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

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

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

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

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

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

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

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

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

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

昼夜勤作息。

伶俜萦苦辛。

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

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

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

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

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

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

着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

「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

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

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

「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

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

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

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出门登车去,涕落百馀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

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

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 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

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

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

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

」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

」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

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

」 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

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

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 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

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

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

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

遣丞为媒人,主薄通语言。

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

」 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

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

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 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

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

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

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

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

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

」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

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

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

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

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

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

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

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

何不作衣裳?

莫令事不举!

」 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

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

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

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

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

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

新妇识马声,蹑履向逢迎。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

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

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

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 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

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

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 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轻何薄!

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

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东汉末年建安年间,庐江府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刘氏,被仲卿的母亲驱赶回娘家,她发誓不再改嫁。但她娘家的人一直逼着她再嫁,她只好投水自尽。焦仲卿听到妻子的死讯后,也吊死在自己家里庭院的树上。当时的人哀悼他们,便写了这样一首诗。 孔雀朝着东南方向飞去,每飞五里便是一阵徘徊。 「我十三岁就能织出白色的丝绢,十四岁就学会了裁衣。十五岁学会弹箜篌,十六岁就能诵读诗书。十七岁做了你的妻子,但心中常常感到痛苦伤悲。你既然已经做了府吏,当然会坚守臣节专心不移。只留下我孤身一人待在空房,我们见面的日子常常是日渐疏稀。每天当鸡叫的时候我就进入机房纺织,天天晚上都不能休息。三天就能在机上截下五匹布,但婆婆还故意嫌我缓慢松弛。不是我纺织缓慢行动松弛,而是你家的媳妇难做公婆难服侍。我已经受不了你家这样的驱使,徒然留下采也没有什么用处无法再驱驰。你这就禀告公公婆婆,及时遣返我送我回娘家去。」 府吏听到这些话,便走到堂上禀告阿母:「儿已经没有做高官享厚禄的福相,幸而娶得这样一个好媳妇。刚成年时我们便结成同床共枕的恩爱夫妻,并希望同生共死直到黄泉也相伴为伍。我们共同生活才过了两三年,这种甜美的日子只是开头还不算长久。她的行为没有什么不正当,哪里知道竟会招致你的不满得不到慈爱亲厚。」 阿母对府吏说:「你怎么这样狭隘固执!这个媳妇不懂得礼节,行动又是那样自专自由。我心中早已怀着愤怒,你哪能自作主张对她迁就。东邻有个贤惠的女子,她本来的名字叫秦罗敷。她可爱的体态没有谁能比得上,我当为你的婚事去恳求。你就应该把兰芝快赶走,把她赶走千万不要让她再停留!」 府吏直身长跪作回答,他恭恭敬敬地再向母亲哀求:「现在如果赶走这个媳妇,儿到老也不会再娶别的女子!」 阿母听了府吏这些话,便敲着坐床大发脾气:「你这小子胆子太大毫无畏惧,你怎么敢帮着媳妇胡言乱语。我对她已经断绝了情谊,对你的要求决不会依从允许!」 府吏默默不说话,再拜之后辞别阿母回到自己的房里。开口向媳妇说话,悲痛气结已是哽咽难语:「我本来不愿赶你走,但阿母逼迫着要我这样做。但你只不过是暂时回到娘家去,现在我也暂且回到县官府。不久我就要从府中回家来,回来之后一定会去迎接你。你就为这事委屈一下吧,千万不要违背我这番话语。」 兰芝对府吏坦陈:「不要再这样麻烦了(不要再提接我回来这样的话了)!记得那年初阳的时节,我辞别娘家走进你家门。侍奉公婆都顺着他们的心意,一举一动哪里敢自作主张不守本分?日日夜夜勤劳地操作,孤身一人周身缠绕着苦辛。自以为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罪过,能够终身侍奉公婆报答他们的大恩。但仍然还是要被驱赶,哪里还谈得上再转回你家门。我有一件绣花的短袄,绣着光彩美丽的花纹。还有一床红罗做的双层斗形的小帐,四角都垂挂着香囊。大大小小的箱子有六七十个,都是用碧绿的丝线捆扎紧。里面的东西都各不相同,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收藏其中。人既然低贱东西自然也卑陋,不值得用它们来迎娶后来的新人。你留着等待以后有机会施舍给别人吧,走到今天这一步今后不可能再相会相亲。希望你时时安慰自己,长久记住我不要忘记我这苦命的人。」 当公鸡呜叫窗外天快要放亮,兰芝起身精心地打扮梳妆。她穿上昔日绣花的裌裙,梳妆打扮时每件事都做了四五遍才算妥当。脚下她穿着丝鞋,头上的玳瑁簪闪闪发光。腰间束着流光的白绸带,耳边挂着明月珠装饰的耳珰。十个手指像尖尖的葱根又细又白嫩,嘴唇涂红像含着朱丹一样。她轻轻地小步行走,艳丽美妙真是举世无双。 她走上堂去拜别阿母,阿母听任她离去而不挽留阻止。「从前我做女儿的时候,从小就生长在村野乡里。本来就没有受到教管训导,更加惭愧的是又嫁到你家愧对你家的公子。受了阿母许多金钱和财礼,却不能胜任阿母的驱使。今天我就要回到娘家去,还记挂着阿母孤身操劳在家里。」她退下堂来又去向小姑告别,眼泪滚滚落下像一连串的珠子。「我这个新媳妇初嫁过来时,小姑刚学走路始会扶床。今天我被驱赶回娘家,小姑的个子已和我相当。希望你尽心地侍奉我的公婆,好好地扶助他们精心奉养。每当七夕之夜和每月的十九日,玩耍时千万不要把我忘。」她走出家门上车离去,眼泪落下百多行。 府吏骑着马走在前头,兰芝坐在车上跟在后面走。车声时而小声隐隐时而大声甸甸,但车和马都一同到达了大道口。府吏下马走进车中,低下头来在兰芝身边低声细语:「我发誓不同你断绝,你暂且回到娘家去,我今日也暂且赶赴官府。不久我一定会回来,我向天发誓永远不会辜负你。」 兰芝对府吏说:「感谢你对我的诚心和关怀。既然承蒙你这样的记着我,不久之后我会殷切地盼望着你来。你应当像一块大石,我必定会像一株蒲苇。蒲苇像丝一样柔软但坚韧结实,大石也不会转移。只是我有一个亲哥哥,性情脾气不好常常暴跳如雷。恐怕不能任凭我的心意由我自主,他一定会违背我的心意使我内心饱受熬煎。」两人忧伤不止地举手告别,双方都依依不舍情意绵绵。 兰芝回到娘家进了大门走上厅堂,进退为难觉得脸面已失去。母亲十分惊异地拍着手说道:「想不到没有去接你你竟自己回到家里。十三岁我就教你纺织,十四岁你就会裁衣,十五岁会弹箜篌,十六岁懂得礼仪,十七岁时把你嫁出去,总以为你在夫家不会有什么过失。你现在有什么过失?为什么没有去接你你自己回到家里?」「兰芝十分惭愧面对亲娘,女儿实在没有什么过失。」亲娘听了十分伤悲。 回家才过了十多日,县令便派遣了一个媒人来提亲。说县太爷有个排行第三的公子,身材美好举世无双。年龄只有十八九岁,口才很好文才也比别人强。 亲娘便对女儿说:「你可以出去答应这门婚事。」 兰芝含着眼泪回答说:「兰芝当初返家时,府吏一再嘱咐我,发誓永远不分离。今天如果违背了他的情义,这门婚事就大不吉利。你就可以去回绝媒人,以后再慢慢商议。」 亲娘出去告诉媒人:「我们贫贱人家养育了这个女儿,刚出嫁不久便被赶回家里,不配做小吏的妻子,哪里适合再嫁你们公子为妻?希望你多方面打听打听,我不能就这样答应你。」 媒人去了几天后,那派去郡里请示太守的县丞刚好回来。他说:「在郡里曾向太守说起一位名叫兰芝的女子,出生于官宦人家。」又说:「太守有个排行第五的儿子,貌美才高还没有娶妻。太守要我做媒人,这番话是由主簿来转达。」县丞来到刘家直接说:「在太守家里,有这样一个美好的郎君,既然想要同你家结亲,所以才派遣我来到贵府做媒人。」 兰芝的母亲回绝了媒人:「女儿早先已有誓言不再嫁,我这个做母亲的怎敢再多说?」 兰芝的哥哥听到后,心中不痛快十分烦恼,向其妹兰芝开口说道:「作出决定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先嫁是嫁给一个小府吏,后嫁却能嫁给太守的贵公子。命运好坏差别就像天和地,改嫁之后足够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你不嫁这样好的公子郎君,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兰芝抬起头来回答说:「道理确实像哥哥所说的一样,离开了家出嫁侍奉丈夫,中途又回到哥哥家里,怎么安排都要顺着哥哥的心意,我哪里能够自作主张?虽然同府吏有过誓约,但同他相会永远没有机缘。立即就答应了吧,就可以结为婚姻。」媒人从坐床走下去,连声说好!好!就这样!就这样!他回到太守府禀告太守:「下官承奉着大人的使命,商议这桩婚事谈得很投机。」太守听了这话以后,心中非常欢喜。他翻开历书反复查看,吉日就在这个月之内,月建和日辰的地支都相合。「成婚吉日就定在三十日,今天已是二十七日,你可立即去办理迎娶的事。」彼此相互传语快快去筹办,来往的人连续不断像天上的浮云。迎亲的船只上画着青雀和白鹄,船的四角还挂着绣着龙的旗子。旗子随风轻轻地飘动,金色的车配着玉饰的轮。驾上那毛色青白相杂的马缓步前进,马鞍两旁结着金线织成的缨子。送了聘金三百万,全部用青丝串联起。各种花色的绸缎三百匹,还派人到交州广州购来海味和山珍。随从人员共有四五百,热热闹闹地齐集太守府前准备去迎亲。 亲娘对兰芝说:「刚才得到太守的信,明天就要来迎娶你。你为什么还不做好衣裳?不要让事情办不成!」 兰芝默默不说话,用手巾掩口悲声啼,眼泪坠落就像流水往下泻。移动她那镶着琉璃的坐榻,搬出来放到前窗下。左手拿着剪刀和界尺,右手拿着绫罗和绸缎。早上做成绣裌裙,傍晚又做成单罗衫。一片昏暗天时已将晚,她满怀忧愁想到明天要出嫁便伤心哭泣。 府吏听到这个意外的变故,便告假请求暂且回家去看看。还未走到刘家大约还有二三里,人很伤心马儿也悲鸣。兰芝熟悉那匹马的鸣声,踏着鞋急忙走出家门去相迎。心中惆怅远远地望过去,知道是从前的夫婿已来临。她举起手来拍拍马鞍,不断叹气让彼此更伤心。「自从你离开我之后,人事变迁真是无法预测和估量。果然不能满足我们从前的心愿,内中的情由又不是你能了解端详。我有亲生的父母,逼迫我的还有我的亲兄长。把我许配了别的人,你还能有什么希望!」 府吏对兰芝说:「祝贺你能够高升!大石方正又坚厚,可以千年都不变。蒲苇虽然一时坚韧,但只能坚持很短的时间。你将一天比一天生活安逸地位显贵,只有我独自一人下到黄泉。」 兰芝对府吏说:「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两人同样是被逼迫,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受熬煎。我们在黄泉之下再相见,不要违背今天的誓言!」他们握手告别分道离去,各自都回到自己家里面。活着的人却要做死的离别,心中抱恨哪里能够说得完。他们都想很快地离开人世,无论如何也不愿苟且偷生得保全。 府吏回到自己家,上堂拜见阿母说:「今天风大天又寒,寒风摧折了树木,浓霜冻坏了庭院中的兰花。我今天已是日落西山生命将终结,让母亲独留世间以后的日子孤单。我是有意作出这种不好的打算,请不要再怨恨鬼神施责罚!但愿你的生命像南山石一样的久长,身体强健又安康。」 阿母听到了这番话,泪水随着语声往下落:「你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一直做官在官府台阁。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妇人去寻死,贵贱不同你将她遗弃怎能算情薄?东邻有个好女子,苗条美丽全城称第一。做母亲的为你去求婚,答复就在这早晚之间。」 府吏再拜之后转身走回去,在空房中长叹不已。他的决心就这样定下了,把头转向屋子里,心中忧愁煎迫一阵更比一阵紧。 迎亲的那一天牛马嘶叫,新媳妇兰芝被迎娶进入青色帐篷里。天色昏暗已是黄昏后,静悄悄的四周无声息。「我的生命终结就在今天,只有尸体长久留下我的魂魄将要离去。」她挽起裙子脱下丝鞋,纵身一跳投进了清水池。 府吏听到了这件事,心里知道这就是永远的别离,于是来到庭院大树下徘徊了一阵,自己吊死在东南边的树枝。 两家要求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结果合葬在华山旁。坟墓东西两边种植着松柏,左右两侧栽种梧桐。各种树枝枝枝相覆盖,各种树叶叶叶相连通。中间又有一对双飞鸟,鸟名本是叫鸳鸯,它们抬起头来相对鸣叫,每晚都要鸣叫一直叫到五更。过路的人都停下脚步仔细听,寡妇惊起更是不安和彷徨。我要郑重地告诉后来的人,以此为鉴戒千万不要把它忘。


注释

建安中:建安年间(西元一九六年至二一九年)。建安,东汉献帝年号。 庐江:汉代郡名,郡城在今安徽潜山一带。 遣:女子出嫁后被夫家休弃回娘家。 云尔:句末语气词。如此而已。 徘徊(páihuái):来回走动。汉代乐府诗常以飞鸟徘徊起兴,以写夫妇离别。 素:白绢。这句话开始到「及时相遣归」是焦仲卿妻对仲卿说的。 箜篌(kōnghóu):古代的一种絃乐器,形如筝、瑟。 诗书:原指《诗经》和《尚书》,这里泛指儒家的经书。 守节:遵守府里的规则。 断:(织成一匹)截下来。 大人故嫌迟:婆婆故意嫌我织得慢。大人,对长辈的尊称,这里指婆婆。 不堪:不能胜任。 徒:徒然,白白地。 施:用。 白公姥(mǔ):禀告婆婆。白,告诉、禀告;公姥,公公婆婆,这里是偏义复词,专指婆婆。 薄禄相:官禄微薄的相貌。 结髮:束髮。古时候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才把头发结起来,算是到了成年,可以结婚了。 始尔:刚开始。尔,助词,无义。一说是代词,这样。 致不厚:招致不喜欢。致,招致;厚,厚待,这里是「喜欢」的意思。 区区:小,这里指见识短浅。 自专由:与下句「汝岂得自由」中的「自由」都是自作主张的意思。专,独断专行;由,随意、任意。 贤:这里指聪明贤惠。 可怜:可爱。 伏惟:趴在地上想。古代下级对上级或小辈对长辈说话表示恭敬的习惯用语。 取:通「娶」,娶妻。 床:古代的一种坐具。 会不相从许:当然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会,当然、必定。 举言:发言、开口。 新妇:媳妇(不是新嫁娘)。「新妇」是汉代末年对已嫁妇女的通称。 报府:赴府,指回到庐江太守府。 下心意:低心下意,受些委屈。 勿复重(chóng)纷纭:不必再添麻烦吧。也就是说,不必再提接她回来的话了。 初阳岁:农历冬末春初。 谢:辞别。 作息:原意是工作和休息,这里是偏义复词,专指工作。 伶俜萦(pīngyíng)苦辛:孤孤单单,受尽辛苦折磨。伶俜,孤单的样子;萦,缠绕。 谓言:总以为。 卒:完成,引申为报答。 绣腰襦(rú):绣花的齐腰短袄。 葳蕤(wēiruí):草木繁盛的样子,这里形容短袄上刺绣的花叶繁多而美丽。 箱:衣箱。 帘:通「奁」,古代妇女梳妆用的镜匣。 后人:指府吏将来再娶的妻子。 遗(wèi)施:赠送、施与。 会因:会面的机会。 严妆:整妆,郑重地梳妆打扮。 通:次、遍。 蹑(niè):踩、踏,这里指穿鞋。 玳瑁(dàimào):一种同龟相似的爬行动物,甲壳可制装饰品。 珰(dāng):耳坠。 昔作女儿时:以下八句是仲卿妻对焦母告别时说的话。 野里:乡间。 兼愧:更有愧于……。 却:从堂上退下来。 扶将:扶持、搀扶。这里是服侍的意思。 初七:指农历七月七日,旧时妇女在这天晚上在院子里陈设瓜果,向织女星祈祷,祈求提高刺绣缝纫技巧,称为「乞巧」。 下九:古人以每月的二十九为上九,初九为中九,十九为下九。在汉朝时候,每月十九日是妇女欢聚的日子。 隐隐:和下面的「甸甸」都是象声词,指车声。 誓不相隔卿……誓天不相负:这是府吏对兰芝说的话。 区区:这里是诚挚的意思,与上面「何乃太区区」中的「区区」意思不同。 若见录:如此记住我。见录,记着我;见,被;录,记。 纫:通「韧」,柔韧牢固。 亲父兄:即同胞兄。 逆:逆料,想到将来。 劳劳:怅惘若失的样子。 颜仪:脸面、面子。 拊(fǔ)掌:拍手,这里表示惊异。 子自归:你自己回来。意思是,没料到女儿竟被驱遣回家。古代女子出嫁以后,一定要娘家得到婆家的同意,派人迎接,才能回娘家。下文「不迎而自归」,也是按这种规矩说的责备的话。 无誓违:不会有什么过失。誓,似应作「諐」(古「愆(qiān)」字),愆违、过失。 悲摧:悲痛、伤心。 窈窕(yǎotiǎo):容貌体态美好的样子。 便(pián)言多令才:口才很好,又多才能。便言,很会说话;令,美好。 丁宁:嘱咐我。丁宁,嘱咐,后写作「叮咛」。 非奇:不宜、不妥。 断来信:回绝来做媒的人。断,回绝;信,使者,指媒人。 更谓之:再谈它。之,指再嫁之事。 适:出嫁。 不堪:这里是「不能做」的意思。 媒人去数日……丞籍有宦官:这几句可能有文字脱漏或错误,因此无法解释清楚。这里列出部分字的意义解释:寻,随即、不久;丞,县丞;承籍,承继先人的仕籍;宦官,即「官宦」,指做官的人。 娇逸:娇美文雅。 主簿:太守的属官。 作计:拿主意、打算。 量(liáng):考虑。 否(pǐ)泰:都是《易经》中的卦名。这里指运气的好坏。否,坏运气;泰,好运气。 义郎:男子的美称,这里指太守的儿子。 其往欲何云:往后打算怎么办。其往,其后、将来;何云,这里指怎么办。 处分:处置。 适:依照。 要(yāo):相约。 渠(qú)会:同他相会。渠,他。一说是那种相会。渠,那。 登即:立即。 尔尔:如此如此。等于说「就这样,就这样」。 府君:对太守的尊称。 下官:县丞自称。 缘:缘分。 视历:翻看历书。 六合:古时候迷信的人,结婚要选好日子,要年、月、日的干支(干,天干,甲、乙、丙、丁……支,地支,子、丑、寅、卯……)合起来都相适合,这叫「六合」。 卿:你,指县丞。 交语:交相传话。 舫(fǎng):船。 龙子幡(fān):绣龙的旗帜。 婀娜(ēnuó):轻轻飘动的样子。 踯躅(zhízhú):缓慢不进的样子。 青骢(cōng)马:青白杂毛的马。 流苏:用五彩羽毛做的下垂的缨子。 赍(jī):赠送。 杂彩:各种颜色的绸缎。 交广:交州、广州,古代郡名,这里泛指今广东、广西一带。 鲑(xié):这里是鱼类菜肴的总称。 郁郁:繁盛的样子。 适:刚才。 不举:办不成。 榻(tà):坐具。 晻晻(yǎnyǎn):日色昏暗无光的样子。 摧藏(zàng):摧折心肝。藏,脏腑。 人事不可量:人间的事不能预料。 父母:这里偏指母。 弟兄:这里偏指兄。 日胜贵:一天比一天高贵。 恨恨:抱恨不已,这里指极度无奈。 日冥冥:原意是日暮,这里用太阳下山来比喻生命的终结。 单:孤单。 故:有意,故意。 不良计:不好的打算(指自杀)。 四体:四肢,这里指身体。 直:意思是腰板硬朗。 台阁:原指尚书台,这里泛指大的重府。 乃尔立:就这样决定。 青庐:用青布搭成的篷帐,举行婚礼的地方。 奄奄:通「晻晻」,日色昏暗无光的样子。 黄昏:古时计算时间按十二地支将一日分为十二个「时辰」。「黄昏」是「戌时」(相当于现代的晚上七时至九时)。下句的「人定」是「亥时」(相当于现代的晚上九时至十一时)。 华山:庐江郡内的一座小山。 交通:交错,这里指挨在一起。 驻足:停步。 谢:告诉。


简介

《孔雀东南飞》是中国古代汉族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首长篇叙事诗,中国古代最优秀的民间叙事诗,也是古代汉民族最长的叙事诗。作为汉乐府叙事诗发展的高峰,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现实主义诗歌发展中的重要标志。它原名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最早见于《玉台新咏》,作者不详,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创作的。全诗三百五十七句,共一千七百八十五个字,沈归愚称为「古今第一首长诗」,与《木兰辞》并称「乐府双璧」,乐府双壁加上唐代韦庄的《秦妇吟》又被并称为「乐府三绝」。



古诗十九首·今日良宴会

〔无名氏〕 〔汉〕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

蒿里行

〔曹操〕 〔汉〕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史记·三十世家·陈涉世家

〔司马迁〕 〔汉〕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

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

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

」佣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

」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

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

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

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

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

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吴广以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

」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

」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

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

又彊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

卒皆夜惊恐。

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

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

尉果笞广。

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

陈胜佐之,并杀两尉。

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

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徒属皆曰:「敬受命。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

袒右,称大楚。

为坛而盟,祭以尉首。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收而攻蕲。

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

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

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

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

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

」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彊为楚王。

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彊,还报。

至陈,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吴广围荥阳。

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

陈王徵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

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

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

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馀日。

章邯击,大破之。

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

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

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

」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

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

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

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

若楚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之毙,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

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燕王。

」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

」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

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

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五反,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

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

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荧阳,悉精兵迎秦军。

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

」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

与战,田臧死,军破。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

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

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缏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

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

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

」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

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

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

陈胜葬砀,谥曰隐王。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

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

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

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

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

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

」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

吕将军走,收兵复聚。

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陈胜王凡六月。

已为王,王陈。

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

」宫门令欲缚之。

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

陈王出,遮道而呼涉。

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

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

涉之为王沈沈者!

」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

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

」陈王斩之。

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

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

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

陈王信用之。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

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

犹未足恃也。

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

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

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 孝公既没,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

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

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

约从连衡,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聚、陈轸、邵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他、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什倍之地,百万之师,仰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固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馀力而制其毙,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亦不敢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馀威振于殊俗。

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

蹑足行伍之闲,俯仰仟佰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 且天下非小弱也。

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棘矜,非铦于句戟长铩也。

适戍之众,非俦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而秦以区区之地。

致万乘之权,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

〔无名氏〕 〔汉〕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

〔无名氏〕 〔汉〕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长门赋(并序)

〔司马相如〕 〔汉〕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

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恍恍而外淫。

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

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

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

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

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

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

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

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

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

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

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

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

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

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

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

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

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

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

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

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

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

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

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大风歌

〔刘邦〕 〔汉〕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

〔无名氏〕 〔汉〕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古诗十九首·青青陵上柏

〔无名氏〕 〔汉〕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报任安书

〔司马迁〕 〔汉〕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

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

仆非敢如是也。

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

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

谚曰:「谁为为之?

孰令听之?

」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

何则?

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

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

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

仆又薄从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讳。

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

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

爱施者,仁之端也。

取与者,义之表也。

耻辱者,勇之决也。

立名者,行之极也。

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

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

刑馀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

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

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

同子参乘,爰丝变色。

自古而耻之。

夫以中才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忼慨之士乎!

如今朝虽乏人,柰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豪隽哉!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馀年矣。

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

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

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

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

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

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

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

今以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卯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

嗟乎!

嗟乎!

如仆,尚何言哉!

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

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

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

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

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

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

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

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

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

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彊胡,卯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馀日,所杀过当。

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

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

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

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

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

大臣忧惧,不知所出。

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悽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

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

事已无可柰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

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

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

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

因为诬上,卒从吏议。

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

左右亲近不为壹言。

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

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

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

而仆又茸以蚕室,重为天下观笑。

悲夫!

悲夫!

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

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

何也?

素所自树立使然也。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剃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

传曰:「刑不上大夫。

」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

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于鲜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

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正惕息。

何者?

积威约之势也。

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彊颜耳,曷足贵乎!

且西伯,伯也,拘于牖里。

李斯,相也,具于五刑。

淮阴,王也,受械于陈。

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系狱具罪。

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

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

季布为朱家钳奴。

灌夫受辱居室。

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财,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

由此言之,勇怯,势也。

强弱,形也。

审矣!

曷足怪乎?

且夫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以稍陵夷至于鞭棰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

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

今仆不幸,蚤失二亲,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

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

仆虽怯懦耎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绁之辱哉!

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

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

盖西伯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

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诗三百篇,大氐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

仆诚已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

虽累百世,垢弥甚耳!

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

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臧于岩穴邪?

故且从俗浮湛,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

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剌谬乎。

今虽欲自雕瑑,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祗取辱耳。

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

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