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女弟

阿母性慈爱，爱汝如珍珠。

一日三摩挲，未尝离须臾。

今日送汝去，执手劳踟蹰。

汝姑哀寡鹄，哀肠多郁纡。

弟妹尚稚幼，呀呀求乳雏。

太母持门户，人言胜丈夫。

靡密计米盐，辛勤种瓜壶。

一门多秀才，各自夸巾裾。

粥粥扰群雌，申申詈女媭。

汝须婉以顺，朝夕承欢娱。

欢娱一以承，我心一以愉。

待汝一月圆，归来话区区。

西湖吾未到，梦想或遇之。

蒙蒙水云乡，荷花交柳枝。

今日见丰湖，万顷青琉璃。

持问老东坡，杭颍谁雄雌？

浃旬困积暑，泼眼惊此奇。

恍如画图中，又疑梦寐时。

人生为何事，毕世狂奔驰。

黄尘没马头，劳劳不知疲？

嗟我不能仙，岂能免人羁。

要留一片地，自谋老来私。

悠悠湖上云，耿耿我所思。

下与鸥鹭盟，上告云天知。

浓绿泼雨洗，森森竹千个。

亭亭立荷叶，万碧含露唾。

四围垂柳枝，随风任颠簸。

中有屋数椽，周遭不为大。

罗山峙其西，丰湖绕其左。

关门不见山，凿穴叠石作。

前檐乡䆉稏，后屋旋水磨。

扶筇朝看花，入夜不一坐。

亭午垂湘帘，倦便枕书卧。

偕妇说家常，呼儿问书课。

敲门剥啄声，时有老农过。

君看此屋中，非他正是我。

行移家具来，坐待邻里贺。

斜阳照空林，徘徊未忍去。

多恋究多累，掉头未可住。

我生二十年，初受尘垢污。

家计竭中乾，俗状作先驱。

飞鸟求枝楼，三匝方绕树。

大海泛浮萍，归根定何处？

渺茫发大愿，天意肯轻付。

况今千里来，担簦期一遇。

行锁矮屋中，蒸甑热毒注。

密如营窠蜂，困似涸辙鲋。

走雷转肠鸣，渴水乞沫呴。

谁能出尘世，一脱束缚苦？

回头望此湖，万顷迷烟雾。

梦魂时一游，且记湖边路。

少小诵《诗》、《书》，开卷动龃龉。

古文与今言，旷若设疆圉。

竟如置重译，象胥通蛮语。

父师递流转，惯习忘其故。

我生千载后，语音杂伧楚。

今日六经在，笔削出邹鲁。

欲读古人书，须识古语古。

唐宋诸大儒，粉粉作笺注。

每将后人心，探索到三五。

性天古所无，器物目未睹。

妄言足欺人，数典既忘祖。

燕相说郢书，越人戴章甫。

多歧道益亡，举烛乃笔误。

阿爷有书来，言颇倾家赀。

箱奁四五事，莫嫌嫁衣希。

阿母开箧看，未看先长欷。

吾家本富饶，频岁遭乱离。

累叶积珠翠，历劫无一遗。

旧时典衣库，烂漫堆人衣。

今日将衣质，库主知是谁？

扫叶添作薪，烹谷持作糜。

尺布尚可缝，亲手自维持。

行行手中线，离离五色丝。

一丝一泪痕，线短力既疲。

即此区区物，艰难汝所知。

所重功德言，上报慈母慈。

人生乱离中，所谋动乖忤。

一夕辄三迁，踪迹无定所。

自从居三河，谓是安乐土。

世情谁念乱，百事恣凌侮。

交交黄鸟啼，此邦不可处。

一水通潮州，且往潮州住。

是时北风寒，平江荡柔橹。

行行将近城，炊烟密如缕。

行舟忽不前，有盗伏林莽。

起惊贼已来，快橹飞如雨。

舟人急系舟，挥戈左右拒。

翻惧力不敌，转逢彼贼怒。

扣舷急相呼，‘不如任携取’。

流离患难来，行箧无几许。

但饱群贼囊，免更遭劫虏。

一声霹雳炮，杀贼贼遽去。

虎口脱馀生，惊喜泣相语。

回看诸弟妹，僵伏尚如鼠。

起起呼使坐，软语相慰抚。

扶床面色灰，谬言不畏惧。

吁嗟患难中，例受一切苦。

须臾达潮州，急觅东道主。

剪纸重招魂，招魂江之浦。

四更起开门，月黑阴云堆。

几时踏杀羊，老虎来不来？

今日阿哥妻，明日旁人可。

但付一马驮，何用分汝我。

朝倾百斛酒，暮饱千头羊。

时时赌博簺，夜夜迎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