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官

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绥厥兆民。

六服群辟,罔不承德。

归于宗周,董正治官。

  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

」  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

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

庶政惟和,万国咸宁。

夏商官倍,亦克用乂。

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今予小子,祗勤于德,夙夜不逮。

仰惟前代时若,训迪厥官。

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

论道经邦,燮理阴阳。

官不必备,惟其人。

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

贰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

冢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

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扰兆民。

宗伯掌邦礼,治神人,和上下。

司马掌邦政,统六师,平邦国。

司冠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

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

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

六年,五服一朝。

又六年,王乃时巡,考制度于四岳。

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

」  王曰:「呜呼!

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

以公灭私,民其允怀。

学古入官。

议事以制,政乃不迷。

其尔典常作之师,无以利口乱厥官。

蓄疑败谋,怠忽荒政,不学墙面,莅事惟烦。

戒尔卿士,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

位不期骄,禄不期侈。

恭俭惟德,无载尔伪。

作德,心逸日休。

作伪,心劳日拙。

居宠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

推贤让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庞。

举能其官,惟尔之能。

称匪其人,惟尔不任。

」  王曰:「呜呼!

三事暨大无,敬尔有官,乱尔有政,以佑乃辟。

永康兆民,万邦惟无斁。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周成王安抚万国,巡视侯服、甸服等诸侯,四方征讨不来朝见的诸侯,以安定天下的老百姓。六服的诸侯,无人不奉承他的德教。成王回到王都丰邑,又督导整顿治事的官员。  成王说:“顺从往日的大法,要在未出现动乱的时候制定治理的办法,在未出现危机的时候安定国家。尧舜稽考古代制度,建立官职一百。内有百揆和四岳,外有州牧和侯伯。各种政策适合,天下万国都安宁。夏代和商代,官数增加一倍,也能用来治理。明王设立官员,不考虑他的官员之多,而考虑要得到贤人。现在我小子恭敬勤奋施行德政,起早睡晚都不敢懈怠。仰思顺从前代,说明建立我们的官制。  “设立太师、太傅、大保,这是三公。他们讲明治道,治理国家,调和阴阳。三公的官不必齐备,要考虑适当的人。  “设立少师、少傅、少保,叫做三孤。他们协助三公弘扬教化,敬明天地的事,辅助我一人。  “冢宰主管国家的治理,统帅百官,调剂四海。司徒主管国家的教育,传布五常的教训,使万民和顺。宗伯主管国家的典礼,治理神和人的感通,调和上下尊卑的关系。司马主管国家的军政,统率六师,平服邦国。司寇主管国家的法禁,治理好恶的人,刑杀暴乱之徒。司空主管国家的土地,安置士农工商,依时发展地利。六卿分管职事,各自统率他的属官,以倡导九州之牧,大力安定兆民。  “六年,五服诸侯来朝见一次。又隔六年,王便依时巡视,到四岳校正制度。诸侯各在所属的方岳来朝见,王对诸侯普遍讲明升降赏罚。”  成王说:“啊!凡我的各级官长,要认真对待你们所管理的工作,慎重对待你们发布的命令。命令发出了就要进行,不要违抗。用公正消除私情,人民将会信任归服。先学古代治法再入仕途,议论政事依据法制,政事就不会错误。你们要用周家常法作为法则,不要以巧言干扰你的官员。蓄疑不决,必定败坏计谋,怠情忽略,必定废弃政事。不学习好象向墙站着,临事就会烦乱。  “告诉你们各位卿士:功高由于有志,业大由于勤劳。能够果敢决断,就没有后来的艰难。居官不当骄傲,享禄不当奢侈,恭和俭是美德啊!不要行使诈伪,行德就心逸而日美,作伪就心劳而日拙。处于尊宠要想到危辱,无事不当敬畏,不知敬畏,就会进入可畏的境地。推举贤明而让能者,众官就会和谐;众官不和,政事就复杂了。推举能者在其官位,是你们的贤能;所举不是那种人,是你们不能胜任。”  成王说:“啊!任人、准夫、牧三位首长和大夫们:认真对待你们的官职,治理你们的政事,来辅助你们的君主,使广大百姓长远安宁;天下万国就不会厌弃我们了。”


简介

周室东迁之后,人臣之事君,远不如往古,乱臣杀君之事屡见不鲜。史官作《周书》,记古贤臣事君之道,以使后世取法。周官即为《尚书·周书》中的一篇。(“成王既黜殷命,灭淮夷,还归在丰,作《周官》。”)



抱朴子

〔葛洪〕 〔晋〕

至于飞走之属,蠕动之类,禀形造化,既有定矣。

及其倏忽而易旧体,改更而为异物者,千端万品,不可胜论。

人之为物,贵性最灵,而男女易形,为鹤为石,为虎为猿,为沙为鼋,又不少焉。

至于高山为渊,深谷为陵,此亦大物之变化。

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何为嫌金银之不可以异物作乎?

文赋

〔陆机〕 〔晋〕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

夫放言谴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

每自属文,尤见其情。

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

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它日殆可谓曲尽其妙。

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

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

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

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

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

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

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

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

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

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

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

于是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

浮藻联翩,若翰鸟婴缴,而坠曾云之峻。

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

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

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

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

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

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

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

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

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始躑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

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

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

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可钦。

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

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

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

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

纷纭挥霍,形难为状。

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

在有无而黾勉,当浅深而不让。

虽离方而遯圆,期穷形而尽相。

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

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悽怆。

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

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

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

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

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

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

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

虽逝止之无常,故崎錡而难便。

苟达变而相次,犹开流以纳泉。

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

谬玄黄之秩叙,故淟涊而不鲜。

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

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意妨。

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

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

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

极无两致,尽不可益。

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

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

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绮合,清丽千眠。

炳若缛绣,悽若繁弦。

必所拟之不殊,乃闇合乎曩篇。

虽杼轴于予怀,忧他人之我先。

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

形不可逐,响难为系。

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

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彼榛楛之勿剪,亦蒙荣于集翠。

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或托言于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

譬偏弦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

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

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

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

犹弦么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

或奔放以谐和,务嘈囋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故高声而曲下。

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

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氾。

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

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

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

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

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

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

练世情之常尤,识前修之所淑。

虽发于巧心,或受蚩于拙目。

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

同橐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

虽纷蔼于此世,嗟不盈于予掬。

患挈瓶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

故踸踔于短垣,放庸音以足曲。

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

惧蒙尘于叩缶,顾取笑乎鸣玉。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

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

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

纷葳蕤以馺遝,唯豪素之所拟。

文徽徽以溢目,音冷冷而盈耳。

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

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而自求。

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

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

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

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

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

俯殆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

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

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

配沾润于云雨,象变化乎鬼神。

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观飞鸟赋

〔夏侯湛〕 〔晋〕

见逸游之高鸟,邈飘飏而殊逝,擢华毛以迅鹜,回劲翼以扬势,披六翮之联翩,振轻体之迢递,遂乃矜形辽廓。

冯虚安翔,翩翻徘徊,上下颉颃,动素羽之习习。

乱白质于日光,玩流气以差池。

弄长风以抑扬,摄双翅以高举,舒修颈以儴徉。

目悦妙势,心嘉羽仪,爱惠音之嘤嘤,美弱翰之参差,蹔高凌于景外,又抑身乎云崖,乍来乍往,若悬若垂,象流星之离天,似圆物之坠危,何斯游之自得,谅逸豫之可希,苟临川而羡鱼,亦观翔而乐飞。

游目帖

〔王羲之〕 〔晋〕

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

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

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真以日为岁。

想足下镇彼土,未有动理耳。

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领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

但言此,心以驰于彼矣。

郗司马帖

〔王羲之〕 〔晋〕

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

即日得足下书,为慰。

先书以具,示复数字。

拟东城一何高诗

〔陆机〕 〔晋〕

西山何其峻,层曲郁崔嵬。

零露弥天坠,蕙叶凭林衰。

寒暑相因袭,时逝忽如颓。

三闾结飞辔,大耋嗟落晖。

曷为牵世务,中心若有违。

京洛多妖丽,玉颜侔琼蕤。

闲夜抚鸣琴,惠音清且悲。

长歌赴促节,哀响逐高徽。

一唱万夫叹,再唱梁尘飞。

思为河曲鸟,双游沣水湄。

用笔赋

〔王羲之〕 〔晋〕

何异人之挺发?

精博善而含章。

驰风门而兽据,浮碧水而龙骧。

滴秋露而垂玉,摇春条而不长。

飘飘远逝,浴天池而颉颃。

翱翔弄翮,淩轻霄而接行。

详其真体正作,高强劲实。

方员穷金石之丽,纤麄尽凝脂之蜜。

藏骨抱筋,含文包质。

没没汩汩,若蒙氾之落银钩。

耀耀晞晞,状扶桑之挂朝日。

或有飘飘骋巧,其若自然。

包罗羽客,总括神仙。

李氏韬光,类隐龙而怡情。

王乔脱屣,欻飞凫而上征。

或改变驻笔,破真成草,养德俨如,威而不猛。

游丝断而还续,龙鸾群不诤。

发指冠而皆裂,据纯钩而耿耿。

忽瓜割兮互裂,复交结而成族。

若长天之阵云,如倒松之卧谷。

时滔滔而东注,户纽山兮暂塞。

射雀目以施巧,拨长蛇兮尽力。

草草眇眇,或连或绝。

如花乱飞,遥空舞雪。

时行时止,或卧或蹶,透嵩华兮不高,逾县壑兮非越。

信能经天纬地,毗助王猷,耽之玩之,功积山丘。

吁嗟秀逸,万代嘉休,显允哲人,于今鲜俦。

共六合而俱永,与两曜而同流。

郁高峰兮偃盖,如万岁兮千秋!

丧乱帖

〔王羲之〕 〔晋〕

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

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

临纸感哽,不知何言!

羲之顿首顿首。

三国志·吴书·王楼贺韦华传

〔陈寿〕 〔晋〕

王蕃字永元,庐江人也。

博览多闻,兼通术艺。

始为尚书郎,去官。

孙休即位,与贺邵、薛莹、虞汜俱为散骑中常侍,皆加驸马都尉。

时论清之。

遣使至蜀,蜀人称焉,还为夏口监军。

孙皓初。

复入为常侍,与万彧同官。

彧与皓有旧,俗士挟侵,谓蕃自轻。

又中书丞陈声,皓之嬖臣,数谮毁蕃。

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

时或迕意,积以见责。

甘露二年,丁忠使晋还,皓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

皓疑而不悦,举蕃出外。

顷之请还,酒亦不解。

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

卫将军滕牧、征西将军留平请,不能得。

丞相陆凯上疏曰:“常侍王蕃黄中通理,知天知物,处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

昔事景皇,纳言左右,景皇钦嘉,叹为异伦。

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邦内伤心,有识悲悼。

”其痛蕃如此。

蕃死时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属广州。

二弟着、延皆作佳器,郭马起事,不为马用,见害。

楼玄字承先,沛郡蕲人也。

孙休时为监农御史。

孙皓即位,与王蕃、郭踔、万彧俱为散骑中常侍,出为会稽太守,入为大司农。

旧禁中主者自用亲近人作之,彧陈亲密近职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应其选,遂用玄为宫下镇禁中候,主殿中事,玄从九卿持刀侍卫,正身率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数迕皓意,渐见责怒。

后人诬白玄与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遂被诏诘责,送付广州。

东观令华核上疏曰:“臣窃以治国之体,其犹治家。

主田野者,皆宜良信。

又宜得一人总其条目,为作维纲,众事乃理。

《论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

恭己正南面而己。

‘言所任得其人,放优游而自逸也。

今海内未定,天下多事,事无大小,皆当关闻,动经御坐,劳损圣虑。

陛下既垂意博古,综极艺文,加勤心好道,随节致气,宜得闲静以展神思,呼翕清淳,与天同极。

臣夙夜思惟,诸吏之中,任干之事,足委丈者,无胜于楼玄。

玄清忠奉公,冠冕当世,众服其操,无与争先。

失清者则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终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责其后效。

使为官择人,随才授任,则舜之恭己,近亦可得。

”皓话玄名声,复徙玄及子据,付交址将张奕,使以战自效,阴别敕奕令杀之。

据到交址,病死。

玄一身随亦讨贼,持刀步涉,见亦辄拜,亦未忍杀。

会亦暴卒,玄殡敛亦,于器中见敕书,还便自杀。

贺邵字兴伯,会稽山阴人也,孙休即位,从中郎为期骑中常侍,出为吴郡太守。

孙皓时,入为左典军,迁中书令,领太子太傅。

皓凶暴骄矜,政事日弊。

邵上疏谏曰:“古之圣王,所以潜处重闱之内而知万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极之际者,任贤之功也。

陛下以至德淑姿,统承皇业,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贤表善,以康庶政。

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上下空任,文武旷位,外无山岳之镇,内无拾遗之臣。

佞谀之徒拊冀天飞,干弄朝威,盗窃荣利,而忠良排坠,信臣被害。

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时趣。

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

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重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

臣心所不安,敢不以闻。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

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

是以古之人君,捐让以进贤,虚己以求过,譬天位于乘犇,以虎尾为警戒。

至于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臣,眩耀毁誉之实,沉沦近习之言。

昔高宗思佐,梦寐得贤,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遗。

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辅弼,以醉酒之间加之大戮。

近鸿胪葛奚,先帝旧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后,礼所不讳,陛下猥发雷霆,谓之轻慢,饮之醇酒,中毒陨命。

自是之后,海内悼心,朝臣失图,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臣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趋走小人,仆隶之下,身无锱铢之行,能无鹰犬之用,而陛下爱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宠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国议,手弄天机,上亏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

夫小人求人,必进奸利,定间妄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结置山陵,芟夷林莽,殚其九野之兽,聚于重围之内,上无益时之分,下有损耗之费。

而兵士疲于运送,人力竭于驱逐,老弱饥冻,大小怨叹。

臣窃观天变,自比年以来阴阳错谬,四时逆节,日食地震。

中夏陨霜,参之典籍,皆阴气陵阳,小人弄势之所致也。

臣尝览书传,验诸行事,灾祥之应,所为寒栗。

昔高宗修己以消鼎雉之异,宋景崇德以退荧惑之变。

愿陛下上惧皇天谴告之诮,下追二君攘灾之道,远览前代任贤之功,近寤今日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叙俊乂,放退佞邪,抑夺奸势。

如是之辈,一匆复用,广延淹滞,容受直辞,祗承乾指,敬奉先业,则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

其亡也,以民为草芥。

”陛下昔韬神光,潜德东夏,以圣哲茂姿,龙飞应天,四海延颈,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于旦夕也。

自登位以来,法禁转苛,赋调益繁。

中宫内竖,分布州郡,横兴事役,竞造奸利。

百姓罹杼轴之困,黎民罢无已之求,老幼饥寒,家户莱色,而所在长吏,迫畏罪负,严法峻刑,苦民求办。

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

又江边戍兵,远当以拓土广境,近当以守界备难,宜特优育,以待有事,而征发赋调,烟至云集,衣不全裋褐,食不瞻朝夕,出当锋镝之难,入抱无聊之戚。

是以父子相弃,叛者成行。

愿陛下宽赋除烦,振恤穷乏,省诸不急,荡禁约法,则海内乐业,大化普洽。

夫民者国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国无一年之储。

家无经月之畜,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余人。

内有离旷之怨,外有损耗之费。

使库廪空于无用,士民饥于糟糠。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

而怙敌之不来,忽四海之困穷,而轻虏之不为难,诚非长策庙胜之要也。

昔大皇帝勤身苦体,创基南夏,割据江山,拓士万里,虽承天赞,实由人力也。

余庆遗祚,至于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

爱民养士,保全先轨,何可忽显祖之功勤,轻难得之大业。

忘天下之不振,替兴衰之巨变哉?

臣闻否泰无常,吉凶由人,长江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苇可航也。

昔秦建皇帝之号,据殽函之阻,德化不修,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倾覆。

近刘氏据三关之险,守重山之固,可谓金城石室,万世之业,任授失贤,一朝丧没,君臣系颈,共为羁仆。

此当世之明鉴,目前之炯戒也。

愿陛下远考前事,近览世变,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而圣祖之祚隆矣。

书奏,皓深恨之。

邵奉公贞正,亲近所惮。

乃共谮邵与楼玄谤毁国事,俱被诘责。

玄见送南州,邵原复职。

后邵中恶风,口不能言,去职数月,皓疑其托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无一语,竟见杀害,家属徙临海。

并下诏诛玄子孙,是岁天册元年也,邵年四十九。

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也。

少好学,能属文,从丞相掾除西安令,还为尚书郎,迁太子中庶子。

时蔡颖亦在东宫,性好博奕。

太子和以为无益,命曜论之。

其辞曰:“盖闻君子耻当年而功不立,疾设世而名不称,故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齿之流迈而惧名称之不立也,故逸精厉操,晨兴夜寐,不遑宁息,经之以岁月,累之以日力,若宁越之勤,董生之笃,渐渍德义之渊,栖迟道艺之域。

且以西伯之圣,姬公之才,犹有日昃待旦之劳,故能隆兴周道,垂名亿载,况在臣庶,而可以已乎?

历观古今功名之士,皆有累积殊异之迹,劳身苦体,契阔勤思,平居不堕其业,穷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于耕牧,而黄霸受道于囹圄,终有荣显之福,以成不朽之名。

故山甫勤于夙夜,而吴汉不离公门,岂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奕,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

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专精锐意,心劳体倦,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虽有太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

至或赌及衣物,徙棋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技非六艺,用非经国。

立身者不阶其术,征选者不由其道。

求之于战陈,则非孙、吴之伦也。

考之于道艺,则非孔氏之门也。

以变诈为务,则非忠信之士也。

以劫杀为名,则非仁者之意也。

而空妨日废业,终无补益。

是何异设木而击之,置石而投之哉!

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养,其在朝也竭命以纳忠,临事且犹旰食,而何博奕之足耽?

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贞纯之名彰也。

“方今大吴受命,海内未平,圣朝乾乾,务在得人,勇略之士则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则处龙凤之署,百行兼苞,文武并骛,博选良才,旌简髦俊。

设程式之科,垂金爵之赏,诚千载之嘉会,百世之良遇也,当世之士,宜勉思至道,爱功惜力,以佐明时,使名书史籍,勋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务,当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与方国之封?

枯棋三百孰与万人之将?

兖龙之服,金石之乐,足以兼棋局而贸博弈矣。

假令世士移博奕之力而用之于诗书,是有颜、闵之志也。

用之于智计,是有良、平之思也。

用之于资货,是有猗顿之富也。

用之于射御,是有将帅之备也。

如此则功名立而鄙贱远矣。

和废后,为黄门侍郎。

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核、薛莹等皆与参同,孙休践阼,为中书郎、博士祭酒。

命曜依刘向故事,校定众书。

又欲延曜侍讲,而左将军张布近习宠幸,事行多玷,惮曜侍讲儒士,又性精确,惧以古今警戒休意,固争不可。

休深恨布,语在《休传》。

然曜竟止不入。

孙皓即位,封高陵亭候,迁中书仆射,职省,为侍中,常领左国史。

时所在承指数言瑞应。

皓以问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箧中物耳。

”又皓欲为父和作纪,曜执以和不登帝位,宜名为传。

如是者非一,渐见责怒。

曜益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书,以从业别有所付,皓终不听。

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愈急。

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

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至于宠衰,更见逼强,辄以为罪。

又于酒后使侍臣难折公卿,以嘲弄侵克发摘私短以为欢。

时有衍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于诛戮。

曜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不济济,非佳事也,故但示难问经义言论而已。

皓以为不承用诏命,意不忠尽,遂积前后嫌忿,收曜付狱,是岁凤皇二年也。

曜因狱吏上辞曰:“囚荷恩见哀,无与为比,曾无芒氂有以上报,孤辱恩宠,自陷极罪。

念当灰灭。

长弃黄泉,愚情(忄娄)(忄娄),窃有所怀,贪令上闻。

囚昔见世间有古历注,其所记载既多虚无,在书籍者亦复错谬。

囚寻按传记,考合异同,采摭耳目所及。

以作《洞纪》,纪自庖牺,至于秦、汉,凡为三卷,当起黄武以来,别作一卷,事尚未成。

又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究。

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

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乘误。

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辩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

新写始毕,会以无状,幽囚特命,泯没之日,恨不上闻。

谨以先死列状,乞上言秘府,于外料取,呈内以闻。

迫惧浅蔽,不合天听,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书之垢故,又以诘曜。

曜对曰:“囚撰此书,实欲表上,惧有误谬,数数省读,不觉点污。

被问寒战,形气呐吃,谨追辞叩头五百下,两手自搏。

”而华核连上疏救曜曰:“曜运值千载,特蒙哀识,以其儒学,得与史官,貂蝉内侍,承答天问,圣朝仁笃,慎终追远,迎神之际,垂涕敕曜。

曜愚惑不达。

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击史官,使圣趣不叙,至行不彰,实曜愚蔽当死之罪,然臣(忄娄) (忄娄),见曜自少勤学,虽老不倦,探综坟典,温故知新,及意所经识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过曜者。

昔李陵为汉将,军败不还而降匈奴,司马迁不加疾恶,为陵游说,汉武帝以迁有良史之才,欲使毕成所撰,忍不加诛,书卒成立,垂之无穷。

今曜在吴,亦汉之史迁也。

伏见前后符瑞彰着。

神指天应,继出累见,一统之期,庶不复久。

事乎之后,当观时设制,三王不相因礼,五帝不相沿乐,质文殊涂,损益异体,宜得辈依准古义,有所改立。

汉氏承秦,则有叔孙通定一代之仪,曜之才学亦汉通之次也。

又《吴书》虽已有头角,叙赞未述。

昔班固作《汉书》,文辞典雅,后刘珍,刘毅等作《汉记》,远不及固,叙传尤劣。

今年《吴书》当垂千载,编次诸吏,后之才士论次善恶,非得良才如曜者,实不可使阙不朽之书。

如臣顽蔽,诚非其人。

曜年已七十,余数无几,乞赦其一等之罪,为终身徒,使成书业,水足传未,垂之百世。

谨通进表,叩头百下。

“皓不许,遂诛曜,徙百家零陵。

子隆,亦有文学也。

华核字永先,吴郡武进人也。

始为上虞尉、曲农都尉,以文学入为秘府郎,迁中书丞。

蜀为魏所并,核诣宫门发表曰:“间闻贼众蚁聚向西境,西境艰险,谓当无虞。

定闻陆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

昔卫为翟所灭而桓公存之,今道里长远,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

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

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 孙皓即位,封除陵亭候。

实鼎二年,皓更营新宫,制度弘广,饰以珠玉,所费甚多。

是时盛夏兴工,农守并废,核上疏谏曰:“臣闻汉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惨毒之苛政,归刘氏之宽仁,省役约法,与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汉室,当此之时,皆以为泰山之安,无穷之基之也。

至于贾谊,独以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为长叹息者六,乃曰当今之势何异抱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末及然而谓之安。

其后变乱,皆如其言。

臣虽下愚,不识大伦,窃以囊时之事,揆今之势。

谊曰复数年间,诸王方刚,汉之傅相称疾罢归,欲以此为治,虽尧、舜不能安。

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大半之众,习攻战之余术,乘戎刀之旧势,欲与中国争相吞之计,其犹楚汉势不两立,非徒汉之诸王淮南,济北而已。

谊之所欲痛哭,比今为缓,抱火卧薪之喻,于今而急。

大皇帝览前代之如彼,察今势之如此,故广开农桑之业,积不訾之储,恤民重役,务养战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

斯运未至,早弃万国,自是之后,强臣专政,上诡天时,下违从议,忘安存之本,邀一时之利,数兴军旅,倾竭府藏,兵劳民困,无时获安。

今之存者乃创夷之遗众,哀苦之余及耳。

遂使军盗空匮,仓廪不实,布帛之赐,寒暑不周,重以失业,家户不赡。

而北积谷养民,专心向东,无复他警。

蜀为西藩,土地险固,加承先主统御之术,谓其守御足以长久,不图一朝奄至倾覆!

唇亡齿寒,古人所惧。

交州诸郡,国之南土,交址、九真二郡已没,日南孤危,存亡难保,合浦以北,民皆摇动。

因连避役,多有离叛,而备戍减少,威镇转轻,常恐呼吸复有变故。

昔海虏窥窬东县,多得离民,地习海行,狃于往年,钞盗无日,今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

诚宜住建立之役,先备豫之计,勉垦殖之业,为饥乏之救。

惟恐农时将过,东作向晚,有事之日,整严未办。

若舍此急,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

当委版筑之役,应烽燧之急,驱怨苦之众,赴自刃之难,此乃大敌所因为资也。

如但固守,旷日持久,则军粮必乏,不待接刃,而战士已困矣。

昔太戊之时,桑谷生庭,惧而修德,怪消殷兴。

荧惑守心,宋以为灾,景公下从瞽史之言,而荧惑退舍,景公延年。

夫修德于身而感异类,言发于口通神明。

臣以愚蔽,误忝近署,不能冀宣仁泽以感灵祗,仰惭俯愧,无所投处。

退伏思惟,荣惑桑谷之异,天示二主,至如他余锱介之妖。

近是门庭小神所为,验之天地,无有他变,而征样符瑞前后屡臻,明珠既觌,白雀继见,万亿之祚,实灵所挺。

以九域为宅,天下为家,不与编户之民转徙同也。

又今之宫室,先帝所营。

卜土立基,非为不祥。

又杨市土地与宫连接,若大功毕竟,舆驾迁住,门行之神,皆当转移,犹恐长,久未必胜旧。

屡迁不少,留则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为忧灼也。

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会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举大事必有大殃。

今虽诸侯不会,诸侯之军与会无异。

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农月,时不可失。

昔鲁隐公夏城中丘,《春秋》书之,垂为后戒。

今筑宫为长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袭《春秋》之所书,废敬授之上务,臣以愚管,窃所未安。

又恐所召离民,或有不至,讨之则废役兴事,不讨则日月滋慢。

若悉并到,大众聚会,希无疾病。

且人心安则念善,苦则怨叛。

江南精兵,北土所难,欲以十卒当东一人。

天下未定,深可忧惜之。

如此宫成,死叛五千,则北军之众更增五万,着到万人,则倍益十万,病者有死亡之损,叛者传不善之语,此乃大敌所以欢喜也。

今当角力中原,以定强弱,正于际会。

彼益我损,加以劳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忧。

臣闻先王治国无三年之储,曰国非其国,安宁之世戒备如此。

况敌强大而忽农忘畜。

今虽颇种殖,间者大水沉没,其余存者当须耘获。

而长吏怖期,上方诸郡,身涉山林,尽力伐材,废农弃务。

士民妻孥羸小,垦殖又薄。

若有水旱则永无所获。

州郡见米,当待有事,冗食之众,仰官供济。

若上下空乏,运漕不供,而北敌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复出,不能为陛下计明矣。

臣闻君明者臣忠,主圣者臣直,是以(忄娄)(忄娄),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书奏,皓不纳。

后迁东观令,领右国吏,核上疏辞让。

皓答曰:“得表,以东观儒林之府,当讲校文艺,处定疑难,汉时皆名学硕儒乃任其职,乞更选英贤。

闻之,以卿研精坟典,博览多闻,可谓悦礼乐敦诗书者也。

当飞翰骋藻,光赞时事,以越扬、班、张、蔡之畴,怪乃谦光,厚自菲薄,宜勉备所职,以迈先贤,勿复纷纷。

” 时仓廪无储,世俗滋侈,核上疏曰:“今冠虏充斥,征伐未已,居无积年之储,出无敌之畜,此乃有国者所宣深忧也。

夫财谷所生,皆出于民,趋时务农,国之上急。

而都下诸官,所掌别异,各自下调,不计民力,辄与近期。

长吏畏罪,昼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会日,定送到都,或蕴积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

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夺其播殖之时,而责定送其今年之税,如有逋悬,则籍没财物,故家户贫困,衣食不足。

宜暂息众役,专心农桑。

古人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

一女不织,或受其寒。

是以先王治国,惟农是务。

军兴以来,已向百栽,农人废南亩之务,女工停机杼之业。

推此揆之,则蔬食而长饥,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

臣闻主之所求于民者二,民之所望于主者三。

二谓求其为己劳也,求其为己死也。

三谓讥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赏之。

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则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实,民劳役猥,主之二求已备,民之三望未报。

且饥者不待美馔而后饱,寒者不俟狐貉而后温,为味者口之奇,文绣者身之饰也。

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不勤麻枲,并乡黼黻,转相仿效,耻独无有。

兵民之家,犹复遂俗,内无儋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至于富贾商贩之家,重以金银,奢恣尤甚。

天下未平,百姓不赡,宜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

而弃功于浮华之巧,妨日于侈靡之事,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物力之损。

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

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

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

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祟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

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

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

若实如论,有之无益废之无损者,何爱而不斩禁以充府藏之急乎?

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也,使管、晏复生,无以易此。

汉之文、景,承平继统,天下已定,四方无虞,犹以雕文之妨农事,锦绣之害女红,开富国之利,杜饥寒之本。

况今六台分乖。

豺狼充路。

兵不离疆。

甲不解带。

而可以不广生财之原,充府藏之积哉?

“ 皓以核年老,敕令草表,核不敢。

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

核为文曰:“咨核小臣,草芥凡庸。

遭眷值圣,受恩特隆。

越从朽壤,蝉蜕朝中。

熙光紫闼。

青璅是凭。

毖挹清露,沐浴凯风。

效无丝氂,负阙山祟。

滋润含垢,恩贷累重。

秽质被荣,局命得融。

欲报罔极,委之皇穹。

圣恩雨注,哀弃其尤。

猥命草对,润被下愚。

不敢达敕,惧速罪诛。

冒承诏命,魂逝形留。

“核前后陈便宜,及贡荐良能,解释罪过,书百余上,皆有补益,文多不悉载。

天册元年以微谴免,数岁卒。

曜、核所论事章疏,咸传于世也。

评曰:薛莹称王蕃器量绰异,弘博多通。

楼玄清白节操,才理条畅。

贺邵厉志高洁,机理清要。

韦曜笃学好古,博见群籍,有记述之才。

胡冲以为玄、邵、蕃一时清妙,略无优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当次之。

华核文赋之才,有过于曜,而典诰不及也。

矛观核数献良规,期于自尽,庶几忠臣矣。

然此数子,处无妄之世而有名位,强死其理,得免为幸耳。

三国志·吴书·诸葛滕二孙濮阳传

〔陈寿〕 〔晋〕

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

少知名。

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

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

恪父瑾面长似驴。

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

恪跪曰:“乞请竺益两字。

因听与笔。

恪绩其下曰:”之驴。

“举座欢笑,乃以驴赐恪。

他日复见,权问恪曰:”卿父与叔父孰贤?

“对曰:”臣父为优。

“权问其故。

对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为优。

“权又大噱。

命恪行酒,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

曰:“此非养老之礼也。

”权曰:“卿其能令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

”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

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

“昭卒无辞,遂为尽爵。

后蜀好,群臣并会,权谓使曰:“此诸葛恪雅使至骑乘,还告丞相,为致好马。

”恪因下谢,权曰:“马未至面谢何也?

”恪对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厩,今有恩诏,马必至也,安敢不谢?

”恪之才捷,皆此类也。

权甚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

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

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

其余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

三年可得甲士四万。

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人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

逋亡宿恶,咸共逃窜。

山出铜铁,自铸甲兵。

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

若鱼之走渊,猨狖之腾木也。

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

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

皆以为难。

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

”恪盛陈其必捷。

权拜恪抚赵将军,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骑三百。

拜毕,命恪备威仪,作鼓吹,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书四部属城长空。

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

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

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

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执拘。

” 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言府。

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

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

恪自领万人,余分给诸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

综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宾历世,缓则首鼠,急则狼顾。

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

兵不染锷,甲不沾汗。

元恶既枭,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

野无遗寇,邑罔残奸。

既扫凶慝,又充军用。

藜莜稂莠,化为善草。

魑魅魍魉,更成虎土。

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无帅临履之所致也。

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卫、霍,岂足以谈?

功轶古人,勋超前世。

主上欢然,遥用叹息。

感《四牡》之遗典,思饮至之旧章。

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稿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

恪乞率众佃庐江皖口,因轻兵袭舒,掩得其民而还。

复远遣斥候,观相径要,欲图寿春,权以为不可。

赤乌中,魏司马宣王谋欲攻恪。

权方发兵应之,望气者以为不利,于是徒恪屯于柴桑。

与丞相陆逊书曰:“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凋尽,守德业者不能复几,宜相左右。

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

又疾世俗好相谤毁,使已成之器,中有损累。

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

愚以为君子不求备于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干,其见者七十二人。

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所阙?

且仲尼不以数予之不备而引以为友,不以人所短弃其所长也。

加以当今取士,宜宽于往古,何者?

时务从横,而善人单少,国家职司,常苦不充。

苟令性不邪恶,志在陈力,便可奖就,骋其所任。

若于小小宜适,私行不足,皆宜阔略,不足缕责。

“且士诚不可纤论苛克,苛克则彼贤圣犹将不全,况其出入者邪?

故曰以道望人则难,以人望人则易,贤愚可知。

自汉末以来,中国土大夫如许子将辈,所以更相谤讪,或至为祸,原其本起。

非为大仇,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专以正义。

夫己不如礼,则人不服。

责人以正义,则人不堪。

内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责,则不得不相怨。

相怨一生,则小人得容其间。

得容其间,则三至之言,浸润之谮,纷错交至。

虽使至明至亲者处之,犹难以自定。

况已为隙,且未能明者乎?

是故张、陈至于血刃,萧、朱不终其好,本由于此而已。

夫不舍小过,纤微相责,久乃至于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

“恪知逊以此嫌己,故遂广其理而赞其旨也。

会逊卒,恪迁大将军,假节,驻武昌,代逊领荆州事。

久之,权不豫,而太子少,乃征恪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领少傅。

权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属以后事。

翌日,权薨。

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权死问,欲矫诏除恪。

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诛之,乃发丧制服。

与弟公安督融书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弃万国,群下大小,莫不伤悼。

至吾父子兄弟,井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隶,是以悲恸,肝心圮裂。

皇太子以丁酉践酋号,哀喜交并,不知所措。

吾身受顾命,辅相幼主,窃自揆度。

才非博陆而受姬公负图之托,惧忝丞相辅汉之效。

恐损先帝委付之明,是以忧惭惶惶,所虑万端。

且民恶其上,动见瞻观,何时易哉?

今以顽钝之姿,处保傅之位,艰多智寡,任重谋浅,谁为唇齿?

近汉之世,燕、盖交遘,有上官之变,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

又弟所在,与贼犬牙相错,当于今时整顿军具,率厉将士,警备过常,念出万死,无顾一生,以报朝廷,无忝尔先。

又诸将备守各有境界,犹恐贼虏闻讳,恣睢寇窃。

边邑诸曹,已别下约敕,所部督将,不得妄委所戍,径来奔赴。

虽怀怆但不忍之心,公义夺私,伯禽服戎,若苟违戾,非徒小故。

以亲正疏,古人明戒也。

” 恪更拜太傅。

于是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

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初,权黄龙元年迁都建业。

二年筑东兴堤遏湖水。

后征淮南,败,以内船,由是废不复修。

恪以建兴元年十月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军而还。

魏以吴军入其疆土,耻于受侮,命大将胡遵、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欲攻围两坞,图坏堤遏。

恪兴军四万,晨夜赴救。

遵等敕其诸军作浮桥度,陈于堤上,分兵攻两城。

城在高峻,不可卒拔。

恪遣将军留赞、吕据、唐咨、丁奉为前部。

时天寒雪,魏诸将会饮,见赞等兵少,而解置铠甲,不持矛戟。

但兜鍪刀楯,倮身缘遏,大笑之,不即严兵。

兵得上,便鼓噪乱斫。

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

乐安太守恒嘉等同时并没,死者数万。

故叛将韩综为魏前军督,亦斩之。

获车乘牛马驴骡各数千,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进封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赐金一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

恪遂有轻敌之心,以十二月战克,明年春,复欲出军。

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

中散大夫蒋延或以固争,扶出。

恪乃着论谕众意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后世,古今未之有也。

昔战国之时,诸候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世,人莫能危。

恣情从怀,惮于劳苦,使秦渐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

近者刘景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

不及曹操尚微,与之力竞,坐观其强大,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吞智者,不能复为画计,于是景升儿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

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雦欲相除也,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

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

‘夫差自恃强大,闻此邈然,是以诛子胥而无备越之心,至于临败悔之,岂有及乎?

越小于吴,尚为吴祸,况其强大者邪?

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

以吴与蜀比古穴国,不能半之。

然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

加司马懿先诛王淩,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

当今伐之,是其厄会。

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

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

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

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

自本以来,务在产育,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

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于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已空尽,唯有此见众可以定事。

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十数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足言。

若贼众一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

今不达远虑者,必以此言为迂。

夫祸难未至而豫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

及于难至,然后顿颡,虽有智者,又不能图。

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

昔吴始以伍员为迂,故难至而不可救。

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以治其子孙。

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敌更强。

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

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右其虑其大危而其小勤者也。

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

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

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风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

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

若一朝陨殁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众皆以恪此论欲必为之辞,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

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

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

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

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

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

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

”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

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于是违众出军,大发州郡二十万众,百姓骚动,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驱略民人。

而诸将或难之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

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

”恪从其计,回军还围新城。

攻守连月,城不拔。

士卒疲劳,因暑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

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作,欲斩之,自是莫敢言。

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

将军朱异有所是非,恪怒,立夺其兵。

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奔魏。

魏知战士罢病,乃进救兵。

恪引军而去。

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记忿痛,大小呼嗟。

而恪宴然自若。

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

由此众庶失望,而怨黩兴矣。

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

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妄数作诏?

”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

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

复敕兵严,欲向责、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

恪将见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

明将盥漱,闻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

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怅不悦。

严毕趋出,太衔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

”还坐,顷刻乃复起,犬又衔其衣,恪令从者逐犬,遂升车。

初,恪将征淮南,有孝子着缞衣入其阁中,从者白之,令外诘问,孝子曰:“不自觉入。

”时中外守备,亦悉不见,众皆异之。

出行之后,所坐厅事屋栋中折。

自新城出住东兴,有白虹见其船,还拜蒋陵,白虹复绕其车。

及将见,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 欲以尝知恪。

恪答曰:“当自力入。

”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恪省书而去。

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人。

” 胤不知峻阴计,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

”恪踌躇而还,剑履上殿。

谢亮,还坐。

设酒,恪疑未饮,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当有常服药酒,自可取之。

”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

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

”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

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所约断右臂。

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 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先是,童谣曰:“诸葛恪,芦苇单衣蔑钩落,于何相求成子阁。

”成子阁者,反语石子冈也。

建业面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

钩落者,校饰革带,世谓之钩络带。

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于此冈。

恪长子绰,骑都尉,以交关鲁王事,权遣付恪,令更教诲,恪鸩杀之。

中子辣,长水校尉。

少子建,步兵校尉。

闻恪诛,车载其母而定。

峻遣骑督承追斩竦于白都。

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千里,为追兵所逮。

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数谏恪,恪不从,常忧惧祸。

及亡,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闻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杀有极日。

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

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伯叔诸父遭汉祚尽,九州鼎立,分托三方,并履忠勤,熙隆世业。

爰及于恪,生长王国,陶育圣化,致名英伟,服事累纪,祸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属以万机之事。

恪索性刚履,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帮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

侍中武卫将军都乡候俱受先帝嘱寄之诏,见其奸虐,日月滋甚,将恐荡摇宇宙,倾危社稷,奋其威怒,精贯昊天,计虑先于神明,智勇百于荆、聂,躬持白刃,枭恪殿堂,勋超朱虚,功越东牟。

国之元害,一朝大除,驰首徇示,六军喜踊,日月增光,风尘不动,斯实宗庙之神灵,天人之同验也。

今恪父子三首,悬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

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华见。

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

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

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

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

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弘哉!

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

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朝哀察。

“于是亮、峻听恪故吏敛葬,遂求之于石子冈。

始恪退军还,聂友知其将败。

书与滕胤曰:“当人强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缩,人情万端,言之悲叹。

”恪诛后,孙峻忌友。

欲以为郁林太守,友发病忧死。

友字文悌,豫章人也。

滕胤字承嗣,北海剧人也。

伯父耽,父胄,与刘繇州里通家。

以世扰乱,渡江依繇。

孙权为车骑将军,拜耽右司马,以宽厚称,早卒,无嗣。

胄善属文,权待以宾礼,军国书疏,常令损益润色之,亦不幸短命。

权为吴王,迫录旧恩,封胤都亭侯。

少有节操,美容仪。

弱冠尚公主。

年三十,起家为丹杨太守,徙吴郡、会稽,所在见称。

太元元年,权寝疾,诣都,留为太常。

与诺葛恪等俱受遗诏辅政。

孙亮即位,加卫将军。

恪将悉众伐魏。

胤谏恪曰:“君以丧代之际,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

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

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

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而动。

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

”恪曰:“诸云不可者,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焉?

夫以曹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臣民,固有离心。

今吾因国家之资,借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

”以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

胤白日接宾客,夜省文书,或通晓不寐。

孙峻字子远,孙坚弟静之曾孙也。

静生皓,皓生恭,为散骑侍郎。

恭生峻。

少便弓马,精果胆决。

孙权末,徙武卫都尉,为侍中。

权临薨,受遗辅政,领武卫将军,故典宿卫,封都乡侯。

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节,进封富春侯。

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

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峻、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

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通。

五凤元年,吴侯英谋杀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毋丘俭、文钦以众叛,与魏人战于乐嘉,峻帅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袭寿春,会钦败降,军还。

是岁,蜀使来聘,将军孙仪、孙邵綝恂等欲因会杀峻。

事泄,仪等自杀,死者数十入,并及公主鲁育。

峻欲城广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

唯滕胤谏止,不从,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钦说峻征魏,峻使钦与吕据、车骑刘纂、镇南朱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人淮、泗,以图青、徐。

峻与胤至石头,因饯之,领从者百许人入据营。

据御军齐整,峻恶之,称心痛去。

遂梦为诸葛恪所击,恐惧发病死,时年三十八,以后事付綝.孙綝字子通,与峻同祖。

綝父绰为安民都尉。

綝始为偏将军,及峻死,为待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代知朝政。

吕据闻之大恐,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綝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

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綝.綝闻之,遣从兄虑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合众击据,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胤取据,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扬崇、将军孙咨,告以綝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綝.綝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急攻围胤。

胤又劫融等使诈诏发兵。

融等不从,胤皆杀之。

胤颜色不变,谈笑若常。

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皆委綝就公”。

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

又难举兵向富,乃约令部曲,说吕侯以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

时大风,比晓,据不至。

綝兵大会,遂杀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

綝迁大将军,假节,封永宁侯,负贵倨傲,多行无礼。

初,峻从弟虑与诸葛恪之谋,峻厚之,至右将军、无难督,授节盖,平九官事。

綝遇虑薄于峻时,虑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綝.綝杀惇。

虑服药死。

魏大将军诸葛诞举寿春叛,保城请降。

吴遣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三万人救之。

魏镇南将军王基围入诞。

钦等突围城。

魏悉中外军二十余万增诞之围。

朱异帅三万人屯安丰城,为文钦势。

魏兖州刺史州泰据异于阳渊,异败退,为泰所追,死伤二干人。

林于是大发率出屯镬里,复遣异率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万人攻魏,留辎重于都陆。

异屯黎浆,遣将军任度、张震等慕勇敢六千人,于屯西六里为浮桥夜渡,筑偃月垒。

为魏监军石苞及州泰所破,军却退就高。

异复作车箱围趣五木城。

苞、泰攻异,异败归,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诡道袭都陆,尽焚异资粮。

綝授兵三万人使异死战,异不从,綝斩之于镬里,而遣弟恩救。

会诞败引还。

綝既不能拔出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莫不怨之。

綝以孙亮始亲政事,多所难问,甚惧。

还建业,称疾不朝。

筑室干朱雀桥南,使弟威远将军据入苍龙宿卫,弟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专朝自固。

亮内嫌綝,乃推鲁育见杀本末,责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损不匡正孙峻,乃令丁奉杀熊于虎林,杀损于建业。

綝入谏不从,亮遂与公主鲁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议诛綝.亮妃,綝从姊女也,以其谋告綝.綝率众夜袭全尚,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遂围宫。

使光禄勋盂宗告庙废亮,召群司仪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以告先帝废之。

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

”皆震怖。

曰:“唯将军令。

”綝遣中书郎李祟夺亮玺绶,以亮罪状班告远近。

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杀之。

典军施正劝綝征立琅邪王休,綝从之。

遣宗正楷奉书于休曰:“綝以酶才,见授大任,不能辅导陛下。

顷月以来,多所造立。

亲近刘承,悦于美色。

发吏民妇女,料其好者,留于宫内,取兵弟十八已下三千余人,习之苑中,连日续夜,大小呼嗟,败坏藏中矛戈五千余枚,以作戏具。

朱据先帝旧臣,子男熊、损皆承父之基,以忠议自立,昔杀小主。

自是大主所创,帝不复精其本未,便杀熊、损,谏不见用。

诸下莫不侧息。

帝于宫中作小船三百余艘,成以金银,师工昼夜不息。

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诸宗亲,而全端等委城就魏。

尚位过重,曾无一言以谏陛下,而与敌往来,使传国消息,惧必倾危社稷。

推案旧典,运集大王,辄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斩承。

以帝为会稽王,遣楷牵迎。

百寮喁喁。

立任道侧。

“ 綝遣将军孙耽送亮之国,徙尚于零陵,迁公主于豫章。

綝意弥溢,侮慢民神,遂烧大桥头伍子胥庙,又坏浮屠祠,斩道人。

休既即位,称草莽臣。

诣阙上书曰:“臣伏自省,才非干国,因缘肺腑,位极人臣,伤锦败驾,罪负彰露,寻愆惟阙,夙夜忧惧。

臣闻天命棐谌,必就有德,是以幽、厉失度,阂宣中兴,陛下圣德,纂承大统,宜得良辅。

以协雍熙,虽尧之盛,犹求稷契之佐。

以协明圣之德。

古人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臣虽自展竭,无益庶政,谨上印绶节钺,退还田里,以避贤路。

“休引见慰喻。

又下诏曰:“朕以不德,守藩于外,值兹际会,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庙。

朕用抚然,若涉渊冰。

大将军忠计内发,扶危定倾,安康社稷,功勋赫然。

昔汉孝宣践阼,霍光尊显,褒德赏功,古今之通义也。

其以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食五县。

”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据右将军。

皆县侯。

干杂号将军、亭侯。

闿亦封亭侯。

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自吴国朝臣未尝有也。

綝奉牛酒诣休,休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

酒酣,出怨言曰:“彻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

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

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

”布以言闻休,休衔之。

巩其有变,数加赏赐,又复加恩侍中,与綝分省文书。

或有告綝怀怨侮上欲图反者,休执以付綝,綝杀之。

由是愈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许焉,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余人,皆令装载,所取武库兵器,咸令给与。

将军魏邈说休曰“綝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征”休密问张布,布与丁奉谋于会杀綝.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

綝闻之,不悦。

夜大风发木扬沙,綝益恐。

戊辰腊会,綝称疾。

休强起之,使者十余辈。

綝不得已,将人,众止焉。

綝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

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

”遂入,寻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

”綝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

綝叩首曰:“愿徙交州。

”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

”綝复曰:“愿没为官奴。

”休曰:“何不以胤、据为奴乎!

”遂斩之。

以綝首令其众曰:“诸与綝同谋皆赦。

”放仗者五千人。

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

夷三族。

发孙峻棺,取其印绶,綝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綝死时年二十八。

休耽与峻、綝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曰故峻、故綝云。

休又下诏曰:“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綝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促皆改葬,各为祭奠。

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濮阳兴字子元,陈留人也。

父逸,汉末避乱江东,官至长沙太守。

兴少有士名,孙权时除上虞令,稍迁至尚书左曹,以五官中郎将使蜀,还为会稽太守。

时琅邪王休居会稽,兴深与相结。

及休即位,征兴为太常卫将军、平军国事,封外黄侯。

永安三年,都尉严密建丹杨湖田,作浦里塘。

诏百官会议,咸以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兴以为可成。

遂会诸兵民就作,功佣之费不可胜数,士卒死亡,或自贼杀,百姓大怨之。

兴迁为丞相,与休宠臣左将军张共布相表里,邦内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

左典军万彧素与乌程侯孙皓善,乃劝兴、布,于是兴、布废休适子而迎立皓。

皓既践阼,加兴侍中,领青州牧。

俄彧谮兴、布追悔前事。

十一年朔入朝,皓因收兴、布,徙广州,道追杀之,夷三族。

评曰:“诸葛恪才气干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在于恪?

矜己陵人,能无败乎!

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之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

滕胤厉修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

峻、綝凶竖盈溢,固无足论者。

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其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