。

臣当是时,走无所适,仰视唯天,俯视唯地,奉身委命,依归先帝。

先帝怜臣且死,养而生之,以臣为大可汗,还抚突厥之民。

至尊今御天下,还如先帝养生臣及突厥之民,种种无乏。

臣荷戴圣恩,言不能尽。

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愿帅部落变改衣服,一如华夏。

”帝以为不可。

秋,七月,辛亥,赐启民玺书,谕以“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存心恭顺,何必变服?

”帝欲夸示突厥,令宇文恺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

甲寅,帝于城东御大帐,备仪卫,宴启民及其部落,作散乐。

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

帝赐启民帛二千万段,其下各有差。

又赐启民路车乘马,鼓欢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

又诏发丁男百馀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

尚书左仆射苏威谏,帝不听,筑之二旬而毕。

帝之征散乐也,太常卿高颎谏,不听。

颎退,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安可复尔!

”颎又以帝遇启民过厚,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

”又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

”礼部尚书宇文弼私谓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

”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

”光禄大夫贺若弼亦私议宴可汗太侈。

并为人所奏。

帝以为诽谤朝政,丙子,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皆坐诛,颎诸子徙边,弼妻子没官为奴婢。

事连苏威,亦坐免官。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

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皆颎所推荐,自馀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

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海内富庶,颎之力也。

及死,天下莫不伤之。

先是,萧琮以皇后故,甚见亲重,为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诸萧昆弟,布列朝廷。

琮性澹雅,不以职务为意,身虽羁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

与贺若弼善,弼既诛,又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

”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

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

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馀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

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

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

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

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莫敢仰视。

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

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甕各一,并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

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

癸巳,入楼烦关。

壬寅,至太原,诏营晋阳宫。

帝谓御史大夫张衡曰:“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

”衡乃先驰至河内,具牛酒。

帝上太行,开直道九十里,九月,己未,至济源,幸衡宅。

帝悦其山泉,留宴三日,赐赉甚厚。

衡复献食,帝令颁赐公卿,下至卫士,无不沾洽。

己巳,至东都。

壬申,以齐王暕为河南尹。

癸酉,以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

冬,十月,敕河北诸郡送一艺户陪东都三千馀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处之。

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

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

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

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蒙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

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

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

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帝大悦,赐帛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

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

”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

四夷经略,咸以委之。

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啗之以利,劝令入朝。

自是西域诸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

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

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

帝使裴矩慰抚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一·隋纪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执徐,尽玄黓涒滩,凡五年。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四年(戊辰,公元六零八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五百馀万众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

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壬申,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

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之。

二月,己卯,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诏书慰谕之。

处罗见君肃甚倨,受诏不肯起,君肃谓之曰:“突厥本一国,中分为二,每岁交兵,积数十岁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其势敌耳。

然启民举其部落百万之众,卑躬折节,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

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独制,欲借兵于大国,共灭可汗耳。

群臣咸欲从启民之请,天子既许之,师出有日矣。

顾可汗母向夫人惧西国之灭,旦夕守阙,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发使召可汗,令入内属。

天子怜之,故复遣使至此。

今可汗乃倨慢如是,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伏尸都市,传首虏庭。

发大隋之兵,资东国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亡无日矣!

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

”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

三月,壬戌,倭王多利思比孤遣使入贡,遗帝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

行宫设六合板城,载以枪车。

每顿舍,则外其辕以为外围,内布铁菱。

次施弩床,皆插钢锥,外向。

上施旋机弩,以绳连机,人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所触而发。

其外又以矰周围,施铃柱、槌磐以知所警。

帝募能通绝域者,屯田主事常骏等请使赤土,帝大悦。

丙寅,命骏等赍物五千段,以赐其五。

赤土者,南海中远国也。

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

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

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自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

夏,四月,诏于汾州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

初,元德太子薨,河南尹齐王暕次当为嗣,元德吏兵二万馀人,悉隶于柬,帝为之妙选僚属,以光禄少卿柳謇之为齐王长史,且戒之曰:“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钟卿门。

若有不善,罪亦相及。

”謇之,庆之从子也。

暕宠遇日隆,百官趋谒,阗咽道路。

暕以是骄恣,昵近小人,所为多不法。

遣左右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求声色。

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美女,辄矫暕命呼之,载入暕第,淫而遣之。

仲锜、智伟诣陇西,挝炙诸胡,责其名马,得数匹以进暕。

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取归其家,暕不知也。

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帝未有所答。

久之,主复以柳氏进暕,暕纳之。

其后,帝问主:“柳氏女安在?

”主曰:“在齐王所。

”帝不悦。

暕从帝幸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糜鹿以献。

而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

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

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

有伊阙令皇甫诩,得幸于暕,违禁,携之至汾阳宫。

御史韦德裕希旨劾奏暕,帝令甲士千馀人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

暕妃韦氏早卒,暕与妃姊元氏妇通,产一女。

暕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皇后。

”暕以元德太子有三子,恐不得立,阴挟左道为厌胜,至是皆发。

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赐妃姊死,暕府僚皆斥之边远。

柳謇之坐不能匡正,除名。

时赵王杲尚幼,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

”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

帝恒令虎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虎贲辄奏之。

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以老弱,备员而已。

太史令庚质,季才之子也,其子为齐王属。

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儿事齐王,何向背如此!

”对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

”帝犹怒,出为合水令。

乙卯,诏以突阙启民可汗遵奉朝化,思改戎俗,宜于万寿戌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以上,务从优厚。

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馀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

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

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

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

述至临羌城,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斩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

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州、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八月,辛酉,上亲祠恒岳,赦天下。

河北道郡守毕集,裴矩所致西域十馀国皆来助祭。

九月,辛未,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

冬,十月,乙卯,颁新式。

常骏等至赤土境,赤土王利富多塞遣使以三十舶迎之,进金鏁以缆骏船,凡泛海百馀日,入境月馀,乃至其都。

其王居处器用,穷极珍丽,待使者礼亦厚,遣其子那邪迦随骏入贡。

帝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启民不至。

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

闻世雄军已度碛,大惧,请降。

世雄乃于汉故伊吾城东筑城,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馀人戌之而还。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五年(己巳,公元六零九年)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突阙启民可汗来朝,礼赐益厚。

癸未,诏天下均田。

戊子,上自东都西还。

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之。

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

三月,己巳,西巡河右。

乙亥,幸扶风旧宅。

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

五月,乙亥,上大猎于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十里。

庚辰,入长宁谷,度星岭。

丙戌,至浩亹川。

以桥未成,斩都水使者黄亘及督役者九人,数日,桥成,乃行。

吐谷浑可汗伏允帅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屯北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

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

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

定和轻其众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浑伏兵射杀之。

其亚将柳武建击吐谷浑,破之。

甲午,吐谷浑仙头王穷蹙,帅男女十馀万口来降。

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等追讨伏允,兵败,为伏允所杀。

卫尉卿刘权出伊吾道,击吐谷浑,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追奔,至伏俟城。

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征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

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

”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

”丙午,至张掖。

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

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

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

骑乘嗔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

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

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戌卒以守之。

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

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

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钜亿万计。

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

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初,吐谷浑伏允使其子顺来朝,帝留顺不遣。

伏允败走,无以自资,帅数千骑客于党项。

帝立顺为可汗,送至玉门,令统其馀众。

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

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

丙辰,上御观风殿,大备文物,引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升殿宴饮,其馀蛮夷使者陪阶庭者二十馀国,奏九部乐及鱼龙戏以娱之,赐赉有差。

戊午,赦天下。

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于其上,得龙种。

秋,七月,置马牧于青海,纵牝马二千匹于川谷以求龙种,无效而止。

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文武饥馁沾湿,夜久不逮前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后宫妃、主或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间。

九月,癸未,车驾入西京。

冬,十一月,丙子,复幸东都。

民部侍郎裴蕴以民间版籍,脱漏户口及诈注老小尚多,奏令貌阅,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

又许民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

是岁,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

帝临朝鉴状,谓百官曰:“前代无贤才,致此罔冒。

今户口皆实,全由裴蕴。

”由是渐见亲委,未几,擢授御史大夫,与裴矩、虞世基参掌机密。

蕴善候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则曲法锻成其罪。

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

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刑部、大理莫敢与争,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

蕴有机辩,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

突厥启民可汗卒,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是为始毕可汗。

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学有盛名,久当枢要,高祖末,出为襄州总管。

帝即位,自番州刺史召之,欲用为秘书监。

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

”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

司隶刺史房彦谦劝道衡杜绝宾客,卑辞下气,道衡不能用。

会议新令,久不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

”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

”付执法者推之。

裴蕴奏:“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推恶于国,妄造祸端。

论其罪名,似如隐昧。

原其情意,深为悖逆。

”帝曰:“然。

我少时与之行役,轻我童稚,与高颎、贺若弼等外擅威权。

及我即位,怀不自安,赖天下无事,未得反耳。

公论其逆,妙体本心。

”道衡自以所坐非大过,促宪司早断,冀奏日帝必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

及奏,帝令自尽,道衡殊不意,未能引决。

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

天下冤之。

帝大阅军实,称器甲之美,宇文述因进言:“此皆云定兴之功。

”帝即擢定兴为太府丞。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六年(庚午,公元六一零年)春,正月,癸亥朔,未明三刻,有盗数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

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

齐王暕遇而斩之。

于是都下大索,连坐者千余家。

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

终月而罢,所费巨万。

自是岁以为常。

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

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

胡客或过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

”胡客皆惊叹。

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市人惭不能答。

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联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

自非奉国尽心,孰能若是!

”是时矩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斐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谄谀有宠。

述善于供奉,容止便辟,侍卫者咸取则焉。

郭衍尝劝帝五日一视朝,曰:“无效高祖,空自勤苦。

”帝益以为忠,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

”帝临朝凝重,发言降诏,辞义可观。

而内存声色,其在两都及巡游,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随,谓之四道场。

梁公萧矩,琮之弟子。

千牛左右宇文皛,庆之孙也。

皆有宠于帝。

帝每日于苑中林亭间盛陈酒馔,敕燕王倓与钜、皛及高祖嫔御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为一席,帝与诸宠姬为一席,略相连接,罢朝即从之宴饮,更相劝侑,酒酣殽乱,靡所不至,以是为常。

杨氏妇女之美者,往往进御。

皛出入宫掖,不限门禁,至于妃嫔、公主皆有丑声,帝亦不之罪也。

帝复遣硃宽招抚流求,流求不从。

帝遣虎贲郎将庐江陈稜,朝请大夫同安张镇周发东阳兵万馀人,自义安泛海击之。

行月余,至其国,以镇周为先锋。

流求王渴刺兜遣兵逆战。

屡破之,遂至其都。

渴刺兜自将出战,又败,退入栅。

棱等乘胜攻拔之,斩渴刺兜,虏其民万馀口而还。

二月,己巳,棱等献流求俘,颁赐百官,进棱位右光禄大夫,镇周金紫光禄大夫。

己卯,诏以“近世茅土妄假,名实相乖,自今唯有功勋乃得赐封。

仍令子孙承袭。

”于是旧赐五等爵,非有功者皆除之。

康申,以所征周、齐、梁、陈散乐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传授,乐工至三万馀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宫。

初,帝欲大营汾阳宫,令御史大夫张衡具图奏之。

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

”帝意甚不平,后日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

”乃录齐王暕携皇甫诩从驾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谴衡以宪司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

久之,衡督役筑楼烦城,因帝巡幸,得谒帝。

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

”复遣之榆林。

未几,敕衡督役江都宫。

礼部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衡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

”玄感奏之。

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

帝于是发怒,锁诣江都市,将斩之,久乃得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

以王世充领江都宫监。

世充本西域胡人,姓支氏。

父收,幼从其母嫁王氏,因冒其姓。

世充性谲诈,有口辩,颇涉书传,好兵法,习律令。

帝数幸江都,世充能伺候颜色为阿谀,雕饰池台,奏献珍物,由是有宠。

夏,六月,甲寅,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

冬,十二月,己未,文安宪侯牛弘卒。

弘宽厚恭俭,学术精博,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者,唯弘一人而已。

弟弼,好酒而句,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

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

”弘无所怪问,直答云:“作脯。

”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

”弘曰:“已知之矣。

”颜色自若,读书不辍。

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馀杭,八百馀里,广十馀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

上以百官从驾皆服袴褶,于军旅间不便,是岁,始诏“从驾涉远者,文武官皆戎衣,五品以上,通着紫袍,六品以下,兼用绯绿,胥史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

”帝之幸启民帐也,高丽使者在启民所。

启民不敢隐,与之见帝。

黄门侍郎裴矩说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

令乃不臣,别为异域。

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

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

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

”帝从之,敕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

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

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

”高丽王元惧。

籓礼颇阙,帝将讨之。

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

简阅器仗,务令精新,或有滥恶,则使者立斩。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七年(辛未,公元六一一年)春,正月,壬寅,真定襄侯郭衍卒。

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僚。

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御龙舟,渡河入永济渠,仍敕选部、门下、内史、御史四司之官于前船选补,其受选者三千余人,或徒步随船三千馀里,不得处分,冻馁疲顿,因而致死者什一二。

壬午,下诏讨高丽。

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

先是,诏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

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

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

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山东、河南大水,漂没三十馀郡。

冬,十月,乙卯,底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

初,帝西巡,遣侍御兄韦节召西突厥处罗可汗,令与车驾会大斗拔谷,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

帝大怒,无如之何。

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

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

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属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

”帝曰:“公言是也。

”因遣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

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状,称射匮向善,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为婚。

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

”使者返,路径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

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

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缘道被劫,寓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

高昌王麹伯雅上状。

帝遣裴矩与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晓谕处罗使入朝。

十二月,己未,处罗来朝于临朔宫,帝大悦,接以殊礼。

帝与处罗宴,处罗稽首,谢入见之晚。

帝以温言慰芝之,备设天下珍膳,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眩曜耳目,然处罗终有怏怏之色。

帝自去岁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

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

加之饥馑,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直数百钱。

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而偿之。

又发鹿车夫六十馀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餱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

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

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往归之。

平原东有豆子,负海带河,地形深阻。

自高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

有刘霸道者,家于其旁,累世仕宦,赀产富厚。

霸道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

及群盗起,远近多往依之,有众十馀万,号“阿舅贼”。

漳南人窦建德,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

会募人征高丽,建德以勇敢选为二百人长。

同县孙安祖亦以骁勇选为征士,安祖辞以家为水所漂,妻子馁死,县令怒笞之。

安祖刺杀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

官司逐捕,踪迹至建德家,建德谓安祖曰:“文皇帝时,天下殷盛,发百万之众以伐高丽,尚为所败。

今水潦为灾,百姓困穷,加之往岁西征,行者不归,疮痍未复。

主上不恤,乃更发兵亲击高丽,天下必大乱。

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

”乃集无赖少年,得数百人,使安祖将之,入高鸡泊中为群盗,安祖自号将军。

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于清河境内为盗。

群县疑建德与贼通,悉收其家属,杀之。

建德帅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

顷之,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众尽归建德,建德兵至万馀人。

建德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逸,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

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馀人,攻陷城邑。

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

然莫能禁止。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八年(壬申,公元六一二年)春,正月,帝分西突厥处罗可汗之众为三,使其弟阙度设将羸弱万馀口,居于会宁,又使特勒大奈别将馀众居于楼烦,命处罗将五百骑常从车驾巡幸,赐号曷婆那可汗,赏赐甚厚。

初,嵩高道士潘诞自言三百岁,为帝合炼金丹。

帝为之作嵩阳观,华屋数百间,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充给使,位视三品。

常役数千人,所费巨万。

云金丹应用石胆、石髓,发石工凿嵩高大石深百尺者数十处。

凡六年,丹不成。

帝诘之,诞对以“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

”帝怒,锁诣涿郡,斩之。

且死,语人曰:“此乃天子无福,值我兵解时至,我应生梵摩天”云。

四方兵皆集涿郡,帝征合水令庚质,问曰:“高丽之众不能当我一郡,今朕以此众伐之,卿以为克不?

”对曰:“伐之可克。

然臣窃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

”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先自退邪?

”对曰:“战而未克,惧损威灵。

若车驾留此,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克之必矣。

事机在速,缓则无功。

”帝不悦,曰:“汝既惮行,自可留此。

”右尚方署监事耿询上书切谏,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救,得免。

壬午,诏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馀、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黏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踏顿、肃慎、碣石、东施、带方、襄平等道,骆驿引途,总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二百万,其馈运者倍之。

宜社于南桑干水上,类上帝于临朔宫南,祭马祖于蓟城北。

帝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

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

其铠胄、缨拂、旗幡,每团异色。

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扶,不受大将节制。

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

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

癸未,第一军发。

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

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

御营内合十一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亘八十里。

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甲辰,内史令元寿薨。

二月,壬戌,观德王雄薨。

北平襄侯段文振为兵部尚书,上表,以为帝“宠待突厥太厚,处之塞内,资以兵食,戎狄之性,无亲而贪,异日必为国患。

宜以时谕遣,令出塞外,然后明设烽候,缘边镇防,务令严重,此万岁之长策也。

”兵曹郎斛斯政,椿之孙也,以器干明司,为帝所宠任,使专掌兵事。

文振知政险薄,不可委以机要,屡言于帝,帝不从。

及征高丽,以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

文振于道中疾笃,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

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

水潦方降,不可淹迟。

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

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

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

众军总会,临水为大陈,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

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谓人曰:“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然艾灸頞,瓜蒂歕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

”乃自请为前锋,谓其三子曰:“吾荷国恩,今为死日!

我得良杀,汝当富贵。

”帝命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浮桥三道于辽水西岸,既成,引桥趣东岸,桥短不及岸丈馀。

高丽兵大至,隋兵骁勇者争赴水接战,高丽兵乘高击之,隋兵不得登岸,死者甚众。

麦铁杖跃登岸,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

乃敛兵,引桥复就西岸。

诏赠铁杖宿公,使其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

更命少府监何稠接桥,二日而成,诸军相次继进,大战于东岸,高丽兵大败,死者万计。

诸军乘胜进围辽东城,即汉之襄平城也。

车驾渡辽,引曷萨那可汗及高昌王伯雅观战处以慑惮之,因下诏赦天下。

命刑部尚书卫文升、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给复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夏,五月,壬午,纳言杨达薨。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

诸将或不识朕意,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

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

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辽东数出战不利,乃婴城固守,帝命诸军攻之。

又敕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

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

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

如此再三,帝终不悟。

既而城久不下,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观其城池形势,因召诸将诘责之曰:“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

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

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

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

”诸将咸战惧失色。

帝因留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

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帅江、淮水军,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自浿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

护儿欲乘胜趣其城,副总管周法尚止之,请俟诸军至俱进。

护儿不听,简精甲四万,直造城下。

高丽伏兵于罗郭内空寺中,出兵与护儿战而伪败,护儿逐之入城,纵兵俘掠,无复部伍。

伏兵发,护儿大败,仅而获免,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

高丽追至船所,周法尚整陈待之,高丽乃退。

护儿引兵还屯海浦,不敢复留应接诸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馀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菟道,右御卫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出遂城道,检校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皆会于鸭绿水西。

述等兵自泸河、怀远二镇,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

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

”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才行及中路,粮已将尽。

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其营诈降,实欲观虚实。

于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来者,必擒之。

”仲文将执之,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

仲文遂听文德还,既而悔之,遣人绐文德曰:“更欲有言,可复来。

”文德不顾,济鸭绿水而去。

仲文与述等既失文德,内不自安,述以粮尽,欲还。

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

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

且仲文此行,固知无功,何则?

古之良将能成功者,军中之事,决在一人。

今人各有心,何以胜敌!

”时帝以仲文有计划,令诸军咨禀节度,故有此言。

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

文德见述军士有饥色,故欲疲之,每战辄走。

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逼群议,于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

文德复遣使诈降,请于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

”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城险固,度难猝拔,遂因其诈而还。

述等为方陈而行,高丽四面钞击,述等且战且行。

秋,七月,壬寅,至萨水,军半济,高丽自后击其后军,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

于是诸军俱溃,不可禁止。

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

将军天水王仁恭为殿,击高丽,却之。

来护儿闻述等败,亦引还。

唯卫文升一军独全。

初,九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

帝大怒,锁系述等。

癸卯,引还。

初,百济王璋遣使请讨高丽,帝使之觇高丽动静,璋内与高丽潜通。

隋军将出,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师期。

帝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告以期会。

及隋军度辽,百济亦严兵境上,声言助隋,实持两端。

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高丽武历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已。

八月,敕运黎阳、洛阳、太原等仓谷向望海顿,使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涿郡。

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冬,十月,甲寅,工部尚书宇文恺卒。

十一月,己卯,以宗女为华容公主,嫁高昌。

宇文述素有宠于帝,且其子士及尚帝女南阳公主,故帝不忍诛。

甲申,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斩刘士龙以谢天下。

萨水之败,高丽追围薛世雄于白石山,世雄奋击,破之,由是独得免官。

以卫文升金为紫光禄大夫。

诸将皆委罪于于仲文,帝既释诸将,独系仲文。

仲文忧恚,发病困笃,乃出之,卒于家。

是岁,大旱,疫,山东尤甚。

张衡既放废,帝每令亲人觇衡所为。

帝还自辽东,衡妾告衡怨望,谤讪朝政,诏赐尽于家。

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

”监刑者塞耳,促令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二·隋纪六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炀皇帝中大业九年(癸酉,公元六一三年)春,正月,丁丑,诏征天下兵集涿郡。

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

灵武贼帅白瑜娑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谓之“奴贼”。

戊戌,赦天下。

己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等辅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壬午,诏:“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

乃军吏失于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

”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

帝谓侍臣曰:“高丽小虏,侮慢上国。

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

”乃复议伐高丽。

左光禄大夫郭荣谏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

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奈何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

”帝不听。

三月,丙子,济阴孟海公起为盗,保据周桥,众至数万,见人称引书史,辄杀之。

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

戊寅,帝幸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越王侗留守东都。

时所在盗起,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各聚众攻剽,多者十馀万,少者数万人,山东苦之。

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与贼战,望风沮败。

唯齐郡丞閺乡张须陀得士众心,勇决善战,将郡兵击王薄于泰山下。

薄恃其骤胜,不设备。

须陀掩击,大破之。

薄收馀兵北渡河,须陀追击于临邑,又破之。

薄北连孙宣雅、郝孝德等十馀万攻章丘,须陀帅步骑二万击之,贼众大败。

贼帅裴长才等众二万掩至城下,大掠。

须陀未暇集兵,帅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馀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

会城中兵至,贼稍退却。

须陀督众击之,长才等败走。

庚子,郭方预等合军攻陷北海,大掠而去。

须陀谓民属曰:“贼恃其强,谓我不能救。

吾今速行,破之必矣!

”乃简精兵倍道进击,大破之,斩数万级,前后获贼辎重不可胜计。

历城罗士信,年十四,从须陀击贼于潍水上。

贼始布陈,士信驰至陈前,刺杀数人,斩一人首,掷空中,以槊盛之,揭以略陈。

贼徒愕眙,莫敢近。

须陀因引兵奋击,贼众大溃。

士信逐北,每杀一人,劓其鼻怀之,还,以验杀贼之数。

须陀叹赏,引置左右。

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

帝遣使慰谕,并画须陀、士信战陈之状而观之。

夏,四月,庚午,车驾渡辽。

壬申,遣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趣平壤。

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馀道。

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仁恭帅劲骑一千击破之,高丽婴城固守。

帝命诸将攻辽东,听以便宜从事。

飞楼、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应变拒之,二十馀日不拔,主客死者甚众。

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沈光升其端,临城与高丽战,短兵接,杀十数人,高丽竞击之而坠。

未及地,适遇竿有垂纟亘,光接而复上。

帝望见,壮之,即拜朝散大夫,恒置左右。

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

与薄山公李密善。

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

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

”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

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

”由是玄感与为深交。

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

若决机两陈之间,暗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

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

”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

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

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夷族。

”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

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

”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

”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

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

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

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

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

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

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

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

”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

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

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

仆有死而己,不敢闻命!

”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

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

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

”众皆踊跃称万岁。

乃勒兵部分。

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

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

计将安出?

”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

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

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

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

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

”玄感曰:“更言其次。

”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

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

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

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

”玄感曰:“更言其次。

”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

但恐唐祎告之,先己固守。

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

”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

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

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

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

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

玄感不得度,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

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坂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

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

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策将八千人拒玄挺。

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

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

弘策出至白司马坂,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

弘策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

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

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士馀骑驰入宫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于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

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

”众皆悦。

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

为玄感所获。

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

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

”樊子盖新自外籓入为京官,东都旧官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

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

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

汪顿首流血,乃得免。

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

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

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

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

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发五千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

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渑,直趋东都城北。

玄感逆拒之。

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

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

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

”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

但恐因此浸成乱阶耳。

”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

兵部侍郎斛斯政素与玄感善,玄感之反,政与之通谋,玄纵兄弟亡归,政潜遣之。

帝将穷治玄纵等党与,政内不自安,戊辰,亡奔高丽。

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

众心忷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

高丽即时觉之,然不敢出,但于城内鼓噪。

至来日午时,方渐出外,四远觇侦,犹疑隋军诈之。

经二日,乃出数千兵追蹑,畏隋军之众,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里,将至辽水,知御营毕渡,乃敢逼后军。

时后军犹数万人,高丽随而抄击,最后羸弱数千人为所杀略。

初,帝再征高丽,复问太史令庚质曰:“今段何如?

”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劳费实多。

”帝怒曰:“我自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

”及还,谓质曰:“卿前不欲我行,当为此耳。

玄感其有成乎?

”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

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

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

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

高丽逆命,犹疥癣耳。

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

”即日回军。

令子弘、整驰驿奏闻。

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至行在所。

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

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

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

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

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

元进手长尺馀,臂垂过膝,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

会帝再发三吴征高丽,三吴兵皆相谓曰:“往岁天下全盛,吾辈父兄征高丽者犹太半不返。

今已罢弊,复为此行,吾属无遗类矣!

”由是多亡命。

郡县捕之急,闻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旬月间,众至数万。

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

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

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

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

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

”玄感曰:“何至于此!

”密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

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

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

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

何者?

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

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

”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

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

”玄感然之,将拒通。

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

通济河,军于破陵。

玄感分为二军,西抗文升,东拒通。

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

”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向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

”宇文述等诸军蹑之。

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

”玄感以为然。

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

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

”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

玄感怒,留攻之。

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

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

”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

三日不拔,乃引而西。

至閺乡,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于皇天原。

玄感上槃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

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

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

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

”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

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

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

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

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亲也,留守弘化郡,遣卫尉少卿李渊驰往执之,因代为留守,关右十三郡兵皆受征发。

渊御众宽简,人多附之。

帝以渊相表奇异,又名应图谶,忌之。

未几,征诣行在所,渊遇疾未谒,其甥王氏在后宫,帝问曰:“汝舅来何迟?

”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

”渊闻之,惧,因纵酒纳赂以自晦。

癸卯,吴郡硃燮、晋陵管崇聚众寇掠江左。

燮本还俗道人,涉猎经史,颇知兵法,形容眇小,为昆山县博士,与数十学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归。

崇长大,美姿容,志气倜傥,隐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盗相与奉之。

时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将赵六儿将兵万人屯杨子,分为五营以备南贼。

崇遣其将陆顗渡江,夜,袭六儿,破其两营,收其器械军资而去,众益盛,至十万。

辛酉,司农卿云阳赵元淑坐杨玄感党伏诛。

帝使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推玄感党与。

仪,本天竺胡人也。

帝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

不尽加诛,无以惩后。

”子盖性既残酷,蕴复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杀三万馀人,皆籍没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馀人。

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

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

玄感所善文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俱坐徙边,绰、胄亡命,捕得,诛之。

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

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

”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藉绪馀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帝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者,弥所不耐。

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

汝其知之!

”世南,世基之弟也。

帝使裴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可汗部落,遣阙达度设寇掠吐谷浑以自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

九月,己卯,东海民彭孝才起为盗,有众数万。

甲午,车驾至上谷,以供费不给,免太守虞荷等官。

闰月,己巳,幸博陵。

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击破之。

刘元进帅其众将渡江,会杨玄感败,硃燮、管崇迎元进,推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毘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

帝遣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鱼俱罗将兵讨之。

十一月,己酉,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孝慈败死。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

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

帝命执送行在。

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

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

”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

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

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

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

”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

宇文述奏:“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同疾,若不为重法,无以肃将来。

”帝曰:“听公所为。

”十二月,甲申,述就野外,缚诸应刑者于格上,以车轮括其颈,使文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乱发矢如胃毛,支体糜碎,犹在车轮中。

积善、福嗣仍加车裂,皆焚而扬之。

积善自言手杀玄感,冀得免死。

帝曰:“然则枭类耳!

”因更其姓曰枭氏。

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信惑,遂谋因无遮大会举兵袭乘舆。

事泄,伏诛,并诛党与千馀家。

扶风桑门向海明亦自称弥勒出世,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三辅人翕然奉之,因举兵反,众至数万。

丁亥,海明自称皇帝,改元白乌。

诏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帝召卫文升、樊子盖诣行在。

慰劳之,赏赐极厚,遣还所任。

刘元进攻丹杨,吐万绪济江击破之,元进解围去,绪进屯曲阿。

元进结栅拒绪,相持百馀日。

绪击之,贼众大溃,死者以万数。

元进挺身夜遁,保其垒。

硃燮、管崇等屯毘陵,连营百馀里,绪乘胜进击,复破之。

贼退保黄山,绪围之,元进、燮仅以身免,于陈斩崇及其将卒五个馀人,收其子女三万馀口,进解会稽围。

鱼俱罗与绪偕行,战无不捷,然百姓从乱者如归市,贼败而复聚,其势益盛。

元进退据建安,帝令绪进讨,绪以士卒疲弊,请息甲待来春,帝不悦。

俱罗亦以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在洛京,潜遣家仆迎之。

帝怒。

有司希旨,奏绪怯懦,俱罗败衄,俱罗坐斩,征绪诣行在,绪忧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发淮南兵数万人讨元进。

世充渡江,频战皆捷,元进、燮败死于吴,其馀众或降或散。

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约降者不杀。

散者始欲入海为盗,闻之,旬月之间,归首略尽,世充悉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馀人。

由是馀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

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益加宠任。

是岁,诏为盗者籍没其家。

时群盗所在皆满,群县官因之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

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为刎颈交,俱亡命为群盗。

伏威年十六,每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是其徒推以为帅。

下邳苗海潮亦聚众为盗,伏威使公祏谓之曰:“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

若合为一,则足以敌隋矣。

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

不则一战以决雌雄。

”海潮惧,即帅其众降之。

伏威转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颢讨之,伏威与战,阳为不胜,引颢众入葭苇中,因从上风纵火,颢众皆烧死。

海陵贼帅赵破陈以伏威兵少,轻之,召与并力。

伏威使公祏严兵居外,自与左右十人赍牛酒入谒,于座杀破陈,并其众。

炀皇帝中大业十年(甲戌,公元六一四年)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

戊子,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丁酉,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

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

癸亥,至临渝宫,祃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亡者亦不止。

夏,四月,榆林太守成纪董纯与彭城贼帅张大虎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甲午,车驾至北平。

五月,庚申,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

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战于上郡,斩迦论并将卒万馀级,虏男女数万口而还。

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

时天下已乱,所征兵多失期不至,高丽亦困弊。

来护儿至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高丽王元惧,甲子,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

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护儿还。

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此还不可复来。

劳而无功,吾窃耻之。

今高丽实困,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

吾欲进兵径围平壤,聚高元,献捷而归,不亦善乎!

”答表请行,不肯奉诏。

长吏崔君肃固争,护儿不可,曰:“贼势破矣,独以相任,自足办之。

吾在阃外,事当专决,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

”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应获罪。

”诸将惧,俱请还,乃始奉诏。

八月,己巳,帝自怀远镇班师。

邯郸贼帅杨公卿帅其党八千人抄驾后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

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

己丑,还西京。

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告太庙。

仍征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敕将帅严装,更图后举,竟不果行。

初,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

十一月,丙申,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如杨积善之法,仍烹其肉,使百官啖之,佞者或啖之至饱,收其馀骨,焚而扬之。

乙巳,有事于南郊,上不斋于次。

诘朝,备法驾,至即行礼。

是日,大风。

上独献上帝,三公分献五帝。

礼毕,御马疾驱而归。

乙卯,离石胡刘苗王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

将军潘长文讨之,不克。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

帝将如东都,太史令庚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

”帝不悦。

质辞疾不从,帝怒,下质狱,竟死狱中。

十二月,壬申,帝如东都,赦天下。

戊子,入东都。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讨擒之。

纯战虽屡捷,而盗贼日滋,或谮纯怯懦。

帝怒,锁纯诣东都,诛之。

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众十馀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

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之,为五栅以塞险要,羸形示弱。

让笑曰:“世充文法小吏,安能将兵!

吾今生缚取,鼓行入江都耳!

”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贼众渐馁,乃少留兵,围五栅,分人于南方抄掠。

世充伺其懈,纵兵出击,大破之,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馀级。

齐郡贼帅左孝友众十万屯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逼之,孝友窘迫出降。

须陀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

涿郡贼帅卢明月众十馀万军祝阿,须陀将万人邀之。

相持十馀日,粮尽,将退,谓将士曰:“贼见吾退,必悉众来追,若以千人袭据其营,可有大利。

此诚危事,谁能往者?

”众莫对,唯罗士信及历城秦叔宝请行。

于是须陀委栅而遁,使二人分将千兵伏葭苇中,明月悉众追之。

士信、叔宝驰至其栅,栅门闭,二人超升其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

二人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馀栅,烟焰涨天。

明月奔还,须陀回军奋击,大破之,明月以数百骑遁去,所俘斩无算。

叔宝名琼,以字行。

炀皇帝中大业十一年(乙亥,公元六一五年)春,正月,增秘书省官百二十员,并以学士补之。

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正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

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馀卷。

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监柳顾言等诠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

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御书皆装剪华净,宝轴锦褾。

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窗户床褥厨幔,咸极珍丽,每三间开方户,垂锦幔,上有二飞仙,户外地中施机发。

帝幸书室,有宫人执香炉,前行践机,则飞仙下,收幔而上,户扉及厨扉皆自启,帝出,则垂闭复故。

帝以户口逃亡,盗贼繁多,二月,庚午,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

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

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

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众各十馀万,北连突阙,南寇燕、赵。

初,高祖梦洪水没都城,意恶之,故迁都大兴。

申明公李穆薨,孙筠袭爵。

叔父浑忿其吝啬,使兄子善衡贼杀之,而证其从父弟瞿昙,使之偿死。

浑谓其妻兄左卫率宇文述曰:“若得绍封,当岁奉国赋之半。

”述为之言于太子,奏高祖,以浑为穆嗣。

二岁之后,不复以国赋与述,述大恨之。

帝即位,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帝以其门族强盛,忌之。

会有方士安伽陀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凡李姓者。

浑从子将作监敏,小名洪儿,帝疑其名应谶,常面告之,冀其引决。

敏大惧,数与浑及善衡屏人私语。

述谮之于帝,仍遣虎贲郎将河东裴会基表告浑反。

帝收浑等家,遣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案问数日,不得反状,以实奏闻。

帝更遣述穷治之,述诱教敏妻宇文氏为表,诬告浑谋因渡辽,与其家子弟为将领者共袭取御营,立敏为天子。

述持入,奏之,帝泣曰:“吾宗社几倾,赖公获全耳。

”三月,丁酉,杀浑、敏、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自三从以上皆徙边徼。

后数月,敏妻亦鸩死。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馀人见之,奏以为鸾。

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僚称贺。

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馀人皆赐束帛。

仍于其地造仪鸾殿。

己酉,帝行幸太原。

夏,四月,幸汾阳宫避暑。

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

以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仍发河东兵讨捕群盗。

渊行至龙门,击贱帅母端儿,破之。

秋,八月,乙丑,帝巡北塞。

初,裴矩以突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欲以宗女嫁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

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

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谋略,为始毕所宠任,矩诈与为互市,诱至马邑下,杀之。

遣使诏始毕曰:“史蜀胡悉叛可汗来降,我已相为斩之。

”始毕知其状,由是不朝。

戊辰,始毕帅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义成公主先遣使者告变。

壬申,车驾驰入雁门,齐王暕以后军保崞县。

癸酉,突厥围雁门,上下惶怖,撤民屋为守御之具,城中兵民十五万口,食仅可支二旬,雁门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门、崞不下。

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

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帝简精锐数千骑溃围而出,纳言苏威曰:“城守则我有馀力,轻骑乃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宜轻动!

”民部尚书樊子盖曰:“陛下乘危徼幸,一朝狼狈,悔之何及!

不若据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入援。

陛下亲抚循士卒,谕以不复征辽,厚为勋格,必人人自奋,何忧不济!

”内史侍郎萧瑀以为:“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

且义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国之援。

若使一介告之,借使无益,庸有何损。

又,将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还事高丽,若发明诏,谕以赦高丽、专讨突厥,则众心皆安,人自为战矣。

”瑀,皇后之弟也。

虞世基亦劝帝重为赏格,下诏停辽东之役。

帝从之。

帝亲巡将士,谓之曰:“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

”乃下令:“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

有官以次增益。

”使者慰劳,相望于道,于是众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

甲申,诏天下募兵,守令竞来赴难。

李渊之子世民,年十六,应募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说定兴多赍旗鼓为疑兵,曰:“始毕敢举兵围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故也。

宜昼则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大至,望风遁去。

不然,彼众我寡,若悉军来战,必不能支。

”定兴从之。

帝遣间使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毕云:“北边有急。

”东都及诸郡援兵亦至欣口。

九月,甲辰,始毕解围去。

帝使人出侦,山谷皆空,无胡马,乃遣二千骑追蹑,至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馀人而还。

丁未,车驾还至太原。

苏威言于帝曰:“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

”帝初然之。

宇文述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

”帝从之。

冬,十月,壬戌,帝至东都,顾眄街衢,谓侍臣曰:“犹大有人在。

”意谓向日平杨玄感,杀人尚少故也。

苏威追论勋格太重,宜加斟酌,樊子盖固请,以为不宜失信,帝曰:“公欲收物情邪!

”子盖惧,不敢对。

帝性吝官赏,初平杨玄感,应授勋者多,乃更置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次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递降一阶。

将士守雁门者万七千人,至是,得勋者才千五百人,皆准平玄感勋,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

会仍议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初,萧瑀以外戚有才行,尝事帝于东宫,累迁至内史侍郎,委以机务。

瑀性刚鲠,数言事忤旨,帝渐疏之。

及雁门围解,帝谓群臣曰:“突厥狂悖,势何能为!

少时未散,萧瑀遽相恐动,情不可恕!

”出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

候卫将军杨子崇从帝在汾阳宫,知突厥必为寇,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及解围,帝怒曰:“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官。

”出为离石郡守。

子崇,高祖之族弟也。

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所焚,诏江都更造,凡数千艘,制度仍大于旧者。

壬申,卢明月帅众十万寇陈、汝。

东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子通独宽仁,由是人多归之,未半岁,有众万人。

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与杜伏威合。

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凡三十馀人,济阴王雄诞、临济阚稜为之冠。

既而李子通谋杀伏威,遣兵袭之。

伏威被重创坠马,雄诞负之逃葭苇中,收散兵复振。

将军来整击伏威,破之。

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负伏威以逃,雄诞帅壮士十馀人卫之,与隋兵力战,由是得免。

来整又击李子通,破之,子通帅其馀众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城父硃粲始为县佐史,从军,遂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馀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

十二月,庚寅,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数万击绛贼敬盘陀等。

子盖不分臧否,自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

百姓怨愤,益相聚为盗。

诏以李渊代之。

有降者,渊引置左右,由是贼众多降,前后数万人,馀党散入它郡。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三·隋纪七

〔司马光〕 〔宋〕

起柔兆困敦,尽强圉赤备若五月,凡一年有奇。

炀皇帝下大业十二年丙子,公元六一六年春,正月,朝集使不至者二十馀郡,始议分遣使者十二道发兵讨捕盗贼。

诏毘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数万人,于郡东南起宫苑,周围十二里,内为十六离宫,大抵仿东都西苑之制,而奇丽过之。

又欲筑宫于会稽,会乱,不果成。

三月,上巳,帝与群臣饮于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能成音曲。

己丑,张金称陷平恩,一朝杀男女万馀口。

又陷武安、钜鹿、清河诸县。

金称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

夏,四月,丁巳,大业殿西院火。

帝以为盗起,惊走,入西苑,匿草间,火定乃还。

帝自八年以后,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

癸亥,历山飞别将甄翟儿众十万寇太原,将军潘长文败死。

五月,丙戌朔,日有食之,既。

壬午,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

帝问侍臣盗贼,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曰:“渐少。

”帝曰:“比从来少几何?

”对曰:“不能什一。

”纳言苏威引身隐柱,帝呼前问之,对曰:“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渐近。

”帝曰:“何谓也?

”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

且往日租赋丁役,今皆何在!

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

比见奏贼皆不以实,遂使失于支计,不时剪除。

又昔在雁门,许罢征辽,今复征发,贼何由息!

”帝不悦而罢。

寻属五月五日,百僚多馈珍玩,威独献《尚书》。

或谮之曰:“《尚书》有《五子之歌》,威意甚不逊。

”帝益怒。

顷之,帝问威以伐高丽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对曰:“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

遣之东征,彼喜于免罪,争务立功,高丽可灭。

”帝不怿。

威出,御史大夫裴蕴奏曰:“此大不逊!

天下何处有许多贼!

”帝曰:“老革多奸,以贼胁我!

欲批其口,且复隐忍。

”蕴知帝意,遣河南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

畏怯突厥,请还京师。

”帝令按验,狱成,下诏数威罪状,除名为民。

后月馀,复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者,事下裴蕴推之,蕴处威死。

威无以自明,但摧谢而已。

帝悯而释之,曰:“未忍即杀。

”遂并其子孙三世皆除名。

秋,七月,壬戌,济景公樊子盖卒。

江都新作龙舟成,送东都。

守文述劝幸江都,帝从之。

右候卫大将军酒泉赵才谏曰:“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

”帝大怒,以才属吏,旬日,意解,乃出之。

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坚,无敢谏者。

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即日于朝堂杖杀之。

甲子,帝幸江都,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后事。

津,孝宽之子也。

帝以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奉信郎崔民象以盗贼充斥,于建国门上表谏。

帝大怒,先解其颐,然后斩之。

戊辰,冯翊孙华举兵为盗。

虞世基以盗贼充斥,请发兵屯洛口仓,帝曰:“卿是书生,定犹恇怯。

”戊辰,车驾至巩。

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于仓内,仍令筑城以备不虞。

至汜水,奉信郎王爱仁复上表请还西京,帝斩之而行。

至梁郡,郡人邀车驾上书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

”又斩之。

是时李子通据海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众各数万。

帝遣光禄大夫陈稜将宿卫精兵八千讨之,往往克捷。

八月,乙巳,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恒山寇高阳。

冬,十月,己丑,许恭公宇文述卒。

初,述子化及、智及皆无赖。

化及事帝于东宫,帝宠昵之,及即位,以为太仆少卿。

帝幸榆林,化及、智及冒禁与突厥交市,帝怒,将斩之,已解衣辫发,既而释之,赐述为奴。

智及弟士及,以尚主之故,常轻智及,唯化及与之亲昵。

述卒,帝复以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礼之。

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

密困乏,至削树皮而食之,匿于淮阳村舍,变姓名,聚徒教授。

郡县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

君明不敢舍,转寄密于游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

君明从侄怀义告其事,帝令怀义自赍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相知收捕。

汪遣兵围秀才宅,适值密出外,由是获免,君明、秀才皆死。

韦城翟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

狱吏黄君汉奇其骁勇,夜中潜谓让曰:“翟法司,天时人事,抑亦可知,岂能守死狱中乎!

”让惊喜叩头曰:“让,圈牢之豕,死生唯黄曹主所命!

”君汉即破械出之。

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奈黄曹主何!

”因泣下。

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

君但努力自免,勿忧吾也!

”让遂亡命于瓦岗为群盗,同郡单雄信,骁健,善用马槊,聚少年往从之。

离狐徐世勣家于卫南,年十七,有勇略,说让曰:“东郡于公与勣皆为乡里,人多相识,不宜侵掠。

荥阳、梁郡,汴水所经,剽行舟、掠商旅,足以自资。

”让然之,引众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资用丰给,附者益众,聚徒至万馀人。

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

李密自雍州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

久之,稍以为然,相谓曰:“斯人公卿子弟,志气若是。

今人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

吾闻王者不死。

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

”由是渐敬密。

密察诸帅唯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以见让,为让画策,往说诸小盗,皆下之。

让悦,稍亲近密,与之计事,密因说让曰:“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

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也。

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

”让谢曰:“吾侪群盗,旦夕偷生草间,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 会有李玄英者,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云“斯人当代隋家”。

人问其故,玄英言:“比来民间谣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

勿浪语,谁道许!

’‘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

皇与后,皆君也。

‘宛转花园里’,谓天子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也。

‘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

”既与密遇,遂委身事之。

前宋城尉齐郡房彦藻,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预于杨玄感之谋。

变姓名亡命,遇密于梁、宋之间,遂与之俱游汉、沔,遍入诸贼,说其豪杰。

还日,从者数百人,仍为游客,处于让营。

让见密为豪杰所归,欲从其计,犹豫未决。

有贾雄者,晓阴阳占候,为让军师,言无不用。

密深结于雄,使之托术数以说让。

雄许诺,怀之未发。

会让召雄,告以密所言,问其可否,对曰:“吉不可言。

”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无不济。

”让曰:“如卿言,蒲山公当自立,何来从我?

”对曰:“事有相因。

所以来者,将军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不生,故须将军也。

”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

密因说让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禀,唯资野掠,常苦不给。

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

未若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

”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攻荥阳诸县,多下之。

荥阳太守郇王庆,弘之子也,不能讨,帝徙张须陁为荥阳通守以讨之。

庚戌,须陁引兵击让,让向数为须陁所败,闻其来,大惧,将避之。

密曰:“须陁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擒也。

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

”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馀人伏于大海寺北林间。

须陁素轻让,方陈而前,让与战,不利,须陁乘之,逐北十馀里。

密发伏掩之,须陁兵败。

密与让及徐世勣、王伯当合军围之,须陁溃围出。

左右不能尽出,须陁跃马复入救之,来往数四,遂战死。

所部兵昼夜号哭,数日不止,河南郡县为之丧气。

鹰扬郎将河东贾务本为须陁之副,亦被伤,帅馀众五千馀人奔梁郡,务本寻卒。

诏以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代领其众,徙镇虎牢。

让乃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薄山公营。

密部分严整,凡号令士卒,虽盛夏,皆如背负霜雪。

躬服俭素,所得金宝,悉颁赐麾下,由是人为之用。

麾下士卒多为让士卒所陵辱,以威约有素,不敢报也。

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岗,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

”让帅辎重东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说下数城,大获资储。

让寻悔,复引兵从密。

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以其乡人林士弘为大将军。

诏治书侍御史刘子翊将兵讨之。

师乞中流矢死,士弘代统其众,与子翊战于彭蠡湖,子翊败死。

士弘兵大振,至十馀万人。

十二月,壬辰,士弘自称皇帝,国号楚,建元太平。

遂取九江、临川、南康、宜昌等郡,豪杰争杀隋守令,以郡县应之。

其地北自九江,南及番禺,皆为所有。

诏以右骁卫将军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之副,将兵讨甄翟儿,与翟儿遇于雀鼠谷。

渊众才数千,贼围渊数匝。

李世民将精兵救之,拔渊于万众之中,会步兵至,合击,大破之。

帝疏薄骨肉,蔡王智积每不自安,及病,不呼医,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

” 张金称、郝孝德、孙宣雅、高士达、杨公卿等寇掠河北,屠陷郡县。

隋将帅败亡者相继,唯虎贲中郎将蒲城王辩、清河郡丞华阴杨善会数有功,善会前后与贼七百余战,未尝负败。

帝遣太仆卿杨义臣讨张金称。

金称营于平恩东北,义臣引兵直进抵临清之西,据永济渠为营,去金称营四十里,深沟高垒,不与战。

金称日引兵至义臣营西,义臣勒兵擐甲,约与之战,既而不出。

日暮,金称还营,明旦,复来。

如是月馀,义臣竟不出。

金称以为怯,屡逼其营詈辱之。

义臣乃谓金称曰:“汝明旦来,我当必战。

”金称易之,不复设备。

义臣简精骑二千,夜自馆陶济河,伺金称离营,即入击其累重。

金称闻之,引兵还,义臣从后击之,金称大败,与左右逃于清河之东。

月馀,杨善会讨擒之。

吏立木于市,悬其头,张其手足,令仇家割食之。

未死间,歌讴不辍。

诏以善会为清河通守。

涿郡通守郭绚将兵万馀人讨高士达。

士达自以才略不及窦建德,乃进建德为军司马,悉以兵授之。

建德请士达守辎重,自简精兵七千人拒绚,诈为与士达有隙而叛,遣人请降于绚,愿为前驱,击士达以自效。

绚信之,引兵随建德至长河,不复设备。

建德袭之,杀虏数千人,斩绚首,献士达,张金称馀众皆归建德。

杨义臣乘胜至平原,欲入高鸡泊讨之。

建德谓士达曰:“历观隋将,善用兵者无如义臣。

今灭张金称而来,其锋不可当。

请引兵避之,使其欲战不得,坐费岁月,将士疲倦。

然后乘间击之,乃可破也。

不然,恐非公之敌。

”士达不从,留建德守营,自帅精兵逆击义臣,战小胜,因纵酒高宴。

建德闻之曰:“东海公未有破敌,遽自矜大,祸至不久矣!

”后五日,义臣大破士达,于陈斩之,乘胜逐北,趣其营,营中守兵皆溃。

建德与百馀骑亡去,至饶阳,乘其无备,攻陷之,收兵,得三千馀人。

义臣既杀士达,以为建德不足忧,引去。

建德还平原,收士达散兵,收葬死者,为士达发丧,军复大振,自称将军。

先是,群盗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独建德善遇之。

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声势日盛,胜兵至十馀万人。

内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恶闻贼盗,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皆抑损表状,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

”帝良以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

杨义臣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

”世基对曰:“小窃虽多,未足为虑。

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

”帝曰:“卿言是也。

”遽追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劾奏:“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变,不为奏闻。

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

请付有司结正其罪。

”大理卿郑善果奏:“云起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

”由是左迁云起为大理司直。

帝至江都,江、淮郡官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丞、守,薄则率从停解。

江都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迁通守。

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迁江都郡丞。

由是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

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

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稾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

而官食犹充牣,吏皆畏法,莫敢振救。

王世充密为帝简阅江淮民间美女献之,由是益有宠。

河间贼帅格谦拥众十馀万,据豆子<卤亢>,自称燕王,帝命王世充将兵讨斩之。

谦将勃海高开道收其馀众,寇掠燕地,军势复振。

初,帝谋伐高丽,器械资储,皆积于涿郡。

涿郡人物殷阜,屯兵数万。

又,临朔宫多珍宝,诸贼竞来侵掠。

留守官虎贲郎将赵什住等不能拒,唯虎贲郎将云阳罗艺独出战,前后破贼甚众,威名日重,什住等阴忌之。

艺将作乱,先宣言以激其众曰:“吾辈讨贼数有功,城中仓库山积,制在留守之官,而莫肯散施以济贫乏,将何以劝将士!

”众皆愤怨。

军还,郡丞出城候艺,艺因执之,陈兵而入。

什住等惧,皆来听命,乃发库物以赐战士,开仓廪以赈贫乏,境内咸悦。

杀不同己者勃海太守唐祎等数人,威振燕地,柳城、怀远并归之。

艺黜柳城太守杨林甫,改郡为营州,以襄平太守邓暠为总管,艺自称幽州总管。

突厥数寇北连。

诏晋阳留守李渊帅太原道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击之。

时突厥方强,两军众不满五千,仁恭患之。

渊选善骑射者二千人,使之饮食舍止一如突厥,或与突厥遇,则伺便击之,前后屡捷,突厥颇惮之。

恭皇帝上◎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春,正月,右御卫将军陈稜讨杜伏威,伏威帅众拒之。

稜闭壁不战,伏威遗以妇人之服,谓之“陈姥”。

稜怒,出战,伏威奋出,大破之,稜仅以身免。

伏威乘胜破高邮,引兵据历阳,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分遣诸将徇属县,所至辄下,江淮间小盗争附之。

伏威常选取死之士五千人,谓之“上募”,宠遇甚厚,有攻战,辄令上募先击之,战罢阅视,有伤在背者即杀之,以其退而被击故也。

所获资财,皆以赏军。

士有战死者,以妻、妾徇葬。

故人自为战,所向无敌。

丙辰,窦建德为坛于乐寿,自称长乐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辛巳,鲁郡贼帅徐圆朗攻陷东平,分兵略地,自琅邪以西,北至东平,尽有之,胜兵二万馀人。

卢明月转掠河南,至于淮北,众号四十万,自称无上王。

帝命江都通守王世充讨之。

世充与战于南阳,大破之,斩明月,馀众皆散。

二月,壬午,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郡丞唐世宗,据郡,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

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货赂,不能振施。

郡人刘武周,骁勇喜任侠,为鹰扬府校尉。

仁恭以其土豪,甚亲厚之,令帅亲兵屯阁下。

武周与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

”众皆愤怒。

武周称疾卧家,豪杰来候问,武周椎牛纵酒,因大言曰:“壮士岂能坐待沟壑!

今仓粟烂积,谁能与我共取之?

”豪杰皆许诺。

己丑,仁恭坐听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

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馀人。

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

李密说翟让曰:“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

越王冲幼,留守诸官政令不壹,士民离心。

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

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

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而定也。

”乃遣其党裴叔方觇东都虚实,留守官司觉之,始为守御之备,且驰表告江都。

密谓让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

兵法曰:‘先则制于己,后则制于人。

’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豫备,取之如拾遗耳。

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

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

纵彼能来,吾有备矣。

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岂不盛哉!

”让曰:“此英雄之略,非仆所堪。

惟君之命,尽力从事,请君先发,仆为后殿。

”庚寅,密、让将精兵七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浴仓,破之。

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

朝散大夫时德睿以尉氏应密,前宿城令祖君彦自昌平往归之。

君彦,珽之子也,博学强记,文辞赡敏,著名海内,吏部侍郎薛道衡尝荐之于高祖,高祖曰:“是歌杀斛律明月人儿邪?

朕不须此辈!

”炀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调选东平书佐,检校宿城令。

君彦自负其才,常郁郁思乱。

密素闻其名,得之大喜,引为上客,军中书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帅步骑二万五千讨密。

时东都人皆以密为饥贼盗米,乌合易破,争来应募,国子三馆学士及贵胜亲戚皆来从军,器械修整,衣服鲜华,旌旗钲鼓甚盛。

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

东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

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

长恭等见密兵少,轻之。

让先接战,不利,密帅麾下横冲之。

隋兵饥疲,遂大败,长恭等解衣潜窜得免,奔还东都,士卒死者什五六。

越王侗释长恭等罪,慰抚之。

密、让尽收其辎重器甲,威声大振。

让于是推密为王,上密号为魏公。

庚子,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

其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

其魏公府置三司、六卫,元帅府置长史以下官属。

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置长史以下官,减元帅府之半。

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

房彦藻为元帅左长史,东郡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德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祖君彦为记室,其馀封拜各有差。

于是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谯郡黑社、白社、济北张青特、上洛周北洮、胡驴贼等皆归密。

密悉拜官爵,使各邻其众,置百营簿以领之。

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

乃命其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方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彦藻将兵东略地,取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郡县多陷于密。

雁门郡丞河东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围其桑干镇。

壬寅,武周与突厥合兵击智辩,杀之。

孝意奔还雁门。

三月,丁卯,武周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

始毕以马报之,兵势益振,又攻陷定襄。

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

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

以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同县苑君璋为内史令。

武周引兵围雁门,陈孝意悉力拒守,乘间出击武周,屡破之。

既而外无救援,遣间使诣江都,皆不报。

孝意誓以必死。

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

围城百馀日,食尽,校尉张伦杀孝意以降。

梁师都略定雕阴、弘化、延安等郡,遂即皇帝位,国号梁,改元永隆。

始毕遗以狼头纛,号为大度毘伽可汗。

师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盐川郡。

左翊卫蒲城郭子和坐事徙榆林。

会郡中大饥,子和潜结敢死士十八人攻郡门,执郡丞王才,数以不恤百姓,斩之,开仓赈施。

自称永乐王,改元丑平。

尊其父为太公,以其弟子政为尚书令,子端、子升为左右仆射。

有二千馀骑,南连梁师都,北附突厥,各遣子为质以自固。

始毕以刘武周为定杨天子,梁师都为解事天子,子和为平杨天子。

子和固辞不敢当,乃更以为屋利设。

汾阴薛举,侨居金城,骁勇绝伦,家赀巨万,交结豪杰,雄于西边,为金城府校尉。

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数千人,使举将而讨之。

夏,四月,癸未,方授甲,置酒飨士。

举与其子仁果及同党十三人,于座劫瑗发兵,囚郡县官,开仓赈施。

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

以仁果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招集群盗,掠官牧马。

贼帅宗罗睺帅众归之,以为义兴公。

将军皇甫绾将兵一万屯枹罕,举选精锐二千人袭之,遂克枹罕。

岷山羌酋钟利俗拥众二万归之,举兵大振。

更以仁果为齐王,领东道行军元帅,仁越为晋王,兼河州刺史,罗睺为兴王,以副仁果。

分兵略地,取西平、浇河二郡。

未几,尽有陇西之地,众至十三万。

李密以孟让为总管、齐郡公,己丑夜,让帅步骑二千入东都外郭,烧掠丰都市,比晓而去。

于是东京居民悉迁入宫城,台省府寺皆满。

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以城降密,密以孝和为护军,颋为右长史。

裴仁基每破贼,得军资,悉以赏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不许,士卒怨之。

怀静又屡求仁基长短,劾奏之。

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闻刘长恭等败,惧不敢进,屯百花谷,固垒自守,又巩获罪于朝。

李密知其狼狈,使人说之,啖以厚利。

贾务本之子闰甫在军中,劝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萧御史何?

”闰甫曰:“萧君如栖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

”仁基从之,遣闰甫诣密请降。

密大喜,以闰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使之复命,遗仁基书,慰纳之,仁基还屯虎牢。

萧怀静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杀怀静,帅其众以虎牢降密。

密以仁基为上柱国、河东公。

仁基子行俨,骁勇善战,密亦以为上柱国、绛郡公。

密得秦叔宝及东阿程咬金,皆用为骠骑。

选军中尤骁勇者八千人,分隶四骠骑以自卫,号曰内军,常曰:“此八千人足当百万。

”咬金后更名知节。

罗士信、赵仁基皆帅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让帅二万余人袭回洛东仓,破之。

遂烧天津桥,纵兵大掠。

东都出兵击之,仁基等败走,密自帅众屯回洛仓。

东都兵尚二十馀万人,乘城击柝,昼夜不解甲。

密攻偃师、金墉,皆不克。

乙未,还洛口。

东都城内乏粮,而布帛山积,至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

越王侗使人运回洛仓米入城,遣兵五千屯丰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

丁酉,房献伯陷汝阴,淮阳太守赵陁举郡降密。

己亥,密帅众三万复据回洛仓,大修营堑以逼东都。

段达等出兵七万拒之。

辛丑,战于仓北,隋兵败走。

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

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祖君彦之辞也。

赵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东都,据洛口仓,城内无食。

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

不然者,东都决没。

”因歔欷呜咽,帝为之改容。

虞世基进曰:“越王年少,此辈诳之。

若如所言,善达何缘来至!

”帝乃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廷辱我!

”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

是后人人杜口,莫敢以贼闻。

世基容貌沉审,言多合意,特为帝所亲爱,朝臣无与为比。

亲党凭之,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

由是朝野共疾怨之。

内史舍人封德彝托附世基,以世基不闲吏务,密为指画,宣行诏命,谄顺帝意。

群臣表疏忤旨者,皆屏而不奏。

鞫狱用法,多峻文深诋,论功行赏,则抑削就薄。

故世基之宠日隆而隋政益坏,皆德彝所为也。

初,唐公李渊娶于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

一女,适太子千牛备身临汾柴绍。

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咸得其欢心。

世民娶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

右勋卫长孙顺德,晟之族弟也,与右勋侍池阳刘弘基,皆避辽东之役,亡命在晋阳,依渊,与世民善。

左亲卫窦琮,炽之孙也,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隙,每以自疑。

世民加意待之,出入卧内,琮意乃安。

晋阳宫监猗氏裴寂,晋阳令武功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

”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

”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

”寂初未然之。

文静坐与李密连昏,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

文静曰:“天下大乱,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

”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

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

计将安出?

”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

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

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

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

”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

”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

世民恐渊不从,犹豫久之,不敢言。

渊与裴寂有旧,每相与宴语,或连日夜。

文静欲因寂关说,乃引寂与世民交。

世民出私钱数百万,使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稍以输之,寂大喜,由是日从世民游,情款益狎。

世民乃以其谋告之,寂许诺。

会突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

仁恭、君雅战不利,渊恐并获罪,甚忧之。

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

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

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

”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

”因取纸笔,欲为表。

世民徐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

必欲执告,不敢辞死!

”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

”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

要之,终不免罪。

且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

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

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

”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

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 先是,裴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

众情己协,公意如何?

”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 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

渊大惧。

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

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

事已迫矣,宜早定计。

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以兹举事,何患无成!

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未知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

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

”渊然之,密部勒,将发。

会帝继遣使者驰驿赦渊及仁恭,使复旧任,渊谋亦缓。

渊之为河东讨捕使也,请大理司直夏侯端为副。

端,详之孙也,善占候及相人,谓渊曰:“今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

主上猜忍,尤忌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变通,必为之次矣。

”渊心然之。

乃留守晋阳,鹰扬府司马太原许世绪说渊曰:“公姓在图箓,名应歌谣。

据五郡之兵,当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

唯公图之。

”行军司铠文水武士彟、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俭皆劝渊举兵。

俭说渊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

”渊曰:“汤、武非所敢拟,在私则图存,在公则拯乱。

卿姑自重,吾将思之。

”宪,邕之孙也。

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

刘文静谓裴寂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何不早劝唐公举兵,而推迁不已!

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

”寂甚惧,屡趣渊起兵。

渊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岁暮集涿郡,击高丽,由是人情恟々,思乱者益众。

及刘武周据汾阳宫,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

”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阳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若之何?

”王威等皆惧,再拜请计。

渊曰:“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

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

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必不全矣。

进退维谷,何为而可?

”威等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休戚,若俟奏报,岂及事机。

要在平贼,专之可也。

”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

”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

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疑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顺德、弘基皆背征三侍,所犯当死,安得将兵!

”欲收按之。

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客,若尔,必大致纷纭。

”威等乃止。

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劝威等按募人之状,士彟曰:“讨捕之兵,悉隶唐公,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为!

”德平亦止。

晋阳乡长刘世龙密告渊云:“威、君雅欲因晋祠祈雨,为不利。

”五月,癸亥夜,渊使世民伏兵于晋阳宫城之外。

甲子旦,渊与威、君雅共坐视事,使刘文静引开阳府司马胙城刘政会入立庭中,称有密状。

渊目威等取状视之,政会不与,曰:“所告乃引留守事,唯唐公得视之。

”渊阳惊曰:“岂有是邪!

”视其状,乃云:“威、君雅潜引突厥入寇。

”君雅攘袂大诟曰:“此乃反者欲杀我耳!

”时世民已布兵塞衢路,文静因与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共执威、君雅系狱。

丙寅,突厥数万众寇晋阳,轻骑入外郭北门,出其东门。

渊命裴寂等勒兵为备,而悉开诸城门,突厥不能测,莫敢进。

众以为威、君雅实召之也,渊于是斩威、君雅以徇。

渊部将王康达将千馀人出战,皆死,城中恟惧。

渊夜遣军潜出城,旦则张旗鸣鼓自他道来,如援军者。

突厥终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炀帝命监门将军泾阳宠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将关内兵援东都。

柴孝和说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秦、汉所凭以成王业者也。

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洛,明公自简精锐西袭长安。

既克京邑,业固兵强,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

方今隋失其鹿,豪杰竞逐,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悔无及矣!

”密曰:“此诚上策,吾亦思之久矣。

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所部皆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从我西入!

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如此,则大业隳矣。

”孝和曰:“然则大军既未可西上,仆请间行观衅。

”密许之。

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馀人。

时密兵锋甚锐,每入苑,与隋兵连战。

会密为流矢所中,卧营中。

丁丑,越王侗使段达与庞玉等夜出兵,陈于回洛仓西北。

密与裴会基出战,达等大破之,杀伤太半,密乃弃回洛,奔洛口。

宠玉、霍世举军于偃师,柴孝和之众闻密退,各散去。

孝和轻骑归密,杨德方、郑德韬皆死。

密以郑颋为左司马,荥阳郑乾象为右司马。

李建成、李元吉弃其弟智云于河东而去,吏执智云送长安,杀之。

建成、元吉遇柴绍于道,与之偕行。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隋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阏赤奋若六月,不满一年。

恭皇帝下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

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

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

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

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

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

”即命以此意为复书。

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

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所须,而马不可失。

若复稽回,恐其有悔。

”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

”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

移檄郡县。

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

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

”乃许之,遣使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

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

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

”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

近道菜果,非买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

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听其入。

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

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

”遂斩之。

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尉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

建成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

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

”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

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

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

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太原张道源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

自馀文武,随才授任。

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

世民为敦煌公,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

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

咨议谯人刘赡领西河通守。

道源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

开山,不害之孙也。

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

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

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

择其马之善者,止市其半。

义士请以私钱市其馀,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市也。

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

”乙巳,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于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

己巳,康鞘利北还。

渊命刘文静使于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

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

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

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

霁,世康之子也。

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

癸丑,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

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帅其众以从。

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

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

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馀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一日除千馀人。

受官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

渊入雀鼠谷。

壬戌,军贾胡堡,去霍邑五十馀里。

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

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太原,更运一月粮。

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

”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

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

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

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

”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

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

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

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

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

”乃使温大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馀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

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

天生烝民,必有司牧。

当今为牧,非子而谁!

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

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

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

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

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

汾晋左右,尚须安辑。

盟津之会,未暇卜期。

”密得书甚喜。

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

”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

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晋阳。

渊召将佐谋北还。

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

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

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

武周,事胡者也。

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

”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优乏粮!

老生轻躁,一战可擒。

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

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

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

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

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

”李建成亦以为然。

渊不听,促令引发。

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

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

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

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

”渊乃悟,曰:“军已发,奈何?

”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

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

”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

”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

丙子,太原运粮亦至。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

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

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

”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

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

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

”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

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

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

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

今兴义兵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此群盗耳,将何以济!

”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府卿。

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

遣仁果将兵围天水,克之,举自金城徙都之。

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

然性贪而好杀。

尝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

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醋灌鼻,责其金宝。

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家。

” 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

太守萧瑀拒却之。

又遣其将常仲兴济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

轨欲纵遣之,斌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

不如尽坑之。

”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

若其无成,留此何益!

”乃纵之。

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包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

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卤亢>。

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

其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约曰:“夜至,则击其营。

已明,则降之。

”未至一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

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

”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大乱,皆腾栅走。

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

建德遂围河间。

八月,己卯,雨霁。

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

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趣霍邑。

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

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

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

”渊曰:“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

”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

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后军。

后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

”渊乃与建成陈于城东,世民陈于城南。

渊、建成战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

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

”老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

日已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

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

”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丁壮使从军。

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宫,遣归。

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

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

庚寅,宿鼓山。

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

辛卯,进攻,克之。

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

渊喜其来缓,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

”渊将从之。

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

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

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

萧造文吏,必望尘请服。

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

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

”渊说,以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

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

己亥,渊进军壶口,河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乃置水军。

壬寅,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渊。

渊握手与坐,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赏赐甚厚。

使之先济。

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于河西以待大军。

以任瑰为招慰大使,瑰说韩城,下之。

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馀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

然通畏罪,不敢不出。

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

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

”骁果从炀帝在江都者多逃去,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

”帝从之。

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

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

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

宝藏使其客巨鹿魏征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

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

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

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

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

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

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

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

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

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

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

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

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

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

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

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

”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

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

窦建德、硃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

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

”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

”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

元璹,译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史大柰以游骑自后击显和,大破之。

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

丙辰,冯翊大守萧造降于李渊。

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

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

时河东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

渊欲引兵西趣长安,犹豫未决。

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

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

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

”李世民曰:“不然。

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

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

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

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

”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

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氵单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应接河西诸军。

孝常,圆通之子也。

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

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宠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

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

”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

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

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

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

”密怒,囚之。

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

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

出至营门,翟让杀之。

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

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

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

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叛,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

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

”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属,乃杀之。

季珣,祥子之子也。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

甲子,至朝邑,舍于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

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

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度。

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弟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

师古名籀,以字行。

志宁,宣敏之兄子。

师古,之推之孙也。

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

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阳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坂,自引兵数万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

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

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

”李氏曰:“君弟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

”绍遂行。

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

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

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卫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会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

神通众逾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东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

德棻,熙之子也。

李氏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

仲文,密之从父。

师利,和之子也。

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

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众至七万。

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于蓝田,得万馀人。

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

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纶为金紫光禄大夫。

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

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于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开年老,闻渊兵向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

己巳,渊如蒲津。

庚午,自临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

辛未,还长春宫。

壬申,进屯冯翊。

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

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于泾阳,胜兵九万。

李氏将精兵万馀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军食尽。

丘师利遣其弟行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

”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

”行恭即帅其众与师得共谒世民于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

璡,琮之从子也。

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

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

城中出战,弘基逆击,破之。

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顿于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

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日赴长安。

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

”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

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于渊。

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

冬,十月,辛巳,渊至长安,营于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馀万。

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落侵暴。

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

辛卯,命诸军进围城。

甲午,渊迁馆于安兴坊。

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瓚、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

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

罗川令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

”乃遣使报铣。

铣喜从之,声言讨贼,召募得数千人。

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

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生,亦当从我矣。

”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

柳生即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

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

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勋居第一。

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返出其下。

不如杀德基,质其首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

”遂杀德基。

入白铣,铣大惊曰:“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

”因步出军门。

柳生大惧,伏地请罪,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

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此而不诛,何以为政!

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变。

失今不取,后悔无及!

”铣又从之。

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

丙申,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

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

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

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

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甲辰,李渊命诸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

”孙华中流矢卒。

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

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

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

”众皆愕然,布立庭下。

渊迎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听思廉扶王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

思廉,察之子也。

渊还,舍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

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馀人,馀无所问。

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将斩之。

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

”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

世民因召置幕府。

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

”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

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

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

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

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

汝不为者,我当为之!

”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

总管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

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

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

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

”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

”颋曰:“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

彼先得志,悔无所及。

”密乃从之,置酒召让。

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

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

”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

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

”密曰:“听司徒进止。

”让应曰:“甚佳。

”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

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

徐世勣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

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

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

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

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

”命扶徐世勣置幕下,亲为傅创。

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勣、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

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

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

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

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帝为太上皇。

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

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

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于虔化门视事。

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

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

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礻合奏闻。

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

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专掌选事。

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

威,炽之子也。

渊倾府库以赐勋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布帛贱。

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数十万匹。

”渊从之。

己巳,以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汪尚为隋守。

密以书招庆,为陈厉害,且曰:“王之先世,本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

芝焚蕙叹,事不同此。

”初,庆祖父元孙早孤,随母郭氏养于舅族。

及武元帝从周文帝起兵关中,元孙在鄴,恐为高氏所诛,冒姓郭氏,故密云然。

庆得书惶恐,即以郡降密,复姓郭氏。

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

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

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

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璡杀之。

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

闻丞相渊已定长安,遂围扶风。

渊使李世民将兵击之。

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

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南。

府户曹张道源招慰山东。

孝恭,渊之从父兄子也。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垅坻而还。

薛举大惧,问其群臣曰:“自古天子有降事乎?

”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至今犹贵。

转祸为福,自古有之。

”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

褚亮之言又何悖也!

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

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

”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

”乃厚赏瑗,引为谋主。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

以窦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

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李孝恭击破硃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

”皆释之。

于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馀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馀,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

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

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

”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

”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

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

及闻长安不守,家属悉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

通适去,显和即以城降文静。

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

通结陈自固,窦琮遣通子寿往谕之。

通骂曰:“此贼何来!

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

”命左右射之。

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

”众皆释仗而降。

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礻氏实知之!

”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

”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客邪!

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

”通曰:“吁!

君素,我力屈而来。

”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

”通惭而退。

东都米斗三千,人饿死者什二三。

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

”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

”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

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

”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

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

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

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

侗以兵七万益之。

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

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乙巳,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

士弘疑之,营于南塘上。

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

萧铣遣其将苏胡儿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八·隋纪二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屠维协洽,凡八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二年(壬子,公元五九二年)春,二月,己巳,以蜀王秀为内史令兼右领军大将军。

国子博士何妥与尚书右仆射邳公苏威争议事,积不相能。

威子夔为太子通事舍人,少敏辩,有盛名,士大夫多附之。

及议乐,夔与妥各有所持。

诏百僚署其所同,百僚以威故,同夔者什八九。

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馀年,反为昨暮儿之所屈邪!

”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

省中呼弘为世子,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

”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罔冒为官等数事。

上命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案之,事颇有状。

上大怒。

秋,七月,乙巳,威坐免官爵,以开府仪同三司就第。

卢恺除名,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馀人。

初,周室以来,选无清浊。

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等甄别士流,故涉朋党之谤,以至得罪。

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

”命之通籍。

威好立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云:“管内无五品之家。

”其不相应领,类多如此。

又为馀粮簿,欲使有无相赡。

民部侍郎郎茂以为烦迂不急,皆奏罢之。

茂,基之子也,尝为卫国令。

有民张元预兄弟不睦,丞、尉请加严刑,茂曰:“元预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弥益其仇,非化民之意也。

”乃徐谕之以义。

元预等各感悔,顿首请罪,遂相亲睦,称为友悌。

己巳,上享太庙。

壬申晦,日有食之。

帝以天下用律者多春驳,罪同论异,八月,甲戌,制:诸州死罪,不得辄决,悉移大理按覆,事尽,然后上省奏裁。

”冬,十月,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祀南郊。

己未,新义公韩擒虎卒。

十二月,乙酉,以内史令杨素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

素性疏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

其才艺风调优于颎。

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右领军大将军贺若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

既而杨素为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坐免官,怨望愈甚。

久之,上下弼狱,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昌言曰:‘此二人惟堪啖饭耳!

’是何意也?

”弼曰:“颎,臣之敌人。

素,臣舅子。

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

”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

上曰:“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

”弼曰:“臣恃至尊威灵,将八千兵渡江,擒陈叔宝,窃以此望活。

”上曰:“此已格外重赏,何用追论!

”弼曰:“臣已蒙格外重赏,今还格外望活。

”既而上低回者数日,惜其功,特令除名。

岁余,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

有司上言:“府藏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

”帝曰:“朕既薄赋于民,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

”对曰:“入者常多于出,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省。

”于是更辟左藏院以受之。

诏曰:“宁积于人,无藏府库。

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

”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帝乃发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少又少焉。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三年(癸丑,公元五九三年)春,正月,壬子,上祀感生帝。

壬戌,行幸岐州。

二月,丙午,诏营仁寿宫于岐州之北,使杨素监之。

素奏前莱州刺史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记室封德彝为土木监。

于是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

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屯颠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

死者以万数。

丁亥,上至自岐州。

己卯,立皇孙暕为豫章王。

暕,广之子也。

丁酉,制:“私家不得藏纬候、图谶。

”秋,七月,戊辰晦,日有食之。

是岁,上命礼部尚书牛弘等议明堂制度。

宇文恺献明堂木样,上命有司规度安业里地,将立之。

而诸儒异议,久之不决,乃罢之。

上之灭陈也,以陈叔宝屏风赐突厥大义公主。

公主以其宗国之覆,心常不平,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

上闻而恶之,礼赐渐薄。

彭公刘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昶欲与其妻作乱攻隋,遣钦来密告大义公主,发兵扰边。

都蓝可汗信之,乃不修职贡,颇为边患。

上遣车骑将军长孙晟使于突厥,微观察之。

公主见晟,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扇惑都蓝。

晟至京师,具以状闻。

上遣晟往索钦。

都蓝不与,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

”晟乃赂其达官,知钦所在。

夜,掩获之,以示都蓝,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以为耻。

都蓝执安遂迦等,并以付晟。

上大喜,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废公主。

内史侍郎裴矩请说都蓝使杀公主。

时处罗侯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公主,乃许婚。

”突利复谮之于都蓝,都蓝因发怒,杀公主,更表请婚,朝议将许之。

长孙晟曰:“臣观雍虞闾反覆无信,直以与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国家,虽与为婚,终当叛去。

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受其征发。

强而更反,后恐难图。

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素有诚款,于今两代,前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虞闾以为边捍。

”上曰:“善。

”复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

牛弘使协律郎范阳祖孝孙等参定雅乐,从陈阳山太守毛爽受京房律法,布管飞灰,顺月皆验。

又每律生五音,十二律为六十音,因而六之,为三百六十音,分直一岁之日以配七音,而旋相为宫之法,由是著名。

弘等乃奏下请复用旋宫法,上犹记何妥之言,注弘奏下,不听作旋宫,但用黄钟一宫。

于是弘等复为奏,附顺上意,其前代金石并销毁之,以息异议。

弘等又作武舞,以象隋之功德。

郊庙飨用一调,迎气用五调。

旧工稍尽,其余声律,皆不复通。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四年(甲寅,公元五九四年)春,三月,乐成。

夏,四月,乙丑,诏行新乐,且曰:“民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竞造繁声,宜加禁约,务存其本。

”万宝常听太常所奏乐,泫然泣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将尽!

”时四海全盛,闻者皆谓不然。

大业之末,其言卒验。

宝常贫而无子,久之,竟饿死。

且死,悉取其书烧之,曰:“用此何为!

”先是,台、省、府、寺及诸州皆置公廨钱,收息取给。

工部尚书苏孝慈以为“官司出举兴生,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请皆禁止,给地以营农。

”上从之。

六月,丁卯,始诏“公卿以下皆给职田,毋得治生,与民争利。

”秋,七月,乙未,以邳公苏威为纳言。

初,张宾历既行,广平刘孝孙及冀州秀才刘焯并言其失。

宾方有宠于上,刘晖附会之,共短孝孙等,斥罢之。

后宾卒,孝孙为掖县丞,委官入京,上其事,诏留直太史,累年不调,乃抱其书,使弟子舆榇来诣阙下,伏而恸哭。

执法拘而奏之。

帝异焉,以问国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

乃遣与宾历比较短长。

直太史勃海张胄玄与孝孙共短宾历,异论锋起,久之不定。

上令参问日食事,杨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率皆无验,胄玄所刻,前后妙中,孝孙所刻,验亦过半。

”于是上引孝孙、胄玄等亲自劳徠。

孝孙请先斩刘晖,乃可定历,帝不怿,又罢之。

孝孙寻卒。

关中大旱,民饥,上遣左右视民食,得豆屑杂糠以献。

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责,为之不御酒肉者,殆将一期。

八月,辛未,上帅民就食于洛阳,敕斥候不得辄有驱逼。

男女参厕于仗卫之间,遇扶老携幼者,辄引马避之,慰勉而去。

至艰险之处,见负担者,令左右扶助之。

冬,闰十月,甲寅,诏以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

陈叔宝从帝登邙山,侍饮,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并表请封禅。

帝优诏答之。

它日,复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败岂不由酒!

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

当贺若弼渡京口,彼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遂不之省。

高颎至日,犹见启在床下,未开封。

此诚可笑,盖天亡之也。

昔苻氏征伐所得国,皆荣贵其主,苟欲求名,不知违天命。

与之官,乃违天也。

”齐州刺史卢贲坐民饥闭民粜,除名。

帝后复欲授以一州,贲对诏失旨,又有怨言,帝大怒,遂不用。

皇太子为言:“此辈并有佐命功,虽性行轻险,诚不可弃。

”帝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

微刘昉、郑译、卢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

然此等皆反覆子也,当周宣帝时,以无赖得幸。

及帝大渐,颜之仪等请以赵王辅政,此辈行诈,顾命于我。

我将为政,又欲乱之,故昉谋大逆,译为巫蛊。

如贲之例,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置之则怨望,自为难信,非我弃之。

众人见此,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

”贲遂废,卒于家。

晋王广帅百官抗表,固请封禅。

帝令牛弘等创定仪注,既成,帝视之,曰:“兹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

但当东巡,因致祭泰山耳。

”十二月,乙未,车驾东巡。

上好禨祥小数,上仪同三司萧吉上书曰:“甲寅,乙卯,天地之合也。

今兹甲寅之年,以辛酉朔旦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

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至尊本命。

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皇后本命。

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

”上大悦,赐物五百段。

吉,懿之孙也。

员外散骑侍郎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

上悦,拜著作郎。

劭前后上表言上受命符瑞甚众,又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捃摭佛经,回易文字,曲加诬饰,撰《皇隋灵感志》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

劭集诸州朝集,使盥手焚香,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

上益喜,前后赏赐优洽。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五年(乙卯,公元五九五年)春,正月,壬戌,车驾顿齐州。

庚午,为坛于泰山,柴燎祀天,以岁旱谢愆咎,礼如南郊。

又亲祀青帝坛。

赦天下。

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

关中、缘边不在其例。

三月,己未,至自东巡。

仁寿宫成。

丁亥,上幸仁寿宫。

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

上闻之,不悦。

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

”素闻之,惶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彝。

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

”明日,上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

”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素负贵恃才,多所凌侮。

唯赏重德彝,每引之与论宰相职务,终日忘倦,因抚其床曰:“封郎必当据吾此座。

”屡荐于帝,帝擢为内史舍人。

夏,四月,己丑朔,赦天下。

六月,戊子,诏凿底柱。

庚寅,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布,命焚之于朝堂。

秋,七月,纳言苏威坐从祠太山不敬,免,俄而复位。

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

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戊寅,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书韦世康为荆州总管。

世康,洸之弟也,和静谦恕,在吏部十馀年,时称廉平。

常有止足之志,谓子弟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

年不待暮,有疾便辞。

”因恳乞骸骨。

帝不许,使镇荆州。

时天下惟有四总管,并、扬、益、荆,以晋、秦、蜀三王及世康为之,当世以为荣。

十一月,辛酉,上幸温汤。

十二月,戊子,敕:“盗边粮一升已上,皆斩,仍籍没其家。

”己丑,诏文武官以四考受代。

汴州刺史令狐熙来朝,考绩为天下之最,赐帛三百匹,颁告天下。

熙,整之子也。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六年(丙辰,公元五九六年)春,正月,丁亥,以皇孙裕为平原王,筠为安成王,嶷为安平王,恪为襄城王,该为高阳王,韶为建安王,煚为颍川王,皆勇之子也。

夏,六月,甲午,初制工商不得仕进。

秋,八月,丙戌,诏:“决死罪者,三奏然后行刑。

”冬,十月,己丑,上幸长春宫。

十一月,壬子,还长安。

党项寇会州,诏发陇西兵讨降之。

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浑可汗世伏。

世伏上表请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丁巳,公元五九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南宁羌,平之。

初,梁睿之克王谦也,西南夷、獠莫不归附,唯南宁州酋帅爨震恃远不服。

睿上疏,以为:“南宁州,汉世牂柯之地,户口殷众,金宝富饶。

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为湘东王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瓚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

而震臣礼多亏,贡赋不入,乞因平蜀之众,略定南宁。

”其后南宁夷爨玩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

乃以左领军将军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帅众击之,入自蜻蛉川,至于南中。

夷人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

过诸葛亮纪功碑,渡西洱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

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

万岁请将爨玩入朝,诏许之。

爨玩阴有二心,不欲诣阙,赂万岁以金宝,万岁于是舍玩而还。

庚寅,上幸仁寿宫。

桂州俚帅李光仕作乱,帝遣上柱国王世积与前桂州总管周法尚讨之,法尚发岭南兵,世积发岭北兵,俱会尹州。

世积所部遇瘴,不能进,顿于衡州,法尚独讨之。

光仕战败,帅劲兵走保白石洞。

法尚大获家口,其党有来降者,辄以妻子还之。

居旬日,降者数千人。

光仕众溃而走,追斩之。

帝又遣员外散骑侍郎何稠募兵讨光仕,稠谕降其党莫崇等,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

稠,妥之兄子也。

上以岭南夷、越数反,以汴州刺史令狐熙为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许以便宜从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补授。

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

”于是相帅归附。

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

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化焉。

俚帅宁猛力,在陈世已据南海,隋因而抚之,拜安州刺史。

猛力恃险骄倨,未尝参谒。

熙谕以恩信,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

熙奏改安州为钦州。

帝以所在属官不敬惮其上,事难克举,三月,丙辰,诏“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于是上下相驱,迭行捶楚,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

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

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

但为枉人来耳。

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

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

”帝闻之,为停此法。

帝尝乘怒,欲以六月杖杀人,大理少卿河东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

”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

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

”遂杀之。

大理掌固来旷上言大理官司太宽,帝以旷为忠直,遣每旦于五品行中参见。

旷又告少卿赵绰滥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验,初无阿曲,帝怒,命斩之。

绰固争,以为旷不合死,帝拂衣入阁。

绰矫言,“臣更不理旷,自有它事,未及奏闻。

”帝命引入阁,绰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臣为大理少卿,不能制驭掌固,使旷触挂天刑,一也。

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争,二也。

臣本无它事,而妄言求入,三也。

”帝解颜。

会独孤后在坐,命赐绰二金杯酒,并杯赐之。

旷因免死,徙广州。

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

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

”因赦摩诃。

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食。

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

”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

”因命左右释之。

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官。

上以为厌蛊,将斩之。

绰曰:“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

”上怒甚,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

”命引绰斩之。

绰曰:“陛下宁杀臣,不可杀辛亶。

”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

”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

”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

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所坐当杖,杀之非法。

”上曰:“不关卿事。

”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

”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

”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

”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邪!

”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

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

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阁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

与大理卿薛胄同时,俱名平恕。

然胄断狱以情而绰守法,俱为称职。

胄,端之子也。

帝晚节用法益峻,御史于元日不劾武官衣剑之不齐者,帝曰:“尔为御史,纵舍自由。

”命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谏,又杀之。

将作寺丞以课麦迟晚,武库令以署庭荒芜,左右出使,或授牧宰马鞭、鹦鹉,帝察知,并亲临斩之。

帝既喜怒不恒,不复依准科律。

信任杨素,素复任情不平,与鸿胪少卿陈延有隙,尝经蕃客馆,庭中以马屎,又众仆于氈上樗蒲,以白帝。

帝大怒,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杀之,棰陈延几死。

帝遣新卫大都督长安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匿马二万馀匹,帝大怒,将斩太仆卿慕容悉达及诸监官千五百人。

通谏曰:“人命至重,陛下奈何以畜产之故杀千有馀人!

臣敢以死请!

”帝真目叱之,通又顿首曰:“臣一身分死,就陛下丐千馀人命。

”帝感寤,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

赖有卿忠言耳。

”于是悉达等皆减死论,擢通为右武候将军。

上柱国彭公刘昶与帝有旧,帝甚亲之。

其子居士,任侠不遵法度,数有罪,上以昶故,每原之。

居士转骄恣,取公卿子弟雄健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

党与三百人,殴击路人,多所侵夺,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

或告居士谋为不轨,帝怒,斩之,公卿子弟坐居士除名者甚众。

杨素、牛弘等复荐张胄玄历术。

上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者,令刘晖等与胄玄等辩析之。

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上乃拜胄玄员外散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令参定新术。

至是,胄玄历成。

夏,四月,戊寅,诏颁新历。

前造历者刘晖等四人并除名。

秋,七月,桂州人李世贤反,上议讨之。

诸将数人请行,上不许,顾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

”庆则拜谢,恐惧,乃以庆则为桂州道行军总管,讨平之。

秦王俊,幼仁恕,喜佛教,尝请为沙门,不许。

及为并州总管,渐好奢侈,违越制度,盛治宫室。

俊好内,其妃崔氏,弘度之妹也,性妒,于瓜中进毒,由是得疾,征还京师。

上以为奢纵,丁亥,免俊官,以王就第。

崔妃以毒王,废绝,赐死于家。

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它过,但费官物,营廨舍而已,臣谓可容。

”上曰:“法不可违。

”杨素谏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

”上曰:“我是五儿之父,非兆民炎父?

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儿律!

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卒不许。

戊戌,突厥突利可汗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

上欲离间都蓝,故特厚其礼,遣太常卿牛弘、纳言苏威、民部尚书斛律孝卿相继为使。

突利本居北方,既尚主,长孙晟说其帅众南徙,居度斤旧镇,锡赉优厚。

都蓝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

”于是朝贡遂绝,亟来抄掠边鄙。

突利伺知动静,辄遣奏闻,由是边鄙每先有备。

九月,甲申,上至自仁寿宫。

何稠之自岭南还也,宁猛力请随稠入朝。

稠见其疾笃,遣还钦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

”使还,奏状,上意不怿。

冬,十月,猛力病卒。

上谓稠曰:“汝前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

”稠曰:“猛力与臣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

越人性直,其子必来。

”猛力临终,果戒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约,不可失信,汝葬我毕,即宜登路。

”长真嗣为刺史,如言入朝。

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

”鲁公虞庆则之讨李世贤也,以妇弟赵什住为随府长史。

什住通于庆则爱妾,恐事泄,乃宣言庆则不欲此行,上闻之,礼赐甚薄。

庆则还,至潭州临桂岭,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

”使什住驰诣京师奏事,观上颜色,什住因告庆则谋反,下有司案验。

十二月,壬子,庆则坐死,拜什住为柱国。

高丽王汤闻陈亡,大惧,治兵积谷,为拒守之策。

是岁,上赐汤玺书,责以“虽称籓附,诚节未尽”。

且曰:“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

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

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

高丽之人,多少陈国?

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

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

”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

会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

元奉表谢恩,因请封王,上许之。

吐谷浑大乱,国人杀世伏,立其弟伏允为主,遣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

上从之。

自是朝贡岁至。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八年(戊午,公元五九八年)春,二月,甲辰,上幸仁寿宫。

高丽王元帅靺鞨之众万馀寇辽西,营州总管冲击韦走之。

上闻而大怒,乙巳,以汉王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将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

延州刺史独孤陀有婢曰徐阿尼,事猫鬼,能使之杀人,云每杀人,则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

会独孤后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医皆曰:“猫鬼疾也。

”上以陀,后之异母弟,陀妻,杨素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

令高颎等杂治之,具得其实。

上怒,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

独孤后三日不食,为之请命曰:“陀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

今坐为妾身,敢请其命。

”陀弟司勋侍郎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

先是,有人讼其母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

至是,诏诛被讼行猫鬼家。

夏,四月,辛亥,诏:“畜猫鬼、蛊毒、厌媚野道之家,并投于四裔。

”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元官爵。

汉王谅军出临渝关,值水潦,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

周罗睺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风,船多飘没。

秋,九月,己丑,师还,死者什八九。

高丽王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

百济王昌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谕以“高丽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

”厚其使而遣之。

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辛卯,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一月,癸未,上祀南郊。

十二月,自京师至仁寿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南宁夷爨玩复反。

蜀王秀奏“史万岁受赂纵贼,致生边患。

”上责万岁,万岁诋谰。

上怒,命斩之。

高颎及左卫大将军元旻等固请曰:“万岁雄略过人,将士乐为致力,虽古名将,未能过也。

”上意少解,于是除名为民。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九年(己未,公元五九九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二月,甲寅,上幸仁寿宫。

突厥突利可汗因长孙晟奏言都蓝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

诏以汉王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以击都蓝,皆取汉王节度。

然汉王竟不临戎。

都蓝闻之,与达头可汗结盟,合兵掩袭突利,大战长城下,突利大败。

都蓝尽杀其兄弟子侄,遂渡河入蔚州。

突利部落散亡,夜,与长孙晟以五骑南走,比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

突利与其下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

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

”晟知之,密遣使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

突利见四烽俱发,以问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

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

来多,举三烽。

大逼,举四烽。

彼见贼多而又近耳。

”突利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己逼,且可投城。

”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领其众,自将突利驰驿入朝。

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长安。

帝大喜,以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

上令突利与都蓝使者因头特勒相辩诘,突利辞直,上乃厚待之。

都蓝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遗之珍宝以慰其心。

高颎使上柱国赵仲卿将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突厥遇,交战七日,大破之。

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馀口,杂畜万计。

突厥复大举而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

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馀里而还。

杨素军与达头遇。

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陈,骑在其内。

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

”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陈。

达头闻之,大喜曰:“天赐我也!

”下马仰天而拜,帅骑兵十馀万直前。

上仪同三司周罗睺曰:“贼陈未整,请击之。

”先帅精骑逆战,素以大兵继之,突厥大败,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其众号哭而去。

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为内史令。

宜阳公王世积为凉州总管,其亲信安定皇甫孝谐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积,世积不纳。

孝谐配防桂州,因上变,称“世积尝令道人相其贵不,道人答曰:‘公当为国主,又将之凉州。

’其所亲谓世积曰:‘河西天下精兵处,可图大事。

’世积曰:‘凉州土旷人希,非用武之国。

’”世积坐诛,拜孝谐上大将军。

独孤后性妨忌,后宫莫敢进御。

尉迟迥女孙,有美色,先没宫中。

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得幸。

后伺上听朝,阴杀之。

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馀里。

高颎、杨素等追及上,扣马苦谏。

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

”高颎曰:“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上意少解,驻马良久,中夜方还宫。

后俟上于阁内,及至,后流涕拜谢,颎、素等和解之,因置酒极欢。

先是后以高颎父之家客,甚见亲礼,至是,闻颎谓己为一妇人,遂衔之。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志,从容谓颎曰:“有神告晋王妃,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

”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

”上默然而止。

独孤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

会上令选东宫卫士以入上台,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

”上作色曰:“我有时出入,宿卫须得勇毅。

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壮士!

此极弊法。

如我意者,恒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佳事!

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

”颎子表仁,娶太子女,故上以此言防之。

颎夫人卒,独孤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

”上以后言告颎。

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

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

”上乃止。

既而颎爱妾生男,上闻之,极喜,后甚不悦。

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尚复信高颎邪?

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

今其诈已见,安得信之!

”上由是疏颎。

伐辽之役,颎固谏,不从,及师无功,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

”又,上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事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

谅甚衔之,及还,泣言于后曰:“儿幸免高颎所杀。

”上闻之,弥不平。

及击突厥,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

上未有所答,颎已破突厥而还。

及王世积诛,推核之际,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大惊。

有司又奏“颎及左右卫大将军元旻、元胄,并与世积交通,受其名马之赠。

”旻、胄坐免官。

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上愈怒,皆以属吏,自是朝臣无敢言者。

秋,八月,癸卯,颎坐免上柱国、左仆射,以齐公就第。

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

颎歔欷悲不自胜,独孤后亦对之泣。

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

”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于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

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

人臣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

公今遇此,焉知非福!

”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

宪司复奏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

”尼令晖复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

”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

孔子以大圣之才,犹不得天下。

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

”有司请斩之。

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

”于是除名为民。

颎初为仆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尔其慎之!

”颎由是常恐祸变。

至是,颎欢然无恨色。

先是国子祭酒元善言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懦,元胄、元颎正似鸭耳。

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颎。

”上初然之。

及颎得罪,上深责之,善忧惧而卒。

九月,以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

弘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其所进用,并多称职。

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馀,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

唯弘深识其真,推心任委。

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

突厥归启民者男女万馀口,上命长孙晟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之。

时安义公主已卒,复使晟持节送宗女义成公主以妻之。

晟奏:“染干部落,归者益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虞闾抄掠,不得宁居。

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使得任情畜牧。

”上从之。

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将步骑一万镇恒安。

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首虏千馀级。

帝遣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

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

师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

长孙晟言于上曰:“今官军临境,战数有功,虏内自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

请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

”上从之。

降者甚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七·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屠维作噩,尽重光大渊献,凡三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九年(己酉,公元五八九年)春,正月,乙丑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

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

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

陈人觇之,以为内国无船。

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

后以为常,不复设备。

又使兵缘江时猎,人马喧噪。

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

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

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

丙寅,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

丁卯,召公卿入议军旅。

戊辰,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

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

”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

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

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弼立斩之。

所俘获六千馀人,弼皆释之,给粮劳遣,付以敕书,令分道宣谕。

于是所至风靡。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

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

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

皋文奏败还。

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

广达时屯建康,自劾,诣廷尉请罪。

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

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弈,以御六合兵。

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

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

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

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硃雀门。

辛未,贺若弼进据钟山,顿白土冈之东。

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

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破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

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

时建康甲士尚十馀万人,陈主素怯懦,不达军士,唯昼夜啼泣,台内处分,一以委施文庆。

文庆既知诸将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辈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机,那可专信!

”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

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主不许。

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

”又不许。

陈主召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

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

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

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度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

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

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

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

”陈主不能从。

明日,欻然曰:“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

”任忠叩头苦请勿战。

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

”陈主从之,谓摩诃曰:“公可为我一决!

”摩诃曰:“从来行陈,为国为身。

今日之事,兼为妻子。

”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

甲申,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

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

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

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与弼相当。

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

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

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

员明擒萧摩诃,送于弼,弼命牵斩之。

摩诃颜色自若,乃释而礼之。

任忠驰入台,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臣无所用力矣!

”陈主与之金两縢,使募人出战。

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

”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

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

领军蔡征守硃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

忠引擒虎军直入硃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

”众皆散走。

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

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馀人,今日但以追愧。

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

”陈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入,必无所犯。

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

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

”陈主不从,下榻驰去,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

”从宫人十馀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

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

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

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

沈后居处如常。

太子深年十五,闭邠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阁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途,不至劳也!

”军士咸致敬焉。

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馀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

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馀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

”士卒皆流涕歔欷,遂就擒。

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

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

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

”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訽,挺刃而出。

欲令蔡征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己,事不果。

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

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

”乃斩之于青溪。

德弘还报,广变色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

”由是恨颎。

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

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

矩,让之之弟子也。

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

上驿召之,诏广曰:“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

”赐物万段。

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

开府仪同三司王颁,僧辩之子也。

夜,发陈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

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广。

广以闻,上命赦之。

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总给五户分守之。

上遣使以陈亡告许善心,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藉草东向坐三日,敕书唁焉。

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

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

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

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也。

”敕以本官直门下省。

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馀万屯汉口,不得进,相持逾月。

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

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馀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馀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

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

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

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馀人,忠肃仅以身免。

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弃城走。

陈慧纪屯公安,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

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馀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所拒,不得前。

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慧纪推叔文为盟主。

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

会建康平,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使樊毅诣周罗,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

时诸城皆解甲,罗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散,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

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

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等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

癸巳,诏遣使者巡抚陈州郡。

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

苏威奏请五百家置乡正,使治民,简辞讼。

李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

且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

”帝不听。

丙申,制:“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

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

”陈吴州刺史萧献能得物情,陈亡,吴人推献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

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

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献,并军拒述。

述军且至,献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

述进破其栅,回兵击献,大破之。

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

献以馀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

献将左右数人匿民家,为人所执。

述进至奉公埭,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与献皆送长安,斩之。

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

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

酒酣,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

”长史谢基伏而流涕。

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

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

纵其无成,犹见臣节。

青门之外,有死不能!

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

”众咸许诺。

乃刑牲结盟,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

晖信之,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

晖至,执之以徇,并其众皆斩之。

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

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

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

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

胄乘胜入城,擒叔慎。

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亦擒之。

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

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

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陈豫章太守徐墱据南康拒之,洸等不得进。

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

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

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说谕岭南诸州皆定。

表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

洸,夐之子也。

衡州司马任瓖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

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瑰弃官去。

瑰,忠之弟子也。

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

晋王广班师,留王韶镇石头城,委以后事。

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

帝命权分长安士民宅以俟之,内外修整,遣使迎劳。

陈人至者如归。

夏,四月,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

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庙廷。

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

丙午,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馀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

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

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

初,武元帝迎司马消难,与消难结为兄弟,情好甚笃,帝每以叔父礼事之。

及平陈,消难至,特免死,配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

寻卒于家。

庚戌,帝御广阳门宴将士,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

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馀万段、故陈之境内,给复十年,馀州免其年租赋。

乐安公元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前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

”帝曰:“朕平陈国,本以除逆,非欲夸诞。

公之所奏,殊非朕心。

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

叔宝昏醉,宁堪驱使!

”谐默然而退。

辛酉,进杨素爵为越公,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郡公。

赐物万段,粟万石。

命贺若弼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

仍各加赐金宝及陈叔宝妹为妾。

贺若弼、韩擒虎争功于帝前。

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

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

”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

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

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

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

”帝曰:“二将俱为上勋。

”于是进擒虎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

有司劾擒虎放纵士卒,淫污陈宫。

坐此不加爵邑。

加高颎上柱国,进爵齐公,赐物九千段。

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

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也。

”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论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

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

”帝大笑,嘉其有让。

帝之伐陈也,使高颎问方略于上仪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晋王广。

至是,帝赏其功,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

已宣敕讫,或说高颎曰:“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

”颎入言之,乃止。

以秦王俊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

晋王广还并州。

晋王广之戮陈五佞也,未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

及至长安,事并露,乙未,帝暴其过恶,投之边裔,以谢吴、越之人。

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

仪颂巧侧媚,献二女以求亲昵。

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

帝给赐陈叔宝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

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

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

’”帝曰:“叔宝全无心肝!

”监者又言:“叔宝常醉,罕有醒时。

”帝问:“饮酒几何?

”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

”帝大惊,使节其酒,既而曰:“任其性。

不尔,何以过日!

”帝以陈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为非,乃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岁时赐衣服以安全之。

诏以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皆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姚察为秘书丞。

上嘉袁宪雅操,下诏,以为江表称首,授昌州刺史。

闻陈散骑常侍袁元友数直言于陈叔宝,擢拜主爵侍郎。

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

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

”帝见周罗睺,慰谕之,许以富贵。

罗睺垂泣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

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

”贺若弼谓罗睺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

王师利涉,果如所量。

”罗睺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

”顷之,拜上仪同三司。

先是,陈将羊翔来降,伐陈之役,使为向导,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班在罗睺上。

韩擒虎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

”罗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

今日所言,殊非所望。

”擒虎有愧色。

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

既而复上表自陈:“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

”帝虽嫌其不忠,而欲怀柔江表,乃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初,陈散骑常侍韦鼎聘于周,遇帝而异之,谓帝曰:“公当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

”及至德之初,鼎为大府卿,尽卖田宅,大匠卿毛彪问其故,鼎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

吾与尔当葬长安。

”及陈平,上召鼎为上仪同三司。

鼎,睿之孙也。

壬戌,诏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

太平之法,方可流行。

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

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

禁卫九重之馀,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

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

民间甲仗,悉皆除毁。

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贺若弼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为《御授平陈七策》。

帝弗省,曰:“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

公宜自载家传。

”弼位望隆重,兄弟并封郡公,为刺史、列将,家之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时人荣之。

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

”对曰:“闻之。

”上命左右引突厥诣韩擒虎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

”擒虎厉色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

左卫将军庞晃等短高颎于上,上怒,皆黜之,亲礼逾密。

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

”初,颎父宾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孤氏,故上常呼为独孤而不名。

乐安公元谐,性豪侠,有气调。

少与上同学,甚相爱,及即位,累历显仕。

谐好排诋,不能取媚左右。

与上柱国王谊善,谊诛,上稍疏忌之。

或告谐与从父弟上开府仪同三司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三司祁绪等谋反,下有司案验,奏:“谐谋令祁绪勒党项兵断巴、蜀。

又,谐尝与滂同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

’因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

’”上大怒,谐、滂、鸾、绪并伏诛。

闰月,己卯,以吏部尚书苏威为右仆射。

六月,乙丑,以荆州总管杨素为纳言。

朝野皆请封禅,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

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

而今以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绝。

”左卫大将军广平王雄,贵宠特盛,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

雄宽容下士,朝野倾属,上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

八月,壬戌,以雄为司空,实夺之权。

雄既无职务,乃杜门不通宾客。

帝践祚之初,柱国沛公郑译请修正雅乐,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博士何妥等议之,积年不决。

译言:“古乐十二律,旋相为宫,各用七声,世莫能通。

”译因龟兹人苏祗婆善琵琶,始得其法,推演为十二均、八十四调,以校太乐所奏,例皆乖越。

译又于七音之外更立一声,谓之应声,作书宣示朝廷。

与邳公世子苏夔议累黍定律。

时人以音律久无通者,非译、夔一朝可定。

帝素不悦学,而牛弘不精音律,何妥自耻宿儒反不逮译等,常欲沮坏其事,乃立议,非十二律旋相为宫及七调,竞为异议,各立朋党。

或欲令各造乐,待成,择其善者而从之。

妥恐乐成善恶易见,乃请帝张乐试之,先白帝去:“黄钟象人君之德。

”及奏黄钟之调,帝曰:“滔滔和雅,甚与我心会。

”妥因奏止用黄钟一宫,不假馀律。

帝悦,从之。

时又有乐工万宝常,妙达钟律。

译等为黄钟调成,奏之,帝召问宝常,宝常曰:“此亡国之音也。

”帝不悦。

宝常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

宝常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损益乐器,不可胜纪。

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

苏夔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宝常乐竟为威所抑,寝不行。

及平陈,获宋、齐旧乐器,并江左乐工,帝令廷奏之,叹曰:“此华夏正声也。

”乃调五音为五夏、二舞、登歌、房内等十四调,宾祭用之。

仍诏太常置清商署以掌之。

时天下既壹,异代器物,皆集乐府。

牛弘奏:“中国旧音多在江左。

前克荆州得梁乐,今平蒋州又得陈乐。

史传相承以为合古,请加修缉以备雅乐。

其后魏之乐及后周所用,杂有边裔之声,皆不可用,请悉停之。

”冬,十二月,诏弘与许善心、姚察及通直郎虞世基参定雅乐。

世基,荔之子也。

己巳,以黄州总管周法尚为永州总管,安集岭南,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陈桂州刺史钱季卿等皆诣法尚降。

定州刺史吕子廓,据山洞,不受命,法尚击斩之。

以驾部侍郎狄道辛公义为岷州刺史。

岷州俗畏疫,一人病疫,阖家避之,病者多死。

公义命皆舆置己之听事,暑月,病人或至数百,厅廓皆满。

公义设榻,昼夜处其间,以秩禄具医药,身自省问。

病者既愈,乃召其亲戚谕之曰:“死生有命,岂能相染!

若相染者,吾死久矣。

”皆惭谢而去。

其后人有病者,争就使君,其家亲戚固留养之,始相慈爱,风俗遂变。

后迁并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露坐,亲自验问。

十馀日间,决遣咸尽,方还听事受领新讼。

事皆立决。

若有未尽,必须禁者,公义即宿听事,终不还邠。

或谏曰:“公事有程,使君何自苦!

”公义曰:“刺史无德,不能使民无讼,岂可禁人在狱而安寝于家乎!

”罪人闻之,咸自款服。

后有讼者,乡闾父老遽晓之曰:“此小事,何忍勤劳使君!

”讼者多两让而止。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年(庚戌,公元五九零年)春,正月,乙未,以皇孙昭为河南王,楷为华阳王。

昭,广之子也。

二月,上幸晋阳,命高颎居守。

夏,四月,辛酉,至自晋阳。

成安文子李德林,恃其才望,论议好胜,同列多疾之。

由是以佐命无功,十年不徙级。

德林数与苏威异议,高颎常助威,奏德林狠戾,上多从威议。

上赐德林庄店,使自择之,德林请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上许之。

及幸晋阳,店人诉称高氏强夺民田,于内造店赁之。

苏威因奏德林诬罔。

妄奏自入,司农卿李圆通等复助之曰:“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

”上自是益恶之。

虞庆则等奉使关东巡省,还,皆奏称“乡正专理辞讼,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不便于民。

”上令废之。

德林曰:“兹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

臣望陛下自今群臣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

不然者,纷纭未已。

”上遂发怒,大诟云:“尔欲以我为王莽邪!

”先是,德林称父为太尉咨议以取赠官,给事黄门侍郎猗氏陈茂等密奏:“德林父终于校书,妄称咨议。

”上甚衔之。

至是,上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

又罔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

”因出为湖州刺史。

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但预散参。

”上不许,迁怀州刺史而卒。

李圆通,本上微时家奴,有器干。

及为隋公,以圆通及陈茂为参佐,由是信任之。

梁国之废也,上以梁太府卿柳庄为给事黄门侍郎。

庄有识度,博学,善辞令,明习典故,雅达政事,上及高颎、苏威皆重之。

与陈茂同僚,不能降意,茂谮之于上,上稍疏之,出为饶州刺史。

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

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

每于殿庭棰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

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

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

”上不纳。

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上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

”元曰:“重。

”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捶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死。

”上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

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上宠高颎过甚。

”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捶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

未几,怒甚,又于殿廷杀人。

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竟于殿廷杀之。

上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

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朕甚愍之。

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

军府统领,宜依旧式。

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

”六月,辛酉,制民年五十免役收庸。

秋,七月,癸卯,以纳言杨素为内史令。

冬,十一月,辛丑,上祀南郊。

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

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

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

民间复讹言隋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

于是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

署置百官。

乐安蔡道人、蒋山李凌、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

陈之故境,大抵皆反。

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

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诏以杨素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素将济江,使始兴麦铁杖戴束稾,夜,浮渡江觇贼,还而复往,为贼所擒,遣兵仗三十人防之。

铁杖取贼刀,乱斩防者,杀之皆尽,割其鼻,怀之以归。

素大奇之,奏授仪同三司。

素帅舟师自杨子津入,击贼帅硃莫问于京口,破之。

进击晋陵贼帅顾世兴、无锡贼帅叶略,皆平之。

沈玄懀败走,素追擒之。

高智慧据浙江东岸为营,周亘百余里,船舰被江。

素击之。

子总管南阳来护儿言于素曰:“吴人轻锐,利在舟楫,必死之贼,难与争锋,公宜严陈以待之,勿与接刃。

请假奇兵数千潜渡江,掩破其壁。

使退无所归,进不得战,此韩信破赵之策也。

”素从之。

护儿以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其营,因纵火,烟焰张天。

贼顾火而惧,素因纵兵奋击,大破之,贼遂溃。

智慧逃入海,素蹑之至海曲,召行军记室封德彝计事,德彝坠水,人救,获免,易衣见素,竟不自言。

素后知之,问其故,曰:“私事也,所以不白。

”素嗟异之。

德彝名伦,以字行,隆之之孙也。

汪文进以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

素遣总管史万岁帅众二千,自婺州别道逾岭越海,攻破溪洞,不可胜数。

前后七百馀战,转斗千馀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

万岁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言于素。

素上其事,上嗟叹,赐万岁家钱十万。

素又破沈孝彻于温州,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逐捕遗逸,前后百馀战,高智慧走保闽、越。

上以素久劳于外,令驰传入朝。

素以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复请行,遂乘传至会稽。

王国庆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

素泛海奄至,国庆遑遽弃州走。

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

密令人说国庆,使斩送智慧以自赎。

国庆乃执送智慧,斩于泉州,馀党悉降。

江南大定。

素班师,上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

比到京师,问者日至。

拜素子玄奖为仪同三司,赏赐甚厚。

陀,信之子也。

杨素用兵多权略,驭众严整,每将临敌,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馀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自若。

及其对陈,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陈则已,如不能陷而还者,无问多少,悉斩之。

又令二三百人复进,还如向法。

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

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行者,微功必录,至他将虽有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残忍,士亦以此愿从焉。

以并州总管晋王广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复以秦王俊为并州总管。

番禺夷王仲宣反,岭南首领多应多,引兵围广州。

韦洸中流矢卒,诏以其副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

又诏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南康,得兵数千人。

仲宣遣别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击斩之,进至南海。

高凉冼夫人遣其孙冯暄将兵救广州,暄与贼将陈佛智素善,逗留不进。

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更遣孙盎出讨佛智,斩之。

进会鹿愿于南海,与慕容三藏合击仲宣,仲宣众溃,广州获全。

洗氏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裴矩巡抚二十馀州。

苍梧首领陈坦等皆来谒见,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使还统其部落,岭表遂定。

矩复命,上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

裴矩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

”以矩为民部侍郎。

拜冯盎高州刺史,追赠冯宝广州总管、谯国公。

册洗氏为谯国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官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

仍敕以夫人诚效之故,特赦暄逗留之罪,拜罗州刺史。

皇后赐夫人首饰及宴服一袭,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一库,每岁时大会,陈之于庭,以示子孙,曰:“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忠顺之心。

今赐物具存,此其报也。

汝曹皆念之,尽赤心于天子!

”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亡叛。

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不可以招怀远人。

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

敕委夫人招慰亡叛。

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馀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

上嘉之,赐夫人临振县为汤沐邑,赠冯仆崖州总管、平原公。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一年(辛亥,公元五九一年)春,正月,皇太子妃元氏薨。

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入贡。

吐谷浑可汗夸吕闻陈亡,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

夸吕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籓,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

上谓无素曰:“若依来请,它国闻之,必当相效,何以拒之!

朕情存安养,各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

”竟不许。

平乡令刘旷有异政,以义理晓谕,讼者皆引咎而去,狱中草满,庭可张罗。

迁临颍令。

高颎荐旷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上召见,劳勉之,顾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

”丙子,优诏擢为莒州刺史。

辛巳晦,日有食之。

初,帝微时,与滕穆王瓚不协。

帝为周相,以瓚为大宗伯,瓚恐为家祸,阴欲图帝,帝隐之。

瓚妃,周高祖妹顺阳公主也,与独孤后素不平,阴为咒诅。

帝命出之,瓚不可。

秋,八月,壬申,瓚从帝幸栗园,暴薨,时人疑其遇鸩。

乙亥,帝至自栗园。

沛达公郑译卒。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六·陈纪十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执徐,尽著雍涒滩,凡五年。

长城公下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庙。

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于隋,服通天冠、绛纱袍,北面受郊劳。

及入见于大兴殿,隋主服通天冠、绛纱袍,梁主服远游冠、朝服,君臣并拜。

赐缣万匹,珍玩称是。

隋前华州刺史张宾、仪同三司刘晖等造《甲子元历》成,奏之。

壬辰,诏颁新历。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饯梁主于灞上。

突厥苏尼部男女万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陇州。

突厥达头可汗请降于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书虞庆则为右仆射。

隋上大将军贺娄子干发五州兵击吐谷浑,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

帝以陇西频被寇掠,而俗不设村坞,命子干勒民为堡,仍营田积谷。

子幹上书曰:“陇右、河西,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佃。

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虚役人功,卒逢践暴。

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

但陇右之人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自安。

但使镇戍连接,烽堠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

”帝从之。

以子幹晓习边事,丁巳,以为榆关总管。

五月,以吏部尚书江总为仆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诏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帅水工凿渠,引渭水,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馀里,名曰广通渠。

漕运通利,关内赖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骑常侍谢泉等聘于隋。

八月,壬寅,隋邓恭窦炽卒。

乙卯,将军夏侯苗请降于隋,隋主以通和,不纳。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隋主不喜词华,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

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

治书侍御史赵郡李谔亦以当时属文,体尚轻薄。

上书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艺。

下之从上,遂成风俗。

江左、齐、梁,其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

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

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

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

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草,未窥六甲,先制五言。

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

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

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

今朝廷虽有是诏,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躬仁孝之行者,摈落私门,下加收齿。

工轻薄之艺者,选充吏职,举送天朝。

盖由刺史、县令未遵风教。

请普加采察,送台推劾。

”又上言:“士大夫矜伐干进,无复廉耻,乞明加罪黜,以惩风轨。

”诏以谔前后所奏颁示四方。

突厥沙钵略可汗数为隋所败,乃请和亲。

千金公主自请改姓杨氏,为隋主女。

隋主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更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

晋王广请因衅乘之,隋主不许。

沙钵略遣使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居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致书大隋皇帝:皇帝,妇父,乃是翁比。

此为女夫,乃是儿例。

两境虽殊,情义如一。

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

上天为证,终不违负!

此国羊马,皆皇帝之畜。

彼之缯彩,皆此国之物。

”帝复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

既为沙钵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

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

”于是遣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使于沙钵略,车骑将军长孙晟副之。

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诸父以来,不向人拜。

”庆则责而谕之。

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

过与争,将啮人。

”长孙晟谓沙钵略曰:“突厥与隋俱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

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妇翁!

”沙钵略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翁!

”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

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左右曰:“何谓臣?

”左右曰:“隋言臣,犹此云奴耳。

”沙钵略曰:“得为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

”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来聘,戒道衡“当识朕意,勿以言辞相折。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

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

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

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

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

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

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

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

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

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

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

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

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

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

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

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

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

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

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

赏罚之命,不出于外。

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

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

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

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

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

又荐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

以客卿为中书舍人。

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

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

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

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

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纤毫不差。

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

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

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

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

深见远虑,岂其所知!

”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

司马申复赞之。

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

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

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长城公下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礼部尚书牛弘修五礼,勒成百卷。

戊辰,诏行新礼。

三月,戊午,隋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左领军大将军。

丰州刺史章大宝,昭达之子也,在州贪纵,朝廷以太仆卿李晕代之。

晕将至,辛酉,大宝袭杀晕,举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谊与隋主有旧,其子尚帝女兰陵公主。

帝待之恩礼稍薄,谊颇怨望。

或告谊自言名应图谶,相表当王。

公卿奏谊大逆不道。

壬寅,赐谊死。

戊申,隋主还长安。

章大宝遣其将杨通攻建安,不克。

台军将至,大宝众溃,逃入山,为追兵所擒,夷三族。

隋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

”隋主从之。

五月,甲申,初诏郡、县置义仓。

平,俭之子也。

时民间多妄称老、小以免赋役,山东承北齐之弊政,户口租调,奸伪尤多。

隋主命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里正、党长远配。

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隐。

于是计帐得新附一百六十四万馀口。

高颎又言民间课输无定簿,难以推校,请为输籍法,遍下诸州,帝从之,自是奸无所容矣。

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输长安者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

梁主殂,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世宗孝慈俭约,境内安之。

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与沙钵略有隙,分而为二,阿波浸强,东距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号西突厥。

隋主亦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阿波以抚之。

秋,七月,庚申,遣散骑常侍王话等聘于隋。

突厥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

隋主许之,命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之车服鼓吹。

沙钵略因西击阿波,破之。

而阿拔国乘虚掠其妻子。

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

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大隋皇帝,真皇帝也!

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

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籓附。

”遣其子库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库合真至长安。

隋主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

今作君臣,便成一体。

”因命肃告郊庙,普颁远近。

凡赐沙钵略诏,不称其名。

宴库合真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

沙钵略大悦,自是岁时贡献不绝。

九月,将军湛文彻侵隋和州,隋仪同三司费宝首击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来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

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

縡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

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

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

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

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上大怒。

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

”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

”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上每当郊祀,常称疾不行,故縡言及之。

是岁,梁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公安,不克而还。

隋主征梁主叔父太尉吴王岑入朝,拜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

复置江陵总管以监之。

梁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

谋泄,梁主杀之。

慧纪,高祖之从孙也。

隋主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河,西至绥州,绵历七百里,以遏胡寇。

长城公下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春,正月,梁改元广运。

甲子,党项羌请降于隋。

庚午,隋颁历于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岁暮更入朝,上考课。

丁亥,隋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谟为巴东王,叔显为临江王,叔坦为新会王,叔隆为新宁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隋主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

帝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日旰孜孜,犹恐不逮。

岂效近代帝王,传位于子,自求逸乐者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于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庄为会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骑常侍裴豪等来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礼。

闰月,丁卯,隋太子勇镇洛阳。

隋上柱国郕公梁士彦讨尉迟迥,所当必破,代迥为相州刺史。

隋主忌之,召还长安。

上柱国杞公宇文欣与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

隋主亦忌之,以谴去官。

与柱国舒公刘昉皆被疏远,闲居无事,颇怀怨望,数相往来,阴谋不轨。

欣欲使士彦于蒲州起兵,己为内应,士彦之甥裴通预其谋而告之。

帝隐其事,以士彦为晋州刺史,欲观其意。

士彦欣然,谓昉等曰:“天也!

”又请仪同三司薛摩儿为长史,帝亦许之。

后与公卿朝谒,帝令左右执士彦、欣、昉等于行间。

诘之,初犹不伏。

捕薛摩儿适至,命之庭对,摩儿具论始末,士彦失色,顾谓摩儿曰:“汝杀我!

”丙子,士彦、欣、昉皆伏诛,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临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资物以为诫。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书杨尚希为礼部尚书。

隋主每旦临朝,日昃不倦,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

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

繁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

”帝善之而不能从。

癸丑,隋置山南道行台于襄州。

以秦王俊为尚书令。

俊妃崔氏生男,隋主喜,颁赐群官。

直秘书内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贫,人往贺之,文博曰:“赏罚之设,功过所存。

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

”闻者愧之。

癸亥,以尚书仆射江总为尚书令,吏部尚书谢伷为仆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杀太子。

后太子惧,谋执夸吕而降。

请兵于隋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以兵应之,隋主不许。

太子谋泄,为夸吕所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

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隋主又不许。

是岁,嵬王诃复惧诛,谋帅部落万五千户降隋,遣使诣阙,请兵迎之。

隋主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

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乎!

”乃谓使者曰:“父有过失,子当谏争,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

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

嵬王既欲归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

”嵬王诃乃止。

长城公下祯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癸巳,隋主享太庙。

乙未,隋制诸州岁贡士三人。

二月,丁巳,隋主朝日于东郊。

遣兼散骑常侍王亨等聘于隋。

隋发丁男十万馀人修长城,二旬而罢。

夏,四月,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

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其子入贡于隋,因请猎于恒、代之间,隋主许之,仍遣人赐以酒食。

沙钵略帅部落再拜受赐。

沙钵略寻卒,隋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钵略以其子雍虞闾懦弱,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

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

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

”雍虞闾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

我,枝叶也,岂可使根本反从枝叶,叔父屈于卑幼乎!

且亡父之命,何可废也!

愿叔勿疑!

”遣使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

以雍虞闾为叶护。

遣使上表言状。

隋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持节拜之,赐以鼓吹、幡旗。

莫何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击阿波。

阿波之众以为得隋兵助之,多望风降附。

遂生擒阿波,上书请其死生之命。

隋主下其议,乐安公元谐请就彼枭首。

武阳公李充请生取入朝,显戮以示百姓。

隋主谓长孙晟:“于卿何如?

”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

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

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

不如两存之。

”左仆射高颎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

”隋主从之。

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杨同等来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卫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

梁主帅其群臣二百馀人发江陵。

庚申,至长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江陵。

军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王岩、弟荆州刺史义兴王献等恐弘度袭之,乙丑,遣其都官尚书沈君公诣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请降。

九月,庚寅,慧纪引兵至江陵城下。

辛卯,岩等驱文、武、男、女十万口来奔。

隋主闻之,废梁国。

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安集遗民。

梁中宗、世宗各给守冢十户。

拜梁主琮上柱国,赐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

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讠献为吴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冯翊,亲祠故社。

戊戌,还长安。

是行也,内史令李德林以疾不从,隋主自同州敕书追之,与议伐陈之计。

及还,帝马上举鞭南指曰:“待平陈之日,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以东无及公者。

”初,隋主受禅以来,与陈邻好甚笃,每获陈谍,皆给衣马礼遣之,而高宗犹不禁侵掠。

故太建之末,隋师入寇。

会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师,遣使赴吊,书称姓名顿首。

帝答之益骄,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隋主不悦,以示朝臣。

上柱国杨素以为主辱臣死,再拜请罪。

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对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

江南水田早熟。

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

彼既聚兵,我便解甲。

再三若此,彼以为常。

后更集兵,彼必不信。

犹豫之顷,我乃济师。

登陆而战,兵气益倍。

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

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

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

”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

仲方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

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

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

贼虽于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

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

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

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

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

”隋主以仲方为基州刺史。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谓高颎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命大作战船。

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

”使投其柿于江,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

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

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

次曰“黄龙”,置兵百人。

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稽首言陈有三可灭。

帝问其状,曰:“大吞小,一也。

以有道伐无道,二也。

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

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

”隋主劳而遣之。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

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

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

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

吴兴章华,好学,善属文。

朝臣以华素无伐阅,竞排诋之,除大市令。

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

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

溺于嬖宠,惑于酒色。

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

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

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

”帝大怒,即日斩之。

长城公下祯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春,正月,辛巳,立皇子为东阳王,恬为钱塘王。

遣散骑常侍袁雅等聘于隋。

又遣骑常侍九江周罗睺将兵屯峡口,侵隋峡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等来聘。

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

穷奢极侈,俾昼作夜。

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

欺天造恶,祭鬼求恩。

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

自古昏乱,罕或能比。

君子潜逃,小人得志。

天灾地孽,物怪人妖。

衣冠钳口,道路以目。

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

昼伏夜游,鼠窃狗盗。

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

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

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

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

太子胤,性聪敏,好文学,然颇有过失。

詹事袁宪切谏,不听。

时沈后无宠,而近侍左右数于东宫往来,太子亦数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恶之。

张、孔二贵妃日夜构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

帝欲立张贵妃子始安王深为嗣,尝从容言之。

吏部尚书蔡征顺旨称赞,袁宪厉色折之曰:“皇太子,国家储副,亿兆宅心,卿是何人,轻言废立!

”帝卒从征议。

夏,五月,庚子,废太子胤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深为太子。

征,景历之子也。

深亦聪惠,有志操,容止俨然,虽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

帝闻袁宪尝谏胤,即日用宪为尚书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张贵妃专后宫之政,后澹然,未尝有所忌怨,身居俭约,衣服无锦绣之饰,唯寻阅图史及释典为事,数上书谏争。

帝欲废之而立张贵妃,会国亡,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为吴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帝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馆。

琬等屡请还,不听。

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

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

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

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

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十一月,丁卯,隋主亲饯将士。

乙亥,至定城,陈师誓众。

丙子,立皇弟叔荣为新昌王,叔匡为太原王。

隋主如河东。

十二月,庚子,还长安。

突厥莫何可汗西击邻国,中流矢而卒。

国人立雍虞闾,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隋军临江,高颎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

”道衡曰:“克之。

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

’今此数将周,一也。

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

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

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

席卷之势,事在不疑。

”颎欣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

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秦王俊督诸军国屯汉口,为上流节度。

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之。

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

将军戚昕以青龙百馀艘、守狼尾滩,地势险峭,隋人患之。

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

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

不如以夜掩之。

”素新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昕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迟明而至,击之。

昕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

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

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相继奏闻。

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萧岩、萧献,梁之宗室,拥众来奔,心忌之,故远散其众,以岩为东扬州刺史,献为吴州刺史。

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襟带二州。

使南平王嶷镇江州,永嘉王彦镇南徐州。

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

由是江中无一斗船,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

自度素与群臣少恩,恐不为用,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

仍征叔文还朝。

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未发间,二人共掌机密。

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

”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为以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

施文庆恐无兵从己,废其述职,而客卿又利文庆之任,己得专权,俱言于朝曰:“必有论义,不假面陈。

但作文启,即为通奏。

”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白帝曰:“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

若出人船,必恐惊扰。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

文庆曰:“元会将逼,南郊之日,太子多从。

今若出兵,事便废阙。

”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

”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

”后又以货动江总,总内为之游说。

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乃令付外详议。

总又抑宪等,由是议久不决。

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

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

彼何为者邪!

”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

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

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

”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

”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是岁,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千馀家降隋。

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抚育,俱存仁孝。

浑贼惛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

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

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违拒,又复不仁。

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应接。

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

”河南王移兹裒卒,隋主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五·陈纪九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三年(辛丑,公元五八一年)春,正月,壬午,以晋安王伯恭为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袁宪为右仆射。

宪,枢之弟也。

周改元大定。

二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国、百揆、九锡之命,建台置官。

丙辰,诏进王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勇为太子。

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劝隋王宜以今月甲子应天受命。

太傅李穆、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亦劝之。

于是周主下诏,逊居别宫。

甲子,命兼太傅巳公椿奉册,大宗伯赵煚奉皇帝玺绂,禅位于隋。

隋主冠远游冠。

受册、玺,改服纱帽、黄袍。

入御临光殿,服衮冕,如元会之仪。

大赦,改元开皇。

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

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子勇镇洛阳。

孝矩名矩,以字行,天赐之孙也。

女为太子妃。

少内史崔仲方劝隋主除周六官,依汉、魏之旧,从之。

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以分司统职。

又置上柱国至都督十一等勋官,以酬勤劳。

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声者。

改侍中为纳言。

以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京兆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

乙丑,追尊皇考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

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

丙寅,修庙社。

立王后独孤为皇后,王太子勇为皇太子。

丁卯,以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

己巳,封周静帝为介公。

周氏诸王皆降爵为公。

初,刘、郑矫诏以隋主辅政,杨后虽不预谋,然以嗣子幼冲,恐权在他族,闻之,甚喜。

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形于言色,及禅位,愤惋逾甚。

隋主内甚愧之,改封乐平公主,久之,欲夺其志。

公主誓不许,乃止。

隋主与周载下大夫北平荣建绪有旧,隋主将受禅,建绪为息州刺史。

将之官,隋主谓曰:“且踌躇,当共取富贵。

”建绪正色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

”及即位,来朝,帝谓之曰:“卿亦悔不?

”建绪稽首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

”帝笑曰:“朕虽不晓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

”上柱国窦毅之女,闻隋受禅,自投堂下,抚膺太息曰:“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

”毅及襄阳公主掩其口曰。

“汝勿妄言,灭吾族!

”毅由是奇之。

及长,以适唐公李渊。

渊,昞之子也。

虞庆则劝隋主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

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

隋主作色曰:“君书生,不足与议此!

”于是周太祖孙谯公乾恽、冀公绚,闵帝子纪公湜,明帝子酆公贞、宋公实,高祖子汉公赞、秦公贽、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兑、荆公元,宣帝子莱公衍、郢公术皆死。

德林由是品位不进。

乙亥,上耕藉田。

隋主封其弟邵公慧为滕王,安公爽为卫王,子雁门公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

隋主赐李穆诏曰:“公既旧德,且又父党。

敬惠来旨,义无有违。

即以今月十三日恭膺天命。

”俄而穆入朝,帝以穆为太师,赞拜不名。

子孙虽在襁褓,悉拜仪同,一门执象笏者百余人,贵盛无比。

又以上柱国窦炽为太傅,幽州总管于翼为太尉。

李穆上表乞骸骨,诏曰:“吕尚以期颐佐周,张苍以华皓相汉,高才命世,不拘常礼。

”仍以穆年耆,敕蠲朝集,有大事,就第询访。

美阳公苏威,绰之子也,少有令名,周晋公护强以女妻之。

威见护专权,恐祸及己,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

周高祖闻其贤,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又除稍伯下大夫,皆辞疾不拜。

宣帝就除开府仪同大将军。

隋主为丞相,高颎荐之,隋主召见,与语,大悦。

居月馀,闻将受禅,遁归田里。

颎请追之,隋主曰:“此不欲预吾事耳,置之。

”及受禅,征拜太子少保,追封其父为邳公,以威袭爵。

丁丑,隋以晋王广为并州总管。

三月,戊子,以上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广陵。

和州刺史河南韩擒虎为庐州总管,镇庐江。

隋主有并吞江南之志,问将帅于高颎,颎荐弼与擒虎,故置于南边,使潜为经略。

戊戌,以太子少保苏威兼纳言、度支尚书。

初,苏绰在西魏,以国用不足,制征税法颇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譬如张弓,非平世法也。

后之君子,谁能弛之!

”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

至是,奏减赋役,务从轻简,隋主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

帝尝怒一人,将杀之。

威入邠进谏,帝不纳,将自出斩之,威当帝前不去。

帝避之而出,威又遮止。

帝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

”赐马二匹,钱十余万。

寻复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书侍御史安定梁毘,以威兼领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之心,抗表劾威。

帝曰:“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何遽迫之!

”因谓朝臣曰:“苏威不值我,无以措其言。

我不得苏威,何以行其道。

杨素才辩无双,至于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

威若逢乱世,南山四皓,岂易屈哉!

”威尝言于帝曰:“臣先人每戒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何用多为!

’”帝深然之。

高颎深避权势,上表逊位,让于苏威,帝欲成其美,听解仆射。

数日,帝曰:“苏威高蹈前朝,颎能推举。

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使之去官!

”命颎复位。

颎、威同心协赞,政刑大小,帝无不与之谋议,然后行之。

故革命数年,天下称平。

太子左庶子卢贲,以颎、威执政,心甚不平,时柱国刘昉亦被疏忌。

贲因讽昉及上柱国元谐、李询、华州刺史张宾等谋黜颎、威,五人相与辅政。

又以晋王广有宠于帝,私谓太子曰:“贲欲数谒殿下,恐为上所谴,愿察区区之心。

”谋泄,帝穷治其事,昉等委罪于宾、贲。

公卿奏二人当死,帝以故旧,不忍诛,并除名为民。

庚子,隋诏前代品爵,悉依旧不降。

丁未,梁主遣其弟太宰岩入贺于隋。

夏,四月,辛巳,隋大赦。

戊戌,悉放太常散乐为民,仍禁杂戏。

散骑常侍韦鼎、兼通直散骑常侍王瑳聘于周。

辛丑,至长安,隋已受禅,隋主致之介国。

隋主召汾州刺史韦冲为兼散骑常侍。

时发稽胡筑长城,汾州胡千余人,在涂亡叛。

帝召冲问计,对曰:“夷狄之性,易为反覆,皆由牧宰不称之所致。

臣请以理绥静,可不劳兵而定。

”帝然之,命冲绥怀叛者,月余皆至,并赴长城之役。

冲,夐之子也。

五月,戊午,隋封邗公雄为广平王,永康公弘为河间王。

雄,高祖之族子也。

隋主潜害周静帝而为之举哀,葬于恭陵。

以其族人洛为嗣。

六月,癸未,隋诏郊庙冕服必依《礼经》。

其朝会之服、旗帜、牺牲皆尚赤,戎服以黄,常服通用杂色。

秋,七月,乙卯,隋主始服黄,百僚毕贺。

于是百官常服,同于庶人,皆着黄袍。

隋主朝服亦如之,唯以十三环带为异。

八月,壬午,隋废东京官。

吐谷浑寇凉州,隋主遣行军元帅乐安公元谐等步骑数万击之。

谐击破吐谷浑于丰利山,又败其太子可博汗于青海,俘斩万计。

吐谷浑震骇,其王侯三十人各帅所部来降。

吐谷浑可汗夸吕帅亲兵远循。

隋主以其高宁王移兹裒为河南王,使统降众。

以元谐为宁州刺史,留行军总管贺娄子干镇凉州。

九月,庚午,将军周罗睺攻隋故墅,拔之。

萧摩诃攻江北。

隋奉车都尉于宣敏奉使巴、蜀还,奏称:“蜀土沃饶,人物殷阜。

周德之衰,遂成戎首。

宜树建籓屏,封殖子孙。

”隋主善之。

辛未,以越王秀为益州总管,改封蜀王。

宣敏,谨之孙也。

壬申,隋以上柱国长孙览、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发兵入寇。

命尚书左仆射高颎节度诸军。

初,周、齐所铸钱凡四等,及民间私钱,名品甚众,轻重不等。

隋主患之,更铸五铢钱,背、面、好、肉皆有周郭,每一千重四斤二两。

悉禁古钱及私钱。

置样于关。

不如样者,没官销毁之。

自是钱币始壹,民间便之。

隋郑译以上柱国归第,赏赐丰厚。

译自以被疏,呼道士醮章祈福,为婢所告,以为巫蛊,译又与母别居,为宪司所劾,由是除名。

隋主下诏曰:“译若留之于世,在人为不道之臣。

戮之于朝,入地为不孝之鬼。

有累幽显,无所置之。

宜赐以《孝经》,令其熟读。

”仍遣与母共居。

初,周法比于齐律,烦而不要,隋主命高颎、郑译及上柱国杨素、率更令裴政等更加修定。

政练习典故,达于从政,乃采魏、晋旧律,下至齐、梁,沿革重轻,取其折衷。

时同修者十余人,凡有疑滞,皆取决于政。

于是去前世枭、轘及鞭法,自非谋叛以上,无收族之罪。

始制死刑二,绞、斩。

流刑三,自二千里至三千里。

徒刑五,自一年至三年。

杖刑五,自六十至百。

笞刑五,自十至五十。

又制议、请、减、赎、官当之科以优士大夫。

除前世讯囚酷法,考掠不得过二百。

枷杖大小,咸有程式。

民有枉屈,县不为理者,听以次经郡及州省。

若仍不为理,听诣阙伸诉。

冬,十月,戊子,始行新律。

诏曰:“夫绞以致毙,斩则殊形,除恶之体,于斯已极。

枭首、轘身,义无所取,不益惩肃之理,徒表安忍之杯。

鞭之为用,残剥肤体,彻骨侵肌,酷均脔切。

虽云远古之式,事乖仁者之刑。

枭、轘及鞭,并令去之。

贵砺带之书,不当徒罚。

广轩冕之廕,旁及诸亲。

流役六年,改为五载。

刑徒三岁,变从三祀。

其余以轻代重,化死为生,条目甚多,备于简策。

杂格、严科,并宜除削。

”自是法制遂定,后世多遵用之。

隋主尝怒一郎,于殿前笞之。

谏议大夫刘行本进曰:“此人素清,其过又小,愿少宽之。

”帝不顾。

行本于是正当帝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若是,陛下安得不听。

若非,当致之于理。

岂得轻臣而不顾也?

”因置笏于地而退。

帝敛容谢之。

遂原所笞者。

行本,璠之兄子也。

独孤皇后,家世贵盛而能谦恭,雅好读书,言事多与隋主意合,帝甚宠惮之,宫中称为“二圣”。

帝每临朝,后辄与帝方辇而进,至阁乃止。

使宦官伺帝,政有所失,随则匡谏。

候帝退朝。

同反燕寝。

有司奏称:“《周礼》:百官之妻,命于王后,请依古制。

”后曰:“妇人预政,或从此为渐,不可开其源也。

”大都督崔长仁,后之中外兄弟也,犯法当斩,帝以后故,欲免其罪。

后曰:“国家之事,焉可顾私!

”长仁竟坐死。

后性俭约,帝尝合止利药,须胡粉一两。

宫内不用,求之,竟不得。

又欲赐柱国刘嵩妻织成衣领,宫内亦无之。

然帝惩周氏之失,不以权任假借外戚,后兄弟不过将军、刺史。

帝外家吕氏,济南人,素微贱。

齐亡以来,帝求访,不知所在。

及即位,始求得舅子吕永吉,追赠外祖双周为太尉,封齐郡公,以永吉袭爵。

永吉从父道贵,性尤顽呆,言词鄙陋,帝厚加供给,而不许接对朝士。

拜上仪同三司,出为济南太守。

后郡废,终于家。

壬辰,隋主如岐州。

岐州刺史安定梁彦光,有惠政,隋主下诏褒美,赐束帛及御伞,以厉天下之吏。

久之,徙相州刺史。

岐俗质厚,彦光以静镇之,奏课连为天下最。

及居相,部如岐州法。

鄴自齐亡,衣冠士人多迁入关,唯工商乐户移实州郭。

风俗险诐,好兴谣讼,目彦光为“著帽饧”。

帝闻之,免彦光官。

岁余,拜赵州刺史。

彦光自请复为相州,帝许之。

豪猾闻彦光再来,皆嗤之。

彦光至,发擿奸伏,有若神明,豪猾潜窜,阖境大治。

于是招致名儒,每乡立学,亲临策试,褒勤黜怠。

及举秀才,祖道于郊,以财物资之。

于是风化大变,吏民感悦,无复讼者。

时又有相州刺史陈留樊叔略,有异政,帝以玺书褒美,班示天下,征拜司农。

新丰令房恭懿,政为三辅之最,帝赐以粟帛。

雍州诸县令朝谒,帝见恭懿,必呼至榻前,访以治民之术。

累迁德州司马。

帝谓诸州朝集使曰:“房恭懿志存体国,爱养我民,此乃上天宗庙之所祐。

朕若置而不赏,上天宗庙必当责我。

卿等宜师范之。

”因擢为海州刺史。

由是州县吏多称职,百姓富庶。

十一月,丁卯,隋遣兼散骑侍郎郑捴来聘。

十二月,庚子,隋主还长安,复郑译官爵。

广州刺史马靖,得岭表人心,兵甲精练,数有战功。

朝廷疑之,遣吏部侍郎萧引观靖举措,讽令送质,外托收督赕物,引至番禺。

靖即遣子弟入质。

是岁,隋主诏境内之民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

于是时俗从风而靡,民间佛书,多于《六经》数十百倍。

突厥佗钵可汗病且卒,谓其子庵逻曰:“吾兄不立其子,委位于我。

我死,汝曹当避大逻便。

”及卒,国人将立大逻便。

以其母贱,众不服。

庵逻实贵,突厥素重之。

摄图最后至,谓国人曰:“若立庵逻者,我当帅兄弟事之。

若立大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

”摄图长,且雄勇,国人莫敢拒,竟立庵逻为嗣。

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逻,每遣人詈辱之。

庵逻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

国中相与议曰:“四可汗子,摄图最贤。

”共迎立之,号沙钵略可汗,居都斤山。

庵逻降居独洛水,称第二可汗。

大逻便乃谓沙钵略曰:“我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后。

尔今极尊,我独无位,何也?

”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可汗,还领所部。

又沙钵略从父玷厥,居西面,号达头可汗。

诸可汗各统部众,分居四面。

沙钵略勇而得众,北方皆畏附之。

隋主既立,待突厥礼薄,突厥大怨。

千金公主伤其宗祀覆没,日夜言于沙钵略,请为周室复雠。

沙钵略谓其臣曰:“我,周之亲也。

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

”乃与故齐营州刺史高宝宁合兵为寇。

隋主患之,敕缘边修保障,峻长城,命上柱国武威阴寿镇幽州,京兆尹虞庆则镇并州,屯兵数万以备之。

初,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爱其善射,留之竟岁,命诸子弟贵人与之亲友,冀得其射法。

沙钵略弟处罗侯,号突利设,尤得众心,为沙钵略所忌,密托心腹阴与晟盟。

晟与之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靡不知之。

及突厥入寇,晟上书曰:“今诸夏虽安,戎虏尚梗,兴师致讨,未是其时,弃于度外,又相侵扰,故宜密运筹策,有以攘之。

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

鼓动其情,必将自战。

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势弱,曲取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

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

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

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

又引处罗,遣连奚、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

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后,乘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

”帝省表,大悦,因召与语。

晟复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写其虚实,皆如指掌,帝深嗟异,皆纳用之。

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诣达头,赐以狼头纛。

达头使来,引居沙钵略使上。

以晟为车骑将军,出黄龙道,赍币赐奚、、契丹,遣为乡导,得至处罗侯所,深布心腹,诱之内附。

反间既行,果相猜贰。

始兴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与太子异母,母曰彭贵人。

叔陵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险。

新安王伯固,以善谐谑,有宠于上及太子。

叔陵疾之,阴求其过失,欲中之以法。

叔陵入为扬州刺史,事务多关涉省阁,执事承意顺旨,即讽上进用之。

微致违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

伯固惮之,乃谄求其意。

叔陵好发古冢,伯固好射雉,常相从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图不轨。

伯固为侍中,每得密语,必告叔陵。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四年(壬寅,公元五八二年)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与始兴王叔陵、长沙王叔坚并入侍疾。

叔陵阴有异志,命典药吏曰:“切药刀甚钝,可砺之!

”甲寅,上殂。

仓猝之际,叔陵命左右于外取剑。

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剑以进,叔陵怒。

叔坚在侧,闻之,疑有变,伺其所为。

乙卯,小敛。

太子哀哭俯伏。

叔陵抽剉药刀斫太子,中项,太子闷绝于地。

母柳皇后走来救之,又斫后数下。

乳媪吴氏自后掣其肘,太子乃得起。

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奋得免。

叔坚手扼叔陵,夺去其刀,仍牵就柱,以其褶袖缚之。

时吴媪已扶太子避贼,叔坚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杀之命。

叔陵多力,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驰车还东府,召左右断青溪道,赦东城囚以充战士,散金帛赏赐。

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

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门招募百姓。

又召诸王将帅,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单马赴之,助叔陵指挥。

叔陵兵可千人,欲据城自守。

时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

叔坚白柳后,使太子舍人河内司马申,以太子命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见受敕,帅马步数百趣东府,屯城西门。

叔陵惶恐,遣记室韦谅送其鼓吹与摩诃,谓之曰:“事捷,必以公为台鼎。

”摩诃绐报之曰:“须王心膂节将自来,方敢从命。

”步陵遣其所亲戴温、谭骐诣摩诃,摩诃执以送台,斩其首,徇东城。

叔陵自知不济,入内,沉其妃张氏及宠妾七人于井,帅步骑数百自小航渡,欲趣新林,乘舟奔隋。

行至白杨路,为台军所邀。

伯固见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驰骑拔刃追之,伯固复还,叔陵部下多弃甲溃去。

摩诃马容陈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陈仲华就斩其首,伯固为乱兵所杀,自寅至巳乃定。

叔陵诸子并赐死,伯固诸子宥为庶人。

韦谅及前衡阳内史彭暠、咨议参军兼记室郑信、典签俞公喜并伏诛。

暠,叔陵舅也。

信、谅有宠于叔陵,常参谋议。

谅,粲之子也。

丁巳,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辛酉,隋置河北道行台于并州,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置西南道行台于益州,以蜀王秀为尚书令。

隋主惩周氏孤弱而亡,故使二子分莅方面。

以二王年少,盛选贞良有才望者为之僚佐。

以灵州刺史王韶为并省右仆射,鸿胪卿赵郡李雄为兵部尚书,左武卫将军朔方李彻总晋王府军事,兵部尚书元岩为益州总管府长史。

王韶、李雄、元岩俱有骨鲠名,李彻前朝旧将,故用之。

初,李雄家世以学业自通,雄独习骑射。

其兄子旦让之曰:“非士大夫之素业也。

”雄曰:“自古圣贤,文武不备而能成其功业者鲜矣。

雄虽不敏,颇观前志,但不守章句耳。

既文且武,兄何病焉!

”及将如并省,帝谓雄曰:“吾儿更事未多,以卿兼文武才,吾无北顾之忧矣!

”二王欲为奢侈非法,韶、岩辄不奉教,或自锁,或排阁切谏。

二王甚惮之,每事咨而后行,不敢违法度。

帝闻而赏之。

又以秦王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领关东兵。

癸亥,以长沙王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

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公,始兴王叔陵家金帛累巨万,悉以赐之。

以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

乙丑,尊皇后为皇太后。

时帝病创,卧承香殿,不能听政。

太后居柏梁殿,百司众务,皆决于太后,帝创愈,乃归政焉。

丁卯,封皇弟叔重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

隋元景山出汉口,遣上开府仪同三司邓孝儒将卒四千攻甑山。

镇将军陆纶以舟师救之,为孝儒所败。

涢口、甑山、沌阳守将皆弃城走。

戊辰,遣使请和于隋,归其胡墅。

己巳,立妃沈氏为皇后。

辛未,立皇弟叔俨为寻阳王,叔慎为岳阳王,叔达为义阳王,叔能为巴山王,叔虞为武昌王。

隋高颎奏,礼不伐丧。

二月,己丑,隋主诏颎等班师。

三月,己巳,以尚书左仆射晋安王伯恭为湘州刺史,永阳王伯智为尚书仆射。

夏,四月,庚寅,隋大将军韩僧寿破突厥于鸡头山,上柱国李充破突厥于河北山。

丙申,立皇子永康公胤为太子。

胤,孙姬之子也,沈后养以为子。

五月,己未,高宝宁引突厥寇隋平州,突厥悉发五可汗控弦之士四十万入长城。

壬戌,隋任穆公于翼卒。

甲子,隋更命传国玺曰“受命玺”。

六月,甲申,隋遣使来吊。

乙酉,隋上柱国李光败突厥于马邑。

突厥又寇兰州,凉州总管贺娄子干败之于可洛峐。

隋主嫌长安城制度狭小,又宫内多妖异。

纳言苏威劝帝迁都,帝以初受命,难之。

夜,与威及高颎共议。

明旦,通直散骑庾季才奏曰:“臣仰观乾象,俯察图记,必有迁都之事。

且汉营此城,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

愿陛下协天人之心,为迁徙之计。

”帝愕然,谓颎、威曰:“是何神也!

”太师李穆亦上表请迁都。

帝省表曰:“天道聪明,已有征应。

太师人望,复抗此请。

无不可矣。

”丙申,诏高颎等创造新都于龙首山。

以太子左庶子宇文恺有巧思,领营新都副监。

恺,欣之弟也。

秋,七月,辛未,大赦。

九月,丙午,设无碍大会于太极殿,舍身及乘舆御服。

大赦。

丙午,以长沙王叔坚为司空,将军、刺史如故。

冬,十月,癸酉,隋太子勇屯兵咸阳以备突厥。

十二月,丙子,隋命新都曰大兴城。

乙酉,隋遣沁源公虞庆则屯弘化以备突厥。

行军总管达奚长儒将兵二千,与突厥沙钵略可汗遇于周槃,沙钵略有众十余万,军中大惧。

长儒神色慷慨,且战且行,为虏所冲突,散而复聚,四面抗拒。

转斗三日,昼夜凡十四战,五兵咸尽。

士卒以拳殴之,手皆骨见,杀伤万计。

虏气稍夺,于是解去。

长儒身被五疮,通中者二。

其战士死伤者什八九。

诏以长儒为上柱国,馀勋回授一子。

时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列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皆为突厥所败。

于是突厥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

沙钵略更欲南入,达头不从,引兵而去。

长孙晟又说沙钵略之子染干诈告沙钵略曰:“铁勒等反,欲袭其牙。

”沙钵略惧,回兵出塞。

隋主既立,待遇梁主,恩礼弥厚。

是岁,纳梁主女为晋王妃,又欲以其子瑒尚兰陵公主。

由是罢江陵总管,梁主始得专制其国。

长城公上高宗宣皇帝下之下至德元年(癸卯、公元五八三年)春,正月,庚子,隋将入新都,大赦。

壬寅,大赦,改元。

初,上病创,不能视事,政无大小,皆决于长沙王叔坚,权倾朝廷。

叔坚颇骄纵,上由是忌之。

都官尚书山阴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皆恶叔坚而有宠于上,日夕求其短,构之于上。

上乃即叔坚骠骑将军本号,用三司之仪,出为江州刺史。

以祠部尚书江总为吏部尚书。

癸卯,立皇子深为始安王。

二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癸酉,遣兼散骑常侍贺彻等聘于隋。

突厥寇隋北边。

癸巳,葬孝宣皇帝显宁陵,庙号高宗。

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既掌机密,颇作威福,多所谮毁。

能候人主颜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谮之。

附已者,因机进之。

是以朝廷内外,皆从风而靡。

上欲用侍中、吏部尚书毛喜为仆射,申恶喜强直,言于上曰:“喜,臣之妻兄,高宗时称陛下有酒德,请逐去宫臣,陛下宁忘之邪?

”上乃止。

上创愈,置酒于后殿以自庆,引吏部尚书江总以下展乐赋诗。

既醉而命毛喜。

于时山陵初毕,喜见之,不怿。

欲谏,则上已醉。

喜升阶,阳为心疾,仆于阶下,移出省中。

上醒,谓江总曰:“我悔召毛喜,彼实无疾,但欲阻我欢宴,非我所为耳。

”乃与司马申谋曰:“此人负气,吾欲乞鄱阳兄弟,听其报仇,可乎?

”对曰:“彼终不为官用,愿如圣旨。

”中书通事舍人北地傅縡争之曰:“不然。

若许报仇,欲置先皇何地?

”上曰:“当乞一小郡,勿令见人事耳。

”乃以喜为永嘉内史。

三月,丙辰,隋迁于新都。

初令民二十一成丁,减役者每岁十二番为二十日役,减调绢一匹为二丈。

周末榷酒坊、盐池、盐井,至是皆罢之。

秘书监牛弘上表,以“典籍屡经丧乱,率多散逸。

周氏聚书,仅盈万卷。

平齐所得,除其重杂,裁益五千。

兴集之期,属膺圣世。

为国之本,莫此为先。

岂可使之流落私家,不归王府!

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

”隋主从之。

丁巳,诏购求遗书于天下,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

夏,四月,庚午,吐谷浑寇隋临洮。

洮州刺史皮子信出战,败死。

汶州总管梁远击走之。

又寇廓州,州兵击走之。

壬申,隋以尚书右仆射赵煚兼内史令。

突厥数为隋寇。

隋主下诏曰:“往者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

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虑,惧周交之厚。

谓虏意轻重,国遂安危,盖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也。

朕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未尝感恩,资而为贼。

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徭薄赋,国用有余。

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

息道路之民,务为耕织。

清边制胜,成策在心。

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

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

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

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

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

”于是命卫王爽等为行军元帅,分八道出塞击之。

爽督总管李充等四将出朔州道,己卯,与沙钵略可汗遇于白道。

李充言于爽曰:“突厥狃于骤胜,必轻我而无备。

以精兵袭之,可破也。

”诸将多以为疑,唯长史李彻赞成之,遂与充帅精骑五千掩击突厥,大破之。

沙钵略弃所服金甲,潜草中而遁。

其军中无食,粉骨为粮,加以疾疫,死者甚众。

幽州总管阴寿帅步骑十万出卢龙塞,击高宝宁。

宝宁求救于突厥,突厥方御隋师,不能救。

庚辰,宝宁弃城奔碛北,和龙诸县悉平。

寿设重赏以购宝宁,又遣人离其腹心。

宝宁奔契丹,为其麾下所杀。

己丑,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请降于隋,隋主以和好,不纳。

辛卯,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舒、兼散骑常侍王劭来聘。

劭,松年之子也。

癸巳,隋主大雩。

甲子,突厥遣使入见于隋。

隋改度支尚书为民部,都官尚书为刑部。

命左仆射判吏、礼、兵三部事,右仆射判民、刑、工三部事。

废光禄、卫尉、鸿胪寺及都水台。

五月,癸卯,隋行军总管李晃破突厥于摩那度口。

乙巳,梁太子琮入朝于隋,贺迁都。

辛酉,隋主祀方泽。

隋秦州总管窦荣定帅九总管步骑三万出凉州,与突厥阿波可汗相拒于高越原,阿波屡败。

荣定,炽之兄子也。

前上大将军京兆史万岁,坐事配敦煌为戍卒,诣荣定军门,请自效。

荣定素闻其名,见而大悦。

壬戌,将战,荣定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而杀之!

但当各遣一壮土决胜负耳。

”突厥许诺,因遣一骑挑战。

荣定遣万岁出应之,万岁驰斩其首而还。

突厥大惊,不敢复战,遂请盟,引军而去。

长孙晟时在荣定军中为偏将,使谓阿波曰:“摄图每来,战皆大胜。

阿波才入,遽即奔败,此乃突厥之耻也。

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

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

阿波不利,为国生辱。

摄图必当以罪归阿波,成其宿计,灭北牙矣。

愿自量度,能御之乎?

”阿波使至,晟又谓之曰:“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计也,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

”阿波然之,遣使随晟入朝。

沙钵略素忌阿波骁悍。

自白道败归,又闻阿波贰于隋,因先归,袭击北牙,大破之,杀阿波之母。

阿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

达头大怒,遣阿波帅兵而东,其部落归之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屡破之,复得故地,兵势益强。

贪汗可汗素睦于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贪汗亡奔达头。

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

连兵不已,各遣使诣长安请和求援。

隋主皆不许。

六月,庚辰,隋行军总管梁远破吐谷浑于尔汗山。

突厥寇幽州,隋幽州总管广宗壮公李崇帅步骑三千拒之。

转战十余日,师人多死,遂保砂城。

突厥围之,城荒颓,不可守御。

晓夕力战,又无所食。

每夜出掠虏营,得六畜以继军粮。

突厥畏之,厚为其备,每夜中结陈以待之。

崇军苦饥,出辄遇敌,死亡略尽。

及明,奔还城者尚百许人,然多伤重,不更堪战。

突厥意欲降之,遣使谓崇曰:“若来降者,封为特勒。

”崇知不免,令其士卒曰:“崇丧师徒,罪当万死。

今日效命,以谢国家。

汝俟吾死,且可降贼,便散走,努力还乡。

若见至尊,道崇此意。

”乃挺刃突陈,复杀二人,突厥乱射,杀之。

秋,七月,辛丑,以豫州刺史代人周摇为幽州总管。

命李崇子敏袭爵。

敏娶乐平公主之女娥英,诏假一品羽仪,礼如尚帝女。

既而将侍宴,公主谓敏曰:“我以四海与至尊,唯一婿,当为尔求柱国。

若余官,汝慎勿谢。

”及进见,帝授以仪同及开府,皆不谢。

帝曰:“公主有大功于我,我何得于其婿而惜官乎!

今授汝柱国。

”敏乃拜而蹈舞。

八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长沙王叔坚未之江州,复留为司空,实夺之权。

壬午,隋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出宁州道,内史监虞庆则出原州道,以击突厥。

九月,癸丑,隋大赦。

冬,十月,甲戌,隋废河南道行台省,以秦王俊为秦州总管,陇右诸州尽隶焉。

丁酉,立皇弟叔平为湘东王,叔敖为临贺王,叔宣为阳山王,叔穆为西阳王。

戊戌,侍中建昌侯徐陵卒。

癸丑,立皇弟叔俭为安南王,叔澄为南郡王,叔兴为沅陵王,叔韶为岳山王,叔纯为新兴王。

十一月,遣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聘于隋。

帝闻隋主状貌异人,使彦画像而归。

帝见,大骇曰:“吾不欲见此人。

”亟命屏之。

隋既班律令,苏威屡欲更易事条,内史令李德林曰:“修律令时,公何不言?

今始颁行,且宜专守,自非大为民害,不可数更。

”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杨尚希曰:“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

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

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

具僚已众,资费日多。

吏卒增培,租调岁减。

民少官多,十羊九牧。

今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良。

”苏威亦请废郡。

帝从之。

甲午,悉罢诸郡为州。

十二月,乙卯,隋遣兼散骑常侍曹令则、通直散骑常侍魏澹来聘。

澹,收之族也。

丙辰,司空长沙王叔坚免。

叔坚既失恩,心不自安,乃为厌媚,醮日月以求福。

或上书告其事,帝召叔坚,囚于西省,将杀之,令近侍宣敕数之。

叔坚对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亲媚耳。

臣既犯天宪,罪当万死。

臣死之日,必见叔陵,愿宣明诏,责之于九泉之下。

”帝乃赦之,免官而已。

隋以上柱国窦荣定为右武卫大将军。

荣定妻,隋主姊安成公主也。

隋主欲以荣定为三公,辞曰:“卫、霍、梁、邓,若少自贬损,不至覆宗。

”帝乃止。

帝以李穆功大,诏曰:“法备小人,不防君子。

太师申公,自今虽有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

”礼部尚书牛弘请立明堂,帝以时事草创,不许。

帝览刑部奏,断狱数犹至万。

以为律尚严密,故人多陷罪。

又敕苏威、牛弘等更定新律,除死罪八十一条,流罪一百五十四条,徒杖等千余条,唯定留五百条,凡十二卷。

自是刑网简要,疏而不失。

仍置律博士弟子员。

隋主以长安仓廪尚虚,是岁,诏西自蒲、陕,东至卫、汴,水次十三州,募丁运米。

又于卫州置黎阳仓,陕州置常平仓,华州置广通仓,转相灌输。

漕关东及汾、晋之粟以给长安。

时刺史多任武将,类不称职。

治书侍御史柳彧上表曰:“昔汉光武与二十八将,披荆棘,定天下,及功成之后,无所任职。

伏见诏书,以上柱国和千子为巳州刺史。

千子前任赵州,百姓歌之曰:‘老禾不早杀,余种秽良田。

’千子,弓马武用,是其所长。

治民莅职,非其所解。

如谓优老尚年,自可厚赐金帛。

若令刺举,所损殊大。

”帝善之。

千子竟免。

彧见上勤于听受,百僚奏请,多有烦碎,上疏谏曰:“臣闻上古圣帝,莫过唐、虞,不为丛脞,是谓钦明。

舜任五臣,尧咨四岳,垂拱无为,天下以治。

所谓劳于求贤,逸于任使。

比见陛下留心治道,无惮疲劳,亦由群官惧罪,不能自决,取判天旨,闻奏过多。

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

至乃日旰忘食,夜分未寝,动以文簿忧劳圣躬。

伏愿察臣至言,少减烦务,若经国大事,非臣下裁断者,伏愿详决,自余细务,责成所司。

则圣体尽无疆之寿,臣下蒙覆育之赐。

”上览而嘉之,因曰:“柳彧直士,国之宝也!

”彧以近世风俗,每正月十五日,然灯游戏,奏请禁之,曰:“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竭赀破产,竞此一时。

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

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因循弊风,会无先觉。

无益于化,实损于民。

请颁天下,并即禁断。

”诏从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四·陈纪八

〔司马光〕 〔宋〕

上章困敦,一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上太建十二年(庚子,公元五八零年)春,正月,癸巳,周天元祠太庙。

戊戌,以左卫将军任忠为南豫州刺史,督缘江军防事。

乙卯,周税入市者人一钱。

二月,丁巳,周天元幸露门学,释奠。

戊午,突厥入贡于周,且迎千金公主。

乙丑,周天元改制为天制,敕为天敕。

壬午,尊天元皇太后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为天元圣皇太后。

癸未,诏杨后与三后皆称太皇后,司马后直称皇后。

行军总管杞公亮,天元之从祖兄也。

其子西阳公温妻尉迟氏,蜀公迥之孙,有美色,以宗妇入朝。

天元饮之酒,逼而淫之。

亮闻之,惧。

三月,军还,至豫州,密谋袭韦孝宽,并其众,推诸父为主,鼓行而西。

亮国官茹宽知其谋,先告孝宽,孝宽潜设备。

亮夜将数百骑袭孝宽营,不克而走。

戊子,孝宽追斩之,温亦坐诛。

天元即召其妻入宫,拜长贵妃。

辛卯,立亮弟永昌公椿为杞公。

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驱、式道候为三百六十重。

自应门至于赤岸泽,数十里间,幡旗相蔽,音乐俱作。

又令虎贲持钑马上,称警跸。

乙未,改同州宫为成天宫。

庚子,还长安。

诏天台侍卫之官,皆著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缘,名曰“品色衣”,有大事,与公服间服之。

壬寅,诏内外命妇皆执笏,其拜宗庙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

天元将立五皇后,以问小宗伯狄道辛彦之。

对曰:“皇后与天子敌体,不宜有五。

”太学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喾四妃,虞舜二妃。

先代之数,何常之有!

”帝大悦,免彦之官。

甲辰,诏曰:“坤仪比德,土数惟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

”于是以陈氏为天中太皇后,尉迟妃为天左太皇后。

又造下帐五,使五皇后各居其一,实宗庙祭器于前,自读祝版而祭之。

又以五辂载妇人,自帅左右步从。

又好倒悬鸡及碎瓦于车上,观其号呼以为乐。

夏,四月,癸亥,尚书左仆射陆缮卒。

己巳,周天元祠太庙。

己卯,大雩。

壬午,幸仲山祈雨。

甲申,还宫,令京城士女于衢巷作乐迎候。

五月,癸巳,以尚书右仆射晋安王伯恭为仆射。

周杨后性柔婉,不妨忌,四皇后及嫔、御等,咸爱而仰之。

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尝谴后,欲加之罪。

后进止详闲,辞色不挠,天元大怒,遂赐后死,逼令引诀,后母独孤氏诣阁陈谢,叩头流血,然后得免。

后父大前疑坚,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尝因忿谓后曰:“必族灭尔家!

”因召坚,谓左右曰:“色动,即杀之。

”坚至,神色自若,乃止。

内史上大夫郑译,与坚少同学,奇坚相表,倾心相结。

坚既为帝所忌,情不自安,尝在永巷,私于译曰:“久愿出籓,公所悉也,愿少留意!

”译曰:“以公德望,天下归心。

欲求多福,岂敢忘也!

谨即言之。

”天元将遣译入寇,译请元帅。

天元曰:“卿意如何?

”对曰:“若定江东,自非懿戚重臣,无以镇抚。

可令随公行,且为寿阳总管以督军事。

”天元从之。

己丑,以坚为扬州总管,使译发兵会寿阳。

将行,会坚暴有足疾,不果行。

甲午夜,天元备法驾,幸天兴宫。

乙未,不豫而还。

小御正博陵刘昉,素以狡谄得幸于天元,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并见亲信。

天元召昉、之仪入卧内,欲属以后事,天元喑,不复能言。

昉见静帝幼冲,以杨坚后父,有重名,遂与领内史郑译、御饰大夫柳裘、内史大夫杜陵韦謩、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绩谋引坚辅政。

坚固辞,不敢当。

昉曰:“公若为,速为之。

不为,昉自为也。

”坚乃从之,称受诏居中侍疾。

裘,惔之孙也。

是日,帝殂。

秘不发丧。

昉、译矫诏以坚总知中外兵马事。

颜之仪知非帝旨,拒而不从。

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连署,之仪厉声曰:“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

方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

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

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

”昉等知不可屈。

乃代之仪署而行之。

诸卫既受敕,并受坚节度。

坚恐诸王在外生变,以千金公主将适突厥为辞,征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

坚索符玺,颜之仪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

”坚大怒,命引出,将杀之。

以其民望,出为西边郡守。

丁未,发丧。

静帝入居天台。

罢正阳宫。

大赦,停洛阳宫作。

庚戌,尊阿史那太后为太皇太后,李太后为太帝太后,杨后为皇太后,硃后为帝太后,其陈后、元后、尉迟后并为尼。

以汉王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

以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贽为上柱国。

百官总己以听于左丞相。

坚初受顾命,使邗国公杨惠谓御正下大夫李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国任重。

今欲与公共事,必不得辞。

”德林曰:“愿以死奉公。

”坚大喜。

始,刘昉、郑译议以坚为大冢宰,译自摄大司马,昉又求小冢宰。

坚私问德林曰:“欲何以见处?

”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

”及发丧,即依此行之。

以正阳宫为丞相府。

时众情未壹,坚引司武上士卢贲置左右。

将之东宫,百官皆不知所从。

坚潜令贲部伍仗卫,因召公卿,谓曰:“欲求富贵者宜相随。

”往往偶语,欲有去就。

贲严兵而至,众莫敢动。

出崇阳门,至东宫,门者拒不纳,贲谕之,不去。

嗔目叱之,门者遂却,坚入。

贲遂典丞相府宿卫。

贲,辩之弟子也。

以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李德林为府属,二人由是怨德林。

内史下大夫勃海高颎明敏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坚欲引之入府,遣杨惠谕意。

颎承旨,欣然曰:“愿受驱驰。

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

”乃以为相府司录。

时汉王赞居禁中,每与静帝同帐而坐。

刘昉饰美妓进赞,赞甚悦之。

昉因说赞曰:“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

孺子幼冲,岂堪大事!

今先帝初崩,人情尚扰。

王且归第,待事宁后,入为天子,此万全计也。

”赞年少,性识庸下,以为信然,遂从之。

坚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

躬履节俭,中外悦之。

坚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问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

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

”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

窃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

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

”坚默然久之,曰:“诚如君言。

”独孤夫人亦谓坚曰:“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坚以相州总管尉迟迥位望素重,恐有异图,使迥子魏安公惇奉诏书召之会葬。

壬子,以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

又以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先令赴鄴。

孝宽续进。

陈王纯时镇齐州,坚使门正上士崔彭征之。

彭以两骑往止传舍,遣人召纯。

纯至,彭请屏左右,密有所道,遂执而锁之,因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

”其从者愕然而去。

彭,楷之孙也。

六月,五王皆至长安。

庚申,周复行佛、道二教。

旧沙门、道士精志者,简令入道。

周尉迟迥知丞相坚将不利于帝室,谋举兵讨之。

韦孝宽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贺兰贵,赍书候韦孝宽。

孝宽留贵与语以审之,疑其有变,遂称疾徐行。

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密以伺之。

孝宽兄子艺,为魏郡守,迥遣艺迎孝宽,孝宽问迥所为,艺党于迥,不以实对。

孝宽怒,将斩之。

艺惧,悉以迥谋语孝宽。

孝宽携艺西走,每至亭驿,尽驱传马而去,谓驿司曰:“蜀公将至,宜速具酒食。

”迥寻遣仪司大将军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追者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不进。

孝宽与艺由是得免。

坚又令候正破六韩裒诣迥谕旨,密与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书,令为之备。

迥闻之,杀昶及裒。

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楼,令之曰:“杨坚藉后父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

吾与国舅甥,任兼将相。

先帝处吾于此,本欲寄以安危。

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何如?

”众咸从命。

迥乃自称大总管,承制置官司。

时赵王招入朝,留少子在国,迥奉以号令。

甲子,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欣、濮阳公武川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迥。

弘度,楷之孙。

询,穆之兄子也。

初,宣帝使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至相州,闻宣帝殂,与尉迟迥发丧。

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视不安,将有他计。

吾不去,惧及于难。

”遂夜从捷径而遁。

迟明,迥觉,追之不及,遂归长安。

坚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镇潼关。

雍州牧毕刺王贤,与五王谋杀坚,事泄,坚杀贤,并其三子,掩五王之谋不问。

以秦王贽为大冢宰,杞公椿为大司徒。

庚子,以柱国梁睿为益州总管。

睿,御之子也。

周遣汝南公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

晟,幼之曾孙也。

又遣建威侯贺若谊赂佗钵可汗,且说之以求高绍义。

佗钵伪与绍义猎于南境,使谊执之。

谊,敦之弟子也。

秋,七月,甲申,绍义至长安,徙之蜀。

久之,病死于蜀。

周青州总管尉迟勤,迥之弟也。

初得迥书,表送之,寻亦从迥。

迥所统相、卫、黎、洺、贝、赵、冀、瀛、沧、勤所统青、齐、胶、光、莒等州皆从之,众数十万。

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毘罗据兗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兰陵,皆应迥。

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以城降迥。

迥使其所署大将军石逊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

又遣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执刺史赵威,署城人郭子胜为刺史。

纥豆陵惠袭陷钜鹿,遂围恒州。

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帅青、齐之众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

席毘罗众号八万,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

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

迥遣使招大左辅、并州刺史李穆,穆锁其使,封上其书。

穆子士荣,以穆所居天下精兵处,阴劝穆从迥,穆深拒之。

坚使内史大夫柳裘诣穆,为陈利害,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浑往布腹心。

穆使浑奉尉斗于坚,曰:“愿执威柄以尉安天下。

”又十三环金带遗坚。

十三环金带者,天子之服也。

坚大悦,遣浑诣韦孝宽述穆意。

穆兄子崇,为怀州刺史,初欲应迥。

后知穆附坚,慨然太息曰:“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

”不得已亦附于坚。

迥子谊,为朔州刺史,穆执送长安。

又遣兵讨郭子胜,擒之。

迥招徐州总管源雄、东郡守于仲文,皆不从。

雄,贺之曾孙。

仲文,谨之孙也。

迥遣宇文胄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济河,二道攻仲文,仲文弃郡走还长安,迥杀其妻子。

迥遣檀让徇地河南,丞相坚以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使诣洛阳发兵讨让,命杨素讨宇文胄。

丁未,周以丞相坚都督中外诸军事。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亦举兵应迥,己酉,周以柱国王谊为行军元帅,以讨消难。

广州刺史于顗,仲文之兄也,与总管赵文表不协。

诈得心疾,诱文表,手杀之,因唱言文表与尉迟迥通谋。

坚以迥未平,因劳勉之,即拜吴州总管。

赵僭王招谋杀坚,邀坚过其第,坚赍酒淆就之。

招引入寝室,招子员、贯及妃弟鲁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

坚左右皆不得从,唯从祖弟开府仪同大将军弘、大将军元胄坐于户侧。

胄,顺之孙也。

弘、胄皆有勇力,为坚腹心。

酒酣,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

元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招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

”叱之使却。

胄嗔目愤气,扣刀入卫。

招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

”卿何猜警如是?

”招伪吐,将入后邠,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再三。

招伪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

会滕王逌后至,坚降价迎之。

胄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

”坚曰:“彼无兵马,何能为!

”胄曰:“兵马皆彼物,彼若先发,大事去矣!

胄不辞死,恐死无益。

”坚复入坐。

胄闻室后有被甲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

”因扶坚下床趋去。

招将追之。

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

坚及门,胄自后至。

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

壬子,坚诬招与越野王盛谋反,皆杀之,及其诸子。

赏赐元胄,不可胜计。

周室诸王数欲伺隙杀坚,坚都督临泾李圆通常保护之,由是得免。

癸丑,周主封其弟衍为叶王,术为郢王。

周豫、荆、襄三州蛮反,攻破郡县。

周韦孝宽军至永桥城,诸将请先攻之。

孝宽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

今破其大军,此何能为!

”于是引军壁于武陟。

尉迟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帅众十万入武德,军于沁东。

会沁水涨,孝宽与迥隔水相持不进。

孝宽长史李询密启丞相坚云:“梁士彦、宇文欣、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

”坚深以为忧,与内史上大夫郑译谋代此三人者,李德林曰:“公与诸将,皆国家贵臣,未相服从,今正以挟令之威控御之耳。

前所遣者,疑其乖异,后所遣者,又安知其能尽腹心邪!

又,取金之事,虚实难用,今一旦代之,或惧罪逃逸。

若加縻絷,则自郧公以下,莫不惊疑。

且临敌易将,此燕、赵之所以败也。

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素为诸将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

纵有异意,必不敢动,动亦能制之矣。

”坚大悟,曰:“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

”乃命少内史崔仲方往监诸军,为之节度。

仲方,猷之子也,辞以父在山东。

又命刘昉、郑译昉,辞以未尝为将,译辞以母老。

坚不悦。

府司录高颎请行,坚喜,遣之。

颎受命亟发,遣人辞母而已。

自是坚措置军事,皆与李德林谋之,时军书日以百数,德林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

司马消难以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州及鲁山等八镇来降,遗其子为质以求援。

八月,己未,诏以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

庚申,诏镇西将军樊毅进督沔、汉诸军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帅众趣历阳,超武将军陈慧纪为前军都督,趣南兗州。

周益州总管王谦亦不附丞相坚,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

梁睿至汉川,不得进,坚即以睿为行军元帅以讨谦。

戊辰,诏以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水陆诸军事。

庚午,通直散骑常侍淳于陵克临江郡。

梁世宗使中书舍人柳庄奉书入周。

丞相坚执庄手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

今主幼时艰,猥蒙顾托。

梁主奕叶委诚朝廷,当相与共保岁寒。

”时诸将竞劝梁主举兵,与尉迟迥连谋,以为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

梁主疑未决。

会庄至,具道坚语,且曰:“昔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皆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功业莫就,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故也。

今尉迟迥虽曰旧将,昏耄已甚。

司马消难、王谦,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

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

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随公必移周祚。

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变。

”梁主深然之,众议遂止。

高颎至军,为桥于沁水。

尉迟惇于上流纵火筏,颎豫为土狗以御之。

惇布陈二十余里,麾兵少却,欲待孝宽军半渡而击之。

孝宽因其却,鸣鼓齐进。

军既渡,颎命焚桥,以绝士卒反顾之心。

惇兵大败,单骑走。

孝宽乘胜进,追至鄴。

庚午,迥与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将其卒十三万陈于城南,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黄龙兵”。

迥弟勤帅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至。

迥素习军旅,老犹被甲临陈。

其麾下兵皆关中人,为之力战,孝宽等军不利而却。

鄴中士民观战者数万人,行军总管宇文欣曰:“事急矣!

吾当以诡道破之。

”乃先射观者,观者皆走,转相腾藉,声如雷霆。

欣乃传呼曰:“贼败矣!

”众复振,因其扰而乘之。

迥军大败,走保鄴城。

孝宽纵兵围之,李询及思安伯代人贺娄子幹先登。

崔弘度妹,先适迥子为妻,及鄴城破,迥窘迫升楼,弘度直上龙尾追之。

迥弯弓,将射弘度。

弘度脱兜鍪,谓迥曰:“颇相识不?

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

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

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侍也?

”迥掷弓于地,骂左丞相极口而自杀。

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

”弘升斩之。

军士在小城中者,孝宽尽坑之。

勤、惇、祐东走青州,未至,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追获之。

丞相坚以勤初有诚款,特不之罪。

李惠先自缚归罪,坚复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小御正崔达拏为长史。

达拏,暹之子也,文士,无筹略,举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败。

于仲文军至蓼隄,去梁郡七里。

檀让拥众数万,仲文以羸师挑战而伪北,让不设备。

仲文还击,大破之,生获五千余人,斩首七百级。

进攻梁郡,迥守将刘子宽弃城走。

仲文进击曹州,获迥所署刺史李仲康。

檀让以余众屯成武,仲文袭击,破之,遂拔成武。

迥将席毘罗,众十万屯沛县,将攻徐州。

其妻子在金乡,仲文遣人诈为毘罗使者,谓金乡城主徐善净曰:“檀让明日午时至金乡,宣蜀公令,赏赐将士。

”金乡人皆喜。

仲文简精兵,伪建迥旗帜,倍道而进。

善净望见,以为檀让,出迎谒。

仲文执之,遂取金乡。

诸将多劝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毘罗起兵之所,当宽其妻子,其兵自归。

如即屠之,彼望绝矣。

”众皆称善。

于是毘罗恃众来薄官军,仲文设伏击之,毘罗众大溃,争投洙水死,水为之不流。

获檀让,槛送京师。

斩毘罗,传首。

韦孝宽分兵讨关东叛者,悉平之。

坚徙相州于安阳,毁鄴城及邑居。

分相州,置毛州、魏州。

梁主闻迥败,谓柳庄曰:“若从众人之言。

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坚之初得政也,待黄公刘昉、沛公郑译甚厚,赏赐不可胜计,委以心膂,朝野倾属,称为“黄、沛”。

二人皆恃功骄恣,溺于财利,不亲职务。

及辞监军,坚始疏之,恩礼渐薄。

高颎自军所还,宠遇日隆。

时王谦、司马消难未平,坚忧之,忘寝与食。

而昉逸游纵酒,相府事多遗落。

坚乃以高颎代昉为司马。

不忍废译,阴敕官属不得白事于译。

译犹坐厅事,无所关预,惶惧顿首,求解职。

坚犹以恩礼慰勉之。

癸酉,智武将军鲁广达克周之郭默城。

丙子,淳于陵克祐州城。

周以汉王赞为太师,申公李穆为太傅,宋王实为大前疑,秦王贽为大右弼,燕公于寔为大左辅。

寔,仲文之父也。

乙卯,周大赦。

周王谊帅四总管至郧州,司马消难拥其众以鲁山、甑山二镇来降。

初,消难遣上开府仪同大将军段珣将兵围顺州,顺州刺史周法尚不能拒,弃城走,消难虏其母弟而南。

樊毅救消难,不及。

周亳州总管元景山击之,毅掠居民而去。

景山与南徐州刺史宇文弼追之,与毅战于漳口。

一日三战三捷。

毅退保甑山镇,城邑为消难所据者,景山皆复取之。

郧州巴蛮多叛,共推渠帅兰雒州为主,以附消难。

王谊遣诸将分讨之,旬月皆平。

陈纪、萧摩诃等攻广陵,周吴州总管于顗击破之。

沙州氐帅杨永安聚众应王谦,大将军乐宁公达奚儒讨之。

杨素破宇文胄于石济,斩之。

周以神武公窦毅为大司马,齐公于智为大司空。

九月,以小宗伯竟陵公杨惠为大宗伯。

丁亥,周将王延贵帅众援历阳。

任忠击破之,生擒延贵。

壬辰,周废皇后司马氏为庶人。

庚戌,以随世子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齐之地。

壬子,以左丞相坚为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甲寅,日有食之。

周丞相坚杀陈惑王纯及其子。

周梁睿将步骑二十万讨王谦,谦分命诸将据险拒守。

睿奋击,屡破之,蜀人大骇。

谦遣其将达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帅众十万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

城中战士不过二千,总管昌黎豆卢勣,昼夜拒守,凡四旬,时出奇兵击惎等,破之。

会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剑阁入,进逼成都。

谦令达奚惎、乙弗虔城守,亲帅精兵五万,背城结陈。

睿击之,谦战败,将入城,惎、虔以城降。

谦将麾下三十骑走新都,新都令王宝执之。

戊寅,睿斩谦及高阿那肱,剑南平。

十一月,甲辰,周达奚儒破杨永安,沙州平。

丁未,周郧襄公韦孝宽卒。

孝宽久在边境,屡抗强敌。

所经略布置,人初莫之解,见其成事,方乃惊服。

虽在军中,笃意文史。

敦睦宗族,所得俸禄,不及私室。

人以此称之。

十二月,庚辰,河东康简王叔献卒。

癸亥,周诏诸改姓者,宜悉复旧。

甲子,周以大丞相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冢宰之号,进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随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

坚受王爵、十郡而已。

辛未,杀代奰王达、滕闻王逌及其子。

壬申,以小冢宰元孝规为大司徒。

是岁,周境内有州二百一十一,郡五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