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技虎名
楚人谓虎为老虫,姑苏人谓鼠为老虫。
余官长洲,以事至娄东,宿邮馆,灭烛就寝,忽碗碟砉然有声。
余问故,阍童答曰:“老虫”。
余楚人也,不胜惊错,曰:“城中安得有此兽?
”童曰:“非他兽,鼠也。
”余曰:“鼠何名老虫?
”童谓吴俗相传尔耳。
嗟乎!
鼠冒老虫之名,至使余惊错欲走,徐而思之,良足发笑。
然今天下冒虚名骇俗者不寡矣。
楚人谓虎为老虫,姑苏人谓鼠为老虫。
余官长洲,以事至娄东,宿邮馆,灭烛就寝,忽碗碟砉然有声。
余问故,阍童答曰:“老虫”。
余楚人也,不胜惊错,曰:“城中安得有此兽?
”童曰:“非他兽,鼠也。
”余曰:“鼠何名老虫?
”童谓吴俗相传尔耳。
嗟乎!
鼠冒老虫之名,至使余惊错欲走,徐而思之,良足发笑。
然今天下冒虚名骇俗者不寡矣。
楚地的人称老虎为老虫,苏州人称老鼠为老虫。我在长洲做县令的时候,因为有事到了 娄东,住在客栈里,把烛吹灭我就睡了。忽然听得碗碟叮当有声,我便问看门的童子是怎么回事,童子答道:“是老虫闹腾。”我是楚地人,(一向称老虎为老虫,听说是“老虫”,)很是害怕,说:“城里怎么会有这种野兽?”童子说:“不是别的兽,是老鼠。”我问他:“老鼠为什么叫老虫?”童子说这是吴地的风俗,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叫这么传下来的。啊哈!老鼠冒老虎之名,致使我吓得要逃走,真是可笑。然而今日天下冒虎名以欺世的也真不少!
邮馆:驿站旅馆。 砉(huā)然:象声词。 阍(hūn):守门的人。 良:很。
【原文一】 蛛见蚕吐丝为茧,乃曰:“汝之吐丝,终日辛劳,讫自缚,何苦为?
蚕妇操汝入沸汤,抽为长丝,遂丧躯。
然则其巧也,适以自杀,不亦愚乎?
”蚕对曰:“ 吾固自杀。
然世人无吾,非寒冻而殁乎?
尔口吐经纬,织成网罗,坐伺其间,俟蚊虻投网而自饱。
巧则巧矣,其心何忍!
”噫!
世之人为蚕乎,抑为蛛乎?
【原文二】 蛛与蚕曰:“尔饱食终日,以至于老。
口吐经纬,黄白灿然,因之自裹。
蚕妇操汝入沸汤,抽为长丝,乃丧厥躯。
然则,其巧也适以自杀,不亦愚乎?
”蚕答蛛曰:“我固自杀,我所吐者遂为文章,天子衮龙,百官绂绣,孰非我为?
汝乃枵腹而营,口吐经纬、织成罗网,坐伺其间。
蚊虻蜂蝶之见过者,无不杀之而以自饱。
巧则巧矣,何其忍也!
”蛛曰:“为人谋则为汝。
为自谋宁为我。
”嘻,世之为蚕不为蛛者寡矣夫!
一市人贫甚,朝不谋夕。
偶一日拾得一鸡卵,喜而告其妻曰:“我有家当矣。
”妻问安在,持卵示之,曰:“此是。
然须十年,家当乃就。
”因与妻计曰:“我持此卵,借邻人伏鸡乳之,待彼雏成,就中取一雌者,归而生卵,一月可得十五鸡,两年之内,鸡又生鸡,可得鸡三百,堪易十金。
我以十金易五牸,牸复生牸,三年可得二十五牛,牸所生者,又复生牸,三年可得百五十牛,堪易三百金矣。
吾持此金举责,三年间,半千金可得也。
就中以三之二市田宅,以三之一市僮仆,买小妻。
我乃与尔优游以终馀年,不亦快乎?
” 妻闻欲买小妻,怫然大怒,以手击卵碎之,曰:“毋留祸种!
”夫怒,挞其妻。
乃质于官,曰:“立败我家者,此恶妇也,请诛之。
”官司问:“家何在?
败何状?
”其人历数自鸡卵起,至小妻止。
官司曰:“如许大家当,坏于恶妇一拳,真可诛。
”命烹之。
妻号曰:“夫所言皆未然事,奈何见烹?
”官司曰:“你夫言买妾,亦未然事,奈何见妒?
”妇曰:“固然,第除祸欲早耳。
”官司笑而释之。
谋国而贻天下之大患,斯为天下之罪人,而有差等焉。
祸在一时之天下,则一时之罪人,卢杞是也。
祸及一代,则一代之罪人,李林甫是也。
祸及万世,则万世之罪人,自生民以来,唯桑维翰当之。
刘知远决策以劝石敬瑭之反,倚河山之险,恃士马之强,而知李从珂之浅软,无难摧砬,其计定矣。
而维翰急请屈节以事契丹。
敬瑭智劣胆虚,遽以其策,称臣割地,授予夺之权于夷狄,知远争之而不胜。
于是而生民之肝脑,五曾三王之衣冠礼乐,驱以入于狂流。
契丹弱,而女直乘之。
女直弱,而蒙古乘之。
贻祸无穷,人胥为夷。
非敬瑭之始念也,维翰尸之也。
夫维翰起家文墨,为敬瑭书记,固唐教养之士人也,何仇于李氏,而必欲灭之?
何德于敬瑭,而必欲戴之为天子?
敬瑭而死于从珂之手。
维翰自有馀地以居。
敬瑭之篡已成,己抑不能为知远而相因而起。
其为喜祸之奸人,姑不足责。
即使必欲石氏之成乎,抑可委之刘知远辈,而徐收必得之功。
乃力拒群言,决意以戴犬羊为君父也,吾不知其何心!
终始重贵之廷,唯以曲媚契丹为一定不迁之策,使重贵糜天下以奉契丹。
民财竭,民心解,帝昺厓山之祸,势所固然。
毁夷夏之大防,为万世患。
不仅重贵缧系,客死穹庐而已也。
论者乃以亡国之罪归景延广,不亦诬乎?
延广之不胜,特不幸耳。
即其智小谋强,可用为咎,亦仅倾臬捩鸡徼幸之宗社,非有损于尧封禹甸之中原也。
义问已昭,虽败犹荣。
石氏之存亡,恶足论哉!
正名义于中夏者,延广也。
事虽逆而名正者,安重荣也。
存中国以授于宋者,刘知远也。
于当日之俦辈而有取焉,则此三人可录也。
自有生民以来,覆载不容之罪,维翰当之。
胡文定传《春秋》而亟称其功,殆为秦桧之嚆矢与?
出成都南门,左为万里桥。
西折纤秀长曲,所见如连环、如玦、如带、如规、如钩,色如鉴、如琅玕、如绿沉瓜,窈然深碧,潆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
然必至草堂,而后浣花有专名,则以少陵浣花居在焉耳。
行三四里为青羊宫,溪时远时近。
竹柏苍然,隔岸阴森者尽溪,平望如荠。
水木清华,神肤洞达。
自宫以西,流汇而桥者三,相距各不半里。
舁夫云通灌县,或所云“江从灌口来”是也。
人家住溪左,则溪蔽不时见,稍断则复见溪。
如是者数处,缚柴编竹,颇有次第。
桥尽,一亭树道左,署曰“缘江路”。
过此则武侯祠。
祠前跨溪为板桥一,覆以水槛,乃睹“浣花溪”题榜。
过桥,一小洲横斜插水间如梭,溪周之,非桥不通,置亭其上,题曰“百花潭水”。
由此亭还度桥,过梵安寺,始为杜工部祠。
像颇清古,不必求肖,想当尔尔。
石刻像一,附以本传,何仁仲别驾署华阳时所为也。
碑皆不堪读。
钟子曰:杜老二居,浣花清远,东屯险奥,各不相袭。
严公不死,浣溪可老,患难之于朋友大矣哉!
然天遣此翁增夔门一段奇耳。
穷愁奔走,犹能择胜,胸中暇整,可以应世,如孔子微服主司城贞子时也。
时万历辛亥十月十七日,出城欲雨,顷之霁。
使客游者,多由监司郡邑招饮,冠盖稠浊,磬折喧溢,迫暮趣归。
是日清晨,偶然独往。
楚人钟惺记。
越中山之大者,若禹穴、香炉、蛾眉、秦望之属,以十数,而小者至不可计。
至于湖,则总之称鉴湖,而支流之别出者,益不可胜计矣。
郡城隍祠,在卧龙山之臂,其西有堂,当湖山环会处。
语其似,大约缭青萦白,髻峙带澄。
而近俯雉堞,远问村落。
其间林莽田隰之布错,人禽宫室之亏蔽,稻黍菱蒲莲芡之产,畊渔犁楫之具,纷披于坻洼。
烟云雪月之变,倏忽于昏旦。
数十百里间,巨丽纤华,无不毕集人衿带上。
或至游舫冶尊,歌笑互答,若当时龟龄所称“莲女”“渔郎”者,时亦点缀其中。
于是登斯堂,不问其人,即有外感中攻,抑郁无聊之事,每一流瞩,烦虑顿消。
而官斯土者,每当宴集过客,亦往往寓庖于此。
独规制无法,四蒙以辟,西面凿牖,仅容两躯。
客主座必东,而既背湖山,起座一观,还则随失。
是为坐斥旷明,而自取晦塞。
予病其然,悉取西南牖之,直辟其东一面,令客座东而西向,倚几以临即湖山,终席不去。
而后向之所云诸景,若舍塞而就旷,却晦而即明。
工既讫,拟其名,以为莫“豁然”宜。
既名矣,复思其义曰:“嗟乎,人之心一耳。
当其为私所障时,仅仅知我有七尺躯,即同室之亲,痛痒当前,而盲然若一无所见者,不犹向之湖山,虽近在目前,而蒙以辟者耶?
及其所障既彻,即四海之疏,痛痒未必当吾前也,而灿然若无一而不婴于吾之见者,不犹今之湖山,虽远在百里,而通以牖者耶?
由此观之,其豁与不豁,一间耳。
而私一己、公万物之几系焉。
此名斯堂者与登斯堂者,不可不交相勉者也,而直为一湖山也哉?
”既以名于是义,将以共于人也,次而为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