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六十八回·甘宁百骑劫魏营左慈掷杯戏曹操

却说孙权在濡须口收拾军马,忽报曹操自汉中领兵四十万前来救合淝。

孙权与谋士计议,先拨董袭、徐盛二人领五十只大船,在濡须口埋伏。

令陈武带领人马,往来江岸巡哨。

张昭曰:“今曹操远来,必须先挫其锐气。

”权乃问帐下曰:“曹操远来,谁敢当先破敌,以挫其锐气?

”凌统出曰:“某愿往。

”权曰:“带多少军去?

”统曰:“三千人足矣。

”甘宁曰:“只须百骑,便可破敌,何必三千!

”凌统大怒。

两个就在孙权面前争竞起来。

权曰:“曹军势大,不可轻敌。

”乃命凌统带三千军出濡须口去哨探,遇曹兵,便与交战。

凌统领命,引着三千人马,离濡须坞。

尘头起处,曹兵早到。

先锋张辽与凌统交锋,斗五十合,不分胜败。

孙权恐凌统有失,令吕蒙接应回营。

甘宁见凌统回,即告权曰:“宁今夜只带一百人马去劫曹营。

若折了一人一骑,也不算功。

”孙权壮之,乃调拨帐下一百精锐马兵付宁。

又以酒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赏赐军士。

甘宁回到营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将银碗斟酒,自吃两碗,乃语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请诸公各满饮一觞,努力向前。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甘宁见众人有难色,乃拔剑在手,怒叱曰:“我为上将,且不惜命。

汝等何得迟疑!

”众人见甘宁作色,皆起拜曰:“愿效死力。

”甘宁将酒肉与百人共饮食尽,约至二更时候,取白鹅翎一百根,插于盔上为号。

都披甲上马,飞奔曹操寨边,拔开鹿角,大喊一声,杀入寨中,径奔中军来杀曹操。

原来中军人马,以车仗伏路穿连,围得铁桶相似,不能得进。

甘宁只将百骑,左冲右突。

曹兵惊慌,正不知敌兵多少,自相扰乱。

那甘宁百骑,在营内纵横驰骤,逢着便杀。

各营鼓噪,举火如星,喊声大震。

甘宁从寨之南门杀出,无人敢当。

孙权令周泰引一枝兵来接应。

甘宁将百骑回到濡须。

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袭。

后人有诗赞曰:“鼙鼓声喧震地来,吴师到处鬼神哀!

百翎直贯曹家寨,尽说甘宁虎将才。

”甘宁引百骑到寨,不折一人一骑。

至营门,令百人皆击鼓吹笛,口称“万岁”,欢声大震。

孙权自来迎接。

甘宁下马拜伏。

权扶起,携宁手曰:“将军此去,足使老贼惊骇。

非孤相舍,正欲观卿胆耳!

”即赐绢千匹,利刀百口。

宁拜受讫,遂分赏百人。

权语诸将曰:“孟德有张辽,孤有甘兴霸,足以相敌也。

” 次日,张辽引兵搦战。

凌统见甘宁有功,奋然曰:“统愿敌张辽。

”权许之。

统遂领兵五千,离濡须。

权自引甘宁临阵观战。

对阵圆处,张辽出马,左有李典,右有乐进。

凌统纵马提刀,出至阵前。

张辽使乐进出迎。

两个斗到五十合,未分胜败。

曹操闻知,亲自策马到门旗下来看,见二将酣斗,乃令曹休暗放冷箭。

曹休便闪在张辽背后,开弓一箭,正中凌统坐下马,那马直立起来,把凌统掀翻在地。

乐进连忙持枪来刺。

枪还未到,只听得弓弦响处,一箭射中乐进面门,翻身落马。

两军齐出,各救一将回营,鸣金罢战。

凌统回寨中拜谢孙权。

权曰:“放箭救你者,甘宁也。

”凌统乃顿首拜宁曰:“不想公能如此垂恩!

”自此与甘宁结为生死之交,再不为恶。

且说曹操见乐进中箭,令自到帐中调治。

次日,分兵五路来袭濡须:操自领中路。

左一路张辽,二路李典。

右一路徐晃,二路庞德。

每路各带一万人马,杀奔江边来。

时董袭、徐盛二将,在楼船上见五路军马来到,诸军各有惧色。

徐盛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

”遂引猛士数百人,用小船渡过江边,杀入李典军中去了。

董袭在船上,令众军擂鼓呐喊助威。

忽然江上猛风大作,白浪掀天,波涛汹涌。

军士见大船将覆,争下脚舰逃命。

董袭仗剑大喝曰:“将受君命,在此防贼,怎敢弃船而去!

”立斩下船军士十余人。

须臾,风急船覆,董袭竟死于江口水中。

徐盛在李典军中,往来冲突。

却说陈武听得江边厮杀,引一军来,正与庞德相遇,两军混战。

孙权在濡须坞中,听得曹兵杀到江边,亲自与周泰引军前来助战。

正见徐盛在李典军中搅做一团厮杀,便麾军杀入接应。

却被张辽、徐晃两枝军,把孙权困在垓心。

曹操上高阜处看见孙权被围,急令许褚纵马持刀杀入军中,把孙权军冲作两段,彼此不能相救。

却说周泰从军中杀出,到江边,不见了孙权,勒回马,从外又杀入阵中,问本部军:“主公何在?

”军人以手指兵马厚处,曰:“主公被围甚急!

”周泰挺身杀入,寻见孙权。

泰曰:“主公可随泰杀出。

”于是泰在前,权在后,奋力冲突。

泰到江边,回头又不见孙权,乃复翻身杀入围中,又寻见孙权。

权曰:“弓弩齐发,不能得出,如何?

”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后,可以出围。

”孙权乃纵马前行。

周泰左右遮护,身被数枪,箭透重铠,救得孙权。

到江边,吕蒙引一枝水军前来接应下船。

权曰:“吾亏周泰三番冲杀,得脱重围。

但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脱?

”周泰曰:“吾再救去。

”遂轮枪复翻身杀入重围之中,救出徐盛。

二将各带重伤。

吕蒙教军士乱箭射住岸上兵,救二将下船。

却说陈武与庞德大战,后面又无应兵,被庞德赶到峪口,树林丛密。

陈武再欲回身交战,被树株抓往袍袖,不能迎敌,为庞德所杀。

曹操见孙权走脱了,自策马驱兵,赶到江边对射。

吕蒙箭尽,正慌间,忽对江一宗船到,为首一员大将,乃是孙策女婿陆逊,自引十万兵到。

一阵射退曹兵,乘势登岸追杀曹兵,复夺战马数千匹,曹兵伤者,不计其数,大败而回。

于乱军中寻见陈武尸首,孙权知陈武已亡,董袭又沉江而死,哀痛至切,令人入水中寻见董袭尸首,与陈武尸一齐厚葬之。

又感周泰救护之功,设宴款之。

权亲自把盏,抚其背,泪流满面,曰:“卿两番相救,不惜性命,被枪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

卿乃孤之功臣,孤当与卿共荣辱、同休戚也。

”言罢,令周泰解衣与众将观之:皮肉肌肤,如同刀剜,盘根遍体。

孙权手指其痕,一一问之。

周泰具言战斗被伤之状。

一处伤令吃一觥酒。

是日,周泰大醉。

权以青罗伞赐之,令出入张盖,以为显耀。

权在濡须,与操相拒月余,不能取胜。

张昭,顾雍上言:“曹操势大,不可力取。

若与久战,大损士卒:不若求和安民为上。

”孙权从其言,令步骘往曹营求和,许年纳岁贡。

操见江南急未可下,乃从之,令:“孙权先撤人马,吾然后班师。

”步骘回覆,权只留蒋钦、周泰守濡须口,尽发大兵上船回秣陵。

操留曹仁、张辽屯合淝,班师回许昌。

文武众官皆议立曹操为魏王。

尚书崔琰力言不可。

众官曰:“汝独不见荀文若乎?

”琰大怒曰:“时乎,时乎!

会当有变,任自为之!

”有与琰不和者,告知操。

操大怒,收琰下狱问之。

琰虎目虬髯,只是大骂曹操欺君奸贼。

廷尉白操,操令杖杀崔琰在狱中。

后人有赞曰:“清河崔琰,天性坚刚。

虬髯虎目,铁石心肠。

奸邪辟易,声节显昂。

忠于汉主,千古名扬!

”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群臣表奏献帝,颂魏公曹操功德,极天际地,伊、周莫及,宜进爵为王。

献帝即令钟繇草诏,册立曹操为魏王。

曹操假意上书三辞。

诏三报不许,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冕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銮仪,出警入跸,于邺郡盖魏王宫,议立世子。

操大妻丁夫人无出。

妾刘氏生子曹昂,因征张绣时死于宛城。

卞氏所生四子:长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

于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为魏王后。

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极聪明,举笔成章,操欲立之为后嗣。

长子曹丕,恐不得立,乃问计于中大夫贾诩。

诩教如此如此。

自是但凡操出征,诸子送行,曹植乃称述功德,发言成章。

惟曹丕辞父,只是流涕而拜,左右皆感伤。

于是操疑植乖巧,诚心不及丕也。

丕又使人买嘱近侍,皆言丕之德。

操欲立后嗣,踌躇不定,乃问贾诩曰:“孤欲立后嗣,当立谁?

”贾诩不答,操问其故,诩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

”操曰:“何所思?

”诩对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操大笑,遂立长子曹丕为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宫成,差人往各处收取奇花异果,栽植后苑。

有使者到吴地,见了孙权,传魏王令旨,再往温州取柑子。

时孙权正尊让魏王,便令人于本城选了大柑子四十余担,星夜送往邺郡。

至中途,挑担役夫疲困,歇于山脚下,见一先生,眇一目,跛一足,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来与脚夫作礼,言曰:“你等挑担劳苦,贫道都替你挑一肩何如?

”众人大喜。

于是先生每担各挑五里。

但是先生挑过的担儿都轻了。

众皆惊疑。

先生临去,与领柑子官说:“贫道乃魏王乡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

如你到邺郡,可说左慈申意。

”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邺郡见操,呈上柑子。

操亲剖之,但只空壳,内并无肉。

操大惊,问取柑人。

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对。

操未肯信,门吏忽报:“有一先生,自称左慈,求见大王。

”操召入。

取柑人曰:“此正途中所见之人。

”操叱之曰:“汝以何妖术,摄吾佳果?

”慈笑曰:“岂有此事!

”取柑剖之,内皆有肉,其味甚甜。

但操自剖者,皆空壳。

操愈惊,乃赐左慈坐而问之。

慈索酒肉,操令与之,饮酒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饱。

操问曰:“汝有何术,以至于此?

”慈曰:“贫道于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学道三十年,忽闻石壁中有声呼我之名。

及视,不见。

如此者数日。

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书三卷,名曰《遁甲天书》。

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

天遁能腾云跨风,飞升太虚。

地遁能穿山透石。

人遁能云游四海,藏形变身,飞剑掷刀,取人首级。

大王位极人臣,何不退步,跟贫道往峨嵋山中修行?

当以三卷天书相授。

”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

”慈笑曰:“益州刘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让此位与之?

不然,贫道当飞剑取汝之头也。

”操大怒曰:“此正是刘备细作!

”喝左右拿下。

慈大笑不止。

操令十数狱卒,捉下拷之。

狱卒着力痛打,看左慈时,却齁齁熟睡,全无痛楚。

操怒,命取大枷,铁钉钉了,铁锁锁了,送入牢中监收,令人看守。

只见枷锁尽落,左慈卧于地上,并无伤损。

连监禁七日,不与饮食。

及看时,慈端坐于地上,面皮转红。

狱卒报知曹操,操取出问之。

慈曰:“我数十年不食,亦不妨。

日食千羊,亦能尽。

”操无可奈何。

是日,诸官皆至王宫大宴。

正行酒间,左慈足穿木履,立于筵前。

众官惊怪。

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陆俱备,大宴群臣,四方异物极多,内中欠少何物,贫道愿取之。

”操曰:“我要龙肝作羹,汝能取否?

”慈曰:“有何难哉!

”取墨笔于粉墙上画一条龙,以袍袖一拂,龙腹自开。

左慈于龙腹中提出龙肝一副,鲜血尚流。

操不信,叱之曰:“汝先藏于袖中耳!

”慈曰:“即今天寒,草木枯死。

大王要甚好花,随意所欲。

”操曰:“吾只要牡丹花。

”慈曰:“易耳。

”令取大花盆放筵前。

以水噀之。

顷刻发出牡丹一株,开放双花。

众官大惊,邀慈同坐而食。

少刻,庖人进鱼脍。

慈曰:“脍必松江鲈鱼者方美,”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之?

”慈曰:“此亦何难取!

”教把钓竿来,于堂下鱼池中钓之。

顷刻钓出数十尾大鲈鱼,放在殿上。

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鱼。

”慈曰:“大王何相欺耶?

天下鲈鱼只两腮,惟松江鲈鱼有四腮:此可辨也。

”众官视之,果是四腮。

慈曰:“烹松江鲈鱼,须紫芽姜方可。

”操曰:“汝亦能取之否?

”慈曰:“易耳。

”令取金盆一个,慈以衣覆之。

须臾,得紫芽姜满盆,进上操前。

操以手取之,忽盆内有书一本,题曰《孟德新书》。

操取视之,一字不差。

操大疑,慈取桌上玉杯,满斟佳酿进操曰:“大王可饮此酒,寿有千年。

”操曰:“汝可先饮。

”慈遂拔冠上玉簪,于杯中一画,将酒分为两半。

自饮一半,将一半奉操。

操叱之。

慈掷杯于空中,化成一白鸠,绕殿而飞。

众官仰面视之,左慈不知所往。

左右忽报:“左慈出宫门去了。

”操曰:“如此妖人,必当除之!

否则必将为害。

”遂命许褚引三百铁甲军追擒之。

褚上马引军赶至城门,望见左慈穿木履在前,慢步而行。

褚飞马追之,却只追不上。

直赶到一山中,有牧羊小童,赶着一群羊而来,慈走入羊群内。

褚取箭射之,慈即不见。

褚尽杀群羊而回。

牧羊小童守羊而哭,忽见羊头在地上作人言,唤小童曰:“汝可将羊头都凑在死羊腔子上。

”小童大惊,掩面而走。

忽闻有人在后呼曰:“不须惊走,还汝活羊。

”小童回顾,见左慈已将地上死羊凑活,赶将来了。

小童急欲问时,左慈已拂袖而去。

其行如飞,倏忽不见。

小童归告主人,主人不敢隐讳,报知曹操。

操画影图形,各处捉拿左慈。

三日之内,城里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懒衣、穿木履先生,都一般模样者,有三四百个。

哄动街市。

操令众将,将猪羊血泼之,押送城南教场。

曹操亲自引甲兵五百人围住,尽皆斩之。

人人颈腔内各起一道青气,到上天聚成一处,化成一个左慈,向空招白鹤一只骑坐,拍手大笑曰:“土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

”操令众将以弓箭射之。

忽然狂风大作,走石扬沙。

所斩之尸,皆跳起来,手提其头,奔上演武厅来打曹操。

文官武将,掩面惊倒,各不相顾。

正是:奸雄权势能倾国,道士仙机更异人。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六十九回·卜周易管辂知机讨汉贼五臣死节

〔罗贯中〕 〔明〕

却说当日曹操见黑风中群尸皆起,惊倒于地。

须臾风定,群尸皆不见。

左右扶操回宫,惊而成疾。

后人有诗赞左慈曰:“飞步凌云遍九州,独凭遁甲自遨游。

等闲施设神仙术,点悟曹瞒不转头。

”曹操染病,服药无愈。

适太史丞许芝,自许昌来见操。

操令芝卜易。

芝曰:“大王曾闻神卜管辂否?

”操曰:“颇闻其名,未知其术。

汝可详言之。

”芝曰:“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

容貌粗丑,好酒疏狂。

其父曾为琅琊即丘长。

辂自幼便喜仰视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

常云家鸡野鹄,尚自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

与邻儿共戏,辄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

及稍长,即深明《周易》,仰观风角,数学通神,兼善相术。

琅琊太守单子春闻其名,召辂相见。

时有坐客百余人,皆能言之士。

辂谓子春曰:辂年少胆气未坚,先请美酒三升,饮而后言。

子春奇之,遂与酒三升。

饮毕,辂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

子春曰:吾自与卿旗鼓相当。

于是与辂讲论《易》理。

辂亹亹而谈,言言精奥。

子春反覆辩难,辂对答如流。

从晓至暮,酒食不行。

子春及众宾客,无不叹服。

于是天下号为‘神童’。

后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请辂卜之。

辂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

昔饥荒之年,谋数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压破其头,孤魂痛苦,自诉于天,故君兄弟有此报。

不可禳也。

郭恩等涕泣伏罪。

安平太守王基,知辂神卜,延辂至家。

适信都令妻常患头风,其子又患心痛,因请辂卜之。

辂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

头在壁内,脚在壁外。

持矛者主刺头,故头痛。

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

乃掘之。

入地八尺,果有二棺。

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烂。

辂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与子遂无恙。

馆陶令诸葛原,迁新兴太守,辂往送行。

客言辂能覆射。

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辂卜之。

卦成,各写四句于盒上。

其一曰:含气须变,依乎宇堂。

雌雄以形,羽翼舒张:此燕卵也。

其二曰:家室倒悬,门户众多。

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

其三曰:觳觫长足,吐丝成罗。

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

满座惊骇。

乡中有老妇失牛,求卜之。

辂判曰:北溪之滨,七人宰烹。

急往追寻,皮肉尚存。

老妇果往寻之: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犹存。

妇告本郡太守刘邠,捕七人罪之。

因问老妇曰:汝何以知之?

妇告以管辂之神卜。

刘邠不信,请辂至府,取印囊及山鸡毛藏于盒中,令卜之。

辂卜其一曰:内方外圆,五色成文。

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此印囊也。

其二曰:岩岩有鸟,锦体朱衣。

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

刘邠大惊,遂待为上宾。

一日,出郊闲行,见一少年耕于田中,辂立道傍,观之良久,问曰:“少年高姓、贵庚?

答曰:姓赵,名颜,年十九岁矣。

敢问先生为谁?

辂曰:吾管辂也。

吾见汝眉间有死气,三日内必死。

汝貌美,可惜无寿。

赵颜回家,急告其父。

父闻之,赶上管辂,哭拜于地曰:请归救吾子!

辂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

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

赵颜亦哭求。

辂见其父子情切,乃谓赵颜曰:汝可备净酒一瓶,鹿脯一块,来日赍往南山之中,大树之下,看盘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恶。

一人向北坐,穿红袍,其貌甚美。

汝可乘其弈兴浓时,将酒及鹿脯跑进之。

待其饮食毕,汝乃哭拜求寿,必得益算矣。

但切勿言是吾所教。

老人留辂在家。

次日,赵颜携酒脯杯盘入南山之中。

约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树下盘石上着棋,全然不顾。

赵颜跪进酒脯。

二人贪着棋,不觉饮酒已尽。

赵颜哭拜于地而求寿,二人大惊。

穿红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

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须怜之。

穿白袍者,乃于身边取出簿籍检看,谓赵颜曰:汝今年十九岁,当死。

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寿可至九十九。

回见管辂,教再休泄漏天机。

不然,必致天谴。

穿红者出笔添讫,一阵香风过处,二人化作二白鹤,冲天而去。

赵颜归问管辂。

辂曰:穿红者,南斗也。

穿白者,北斗也。

颜曰:吾闻北斗九星,何止一人?

辂曰:散而为九,合而为一也。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今已添注寿算,子复何忧?

父子拜谢。

自此管辂恐泄天机,更不轻为人卜。

此人现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 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辂。

辂至,参拜讫,操令卜之。

辂答曰:“此幻术耳,何必为忧?

”操心安,病乃渐可。

操令卜天下之事。

辂卜曰。

“三八纵横,黄猪遇虎。

定军之南,伤折一股。

”又令卜传祚修短之数。

辂卜曰:“狮子宫中,以安神位。

王道鼎新,子孙极贵。

”操问其详。

辂曰:“茫茫天数,不可预知。

待后自验。

”操欲封辂为太史。

辂曰:“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受也。

”操问其故,答曰:“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

鼻无梁柱,脚无天根。

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

”操曰:“汝相吾若何?

”辂曰:“位极人臣,又何必相?

”再三问之,辂但笑而不答。

操令辂遍相文武官僚。

辂曰:“皆治世之臣也。

”操问休咎,皆不肯尽言。

后人有诗赞曰: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

八封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

预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

可惜当年奇异术,后人无复授遗经。

操令卜东吴、西蜀二处。

辂设卦云:“东吴主亡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

”操不信。

忽合淝报来:“东吴陆口守将鲁肃身故。

”操大惊,便差人往汉中探听消息。

不数日,飞报刘玄德遣张飞、马超兵屯下辨取关。

操大怒,便欲自领大兵再入汉中,令管辂卜之。

辂曰:“大王未可妄动,来春许都必有火灾。

”操见辂言累验,故不敢轻动,留居邺郡。

使曹洪领兵五万,往助夏侯渊、张郃同守东川。

又差夏侯惇兵三万,于许都来往巡警,以备不虞。

又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

主簿司马懿曰:“王必嗜酒性宽,恐不堪任此职。

”操曰:“王必是孤披荆棘历艰难时相随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铁石,最足相当。

”遂委王必领御林军马屯于许都东华门外。

时有一人,姓耿,名纪,字季行,洛阳人也。

旧为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与司直韦晃甚厚。

见曹操进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车服,心甚不平。

时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

耿纪与韦晃密议曰:“操贼奸恶日甚,将来必为篡逆之事。

吾等为汉臣,岂可同恶相济?

”韦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祎,乃汉相金日磾之后,素有讨操之心。

更兼与王必甚厚。

若得同谋,大事济矣。

”耿纪曰:“他既与王必交厚,岂肯与我等同谋乎?

”韦晃曰:“且往说之,看是如何。

”于是二人同至金祎宅中。

祎接入后堂,坐定。

晃曰:“德伟与王长史甚厚,吾二人特来告求。

”祎曰:“所求何事?

”晃曰:“吾闻魏王早晚受禅,将登大宝,公与王长史必高迁。

望不相弃,曲赐提携,感德非浅!

”祎拂袖而起。

适从者奉茶至,便将茶泼于地上。

晃佯惊曰:“德伟故人,何薄情也?

”祎曰:“吾与汝交厚,为汝等是汉朝臣宰之后。

今不思报本,欲辅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与汝为友!

”耿纪曰:“奈天数如此,不得不为耳!

”祎大怒。

耿纪、韦晃见祎果有忠义之心,乃以实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讨贼,来求足下。

前言特相试耳。

”祎曰:“吾累世汉臣,安能从贼!

公等欲扶汉室,有何高见?

”晃曰:“虽有报国之心,未有讨贼之计。

”祎曰:“吾欲里应外合,杀了王必,夺其兵权,扶助銮舆。

更结刘皇叔为外援,操贼可灭矣。

”二人闻之,抚掌称善。

祎曰:“我有心腹二人,与操贼有杀父之仇,现居城外,可用为羽翼。

”耿纪问是何人。

祎曰:“太医吉平之子:长名吉邈,字文然。

次名吉穆,字思然。

操昔日为董承衣带诏事,曾杀其父。

二子逃窜远乡,得免于难。

今已潜归许都,若使相助讨贼,无有不从。

”耿纪、韦晃大喜。

金祎即使人密唤二吉。

须臾,二人至。

祎具言其事。

二人感愤流泪,怨气冲天,誓杀国贼。

金祎曰:“正月十五日夜间,城中大张灯火,庆赏元宵。

耿少府、韦司直,你二人各领家僮,杀到王必营前。

只看营中火起,分两路杀入。

杀了王必,径跟我入内,请天子登五凤楼,召百官面谕讨贼。

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杀入,放火为号,各要扬声,叫百姓诛杀国贼,截住城内救军。

待天子降诏,招安已定,便进兵杀投邺郡擒曹操,即发使赍诏召刘皇叔。

今日约定,至期二更举事。

勿似董承自取其祸。

”五人对天说誓,歃血为盟,各自归家,整顿军马器械,临期而行。

且说耿纪、韦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预备器械。

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围猎,安排已定。

金祎先期来见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

今值元宵令节,不可不放灯火以示太平气象。

”王必然其言,告谕城内居民,尽张灯结彩,庆赏佳节。

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霁,星月交辉,六街三市,竞放花灯。

真个金吾不禁,玉漏无催!

王必与御林诸将,在营中饮宴。

二更以后,忽闻营中呐喊,人报营后火起。

王必慌忙出帐看时,只见火光乱滚。

又闻喊杀连天,知是营中有变,急上马出南门,正遇耿纪,一箭射中肩膊,几乎坠马,遂望西门而走。

背后有军赶来。

王必着忙,弃马步行。

至金祎门首,慌叩其门。

原来金祎一面使人于营中放火,一面亲领家僮随后助战,只留妇女在家。

时家中闻王必叩门之声,只道金祎归来。

祎妻从隔门便问曰:“王必那厮杀了么?

”王必大惊,方悟金祎同谋,径投曹休家,报知金祎、耿纪等同谋反。

休急披挂上马,引千余人在城中拒敌。

城内四下火起,烧着五凤楼,帝避于深宫。

曹氏心腹爪牙,死据宫门。

城中但闻人叫:“杀尽曹贼,以扶汉室!

” 原来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许昌,领三万军,离城五里屯扎。

是夜,遥望见城中火起,便领大军前来,围住许都,使一枝军入城接应曹休。

直混杀至天明。

耿纪、韦晃等无人相助。

人报金祎、二吉皆被杀死。

耿纪、韦晃夺路杀出城门,正遇夏侯惇大军围住,活捉去了。

手下百余人皆被杀。

夏侯惇入城,救灭遗火,尽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飞报曹操。

操传令教将耿、韦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斩于市,并将在朝大小百官,尽行拿解邺郡,听候发落。

夏侯惇押耿、韦二人至市曹。

耿纪厉声大叫曰:“曹阿瞒!

吾生不能杀汝,死当作厉鬼以击贼!

”刽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满地,大骂不绝而死。

韦晃以面颊顿地曰:“可恨!

可恨!

”咬牙皆碎而死。

后人有诗赞曰:“耿纪精忠韦晃贤,各持空手欲扶天。

谁知汉祚相将尽,恨满心胸丧九泉。

”夏侯惇尽杀五家老小宗族,将百官解赴邺郡。

曹操于教场立红旗于左、白旗于右,下令曰:“耿纪、韦晃等造反,放火焚许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闭门不出者。

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红旗下。

如不曾救火者,可立于白旗下。

”众官自思救火者必无罪,于是多奔红旗之下。

三停内只有一停立于白旗下。

操教尽拿立于红旗下者。

众官各言无罪。

操曰:“汝当时之心,非是救火,实欲助贼耳。

”尽命牵出漳河边斩之,死者三百余员。

其立于白旗下者,尽皆赏赐,仍令还许都。

时王必已被箭疮发而死,操命厚葬之。

令曹休总督御林军马,钟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

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皆金印紫绶。

又置关内外侯十六级,银印龟纽墨绶。

五大夫十五级,铜印环纽墨绶。

定爵封官,朝廷又换一班人物。

曹操方悟管辂火灾之说,遂重赏辂。

辂不受。

却说曹洪领兵到汉中,令张郃、夏侯渊各据险要。

曹洪亲自进兵拒敌。

时张飞自与雷铜守把巴西。

马超兵至下辨,令吴兰为先锋,领军哨出,正与曹洪军相遇。

吴兰欲退,牙将任夔曰:“贼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锐气,何颜见孟起乎?

”于是骤马挺枪搦曹洪战。

洪自提刀跃马而出。

交锋三合,斩夔于马下,乘势掩杀。

吴兰大败,回见马超。

超责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轻敌致败?

”吴兰曰:“任夔不听吾言,故有此败?

”马超曰:“可紧守隘口,勿与交锋。

”一面申报成都,听候行止。

曹洪见马超连日不出,恐有诈谋,引军退回南郑。

张郃来见曹洪,问曰:“将军既已斩将,如何退兵?

”洪曰:“吾见马超不出,恐有别谋。

且我在邺都,闻神卜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

吾疑此言,故不敢轻进。

”张郃大笑曰:“将军行兵半生,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

郃虽不才,愿以本部兵取巴西。

若得巴西,蜀郡易耳。

”洪曰:“巴西守将张飞,非比等闲,不可轻敌。

”张郃曰:“人皆怕张飞,吾视之如小儿耳!

此去必擒之!

”洪曰:“倘有疏失,若何?

”郃曰:“甘当军令。

”洪勒了文状,张郃进兵。

正是:自古骄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回·猛张飞智取瓦口隘老黄忠计夺天荡山

〔罗贯中〕 〔明〕

却说张郃部兵三万,分为三寨,各傍山险:一名宕渠寨,一名蒙头寨。

一名荡石寨。

当日张郃于三寨中,各分军一半,去取巴西,留一半守寨。

早有探马报到巴西,说张郃引兵来了。

张飞急唤雷铜商议。

铜曰:“阆中地恶山险,可以埋伏。

将军引兵出战,我出奇兵相助,郃可擒矣。

”张飞拨精兵五千与雷铜去讫。

飞自引兵一万,离阆中三十里,与张郃兵相遇。

两军摆开,张飞出马,单搦张郃。

郃挺枪纵马而出。

战到二十余合,郃后军忽然喊起:原来望见山背后有蜀兵旗幡,故此扰乱。

张郃不敢恋战,拨马回走。

张飞从后掩杀。

前面雷铜又引兵杀出。

两下夹攻,郃兵大败。

张飞、雷铜连夜追袭,直赶到宕渠山。

张郃仍旧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坚守不战。

张飞离宕渠十里下寨,次日引兵搦战。

郃在山上大吹大擂饮酒,并不下山。

张飞令军士大骂,郃只不出。

飞只得还营。

次日,雷铜又去山下搦战,郃又不出。

雷铜驱军士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

雷铜急退。

荡石、蒙头两寨兵出,杀败雷铜。

次日,张飞又去搦战,张郃又不出。

飞使军人百般秽骂,郃在山上亦骂。

张飞寻思,无计可施。

相拒五十余日,飞就在山前扎住大寨,每日饮酒。

饮至大醉,坐于山前辱骂。

玄德差人犒军,见张飞终日饮酒,使者回报玄德。

玄德大惊,忙来问孔明。

孔明笑曰:“原来如此!

军前恐无好酒。

成都佳酿极多,可将五十瓮作三车装,送到军前与张将军饮。

”玄德曰:“吾弟自来饮酒失事,军师何故反送酒与他?

”孔明笑曰:“主公与翼德做了许多年兄弟,还不知其为人耶?

翼德自来刚强,然前于收川之时,义释严颜,此非勇夫所为也。

今与张郃相拒五十余日,酒醉之后,便坐山前辱骂,傍若无人:此非贪杯,乃败张郃之计耳。

”玄德曰:“虽然如此,未可托大。

可使魏延助之。

”孔明令魏延解酒赴军前,车上各插黄旗,大书“军前公用美酒”。

魏延领命,解酒到寨中,见张飞,传说主公赐酒。

飞拜受讫,分付魏延、雷铜各引一枝人马,为左右翼。

只看军中红旗起,便各进兵。

教将酒摆列帐下,令军士大开旗鼓而饮。

有细作报上山来,张郃自来山顶观望,见张飞坐于帐下饮酒,令二小卒于面前相扑为戏。

郃曰:“张飞欺我太甚!

”传令今夜下山劫飞寨,令蒙头、荡石二寨,皆出为左右援。

当夜张郃乘着月色微明,引军从山侧而下,径到寨前。

遥望张飞大明灯烛,正在帐中饮酒。

张郃当先大喊一声,山头擂鼓为助,直杀入中军。

但见张飞端坐不动。

张郃骤马到面前,一枪刺倒,却是一个草人。

急勒马回时,帐后连珠炮起。

一将当先,拦住去路,睁圆环眼,声如巨雷:乃张飞也。

挺矛跃马,直取张郃。

两将在火光中,战到三五十合。

张郃只盼两寨来救,谁知两寨救兵,已被魏延,雷铜两将杀退,就势夺了二寨。

张郃不见救兵至,正没奈何,又见山上火起,已被张飞后军夺了寨栅。

张郃三寨俱失,只得奔瓦口关去了。

张飞大获胜捷,报入成都。

玄德大喜,方知翼德饮酒是计,只要诱张郃下山。

却说张郃退守瓦口关,三万军已折了二万,遣人问曹洪求救。

洪大怒曰:“汝不听吾言,强要进兵,失了紧要隘口,却又来求救!

”遂不肯发兵,使人催督张郃出战。

郃心慌,只得定计,分两军去关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诈败,张飞必然赶来,汝等就截其归路。

”当日张郃引军前进,正遇雷铜。

战不数合,张郃败走,雷铜赶来。

两军齐出,截断回路。

张郃复回,刺雷铜于马下。

败军回报张飞,飞自来与张郃挑战。

郃又诈败,张飞不赶。

郃又回战,不数合,又败走。

张飞知是计,收军回寨,与魏延商议曰:“张郃用埋伏计,杀了雷铜,又要赚吾,何不将计就计?

”延问曰:“如何?

”飞曰:“我明日先引一军前往,汝却引精兵于后,待伏兵出,汝可分兵击之。

用车十余乘,各藏柴草,塞住小路,放火烧之。

吾乘势擒张郃,与雷铜报仇。

”魏延领计。

次日,张飞引兵前进。

张郃兵又至,与张飞交锋。

战到十合,郃又诈败。

张飞引马步军赶来,郃且战且走。

引张飞过山峪口,郃将后军为前,复扎住营,与飞又战,指望两彪伏兵出,要围困张飞。

不想伏兵却被魏延精兵到,赶入峪口,将车辆截住山路,放火烧车,山谷草木皆着,烟迷其径,兵不得出。

张飞只顾引军冲突,张郃大败,死命杀开条路,走上瓦口关,收聚败兵,坚守不出。

张飞和魏延连日攻打关隘不下。

飞见不济事,把军退二十里,却和魏延引数十骑,自来两边哨探小路。

忽见男女数人,各背小包,于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

飞于马上用鞭指与魏延曰:“夺瓦口关,只在这几个百姓身上。

”便唤军士分付:“休要惊恐他,好生唤那几个百姓来。

”军士连忙唤到马前。

飞用好言以安其心,问其何来。

百姓告曰:“某等皆汉中居民,今欲还乡。

听知大军厮杀,塞闭阆中官道。

今过苍溪,从梓潼山桧釿川入汉中,还家去。

”飞曰:“这条路取瓦口关远近若何?

”百姓曰:“从梓潼山小路,却是瓦口关背后。

”飞大喜,带百姓入寨中,与了酒食。

分付魏延:“引兵扣关攻打,我亲自引轻骑出梓潼山攻关后。

”便令百姓引路,选轻骑五百,从小路而进。

却说张郃为救军不到,心中正闷。

人报魏延在关下攻打。

张郃披挂上马,却待下山,忽报:“关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处兵来。

”郃自领兵来迎。

旗开处,早见张飞。

郃大惊,急往小路而走。

马不堪行。

后面张飞追赶甚急,郃弃马上山,寻径而逃,方得走脱,随行只有十余人。

步行入南郑,见曹洪。

洪见张郃只剩下十余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状要去。

今日折尽大兵,尚不自死,还来做甚!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

行军司马郭淮谏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张郃虽然有罪,乃魏王所深爱者也,不可便诛。

可再与五千兵径取葭萌关,牵动其各处之兵,汉中自安矣。

如不成功,二罪俱罚。

”曹洪从之,又与兵五千,教张郃取葭萌关。

郃领命而去。

却说葭萌关守将孟达、霍峻,知张郃兵来。

霍峻只要坚守。

孟达定要迎敌,引军下关与张郃交锋,大败而回。

霍峻急申文书到成都。

玄德闻知,请军师商议。

孔明聚众将于堂上,问曰:“今葭萌关紧急,必须阆中取翼德,方可退张郃也。

”法正曰:“今翼德兵屯瓦口,镇守阆中,亦是紧要之地,不可取回。

帐中诸将内选一人去破张郃。

”孔明笑曰:“张郃乃魏之名将,非等闲可及。

除非翼德,无人可当。

”忽一人厉声而出曰:“军师何轻视众人耶!

吾虽不才,愿斩张郃首级,献于麾下。

”众视之,乃老将黄忠也。

孔明曰:“汉升虽勇,争奈年老,恐非张郃对手。

”忠听了,白发倒竖而言曰:“某虽老,两臂尚开三石之弓,浑身还有千斤之力:岂不足敌张郃匹夫耶!

”孔明曰:“将军年近七十,如何不老?

”忠趋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轮动如飞。

壁上硬弓,连拽折两张。

孔明曰:“将军要去,谁为副将?

”忠曰:“老将严颜,可同我去。

但有疏虞,先纳下这白头。

”玄德大喜,即时令严颜、黄忠去与张郃交战。

赵云谏曰:“今张郃亲犯葭萌关,军师休为儿戏。

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

何故以二老将当此大敌乎?

”孔明曰:“汝以二人老迈,不能成事,吾料汉中必于此二人手内可得。

”赵云等各各哂笑而退。

却说黄忠、严颜到关上,孟达、霍峻见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调度:“是这般紧要去处,如何只教两个老的来!

”黄忠谓严颜曰:“你可见诸人动静么?

他笑我二人年老,今可建奇功,以服众心。

”严颜曰:“愿听将军之令。

”两个商议定了。

黄忠引军下关,与张郃对阵。

张郃出马,见了黄忠,笑曰:“你许大年纪,犹不识羞,尚欲出战耶!

”忠怒曰:“竖子欺吾年老!

吾手中宝刀却不老!

”遂拍马向前与郃决战。

二马相交,约战二十余合,忽然背后喊声起:原来是严颜从小路抄在张郃军后。

两军夹攻,张郃大败。

连夜赶去,张郃兵退八九十里。

黄忠、严颜收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动。

曹洪听知张郃输了一阵,又欲见罪。

郭淮曰:“张郃被迫,必投西蜀。

今可遣将助之,就如监临,使不生外心。

”曹洪从之,即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并降将韩玄之弟韩浩,二人引五千兵,前来助战。

二将即时起行。

到张郃寨中,问及军情,郃言:“老将黄忠,甚是英雄,更有严颜相助,不可轻敌。

”韩浩曰:“我在长沙知此老贼利害。

他和魏延献了城池,害吾亲兄,今既相遇,必当报仇!

”遂与夏侯尚引新军离寨前进。

原来黄忠连日哨探,已知路径。

严颜曰:“此去有山,名天荡山,山中乃是曹操屯粮积草之地。

若取得那个去处,断其粮草,汉中可得也。

”忠曰:“将军之言,正合吾意。

可与吾如此如此。

”严颜依计,自领一枝军去了。

却说黄忠听知夏侯尚、韩浩来,遂引军马出营。

韩浩在阵前,大骂黄忠:“无义老贼!

”拍马挺枪,来取黄忠。

夏侯尚便出夹攻。

黄忠力战二将,各斗十余合,黄忠败走。

二将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寨。

忠又草创一营。

次日,夏侯尚、韩浩赶来,忠又出阵,战数合,又败走。

二将又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营寨,唤张郃守后寨。

郃来前寨谏曰:“黄忠连退二日,于中必有诡计。

”夏侯尚叱张郃曰:“你如此胆怯,可知屡次战败!

今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

”张郃羞赧而退。

次日,二将又战,黄忠又败退二十里。

二将迤逦赶上。

次日,二将兵出,黄忠望风而走,连败数阵,直退在关上。

二将扣关下寨,黄忠坚守不出。

孟达暗暗发书,申报玄德,说:“黄忠连输数阵,现今退在关上。

”玄德慌问孔明。

孔明曰:“此乃老将骄兵之计也。

”赵云等不信。

玄德差刘封来关上接应黄忠。

忠与封相见,问刘封曰:“小将军来助战何意?

”封曰:“父亲得知将军数败,故差某来。

”忠笑曰:“此老夫骄兵之计也。

看今夜一阵,可尽复诸营,夺其粮食马匹。

此是借寨与彼屯辎重耳。

今夜留霍峻守关,孟将军可与我搬粮草夺马匹,小将军看我破敌!

” 是夜二更,忠引五千军开关直下。

原来夏侯尚、韩浩二将连日见关上不出,尽皆懈怠。

被黄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将各自逃命而走,军马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比及天明,连夺三寨。

寨中丢下军器鞍马无数,尽教孟达搬运入关。

黄忠催军马随后而进,刘封曰:“军士力困,可以暂歇。

”忠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策马先进。

士卒皆努力向前。

张郃军兵,反被自家败兵冲动,都屯扎不住,望后而走。

尽弃了许多寨栅,直奔至汉水傍。

张郃寻见夏侯尚、韩浩议曰:“此天荡山,乃粮草之所。

更接米仓山,亦屯粮之地:是汉中军士养命之源。

倘若疏失,是无汉中也。

当思所以保之。

”夏侯尚曰:“米仓山有吾叔夏侯渊分兵守护,那里正接定军山,不必忧虑。

天荡山有吾兄夏侯德镇守,我等宜往投之,就保此山。

” 于是张郃与二将连夜投天荡山来,见夏侯德,具言前事。

夏侯德曰:“吾此处屯十万兵,你可引去,复取原寨。

”郃曰:“只宜坚守、不可妄动。

”忽听山前金鼓大震,人报黄忠兵到。

夏侯德大笑曰:“老贼不谙兵法,只恃勇耳!

”郃曰:“黄忠有谋,非止勇也。

”德曰:“川兵远涉而来,连日疲困,更兼深入战境,此无谋也!

”郃曰:“亦不可轻敌,且宜坚守。

”韩浩曰:“愿借精兵三千击之,当无不克。

”德遂分兵与浩下山。

黄忠整兵来迎。

刘封谏曰:“日已西沉矣,军皆远来劳困,且宜暂息。

”忠笑曰:“不然。

此天赐奇功,不取是逆天也。

”言毕,鼓噪大进。

韩浩引兵来战。

黄忠挥刀直取浩,只一合,斩浩于马下。

蜀兵大喊,杀上山来。

张郃、夏侯尚急引军来迎。

忽听山后大喊,火光冲天而起,上下通红。

夏侯德提兵来救火时,正遇老将严颜,手起刀落,斩夏侯德于马下。

原来黄忠预先使严颜引军埋伏于山僻去处,只等黄忠军到,却来放火,柴草堆上,一齐点着,烈焰飞腾,照耀山峪。

严颜既斩夏侯德,从山后杀来。

张郃、夏侯尚前后不能相顾,只得弃天荡山,望定军山投奔夏侯渊去了。

黄忠、严颜守住天荡山,捷音飞报成都。

玄德闻之,聚众将庆喜。

法正曰:“昔曹操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乃留夏侯渊、张郃二将屯守,而自引大军北还:此失计也。

今张郃新败,天荡失守,主公若乘此时,举大兵亲往征之,汉中可定也。

既定汉中,然后练兵积粟,观衅伺隙,进可讨贼,退可自守。

此天与之时,不可失也。

”玄德、孔明皆深然之。

遂传令赵云、张飞为先锋,玄德与孔明亲自引兵十万,择日图汉中。

传檄各处,严加提备。

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

玄德大军出葭萌关下营,召黄忠、严颜到寨,厚赏之。

玄德曰:“人皆言将军老矣,惟军师独知将军之能。

今果立奇功。

但今汉中定军山,乃南郑保障,粮草积聚之所。

若得定军山,阳平一路,无足忧矣。

将军还敢取定军山否?

”黄忠慨然应诺,便要领兵前去。

孔明急止之曰:“老将军虽然英勇,然夏侯渊非张郃之比也。

渊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曹操倚之为西凉藩蔽:先曾屯兵长安,拒马孟起。

今又屯兵汉中。

操不托他人,而独托渊者,以渊有将才也。

今将军虽胜张郃,未卜能胜夏侯渊。

吾欲酌量着一人去荆州,替回关将军来,方可敌之。

”忠奋然答曰:“昔廉颇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赵界,何况黄忠未及七十乎?

军师言吾老,吾今并不用副将,只将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斩夏侯渊首级,纳于麾下。

”孔明再三不容。

黄忠只是要去。

孔明曰:“既将军要去,吾使一人为监军同去,若何?

”正是:请将须行激将法,少年不若老年人。

未知其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占对山黄忠逸待劳据汉水赵云寡胜众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分付黄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

凡事计议而行。

吾随后拨人马来接应。

”黄忠应允,和法正领本部兵去了。

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将不着言语激他,虽去不能成功。

他今既去,须拨人马前去接应。

”乃唤赵云:“将一枝人马,从小路出奇兵接应黄忠:若忠胜,不必出战。

倘忠有失,即去救应。

”又遣刘封、孟达:“领三千兵于山中险要去处,多立旌旗,以壮我兵之声势,令敌人惊疑。

”三人各自领兵去了。

又差人往下辨,授计与马超,令他如此而行。

又差严颜往巴西阆中守隘,替张飞、魏延来同取汉中。

却说张郃与夏侯尚来见夏侯渊,说:“天荡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韩浩。

今闻刘备亲自领兵来取汉中,可速奏魏王,早发精兵猛将,前来策应。

”夏侯渊便差人报知曹洪。

洪星夜前到许昌,禀知曹操。

操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发兵救汉中。

长史刘晔进曰:“汉中若失,中原震动。

大王休辞劳苦,必须亲自征讨。

”操自悔曰:“恨当时不用卿言,以致如此!

”忙传令旨,起兵四十万亲征。

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

曹操兵分三路而进:前部先锋夏侯惇,操自领中军,使曹休押后,三军陆续起行。

操骑白马金鞍,玉带锦衣。

武士手执大红罗销金伞盖,左右金瓜银钺,镫棒戈矛,打日月龙凤旌旗。

护驾龙虎官军二万五千,分为五队,每队五千,按青、黄、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马,并依本色:光辉灿烂,极其雄壮。

兵出潼关,操在马上望见一簇林木,极其茂盛,问近侍曰:“此何处也?

”答曰:“此名蓝田。

林木之间,乃蔡邕庄也。

今邕女蔡琰,与其夫董祀居此。

”原来操素与蔡邕相善。

先时其女蔡琰,乃卫仲道之妻。

后被北方掳去,于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

操深怜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赎之。

左贤王惧操之势,送蔡琰还汉。

操乃以琰配与董祀为妻。

当日到庄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军马先行,操引近侍百余骑,到庄门下马。

时董祀出仕于外,止有蔡琰在家,琰闻操至,忙出迎接。

操至堂,琰起居毕,侍立于侧。

操偶见壁间悬一碑文图轴,起身观之。

问于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

昔和帝时,上虞有一巫者,名曹旴,能婆娑乐神。

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堕江而死。

其女年十四岁,绕江啼哭七昼夜,跳入波中。

后五日,负父之尸浮于江面。

里人葬之江边。

上虞令度尚奏闻朝廷,表为孝女。

度尚令邯郸淳作文镌碑以记其事。

时邯郸淳年方十三岁,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立石墓侧,时人奇之。

妾父蔡邕闻而往观,时日已暮,乃于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读之,索笔大书八字于其背。

后人镌石,并镌此八字。

”操读八字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操问琰曰:“汝解此意否?

”琰曰:“虽先人遗笔,妾实不解其意。

”操回顾众谋士曰:“汝等解否?

”众皆不能答。

于内一人出曰:“某已解其意。

”操视之,乃主簿杨修也。

操曰:“卿且勿言,容吾思之。

”遂辞了蔡琰,引众出庄。

上马行三里,忽省悟,笑谓修曰:“卿试言之。

”修曰:“此隐语耳。

‘黄绢’乃颜色之丝也:色傍加丝,是‘绝’字。

‘幼妇’者,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

外孙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好’字。

‘齑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辤’字。

总而言之,是‘绝妙好辤’四字。

”操大惊曰:“正合孤意!

”众皆叹羡杨修才识之敏。

不一日,军至南郑。

曹洪接着,备言张郃之事。

操曰:“非郃之罪,胜负乃兵家常事耳。

”洪曰:“目今刘备使黄忠攻打定军山,夏侯渊知大王兵至,固守未曾出战。

”操曰:“若不出战,是示懦也。

”便差人持节到定军山,教夏侯渊进兵。

刘晔谏曰:“渊性太刚,恐中奸计。

”操乃作手书与之。

使命持节到渊营,渊接入。

使者出书,渊拆视之。

略曰:凡为将者,当以刚柔相济,不可徒恃其勇。

若但任勇,则是一夫之敌耳。

吾今屯大军于南郑,欲观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渊览毕大喜。

打发使命回讫,乃与张郃商议曰:“今魏王率大兵屯于南郑,以讨刘备。

吾与汝久守此地,岂能建立功业?

来日吾出战,务要生擒黄忠。

”张郃曰:“黄忠谋勇兼备,况有法正相助,不可轻敌。

此间山路险峻,只宜坚守。

”渊曰:“若他人建了功劳,吾与汝有何面目见魏王耶?

汝只守山,吾去出战。

”遂下令曰:“谁敢出哨诱敌?

”夏侯尚曰:“吾愿往。

”渊曰:“汝去出哨,与黄忠交战,只宜输,不宜赢。

吾有妙计,如此如此。

”尚受令,引三千军离定军山大寨前行。

却说黄忠与法正引兵屯于定军山口,累次挑战,夏侯渊坚守不出。

欲要进攻,又恐山路危险,难以料敌,只得据守。

是日,忽报山上曹兵下来搦战。

黄忠恰待引军出迎,牙将陈式曰:“将军休动,某愿当之。

”忠大喜,遂令陈式引军一千,出山口列阵。

夏侯尚兵至,遂与交锋。

不数合,尚诈败而走。

式赶去,行到半路,被两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

正欲回时,背后夏侯渊引兵突出,陈式不能抵当,被夏侯渊生擒回寨。

部卒多降。

有败军逃得性命,回报黄忠,说陈式被擒。

忠慌与法正商议,正曰:“渊为人轻躁,恃勇少谋。

可激劝士卒,拔寨前进,步步为营,诱渊来战而擒之:此乃‘反客为主’之法。

”忠用其谋,将应有之物,尽赏三军,欢声满谷,愿效死战。

黄忠即日拔寨而进,步步为营。

每营住数日,又进。

渊闻之,欲出战。

张郃曰:“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不可出战,战则有失。

”渊不从,令夏侯尚引数千兵出战,直到黄忠寨前。

忠上马提刀出迎,与夏侯尚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归寨。

余皆败走,回报夏侯渊。

渊急使人到黄忠寨,言愿将陈式来换夏侯尚。

忠约定来日阵前相换。

次日,两军皆到山谷阔处,布成阵势。

黄忠、夏侯渊各立马于本阵门旗之下。

黄忠带着夏侯尚,夏侯渊带着陈式,各不与袍铠,只穿蔽体薄衣。

一声鼓响,陈式、夏侯尚各望本阵奔回。

夏侯尚比及到阵门时,被黄忠一箭,射中后心。

尚带箭而回。

渊大怒,骤马径取黄忠。

忠正要激渊厮杀。

两将交马,战到二十余合,曹营内忽然鸣金收兵。

渊慌拨马而回,被忠乘势杀了一阵。

渊回阵问押阵官:“为何鸣金?

”答曰:“某见山凹中有蜀兵旗幡数处,恐是伏兵,故急招将军回。

”渊信其说,遂坚守不出。

黄忠逼到定军山下,与法正商议。

正以手指曰:“定军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险道。

此山上足可下视定军山之虚实。

将军若取得此山,定军山只在掌中也。

”忠仰见山头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马。

是夜二更,忠引军士鸣金击鼓,直杀上山顶。

此山有夏侯渊部将杜袭守把,止有数百余人。

当时见黄忠大队拥上,只得弃山而走。

忠得了山顶,正与定军山相对。

法正曰:“将军可守在半山,某居山顶。

待夏侯渊兵至,吾举白旗为号,将军却按兵勿动。

待他倦怠无备,吾却举起红旗,将军便下山击之:以逸待劳,必当取胜。

”忠大喜,从其计。

却说杜袭引军逃回,见夏侯渊,说黄忠夺了对山。

渊大怒曰:“黄忠占了对山,不容我不出战。

”张郃谏曰:“此乃法正之谋也。

将军不可出战,只宜坚守。

”渊曰:“占了吾对山,观吾虚实,如何不出战?

”郃苦谏不听。

渊分军围住对山,大骂挑战。

法正在山上举起白旗。

任从夏侯渊百般辱骂,黄忠只不出战。

午时以后,法正见曹兵倦怠,锐气已堕,多下马坐息,乃将红旗招展,鼓角齐鸣,喊声大震,黄忠一马当先,驰下山来,犹如天崩地塌之势。

夏侯渊措手不及,被黄忠赶到麾盖之下,大喝一声,犹如雷吼。

渊未及相迎,黄忠宝刀已落,连头带肩,砍为两段。

后人有诗赞黄忠曰:“苍头临大敌,皓首逞神威。

力趁雕弓发,风迎雪刃挥。

雄声如虎吼,骏马似龙飞。

献馘功勋重,开疆展帝畿。

”黄忠斩了夏侯渊,曹兵大溃,各自逃生。

黄忠乘势去夺定军山,张郃领兵来迎。

忠与陈式两下夹攻,混杀一阵,张郃败走。

忽然山傍闪出一彪人马,当住去路。

为首一员大将,大叫:“常山赵子龙在此!

”张郃大惊,引败军夺路望定军山而走。

只见前面一枝兵来迎,乃杜袭也。

袭曰:“今定军山已被刘封、孟达夺了。

”郃大惊,遂与杜袭引败兵到汉水扎营。

一面令人飞报曹操。

操闻渊死,放声大哭,方悟管辂所言:“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乃岁在己亥正月也。

“定军之南”,乃定军山之南也。

“伤折一股”,乃渊与操有兄弟之亲情也。

操令人寻管辂时,不知何处去了。

操深恨黄忠,遂亲统大军,来定军山与夏侯渊报仇,令徐晃作先锋。

行到汉水,张郃、杜袭接着曹操。

二将曰:“今定军山已失,可将米仓山粮草移于北山寨中屯积,然后进兵。

”曹操依允。

却说黄忠斩了夏侯渊首级,来葭萌关上见玄德献功。

玄德大喜,加忠为征西大将军,设宴庆贺。

忽牙将张著来报说:“曹操自领大军二十万,来与夏侯渊报仇。

目今张郃在米仓山搬运粮草,移于汉水北山脚下。

”孔明曰:“今操引大兵至此,恐粮草不敷,故勒兵不进。

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烧其粮草,夺其辎重,则操之锐气挫矣。

”黄忠曰:“老夫愿当此任。

”孔明曰:“操非夏侯渊之比,不可轻敌。

”玄德曰:“夏侯渊虽是总帅,乃一勇夫耳,安及张郃?

若斩得张郃,胜斩夏侯渊十倍也。

”忠奋然曰:“吾愿往斩之。

”孔明曰:“你可与赵子龙同领一枝兵去。

凡事计议而行,看谁立功。

”忠应允便行。

孔明就令张著为副将同去。

云谓忠曰:“今操引二十万众,分屯十营,将军在主公前要去夺粮,非小可之事。

将军当用何策?

”忠曰:“看我先去,如何?

”云曰:“等我先去。

”忠曰:“我是主将,你是副将,如何先争?

”云曰:“我与你都一般为主公出力,何必计较?

我二人拈阄,拈着的先去。

”忠依允。

当时黄忠拈着先去。

云曰:“既将军先去,某当相助。

可约定时刻。

如将军依时而还,某按兵不动。

若将军过时而不还,某即引军来接应。

”忠曰:“公言是也。

”于是二人约定午时为期。

云回本寨,谓部将张翼曰:“黄汉升约定明日去夺粮草,若午时不回,我当往助。

吾营前临汉水,地势危险。

我若去时,汝可谨守寨栅,不可轻动。

”张翼应诺。

却说黄忠回到寨中,谓副将张著曰。

“我斩了夏侯渊,张郃丧胆。

吾明日领命去劫粮草,只留五百军守营。

你可助吾。

今夜三更,尽皆饱食。

四更离营,杀到北山脚下,先捉张郃,后劫粮草。

”张著依令。

当夜黄忠领人马在前,张著在后,偷过汉水,直到北山之下。

东方日出,见粮积如山。

有些少军士看守,见蜀兵到,尽弃而走。

黄忠教马军一齐下马,取柴堆于米粮之上。

正欲放火,张郃兵到,与忠混战一处。

曹操闻知,急令除晃接应。

晃领兵前进,将黄忠困于垓心。

张著引三百军走脱,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拦住去路。

为首大将,乃是文聘。

后面曹兵又至,把张著围住。

却说赵云在营中,看看等到午时,不见忠回,急忙披挂上马,引三千军向前接应。

临行,谓张翼曰:“汝可坚守营寨。

两壁厢多设弓弩,以为准备。

”翼连声应诺。

云挺枪骤马直杀往前去。

迎头一将拦路,乃文聘部将慕容烈也,拍马舞刀来迎赵云。

被云手起一枪刺死。

曹兵败走。

云直杀入重围,又一枝兵截住。

为首乃魏将焦炳。

云喝问曰:“蜀兵何在?

”炳曰:“已杀尽矣!

”云大怒,骤马一枪,又刺死焦炳。

杀散余兵,直至北山之下,见张郃、徐晃两人围住黄忠,军士被困多时。

云大喝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

遍体纷纷,如飘瑞雪。

张郃、徐晃心惊胆战,不敢迎敌。

云救出黄忠,且战且走。

所到之处,无人敢阻。

操于高处望见,惊问众将曰:“此将何人也?

”有识者告曰:“此乃常山赵子龙也。

”操曰:“昔日当阳长坂英雄尚在!

”急传令曰:“所到之处,不许轻敌。

”赵云救了黄忠,杀透重围,有军士指曰:“东南上围的,必是副将张著。

”云不回本寨,遂望东南杀来。

所到之处,但见“常山赵云”四字旗号,曾在当阳长坂知其勇者,互相传说,尽皆逃窜。

云又救了张著。

曹操见云东冲西突,所向无前,莫敢迎敌,救了黄忠,又救了张著,奋然大怒,自领左右将士来赶赵云。

云已杀回本寨。

部将张翼接着,望见后面尘起,知是曹兵追来,即谓云曰:“追兵渐近,可令军士闭上寨门,上敌楼防护。

”云喝曰:“休闭寨门!

汝岂不知吾昔在当阳长坂时,单枪匹马,觑曹兵八十三万如草芥!

今有军有将,又何惧哉!

”遂拨弓弩手于寨外壕中埋伏。

将营内旗枪,尽皆倒偃,金鼓不鸣。

云匹马单枪,立于营门之外。

却说张郃、徐晃领兵追至蜀寨,天色已暮。

见寨中偃旗息鼓,又见赵云匹马单枪,立于营外,寨门大开,二将不敢前进。

正疑之间,曹操亲到,急催督众军向前。

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杀奔营前。

见赵云全然不动,曹兵翻身就回。

赵云把枪一招,壕中弓弩齐发。

时天色昏黑,正不知蜀兵多少。

操先拨回马走。

只听得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蜀兵赶来。

曹兵自相践踏,拥到汉水河边,落水死者,不知其数。

赵云、黄忠、张著各引兵一枝,追杀甚急。

操正奔走间,忽刘封、孟达率二枝兵,从米仓山路杀来,放火烧粮草。

操弃了北山粮草,忙回南郑。

徐晃、张郃扎脚不住,亦弃本寨而走。

赵云占了曹寨,黄忠夺了粮草,汉水所得军器无数,大获胜捷,差人去报玄德。

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汉水,问赵云的部卒曰:“子龙如何厮杀?

”军士将子龙救黄忠、拒汉水之事,细述一遍。

玄德大喜,看了山前山后险峻之路,欣然谓孔明曰:“子龙一身都是胆也!

”后人有诗赞曰:“昔日战长坂,威风犹未减。

突阵显英雄,被围施勇敢。

鬼哭与神号,天惊并地惨。

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 于是玄德号子龙为“虎威将军”,大劳将士,欢宴至晚。

忽报曹操复遣大军从斜谷小路而进,来取汉水。

玄德笑曰:“操此来无能为也。

我料必得汉水矣。

”乃率兵于汉水之西以迎之。

曹操命徐晃为先锋,前来决战。

帐前一人出曰:“某深知地理,愿助徐将军同去破蜀。

”操视之,乃巴西宕渠人也,姓王,名平,字子均。

现充牙门将军。

操大喜,遂命王平为副先锋,相助徐晃。

操屯兵于定军山北。

徐晃、王平引军至汉水,晃令前军渡水列阵。

平曰:“军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

”晃曰:“昔韩信背水为阵,所谓‘致之死地而后生’也。

”平曰:“不然。

昔者韩信料敌人无谋而用此计。

今将军能料赵云、黄忠之意否?

”晃曰:“汝可引步军拒敌,看我引马军破之。

”遂令搭起浮桥,随即过河来战蜀兵。

正是:魏人妄意宗韩信,蜀相那知是子房。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二回·诸葛亮智取汉中曹阿瞒兵退斜谷

〔罗贯中〕 〔明〕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水,王平苦谏不听,渡过汉水扎营。

黄忠、赵云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

”玄德应允。

二人引兵而行。

忠谓云曰:“今徐晃恃勇而来,且休与敌。

待日暮兵疲,你我分兵两路击之可也。

”云然之,各引一军据住寨栅。

徐晃引兵从辰时搦战,直至申时,蜀兵不动。

晃尽教弓弩手向前,望蜀营射去。

黄忠谓赵云曰:“徐晃令弓弩射者,其军必将退也:可乘时击之。

”言未已,忽报曹兵后队果然退动。

于是蜀营鼓声大震:黄忠领兵左出,赵云领兵右出。

两下夹攻,徐晃大败,军士逼入汉水,死者无数。

晃死战得脱,回营责王平曰:“汝见吾军势将危,如何不救?

”平曰:“我若来救,此寨亦不能保。

我曾谏公休去,公不肯听,以致此败。

”晃大怒,欲杀王平。

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来,曹兵大乱,徐晃弃营而走。

王平渡汉水来投赵云,云引见玄德。

王平尽言汉水地理。

玄德大喜曰:“孤得王子均,取汉中无疑矣。

”遂命王平为偏将军,领向导使。

却说徐晃逃回见操,说:“王平反去降刘备矣!

”操大怒,亲统大军来夺汉水寨栅。

赵云恐孤军难立,遂退于汉水之西。

两军隔水相拒,玄德与孔明来观形势。

孔明见汉水上流头,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余人。

乃回到营中,唤赵云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带鼓角,伏于土山之下。

或半夜,或黄昏,只听我营中炮响:炮响一番,擂鼓一番。

只不要出战。

”子龙受计去了。

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

次日,曹兵到来搦战,蜀营中一人不出,弓弩亦都不发。

曹兵自回。

当夜更深,孔明见曹营灯火方息,军士歇定,遂放号炮。

子龙听得,令鼓角齐鸣。

曹兵惊慌,只疑劫寨。

及至出营,不见一军。

方才回营欲歇,号炮又响,鼓角又鸣,呐喊震地,山谷应声。

曹兵彻夜不安。

一连三夜,如此惊疑,操心怯,拔寨退三十里,就空阔处扎营。

孔明笑曰:“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

”遂请玄德亲渡汉水,背水结营。

玄德问计,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疑惑,使人来下战书。

孔明批来日决战。

次日,两军会于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阵势。

操出马立于门旗下,两行布列龙凤旌旗,擂鼓三通,唤玄德答话。

玄德引刘封、孟达并川中诸将而出。

操扬鞭大骂曰:“刘备忘恩失义,反叛朝廷之贼!

”玄德曰:“吾乃大汉宗亲,奉诏讨贼。

汝上弑母后,自立为王,僭用天子銮舆,非反而何?

”操怒,命徐晃出马来战,刘封出迎。

交战之时,玄德先走入阵。

封敌晃不住,拨马便走。

操下令:“捉得刘备,便为西川之主。

”大军齐呐喊杀过阵来。

蜀兵望汉水而逃,尽弃营寨。

马匹军器,丢满道上。

曹军皆争取。

操急鸣金收军。

众将曰:“某等正待捉刘备,大王何故收军?

”操曰:“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其可疑一也。

多弃马匹军器,其可疑二也。

可急退军,休取衣物。

”遂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斩。

火速退兵。

”曹兵方回头时,孔明号旗举起:玄德中军领兵便出,黄忠左边杀来,赵云右边杀来。

曹兵大溃而逃,孔明连夜追赶。

操传令军回南郑,只见五路火起,原来魏延、张飞得严颜代守阆中,分兵杀来,先得了南郑。

操心惊,望阳平关而走。

玄德大兵追至南郑褒州。

安民已毕,玄德问孔明曰:“曹操此来,何败之速也?

”孔明曰:“操平生为人多疑,虽能用兵,疑则多败。

吾以疑兵胜之。

”玄德曰:“今操退守阳平关,其势已孤,先生将何策以退之?

”孔明曰:“亮已算定了。

”便差张飞、魏延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令黄忠、赵云分兵两路去放火烧山。

四路军将,各引向导官军去了。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令军哨探。

回报曰:“今蜀兵将远近小路,尽皆塞断。

砍柴去处,尽放火烧绝。

不知兵在何处。

”操正疑惑间,又报张飞、魏延分兵劫粮。

操问曰:“谁敢敌张飞?

”许褚曰:“某愿往!

”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去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草。

解粮官接着,喜曰:“若非将军到此,粮不得到阳平矣。

”遂将车上的酒肉,献与许褚。

褚痛饮,不觉大醉,便乘酒兴,催粮车行。

解粮官曰:“日已暮矣,前褒州之地,山势险恶,未可过去。

”褚曰:“吾有万夫之勇,岂惧他人哉!

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粮车行走。

”许褚当先,横刀纵马,引军前进。

二更已后,往褒州路上而来。

行至半路,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军当住。

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挺矛纵马,直取许褚。

褚舞刀来迎,却因酒醉,敌不住张飞。

战不数合,被飞一矛刺中肩膀,翻身落马。

军士急忙救起,退后便走。

张飞尽夺粮草车辆而回。

却说众将保着许褚,回见曹操。

操令医士疗治金疮,一面亲自提兵来与蜀兵决战。

玄德引军出迎。

两阵对圆,玄德令刘封出马。

操骂曰:“卖履小儿,常使假子拒敌!

吾若唤黄须儿来,汝假子为肉泥矣!

”刘封大怒,挺枪骤马,径取曹操。

操令徐晃来迎,封诈败而走。

操引兵追赶。

蜀兵营中,四下炮响,鼓角齐鸣。

操恐有伏兵,急教退军。

曹兵自相践踏,死者极多,奔回阳平关,方才歇定。

蜀兵赶到城下:东门放火,西门呐喊。

南门放火,北门擂鼓。

操大惧,弃关而走。

蜀兵从后追袭。

操正走之间,前面张飞引一枝兵截住,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黄忠又引兵从褒州杀来。

操大败。

诸将保护曹操,夺路而走。

方逃至斜谷界口,前面尘头忽起,一枝兵到。

操曰:“此军若是伏兵,吾休矣!

”及兵将近,乃操次子曹彰也。

彰字子文,少善骑射。

膂力过人,能手格猛兽。

操尝戒之曰:“汝不读书而好弓马,此匹夫之勇,何足贵乎?

”彰曰:“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

何能作博士耶?

”操尝问诸子之志。

彰曰:“好为将。

”操问:“为将何如?

”彰曰:“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

赏必行,罚必信。

”操大笑。

建安二十三年,代郡乌桓反,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

临行戒之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

法不徇情,尔宜深戒。

”彰到代北,身先战阵,直杀至桑干,北方皆平。

因闻操在阳平败阵,故来助战。

操见彰至,大喜曰:“我黄须儿来,破刘备必矣!

”遂勒兵复回,于斜谷界口安营。

有人报玄德,言曹彰到。

玄德问曰:“谁敢去战曹彰?

”刘封曰:“某愿往。

”孟达又说要去。

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谁成功。

”各引兵五千来迎:“刘封在先,孟达在后,曹彰出马与封交战,只三合,封大败而回。

孟达引兵前进,方欲交锋,只见曹兵大乱。

原来马超、吴兰两军杀来,曹兵惊动。

孟达引兵夹攻。

马超士卒,蓄锐日久,到此耀武扬威,势不可当。

曹兵败走。

曹彰正遇吴兰,两个交锋,不数合,曹彰一戟刺吴兰于马下。

三军混战。

操收兵于斜谷界口扎住。

操屯兵日久,欲要进兵,又被马超拒守。

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耻笑,心中犹豫不决。

适庖官进鸡汤。

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

正沉吟间,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口号。

操随口曰:“鸡肋!

鸡肋!

”惇传令众官,都称“鸡肋”。

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

有人报知夏侯惇。

惇大惊,遂请杨修至帐中问曰:“公何收拾行装?

”修曰:“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

故先收拾行装,免得临行慌乱。

”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

”遂亦收拾行装。

于是寨中诸将,无不准备归计。

当夜曹操心乱,不能稳睡,遂手提钢斧,绕寨私行。

只见夏侯惇寨内军士,各准备行装。

操大惊,急回帐召惇问其故。

惇曰:“主簿杨德祖先知大王欲归之意。

”操唤杨修问之,修以鸡肋之意对。

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乱我军心!

”喝刀斧手推出斩之,将首级号令于辕门外。

原来杨修为人恃才放旷,数犯曹操之忌:操尝造花园一所。

造成,操往观之,不置褒贬,只取笔于门上书一“活”字而去。

人皆不晓其意。

修曰:“‘门’内添‘活’字,乃阔字也。

丞相嫌园门阔耳。

”于是再筑墙围,改造停当,又请操观之。

操大喜,问曰:“谁知吾意?

”左右曰:“杨修也。

”操虽称美,心甚忌之。

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

操自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案头。

修入见之,竟取匙与众分食讫。

操问其故,修答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

”操虽喜笑,而心恶之。

操恐人暗中谋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梦中好杀人。

凡吾睡着,汝等切勿近前。

”一日,昼寝帐中,落被于地,一近侍慌取覆盖。

操跃起拔剑斩之,复上床睡。

半晌而起,佯惊问:“何人杀吾近侍?

”众以实对。

操痛哭,命厚葬之。

人皆以为操果梦中杀人。

惟修知其意,临葬时指而叹曰:“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

”操闻而愈恶之。

操第三子曹植,爱修之才,常邀修谈论,终夜不息。

操与众商议,欲立植为世子,曹丕知之,密请朝歌长吴质入内府商议。

因恐有人知觉,乃用大簏藏吴质于中,只说是绢匹在内,载入府中。

修知其事,径来告操。

操令人于丕府门伺察之。

丕慌告吴质,质曰:“无忧也:明日用大簏装绢再入以惑之。

”丕如其言,以大簏载绢入。

使者搜看簏中,果绢也,回报曹操。

操因疑修谮害曹丕,愈恶之。

操欲试曹丕、曹植之才干。

一日,令各出邺城门。

却密使人分付门吏,令勿放出。

曹丕先至,门吏阻之,丕只得退回。

植闻之,问于修。

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当者,竟斩之可也。

”植然其言。

及至门,门吏阻住。

植叱曰:“吾奉王命,谁敢阻当!

”立斩之。

于是曹操以植为能。

后有人告操曰:“此乃杨修之所教也。

”操大怒,因此亦不喜植。

修又尝为曹植作答教十余条,但操有问,植即依条答之。

操每以军国之事问植,植对答如流。

操心中甚疑。

后曹丕暗买植左右,偷答教来告操。

操见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

”此时已有杀修之心。

今乃借惑乱军心之罪杀之。

修死年三十四岁。

后人有诗曰:“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

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

开谈惊四座,捷对冠群英。

身死因才误,非关欲退兵。

” 曹操既杀杨修,佯怒夏侯惇,亦欲斩之。

众官告免。

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来日进兵。

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军相迎,为首大将乃魏延也。

操招魏延归降,延大骂。

操令庞德出战。

二将正斗间,曹寨内火起。

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寨。

操拔剑在手曰:“诸将退后者斩!

”众将努力向前,魏延诈败而走。

操方麾军回战马超,自立马于高阜处,看两军争战。

忽一彪军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

”拈弓搭箭,射中曹操。

操翻身落马。

延弃弓绰刀,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

刺斜里闪出一将,大叫:“休伤吾主!

”视之,乃庞德也。

德奋力向前,战退魏延,保操前行。

马超已退。

操带伤归寨:原来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却门牙两个,急令医士调治。

方忆杨修之言,随将修尸收回厚葬,就令班师。

却教庞德断后。

操卧于毡车之中,左右虎贲军护卫而行。

忽报斜谷山上两边火起,伏兵赶来。

曹兵人人惊恐。

正是:依稀昔日潼关厄,仿佛当年赤壁危。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三回·玄德进位汉中王云长攻拔襄阳郡

〔罗贯中〕 〔明〕

却说曹操退兵至斜谷,孔明料他必弃汉中而走,故差马超等诸将,分兵十数路,不时攻劫。

因此操不能久住。

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师。

三军锐气堕尽。

前队才行,两下火起,乃是马超伏兵追赶。

曹兵人人丧胆。

操令军士急行,晓夜奔走无停。

直至京兆,方始安心。

且说玄德命刘封、孟达、王平等,攻取上庸诸郡,申耽等闻操已弃汉中而走,遂皆投降,玄德安民已定,大赏三军,人心大悦。

于是众将皆有推尊玄德为帝之心。

未敢径启,却来禀告诸葛军师,孔明曰:“吾意已有定夺了。

”随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

主公仁义著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

事不宜迟,便请择吉。

”玄德大惊曰:“军师之言差矣。

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

若为此事,是反汉矣。

”孔明曰:“非也。

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

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

愿主公熟思之。

”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

可再商议长策。

”诸将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

”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

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

”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

”孔明曰:“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

”张飞大叫曰:“异姓之人,皆欲为君何,况哥哥乃汉朝宗派!

莫说汉中王,就称皇帝,有何不可!

”玄德叱曰:“汝勿多言!

”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

” 玄德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依允。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于沔阳,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

群臣皆依次序排列。

许靖、法正请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

子刘禅,立为王世子。

封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

诸葛亮为军师,总理军国重事。

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

其余各拟功勋定爵。

玄德既为汉中王,遂修表一道,差人赍赴许都。

表曰:“备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总督三军,奉辞于外。

不能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疢如疾首。

曩者董卓,伪为乱阶。

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

赖陛下圣德威临,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

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

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见陷害。

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

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

懦弱不武,历年未效。

常恐殒没,辜负国恩。

寤寐永叹,夕惕若厉。

今臣群僚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

帝王相传,此道不废。

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力。

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

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

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

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

群僚见逼,迫臣以义。

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

宗庙倾危,社稷将坠:诚臣忧心碎首之日。

若应权通变,以宁静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

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

仰惟爵号,位高宠厚。

俯思报效,忧深责重。

惊怖惕息,如临于谷。

敢不尽力输诚,奖励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以宁社稷。

谨拜表以闻。

” 表到许都,曹操在邺郡闻知玄德自立汉中王,大怒曰:“织席小儿,安敢如此!

吾誓灭之!

”即时传令,尽起倾国之兵,赴两川与汉中王决雌雄。

一人出班谏曰:“大王不可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

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

待其兵衰力尽,只须一将往征之,便可成功。

”操视其人,乃司马懿也。

操喜问曰:“仲达有何高见?

”懿曰:“江东孙权,以妹嫁刘备,而又乘间窃取回去。

刘备又据占荆州不还:彼此俱有切齿之恨。

今可差一舌辩之士,赍书往说孙权,使兴兵取荆州。

刘备必发两川之兵以救荆州。

那时大王兴兵去取汉川,令刘备首尾不能相救,势必危矣。

”操大喜,即修书令满宠为使,星夜投江东来见孙权。

权知满宠到,遂与谋士商议。

张昭进曰:“魏与吴本无仇。

前因听诸葛之说词,致两家连年征战不息,生灵遭其涂炭。

今满伯宁来,必有讲和之意,可以礼接之。

”权依其言,令众谋士接满宠入城相见。

礼毕,权以宾礼待宠。

宠呈上操书,曰:“吴、魏自来无仇,皆因刘备之故,致生衅隙。

魏王差某到此,约将军攻取荆州,魏王以兵临汉川,首尾夹击。

破刘之后,共分疆土,誓不相侵。

”孙权览书毕,设筵相待满宠,送归馆舍安歇。

权与众谋士商议。

顾雍曰:“虽是说词,其中有理。

今可一面送满宠回,约会曹操,首尾相击。

一面使人过江探云长动静,方可行事。

”诸葛瑾曰:“某闻云长自到荆州,刘备娶与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

其女尚幼,未许字人。

某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

若云长肯许,即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

若云长不肯,然后助曹取荆州。

”孙权用其谋,先送满宠回许都。

却遣诸葛瑾为使,投荆州来。

入城见云长,礼毕。

云长曰:“子瑜此来何意?

”瑾曰:“特来求结两家之好:吾主吴侯有一子,甚聪明。

闻将军有一女,特来求亲。

两家结好,并力破曹。

此诚美事,请君侯思之。

”云长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

不看汝弟之面,立斩汝首!

再休多言!

”遂唤左右逐出。

瑾抱头鼠窜,回见吴侯。

不敢隐匿,遂以实告。

权大怒曰:“何太无礼耶!

”便唤张昭等文武官员,商议取荆州之策。

步骘曰:“曹操久欲篡汉,所惧者刘备也。

今遣使来令吴兴兵吞蜀,此嫁祸于吴也。

”权曰:“孤亦欲取荆州久矣。

”骘曰:“今曹仁现屯兵于襄阳、樊城,又无长江之险,旱路可取荆州。

如何不取,却令主公动兵?

只此便见其心。

主公可遣使去许都见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荆州,云长必掣荆州之兵而取樊城。

若云长一动,主公可遣一将,暗取荆州,一举可得矣。

”权从其议,即时遣使过江,上书曹操,陈说此事。

操大喜,发付使者先回,随遣满宠往樊城助曹仁,为参谋官,商议动兵。

一面驰檄东吴,令领兵水路接应,以取荆州。

却说汉中王令魏延总督军马,守御东川。

遂引百官回成都。

差官起造宫庭,又置馆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余处馆舍亭邮。

广积粮草。

多造军器,以图进取中原。

细作人探听得曹操结连东吴,欲取荆州,即飞报入蜀。

汉中王忙请孔明商议。

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谋。

然吴中谋士极多,必教操令曹仁先兴兵矣。

”汉中王曰:“似此如之奈何?

”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诰与云长,令先起兵取樊城,使敌军胆寒,自然瓦解矣。

”汉中王大喜,即差前部司马费诗为使,赍捧诰命投荆州来。

云长出郭,迎接入城。

至公廨礼毕,云长问曰:“汉中王封我何爵?

”诗曰:“五虎大将之首。

”云长问:“那五虎将?

”诗曰:“关、张、赵、马、黄是也。

”云长怒曰:“翼德吾弟也。

孟起世代名家。

子龙久随吾兄,即吾弟也:位与吾相并,可也。

黄忠何等人,敢与吾同列?

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

”遂不肯受印。

诗笑曰:“将军差矣。

昔萧何、曹参与高祖同举大事,最为亲近,而韩信乃楚之亡将也。

然信位为王,居萧、曹之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

今汉中王虽有五虎将之封,而与将军有兄弟之义,视同一体。

将军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将军也。

岂与诸人等哉?

将军受汉中王厚恩,当与同休戚、共祸福,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

愿将军熟思之。

”云长大悟,乃再拜曰:“某之不明,非足下见教,几误大事。

”即拜受印绶。

费诗方出王旨,令云长领兵取樊城。

云长领命,即时便差傅士仁、糜芳二人为先锋,先引一军于荆州城外屯扎。

一面设宴城中,款待费诗。

饮至二更,忽报城外寨中火起。

云长急披挂上马,出城看时,乃是傅士仁、糜芳饮酒,帐后遗火,烧着火炮,满营撼动,把军器粮草,尽皆烧毁。

云长引兵救扑,至四更方才火灭。

云长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责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锋,不曾出师,先将许多军器粮草烧毁,火炮打死本部军人。

如此误事,要你二人何用?

”叱令斩之。

费诗告曰:“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军不利。

可暂免其罪。

”云长怒气不息,叱二人曰:“吾不看费司马之面,必斩汝二人之首!

”乃唤武士各杖四十,摘去先锋印绶,罚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

且曰:“若吾得胜回来之日,稍有差池,二罪俱罚!

”二人满面羞惭,喏喏而去。

云长便令廖化为先锋,关平为副将,自总中军,马良、伊籍为参谋,一同征进。

先是,有胡华之子胡班,到荆州来投降关公。

公念其旧日相救之情,甚爱之。

令随费诗入川,见汉中王受爵。

费诗辞别关公,带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

且说关公是日祭了“帅”字大旗,假寐于帐中。

忽见一猪,其大如牛,浑身黑色,奔入帐中,径咬云长之足。

云长大怒,急拔剑斩之,声如裂帛。

霎然惊觉,乃是一梦。

便觉左足阴阴疼痛,心中大疑。

唤关平至,以梦告之。

平对曰:“猪亦有龙象。

龙附足,乃升腾之意,不必疑忌。

”云长聚多官于帐下,告以梦兆。

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

云长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何憾!

”正言间,蜀使至,传汉中王旨,拜云长为前将军,假节钺,都督荆襄九郡事。

云长受命讫,众官拜贺曰:“此足见猪龙之瑞也。

”于是云长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阳大路而来。

曹仁正在城中,忽报云长自领兵来。

仁大惊,欲坚守不出,副将翟元曰:“今魏王令将军约会东吴取荆州。

今彼自来,是送死也,何故避之!

”参谋满宠谏曰:“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

不如坚守,乃为上策。

”骁将夏侯存曰:“此书生之言耳。

岂不闻‘水来土掩,将至兵迎’?

我军以逸待劳,自可取胜。

”曹仁从其言,令满宠守樊城,自领兵来迎云长。

云长知曹兵来,唤关平、廖化二将,受计而往。

与曹兵两阵对圆,廖化出马搦战。

翟元出迎。

二将战不多时,化诈败,拨马便走,翟元从后追杀,荆州兵退二十里。

次日,又来搦战。

夏侯存、翟元一齐出迎,荆州兵又败,又追杀二十余里。

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鼓角齐鸣。

曹仁急命前军速回,背后关平、廖化杀来,曹兵大乱。

曹仁知是中计,先掣一军飞奔襄阳。

离城数里,前面绣旗招飐,云长勒马横刀,拦住去路。

曹仁胆战心惊,不敢交锋,望襄阳斜路而走。

云长不赶。

须臾,夏侯存军至,见了云长,大怒,便与云长交锋,只一合,被云长砍死。

翟元便走,被关平赶上,一刀斩之。

乘势追杀,曹兵大半死于襄江之中。

曹仁退守樊城。

云长得了襄阳,赏军抚民。

随军司马王甫曰:“将军一鼓而下襄阳,曹兵虽然丧胆,然以愚意论之:今东吴吕蒙屯兵陆口,常有吞并荆州之意。

倘率兵径取荆州,如之奈何?

”云长曰:“吾亦念及此。

汝便可提调此事:去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选高阜处置一烽火台,每台用五十军守之。

倘吴兵渡江,夜则明火,昼则举烟为号。

吾当亲往击之。

”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恐不竭力。

必须再得一人以总督荆州。

”云长曰:“吾已差治中潘濬守之,有何虑焉?

”甫曰:“潘濬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

可差军前都督粮料官赵累代之。

赵累为人忠城廉直。

若用此人,万无一失。

”云长曰:“吾素知潘浚为人。

今既差定,不必更改。

赵累现掌粮料,亦是重事。

汝勿多疑,只与我筑烽火台去。

”王甫怏怏拜辞而行。

云长令关平准备船只渡襄江,攻打樊城。

却说曹仁折了二将,退守樊城,谓满宠曰:“不听公言,兵败将亡,失却襄阳,如之奈何?

”宠曰:“云长虎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

”正言间,人报云长渡江而来,攻打樊城。

仁大惊,宠曰:“只宜坚守。

”部将吕常奋然曰:“某乞兵数千,愿当来军于襄江之内。

”宠谏曰:“不可。

”吕常怒曰:“据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坚守,何能退敌?

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

今云长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

若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急难抵当矣。

”仁即与兵二千,令吕常出樊城迎战。

吕常来至江口,只见前面绣旗开处,云长横刀出马。

吕常却欲来迎,后面众军见云长神威凛凛,不战先走,吕常喝止不住。

云长混杀过来,曹兵大败,马步军折其大半,残败军奔入樊城。

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长安,将书呈上曹操,言:“云长破了襄阳,现围樊城甚急。

望拨大将前来救援。

”曹操指班部内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围。

”其人应声而出。

众视之,乃于禁也。

禁曰:“某求一将作先锋,领兵同去。

”操又问众人曰:“谁敢作先锋?

”一人奋然出曰:“某愿施犬马之劳,生擒关某,献于麾下。

”操观之大喜。

正是:未见东吴来伺隙,先看北魏又添兵。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六十七回·曹操平定汉中地张辽威震逍遥津

〔罗贯中〕 〔明〕

却说曹操兴师西征,分兵三队:前部先锋夏侯渊。

张郃。

操自领诸将居中。

后部曹仁、夏侯惇,押运粮草。

早有细作报入汉中来。

张鲁与弟张卫,商议退敌之策。

卫曰:“汉中最险无如阳平关。

可于关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余个寨栅,迎敌曹兵。

兄在汉宁,多拨粮草应付。

”张鲁依言,遣大将杨昂、杨任,与其弟即日起程。

军马到阳平关,下寨已定。

夏侯渊、张郃前军随到,闻阳平关已有准备,离关一十五里下寨。

是夜,军士疲困,各自歇息。

忽寨后一把火起,杨昂、杨任两路兵杀来劫寨。

夏侯渊、张郃急上得马,四下里大兵拥入,曹兵大败,退见曹操。

操怒曰:“汝二人行军许多年,岂不知‘兵若远行疲困,可防劫寨’?

如何不作准备?

”欲斩二人,以明军法。

众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为前队,见山势险恶,林木丛杂,不知路径,恐有伏兵,即引军回寨,谓许褚、徐晃二将曰:“吾若知此处如此险恶,必不起兵来。

”许褚曰:“兵已至此,主公不可惮劳。

”次日,操上马,只带许褚、徐晃二人,来看张卫寨栅。

三匹马转过山坡,早望见张卫寨栅。

操扬鞭遥指,谓二将曰:“如此坚固,急切难下!

”言未已,背后一声喊起,箭如雨发。

杨昂、杨任分两路杀来。

操大惊。

许褚大呼曰:“吾当敌贼!

徐公明善保主公。

”说罢,提刀纵马向前,力敌二将。

杨昂、杨任不能当许褚之勇,回马退去,其余不敢向前。

徐晃保着曹操奔过山坡,前面又一军到。

看时,却是夏侯渊。

张郃二将,听得喊声,故引军杀来接应。

于是杀退杨昂、杨任,救得曹操回寨。

操重赏四将。

自此两边相拒五十余日,只不交战。

曹操传令退军。

贾诩曰:“贼势未见强弱,主公何故自退耶?

”操曰:“吾料贼兵每日提备,急难取胜。

吾以退军为名,使贼懈而无备,然后分轻骑抄袭其后,必胜贼矣。

”贾诩曰:“丞相神机,不可测也。

”于是令夏侯渊。

张郃分兵两路,各引轻骑三千,取小路抄阳平关后。

曹操一面引大军拔寨尽起。

杨昂听得曹兵退,请杨任商议,欲乘势击之。

杨任曰:“操诡计极多,未知真实,不可追赶。

”杨昂曰:“公不往,吾当自去。

”杨任苦谏不从。

杨昂尽提五寨军马前进,只留些少军士守寨。

是日,大雾迷漫,对面不相见。

杨昂军至半路,不能行,且权扎住。

却说夏侯渊一军抄过山后,见重雾垂空,又闻人语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马行动,大雾中误走到杨昂寨前。

守寨军士,听得马蹄响,只道是杨昂兵回,开门纳之。

曹军一拥而入,见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来。

五寨军士,尽皆弃寨而走。

比及雾散,杨任领兵来救,与夏侯渊战不数合,背后张郃兵到。

杨任杀条大路,奔回南郑。

杨昂待要回时,已被夏侯渊、张郃两个占了寨栅。

背后曹操大队军马赶来。

两下夹攻,四边无路。

杨昂欲突阵而出,正撞着张郃。

两个交手,被张郃杀死。

败兵回投阳平关,来见张卫。

原来卫知二将败走,诸营已失,半夜弃关,奔回去了。

曹操遂得阳平关并诸寨。

张卫、杨任回见张鲁。

卫言二将失了隘口,因此守关不住。

张鲁大怒,欲斩杨任。

任曰:“某曾谏杨昂,休追操兵。

他不肯听信,故有此败。

任再乞一军前去挑战,必斩曹操。

如不胜,甘当军令。

”张鲁取了军令状。

杨任上马,引二万军离南郑下寨。

却说曹操提军将进,先令夏侯渊领五千军,往南郑路上哨探,正迎着杨任军马,两军摆开。

任遣部将昌奇出马,与渊交锋。

战不三合,被渊一刀斩于马下。

杨任自挺枪出马,与渊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渊佯败而走,任从后追来。

被渊用拖刀计,斩于马下。

军士大败而回。

曹操知夏侯渊斩了杨任,即时进兵,直抵南郑下寨。

张鲁慌聚文武商议。

阎圃曰:“某保一人,可敌曹操手下诸将。

”鲁问是谁。

圃曰:“南安庞德,前随马超投主公。

后马超往西川,庞德卧病不曾行。

现今蒙主公恩养,何不令此人去?

” 张鲁大喜,即召庞德至,厚加赏劳。

点一万军马,令庞德出。

离城十余里,与曹兵相对,庞德出马搦战。

曹操在渭桥时,深知庞德之勇,乃嘱诸将曰:“庞德乃西凉勇将,原属马超。

今虽依张鲁,未称其心。

吾欲得此人。

汝等须皆与缓斗,使其力乏,然后擒之。

”张郃先出,战了数合便退。

夏侯渊也战数合退了。

徐晃又战三五合也退了。

临后许褚战五十余合亦退。

庞德力战四将,并无惧怯。

各将皆于操前夸庞德好武艺。

曹操心中大喜,与众将商议:“如何得此人投降?

”贾诩曰:“某知张鲁手下,有一谋士杨松。

其人极贪贿赂。

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谮庞德于张鲁,便可图矣。

”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郑?

”诩曰:“来日交锋,诈败佯输,弃寨而走,使庞德据我寨。

我却于夤夜引兵劫寨,庞德必退入城。

却选一能言军士,扮作彼军,杂在阵中,便得入城。

”操听其计,选一精细军校,重加赏赐,付与金掩心甲一副,今披在贴肉,外穿汉中军士号衣,先于半路上等候。

次日,先拨夏侯渊。

张郃两枝军,远去埋伏。

却教徐晃挑战,不数合败走。

庞德招军掩杀,曹兵尽退。

庞德却夺了曹操寨栅。

见寨中粮草极多,大喜,即时申报张鲁。

一面在寨中设宴庆贺。

当夜二更之后,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许褚,左张郃,右夏侯渊。

三路军马,齐来劫寨。

庞德不及提备,只得上马冲杀出来,望城而走。

背后三路兵追来。

庞德急唤开城门,领兵一拥而入。

此时细作已杂到城中,径投杨松府下谒见,具说:“魏公曹丞相久闻盛德,特使某送金甲为信。

更有密书呈上。

”松大喜,看了密书中言语,谓细作曰:“上覆魏公,但请放心。

某自有良策奉报。

”打发来人先回,便连夜入见张鲁,说庞德受了曹操贿赂,卖此一阵。

张鲁大怒,唤庞德责骂,欲斩之。

阎圃苦谏。

张鲁曰:“你来日出战,不胜必斩!

”庞德抱恨而退。

次日,曹兵攻城,庞德引兵冲出。

操令许褚交战。

褚诈败,庞德赶来。

操自乘马于山坡上唤曰:“庞令明何不早降?

”庞德寻思:“拿住曹操,抵一千员上将!

”遂飞马上坡。

一声喊起,天崩地塌,连人和马,跌入陷坑内去。

四壁钩索一齐上前,活捉了庞德,押上坡来。

曹操下马,叱退军士,亲释其缚,问庞德肯降否。

庞德寻思张鲁不仁,情愿拜降。

曹操亲扶上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见。

人报张鲁,德与操并马而行。

鲁益信杨松之言为实。

次日,曹操三面竖立云梯,飞炮攻打。

张鲁见其势已极,与弟张卫商议。

卫曰:“放火尽烧仓廪府库,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

”杨松曰:“不如开门投降。

”张鲁犹豫不定。

卫曰:“只是烧了便行。

”张鲁曰:“我向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得达。

今不得已而出奔,仓廪府库,国家之有,不可废也。

”遂尽封锁。

是夜二更,张鲁引全家老小,开南门杀出。

曹操教休追赶。

提兵入南郑,见鲁封闭库藏,心甚怜之。

遂差人往巴中,劝使投降。

张鲁欲降,张卫不肯。

杨松以密书报操,便教进兵,松为内应。

操得书,亲自引兵往巴中。

张鲁使弟卫领兵出敌,与许褚交锋。

被褚斩于马下。

败军回报张鲁,鲁欲坚守。

杨松曰:“今若不出,坐而待毙矣。

某守城,主公当亲与决一死战。

”鲁从之。

阎圃谏鲁休出。

鲁不听,遂引军出迎。

未及交锋,后军已走。

张鲁急退,背后曹兵赶来。

鲁到城下,杨松闭门不开。

张鲁无路可走,操从后追至,大叫:“何不早降!

”鲁乃下马投拜。

操大喜。

念其封仓库之心,优礼相待,封鲁为镇南将军。

阎圃等皆封列侯。

于是汉中皆平。

曹操传令各郡分设太守,置都尉,大赏士卒。

惟有杨松卖主求荣,即命斩之于市曹示众。

后人有诗叹曰:“妨贤卖主逞奇功,积得金银总是空。

家未荣华身受戮,令人千载笑杨松!

” 曹操已得东川,主簿司马懿进曰:“刘备以诈力取刘璋,蜀人尚未归心。

今主公已得汉中,益州震动。

可速进兵攻之,势必瓦解。

智者贵于乘时,时不可失也。

”曹操叹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耶?

”刘晔曰:“司马仲达之言是也。

若少迟缓,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张等勇冠三军而为将,蜀民既定,据守关隘,不可犯矣。

”操曰:“士卒远涉劳苦,且宜存恤。

”遂按兵不动。

却说西川百姓,听知曹操已取东川,料必来取西川,一日之间,数遍惊恐。

玄德请军师商议。

孔明曰:“亮有一计。

曹操自退。

”玄德问何计。

孔明曰:“曹操分军屯合淝,惧孙权也。

今我若分江夏、长沙、桂阳三郡还吴,遣舌辩之士,陈说利害,令吴起兵袭合淝,牵动其势,操必勒兵南向矣。

”玄德问:“谁可为使?

”伊籍曰:“某愿往。

”玄德大喜,遂作书具礼,令伊籍先到荆州,知会云长,然后入吴。

到秣陵,来见孙权,先通了姓名。

权召籍入。

籍见权礼毕,权问曰:“汝到此何为?

”籍曰:“昨承诸葛子瑜取长沙等三郡,为军师不在,有失交割,今传书送还。

所有荆州南郡、零陵,本欲送还。

被曹操袭取东川,使关将军无容身之地。

今合淝空虚,望君侯起兵攻之,使曹操撤兵回南。

吾主若取了东川,即还荆州全土。

”权曰:“汝且归馆舍,容吾商议。

”伊籍退出,权问计于众谋士。

张昭曰:“此是刘备恐曹操取西川,故为此谋。

虽然如此,可因操在汉中。

乘势取合淝,亦是上计。

”权从之,发付伊籍回蜀去讫,便议起兵攻操:令鲁肃收取长沙、江夏、桂阳三郡,屯兵于陆口,取吕蒙、甘宁回。

又去余杭取凌统回。

不一日,吕蒙、甘宁先到。

蒙献策曰:“现今曹操令庐江太守朱光,屯兵于皖城,大开稻田,纳谷于合淝,以充军实。

今可先取皖城,然后攻合淝。

”权曰:“此计甚合吾意。

”遂教吕蒙、甘宁为先锋,蒋钦、潘璋为合后,权自引周泰、陈武、董袭、徐盛为中军。

时程普、黄盖、韩当在各处镇守,都未随征。

却说军马渡江,取和州,径到皖城。

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

一面固守城池,坚壁不出。

权自到城下看时,城上箭如雨发,射中孙权麾盖。

权回寨,问众将曰:“如何取得皖城?

”董袭曰:“可差军士筑起土山攻之。

”徐盛曰:“可竖云梯,造虹桥,下观城中而攻之。

”吕蒙曰:“此法皆费日月而成,合淝救军一至,不可图矣。

今我军初到,士气方锐,正可乘此锐气,奋力攻击。

来日平明进兵,午未时便当破城。

”权从之。

次日五更饭毕,三军大进。

城上矢石齐下。

甘宁手执铁链,冒矢石而上。

朱光令弓弩手齐射,甘宁拨开箭林,一链打倒朱光。

吕蒙亲自擂鼓。

士卒皆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朱光。

余众多降,得了皖城,方才辰时。

张辽引军至半路,哨马回报皖城已失。

辽即回兵归合淝。

孙权入皖城,凌统亦引军到。

权慰劳毕,大犒三军,重赏吕蒙,甘宁诸将,设宴庆功。

吕蒙逊甘宁上坐,盛称其功劳。

酒至半酣,凌统想起甘宁杀父之仇,又见吕蒙夸美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视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剑,立于筵上曰:“筵前无乐,看吾舞剑。

”甘宁知其意,推开果桌起身,两手取两枝戟挟定,纵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

”吕蒙见二人各无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于其中曰:“二公虽能,皆不如我巧也。

”说罢,舞起刀牌,将二人分于两下。

早有人报知孙权。

权慌跨马,直至筵前。

众见权至,方各放下军器。

权曰:“吾常言二人休念旧仇,今日又何如此?

”凌统哭拜于地。

孙权再三劝止。

至次日,起兵进取合淝,三军尽发。

张辽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闷。

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个,上有操封,傍书云:“贼来乃发。

”是日报说孙权自引十万大军,来攻合淝。

张辽便开匣观之。

内书云:“若孙权至,张、李二将军出战,乐将军守城。

”张辽将教帖与李典、乐进观之。

乐进曰:“将军之意若何?

”张辽曰:“主公远征在外,吴兵以为破我必矣。

今可发兵出迎,奋力与战,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

”李典素与张辽不睦,闻辽此言,默然不答。

乐进见李典不语,便道:“贼众我寡,难以迎敌,不如坚守。

”张辽曰:“公等皆是私意,不顾公事。

吾今自出迎敌,决一死战。

”便教左右备马。

李典慨然而起曰:“将军如此,典岂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

愿听指挥。

”张辽大喜曰:“既曼成肯相助,来日引一军于逍遥津北埋伏:待吴兵杀过来,可先断小师桥,吾与乐文谦击之。

”李典领命,自去点军埋伏。

却说孙权令吕蒙、甘宁为前队,自与凌统居中,其余诸将陆续进发,望合淝杀来。

吕蒙、甘宁前队兵进,正与乐进相迎。

甘宁出马与乐进交锋,战不数合,乐进诈败而走。

甘宁招呼吕蒙一齐引军赶去。

孙权在第二队,听得前军得胜,催兵行至逍遥津北,忽闻连珠炮响,左边张辽一军杀来,右边李典一军杀来。

孙权大惊,急令人唤吕蒙、甘宁回救时,张辽兵已到。

凌统手下,止有三百余骑,当不得曹军势如山倒。

凌统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师桥!

”言未毕,张辽引二千余骑,当先杀至。

凌统翻身死战。

孙权纵马上桥,桥南已折丈余,并无一片板。

孙权惊得手足无措。

牙将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约马退后,再放马向前,跳过桥去。

”孙权收回马来有三丈余远,然后纵辔加鞭,那马一跳飞过桥南。

后人有诗曰:“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淝。

退后着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飞。

”孙权跳过桥南,徐盛、董袭驾舟相迎。

凌统、谷利抵住张辽。

甘宁、吕蒙引军回救,却被乐进从后追来,李典又截住厮杀,吴兵折了大半。

凌统所领三百余人,尽被杀死。

统身中数枪,杀到桥边,桥已折断,绕河而逃。

孙权在舟中望见,急令董袭棹舟接之,乃得渡回。

吕蒙、甘宁皆死命逃过河南。

这一阵杀得江南人人害怕。

闻张辽大名,小儿也不敢夜啼。

众将保护孙权回营。

权乃重赏凌统、谷利,收军回濡须,整顿船只,商议水陆并进。

一面差人回江南,再起人马来助战。

却说张辽闻孙权在濡须将欲兴兵进取,恐合淝兵少难以抵敌,急令薛悌星夜往汉中,报知曹操,求请救兵。

操同众官议曰:“此时可收西川否?

”刘晔曰:“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备,不可击也。

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

”操乃留夏侯渊守汉中定军山隘口,留张郃守蒙头岩等隘口。

其余军兵拔寨都起,杀奔濡须坞来。

正是:铁骑甫能平陇右,旌旄又复指江南。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六十六回·关云长单刀赴会伏皇后为国捐生

〔罗贯中〕 〔明〕

却说孙权要索荆州。

张昭献计曰:“刘备所倚仗者,诸葛亮耳。

其兄诸葛瑾今仕于吴,何不将瑾老小执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劝刘备交割荆州:‘如其不还,必累及我老小。

’亮念同胞之情,必然应允。

”权曰:“诸葛瑾乃诚实君子,安忍拘其老小?

”昭曰:“明教知是计策,自然放心。

”权从之,召诸葛瑾老小,虚监在府。

一面修书,打发诸葛瑾往西川去。

不数日,早到成都,先使人报知玄德。

玄德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

”孔明曰:“来索荆州耳。

”玄德曰:“何以答之?

”孔明曰:“只须如此如此。

”计会已定,孔明出郭接瑾。

不到私宅,径入宾馆。

参拜毕,瑾放声大哭。

亮曰:“兄长有事但说。

何故发哀?

”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

”亮曰:“莫非为不还荆州乎?

因弟之故,执下兄长老小,弟心何安?

兄休忧虑,弟自有计还荆州便了。

” 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见玄德,呈上孙权书。

玄德看了,怒曰:“孙权既以妹嫁我,却乘我不在荆州,竟将妹子潜地取去,情理难容!

我正要大起川兵,杀下江南,报我之恨,却还想来索荆州乎!

”孔明哭拜于地,曰:“吴侯执下亮兄长老小,倘若不还,吾兄将全家被戮。

兄死,亮岂能独生?

望主公看亮之面,将荆州还了东吴,全亮兄弟之情!

”玄德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

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军师面,分荆州一半还之: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

”亮曰:“既蒙见允,便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

”玄德曰:“子瑜到彼,须用善言求吾弟。

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惧之。

切宜仔细。

” 瑾求了书,辞了玄德,别了孔明,登途径到荆州。

云长请入中堂,宾主相叙。

瑾出玄德书曰:“皇叔许先以三郡还东吴,望将军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见吾主。

”云长变色曰:“吾与吾兄桃园结义,誓共匡扶汉室。

荆州本大汉疆土,岂得妄以尺寸与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虽吾兄有书来,我却只不还。

”瑾曰:“今吴侯执下瑾老小,若不得荆州,必将被诛。

望将军怜之!

”云长曰:“此是吴侯谲计,如何瞒得我过!

”瑾曰:“将军何太无面目?

”云长执剑在手曰:“休再言!

此剑上并无面目!

”关平告曰:“军师面上不好看,望父亲息怒。

”云长曰:“不看军师面上,教你回不得东吴!

” 瑾满面羞惭,急辞下船,再往西川见孔明。

孔明已自出巡去了。

瑾只得再见玄德,哭告云长欲杀之事。

玄德曰:“吾弟性急,极难与言。

子瑜可暂回,容吾取了东川、汉中诸郡,调云长往守之,那时方得交付荆州。

” 瑾不得已,只得回东吴见孙权,具言前事。

孙权大怒曰:“子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诸葛亮之计?

”瑾曰:“非也。

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许将三郡先还,又无奈云长恃顽不肯,”孙权曰:“既刘备有先还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赴任,且看如何。

”瑾曰:“主公所言极善。

”权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

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尽被逐回,告孙权曰:“关云长不肯相容,连夜被逐回吴。

迟后者便要杀。

” 孙权大怒,差人召鲁肃责之曰:“子敬昔为刘备作保,借吾荆州。

今刘备已得西川,不肯归还,子敬岂得坐视?

”肃曰:“肃已思得一计,正欲告主公。

”权问:“何计?

”肃曰:“今屯兵于陆口,使人请关云长赴会。

若云长肯来,以善言说之。

如其不从,伏下刀斧手杀之。

如彼不肯来,随即进兵,与决胜负,夺取荆州便了。

”孙权曰:“正合吾意。

可即行之。

”阐泽进曰:“不可,关云长乃世之虎将,非等闲可及。

恐事不谐,反遭其害。

”孙权怒曰:“若如此,荆州何日可得!

”便命鲁肃速行此计。

肃乃辞孙权,至陆口,召吕蒙、甘宁商议,设宴于陆口寨外临江亭上,修下请书,选帐下能言快语一人为使,登舟渡江。

江口关平问了,遂引使人入荆州,叩见云长,具道鲁肃相邀赴会之意,呈上请书。

云长看书毕,谓来人曰:“既子敬相请,我明日便来赴宴。

汝可先回。

” 使者辞去。

关平曰:“鲁肃相邀,必无好意。

父亲何故许之?

”云长笑曰:“吾岂不知耶?

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说吾不肯还三郡,故令鲁肃屯兵陆口,邀我赴会,便索荆州。

吾若不往,道吾怯矣。

吾来日独驾小舟,只用亲随十余人,单刀赴会,看鲁肃如何近我!

”平谏曰:“父亲奈何以万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

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

”云长曰:“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岂忧江东群鼠乎!

”马良亦谏曰:“鲁肃虽有长者之风,但今事急,不容不生异心。

将军不可轻往。

”云长曰:“昔战国时赵人蔺相如,无缚鸡之力,于渑池会上,觑秦国君臣如无物。

况吾曾学万人敌者乎!

既已许诺,不可失信。

”良曰:“纵将军去,亦当有准备。

”云长曰:“只教吾儿选快船十只,藏善水军五百,于江上等候。

看吾认旗起处,便过江来。

”平领命自去准备。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说云长慨然应允,来日准到。

肃与吕蒙商议:“此来若何?

”蒙曰:“彼带军马来,某与甘宁各人领一军伏于岸侧,放炮为号,准备厮杀。

如无军来,只于庭后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间杀之。

”计会已定。

次日,肃令人于岸口遥望。

辰时后,见江面上一只船来,梢公水手只数人,一面红旗,风中招飐,显出一个大“关”字来。

船渐近岸,见云长青巾绿袍,坐于船上。

傍边周仓捧着大刀。

八九个关西大汉,各跨腰刀一口。

鲁肃惊疑,接入庭内。

叙礼毕,入席饮酒,举杯相劝,不敢仰视。

云长谈笑自若。

酒至半酣,肃曰:“有一言诉与君侯,幸垂听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肃于吾主之前,保借荆州暂住,约于取川之后归还。

今西川已得,而荆州未还,得毋失信乎?

”云长曰:“此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

”肃曰:“吾主只区区江东之地,而肯以荆州相借者,为念君侯等兵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

今已得益州,则荆州自应见还。

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从,恐于理上说不去。

”云长曰:“乌林之役,左将军亲冒矢石,戮力破敌,岂得徒劳而无尺土相资?

今足下复来索地耶?

”肃曰:“不然。

君侯始与皇叔同败于长坂,计穷力竭,将欲远窜,吾主矜念皇叔身无处所,不爱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图后功。

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占荆州,贪而背义,恐为天下所耻笑。

惟君侯察之。

”云长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与也。

”肃曰:“某闻君侯与皇叔桃园结义,誓同生死。

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

”云长未及回答,周仓在阶下厉声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

岂独是汝东吴当有耶!

”云长变色而起,夺周仓所捧大刀,立于庭中,目视周仓而叱曰:“此国家之事,汝何敢多言!

可速去!

”仓会意,先到岸口,把红旗一招。

关平船如箭发,奔过江东来。

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手,佯推醉曰:“公今请吾赴宴,莫提起荆州之事。

吾今已醉,恐伤故旧之情。

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另作商议。

”鲁肃魂不附体,被云长扯至江边。

吕蒙、甘宁各引本部军欲出,见云长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肃被伤,遂不敢动。

云长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于船首,与鲁肃作别。

肃如痴似呆,看关公船已乘风而去。

后人有诗赞关公曰:“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

当年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云长自回荆州。

鲁肃与吕蒙共议:“此计又不成,如之奈何?

”蒙曰:“可即申报主公,起兵与云长决战。

”肃即时使人申报孙权。

权闻之大怒,商议起倾国之兵,来取荆州。

忽报:“曹操又起三十万大军来也!

”权大惊,且教鲁肃休惹荆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须,以拒曹操。

却说操将欲起程南征,参军傅干,字彦材,上书谏操。

书略曰:“干闻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

威德相济,而后王业成。

往者天下大乱,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

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耳。

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胜。

愚以为: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待时而动。

今若举数十万之众,顿长江之滨,倘贼凭险深藏,使我士马不得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则天威屈矣。

惟明公详察焉。

”曹操览之,遂罢南征,兴设学校,延礼文士。

于是侍中王粲、杜袭、卫凯、和洽四人,议欲尊曹操为“魏王”。

中书令荀攸曰:“不可。

丞相官至魏公,荣加九锡,位已极矣。

今又进升王位,于理不可。

”曹操闻之,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

”荀攸知之,忧愤成疾,卧病十数日而卒,亡年五十八岁。

操厚葬之,遂罢“魏王”事。

一日,曹操带剑入宫,献帝正与伏后共坐。

伏后见操来,慌忙起身。

帝见曹操,战栗不已。

操曰:“孙权、刘备各霸一方,不尊朝廷,当如之何?

”帝曰:“尽在魏公裁处,”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闻之,只道吾欺君也。

”帝曰:“君若肯相辅则幸甚。

不尔,愿垂恩相舍。

”操闻言,怒目视帝,恨恨而出。

左右或奏帝曰:“近闻魏公欲自立为王,不久必将篡位。

”帝与伏后大哭。

后曰:“妾父伏完常有杀操之心,妾今当修书一封,密与父图之”。

帝曰:“昔董承为事不密,反遭大祸。

今恐又泄漏,朕与汝皆休矣!

”后曰:“旦夕如坐针毡,似此为人,不如早亡!

妾看宦官中之忠义可托者,莫如穆顺,当令寄此书。

”乃即召穆顺入屏后,退去左右近侍。

帝后大哭告顺曰:“操贼欲为魏王,早晚必行篡夺之事。

朕欲令后父伏完密图此贼,而左右之人,俱贼心腹,无可托者。

欲汝将皇后密书,寄与伏完。

量汝忠义,必不负朕。

”顺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报!

臣即请行。

”后乃修书付顺。

顺藏书于发中,潜出禁宫,径至伏完宅,将书呈上。

完见是伏后亲笔,乃谓穆顺曰:“操贼心腹甚众,不可遽图。

除非江东孙权、西川刘备,二处起兵于外,操必自往。

此时却求在朝忠义之臣,一同谋之。

内外夹攻,庶可有济。

”顺曰:“皇丈可作书覆帝后,求密诏,暗遣人往吴、蜀二处,令约会起兵,讨贼救主。

”伏完即取纸写书付顺。

顺乃藏于头髻内,辞完回宫。

原来早有人报知曹操。

操先于宫门等候。

穆顺回遇曹操,操问:“那里去来?

”顺答曰:“皇后有病,命求医去。

”操曰:“召得医人何在?

”顺曰:“还未召至。

”操喝左右,遍搜身上,并无夹带,放行。

忽然风吹落其帽。

操又唤回,取帽视之,遍观无物,还帽令戴。

穆顺双手倒戴其帽。

操心疑,令左右搜其头发中,搜出伏完书来。

操看时,书中言欲结连孙、刘为外应。

操大怒,执下穆顺于密室问之,顺不肯招。

操连夜点起甲兵三千,围住伏完私宅,老幼并皆拿下。

搜出伏后亲笔之书,随将伏氏三族尽皆下狱。

平明,使御林将军郗虑持节入宫,先收皇后玺绶。

是日,帝在外殿,见郗虑引三百甲兵直入。

帝问曰:“有何事?

”虑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玺。

”帝知事泄,心胆皆碎。

虑至后宫,伏后方起。

虑便唤管玺绶人索取玉玺而出。

伏后情知事发,便于殿后椒房内夹壁中藏躲。

少顷,尚书令华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后殿,问宫人:伏后何在?

”宫人皆推不知。

歆教甲兵打开朱户,寻觅不见。

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寻。

歆亲自动手揪后头髻拖出。

后曰:“望免我一命!

”歆叱曰:“汝自见魏公诉去!

”后披发跣足,二甲士推拥而出。

原来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

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

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

宁挥锄不顾。

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

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

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

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

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魏。

而歆乃先事孙权,后归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后一事。

后人有诗叹华歆曰:华歆当日逞凶谋,破壁生将母后收。

助虐一朝添虎翼,骂名千载笑“龙头”!

又有诗赞管宁曰:“辽东传有管宁楼,人去楼空名独留。

笑杀子鱼贪富贵,岂如白帽自风流。

” 且说华歆将伏后拥至外殿。

帝望见后,乃下殿抱后而哭。

歆曰:“魏公有命,可速行!

”后哭谓帝曰:“不能复相活耶?

”帝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时也!

”甲士拥后而去,帝捶胸大恸。

见郗虑在侧,帝曰:“郗公!

天下宁有是事乎!

”哭倒在地。

郗虑令左右扶帝入宫。

华歆拿伏后见操。

操骂曰:“吾以诚心待汝等,汝等反欲害我耶!

吾不杀汝,汝必杀我!

”喝左右乱棒打死。

随即入宫,将伏后所生二子,皆酖杀之。

当晚将伏完、穆顺等宗族二百余口,皆斩于市。

朝野之人,无不惊骇。

时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

后人有诗叹曰:“曹瞒凶残世所无,伏完忠义欲何如。

可怜帝后分离处,不及民间妇与夫!

” 献帝自从坏了伏后,连日不食。

操入曰:“陛下无忧,臣无异心。

臣女已与陛下为贵人,大贤大孝,宜居正宫。

”献帝安敢不从。

于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庆贺正旦之节,册立曹操女曹贵人为正宫皇后。

群下莫敢有言。

此时曹操威势日甚。

会大臣商议收吴灭蜀之事。

贾诩曰:“须召夏侯惇、曹仁二人回,商议此事。

”操即时发使,星夜唤回。

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连夜便入府中见操。

操方被酒而卧,许褚仗剑立于堂门之内,曹仁欲入,被许褚当住。

曹仁大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当耶?

”许褚曰:“将军虽亲,乃外藩镇守之官。

许褚虽疏,现充内侍。

主公醉卧堂上,不敢放入。

”仁乃不敢入。

曹操闻之,叹曰:“许褚真忠臣也!

”不数日,夏侯惇亦至,共议征伐。

惇曰:“吴、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汉中张鲁,以得胜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

”曹操曰:“正合吾意。

”遂起兵西征。

正是:方逞凶谋欺弱主,又驱劲卒扫偏邦。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六十五回·马超大战葭萌关刘备自领益州牧

〔罗贯中〕 〔明〕

却说阎圃正劝张鲁勿助刘璋,只见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无可上报,愿领一军攻取葭萌关,生擒刘备,务要刘璋割二十州奉还主公。

”张鲁大喜,先遣黄权从小路而回,随即点兵二万与马超。

此时庞德卧病不能行,留于汉中。

张鲁令杨柏监军,超与弟马岱选日起程。

却说玄德军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书人回报说:“郑度劝刘璋尽烧野谷,并各处仓廪,率巴西之民,避于涪水西,深沟高垒而不战。

”玄德、孔明闻之,皆大惊曰:“若用此言,吾势危矣!

”法正笑曰:“主公勿忧。

此计虽毒,刘璋必不能用也。

”不一日,人传刘璋不肯迁动百姓,不从郑度之言。

玄德闻之,方始宽心。

孔明曰:“可速进兵取绵竹。

如得此处,成都易取矣。

”遂遣黄忠、魏延领兵前进。

费观听知玄德兵来,差李严出迎。

严领三千兵也,各布阵完。

黄忠出马,与李严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孔明在阵中教鸣金收军。

黄忠回阵,问曰:“正待要擒李严,军师何故收兵?

”孔明曰:“吾已见李严武艺,不可力取。

来日再战,汝可诈败,引入山峪,出奇兵以胜之。

”黄忠领计。

次日,李严再引兵来,黄忠又出战,不十合诈败,引兵便走。

李严赶来,迤逦赶入出峪,猛然省悟。

急待回来,前面魏延引兵摆开。

孔明自在山头,唤曰:“公如不降,两下已伏强弩,欲与吾庞士元报仇矣。

”李严慌下马卸甲投降。

军士不曾伤害一人。

孔明引李严见玄德。

玄德待之甚厚。

严曰:“费观虽是刘盖州亲戚,与某甚密,当往说之。

”玄德即命李严回城招降费观。

严入绵竹城,对费观赞玄德如此仁德。

今若不降,必有大祸。

观从其言,开门投降。

玄德遂入绵竹,商议分兵取成都。

忽流星马急报,言:“孟达、霍峻守葭萌关,今被东川张鲁遣马超与杨柏、马岱领兵攻打甚急,救迟则关隘休矣。

玄德大惊。

”孔明曰:“须是张、赵二将,方可与敌。

”玄德曰:“子龙引兵在外未回。

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

”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

”却说张飞闻马超攻关,大叫而入曰:“辞了哥哥,便去战马超也!

”孔明佯作不闻,对玄德曰:“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

除非往荆州取关云长来,方可与敌。

”张飞曰:“军师何故小觑吾!

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夫乎!

”孔明曰:“翼德拒水断桥,此因曹操不知虚实耳。

若知虚实,将军岂得无事?

今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六战,杀得曹操割须弃袍,几乎丧命,非等闲之比。

云长且未必可胜。

”飞曰:“我只今便去。

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

”孔明曰:“既尔肯写文书,便为先锋。

请主公亲自去一遭,留亮守绵竹。

待子龙来,却作商议。

”魏延曰:“某亦愿往。

” 孔明令魏延带五百哨马先行,张飞第二,玄德后队,望葭萌关进发。

魏延哨马先到关下,正遇杨柏。

魏延与杨柏交战,不十合,杨柏败走。

魏延要夺张飞头功,乘势赶去。

前面一军摆开,为首乃是马岱。

魏延只道是马超,舞刀跃马迎之。

与岱战不十合,岱败走。

延赶去,被岱回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

延急回马走。

马岱赶到关前,只见一将喊声如雷,从关上飞奔至面前。

原来是张飞初到关上,听得关前厮杀,便来看时,正见魏延中箭,因骤马下关,救了魏延。

飞喝马岱曰:“汝是何人?

先通姓名,然后厮杀?

”马岱曰:“吾乃西凉马岱是也。

”张飞曰:“你原来不是马超,快回去!

非吾对手!

只令马超那厮自来,说道燕人张飞在此!

”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觑我!

”挺枪跃马,直取张飞。

战不十合,马岱败走。

张飞欲待追赶,关上一骑马到来,叫:“兄弟且休去!

”飞回视之,原来是玄德到来。

飞遂不赶,一同上关。

玄德曰:“恐怕你性躁,故我随后赶来到此。

既然胜了马岱,且歇一宵,来日战马超。

”次日天明,关下鼓声大震,马超兵到。

玄德在关上看时,门旗影里,马超纵骑持枪而出。

狮盔兽带,银甲白袍:一来结束非凡,二者人才出众。

玄德叹曰:“人言‘锦马超’,名不虚传!

”张飞便要下关。

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战。

先当避其锐气。

”关下马超单搦张飞出马,关上张飞恨不得平吞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当住。

看看午后,玄德望见马超阵上人马皆倦,遂选五百骑,跟着张飞,冲下关来。

马超见张飞军到,把枪望后一招,约退军有一箭之地。

张飞军马一齐扎住。

关上军马,陆续下来。

张飞挺枪出马,大呼:“认得燕人张翼德么!

”马超曰:“吾家屡世公侯,岂识村野匹夫!

”张飞大怒。

两马齐出,二枪并举。

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负。

玄德观之,叹曰:“真虎将也!

”恐张飞有失,急鸣金收军。

两将各回。

张飞回到阵中,略歇马片时,不用头盔,只裹包巾上马,又出阵前搦马超厮杀。

超又出,两个再战。

玄德恐张飞有失,自披挂下关,直至阵前。

看张飞与马超又斗百余合,两个精神倍加。

玄德教鸣金收军。

二将分开,各回本阵。

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谓张飞曰:“马超英勇,不可轻敌,且退上关。

来日再战。

”张飞杀得性起,那里肯休?

大叫曰:“誓死不回!

”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战矣。

”飞曰:“多点火把,安排夜战!

”马超亦换了马,再出阵前,大叫曰:“张飞!

敢夜战么?

张飞性起,问玄德换了坐下马,抢出阵来,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关!

”超曰:“我胜你不得,誓不回寨!

”两军呐喊,点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

两将又向阵前鏖战。

到二十余合,马超拨回马便走。

张飞大叫曰:“走那里去!

”原来马超见赢不得张飞,心生一计:诈败佯输,赚张飞赶来,暗掣铜锤在手,扭回身觑着张飞便打将来。

张飞见马超走,心中也提防。

比及铜锤打来时,张飞一闪,从耳朵边过去。

张飞便勒回马走时,马超却又赶来。

张飞带住马,拈弓搭箭,回射马超。

超却闪过。

二将各自回阵。

玄德自于阵前叫曰:“吾以仁义待人。

不施谲诈。

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势赶你。

”马超闻言,亲自断后,诸军渐退。

玄德亦收军上关。

次日,张飞又欲下关战马超。

人报军师来到。

玄德接着孔明。

孔明曰:“亮闻孟起世之虎将,若与翼德死战,必有一伤。

故令子龙、汉升守住绵竹,我星夜来此。

可用条小计,令马超归降主公。

”玄德曰:“吾见马超英勇,甚爱之。

如何可得?

”孔明曰:“亮闻东川张鲁,欲自立为‘汉宁王’。

手下谋士杨松,极贪贿赂。

主公可差人从小路径投汉中,先用金银结好杨松,后进书与张鲁云:‘吾与刘璋争西川,是与汝报仇。

不可听信离间之语。

事定之后,保汝为汉宁王。

’令其撤回马超兵。

待其来撤时,便可用计招降马超矣。

”玄德大喜,即时修书,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径至汉中,先来见杨松,说知此事,送了金珠。

松大喜,先引孙乾见张鲁,陈言方便。

鲁曰:“玄德只是左将军,如何保得我为汉宁王?

”杨松曰:“他是大汉皇叔,正合保奏。

”张鲁大喜,便差人教马超罢兵。

孙乾只在杨松家听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报:“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

”张鲁又遣人去唤,又不肯回。

一连三次不至。

杨松曰:“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

”遂使人流言云:“马超意欲夺西川,自为蜀主,与父报仇,不肯臣于汉中。

”张鲁闻之,问计于杨松。

松曰:“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汝既欲成功,与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

若依得,便有赏。

否则必诛:一要取西川,二要刘璋首级,三要退荆州兵。

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

’一面教张卫点军守把关隘,防马超兵变。

”鲁从之,差人到马超寨中,说这三件事。

超大惊曰:“如何变得恁的!

”乃与马岱商议:“不如罢兵。

”杨松又流言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

”于是张卫分七路军,坚守隘口,不放马超兵入。

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

孔明谓玄德曰:“今马超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亮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

”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

”孔明坚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

正踌躇间,忽报赵云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

玄德召入问之。

其人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

玄德曰:“向日闻公苦谏刘璋,今何故归我?

”恢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前谏刘益州者,以尽人臣之心。

既不能用,知必败矣。

今将军仁德布于蜀中,知事必成,故来归耳。

”玄德曰:“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刘备。

”恢曰:“今闻马超在进退两难之际。

恢昔在陇西,与彼有一面之交,愿往说马超归降,若何?

”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

愿闻公之说词。

”李恢于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

孔明大喜,即时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后。

马超曰:“吾知李恢乃辩士,今必来说我。

”先唤二十刀斧手伏于帐下,嘱曰:“令汝砍,即砍为肉酱!

”须臾,李恢昂然而入。

马超端坐帐中不动,叱李恢曰:“汝来为何?

”恢曰:“特来作说客。

”超曰:“吾匣中宝剑新磨。

汝试言之,其言不通,便请试剑!

”恢笑曰:“将军之祸不远矣!

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也!

”超曰:“吾有何祸?

”恢曰:“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

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

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仇,而陇西又有切齿之恨。

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

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

若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

”超顿首谢曰:“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

”恢曰:“公既听吾言,帐下何故伏刀斧手?

”超大惭,尽叱退。

恢曰:“刘皇叔礼贤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刘璋而归之。

公之尊人,昔年曾与皇叔约共讨贼,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图上报父仇,下立功名乎?

”马超大喜,即唤杨柏入,一剑斩之,将首极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

玄德亲自接入,待以上宾之礼。

超顿首谢曰:“今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时孙乾已回。

玄德复命霍峻、孟达守关,便撤兵来取成都。

赵云、黄忠接入绵竹。

人报蜀将刘晙、马汉引军到。

赵云曰:“某愿往擒此二人!

”言讫,上马引军出。

玄德在城上管待马超吃酒。

未曾安席,子龙已斩二人之头,献于筵前。

马超亦惊,倍加敬重。

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

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

”玄德大喜。

是日尽欢。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报刘璋。

璋大惊,闭门不出。

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刘璋方敢登城望之。

见马超、马岱立于城下,大叫:“请刘季玉答话。

”刘璋在城上问之。

超在马上以鞭指曰:“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反欲害我。

今已归降刘皇叔。

公可纳士拜降,免致生灵受苦。

如或执迷,吾先攻城矣!

”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倒于城上。

众官救醒。

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

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

”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万余人。

钱帛粮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

”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

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罪也。

我心何安?

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众人闻之,皆堕泪。

忽一人进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

”视之,乃巴西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

此人素晓天文。

璋问之,周曰:“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

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

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

此乃预兆。

不可逆天道。

”黄权、刘巴闻言皆大怒,欲斩之。

刘璋挡住。

忽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出降矣。

”刘璋大哭归府。

次日,人报刘皇叔遣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

璋令开门接入。

雍坐车中,傲睨自若。

忽一人掣剑大喝曰:“小辈得志,傍若无人!

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

”雍慌下车迎之。

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

雍笑曰:“不识贤兄,幸勿见责。

”遂同入见刘璋,具说玄德宽洪大度,并无相害之意。

于是刘璋决计投降,厚待简雍。

次日,亲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

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

”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宏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

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

郡内诸官,皆拜于堂下!

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

众将忿怒,欲往杀之。

玄德慌忙传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灭其三族!

”玄德亲自登门,请二人出仕。

二人感玄德恩礼,乃出。

孔明请曰:“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

”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远去。

”孔明曰:“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耳。

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土难以长久。

”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领益州牧。

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严颜为前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

其余吴懿、费观、彭□、卓膺、李严、吴兰、雷铜、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孟达,文武投降官员,共六十余人,并皆擢用。

诸葛亮为军师,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

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及旧日荆襄一班文武官员,尽皆升赏。

遣使赍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赐与云长。

其余官将,给赏有差。

杀牛宰马,大饷士卒。

开仓赈济百姓,军民大悦。

益州既定,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分赐诸官。

赵云谏曰:“益州人民,屡遭兵火,田宅皆空。

今当归还百姓,令安居复业,民心方服。

不宜夺之为私赏也。

”玄德大喜,从其言。

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刑法颇重。

法正曰:“昔高祖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

愿军师宽刑省法。

以慰民望。

”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万民皆怨,故高祖以宽仁得之。

今刘璋暗弱,德政不举,威刑不肃。

君臣之道,渐以陵替。

宠之以位,位极则残。

顺之以恩,恩竭则慢。

所以致弊,实由于此。

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

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

恩荣并济,上下有节。

为治之道,于斯著矣。

”法正拜服。

自此军民安堵。

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镇抚,并皆平定。

法正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无不报复。

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横,宜稍斥之。

”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荆州,北畏曹操,东惮孙权,赖孝直为之辅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复制。

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

”因竟不问。

法正闻之,亦自敛戢。

一日,玄德正与孔明闲叙,忽报云长遣关平来谢所赐金帛。

玄德召入。

平拜罢,呈上书信曰:“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

教就禀伯父此事。

”玄德大惊曰:“若云长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

”孔明曰:“无妨。

亮自作书回之。

”玄德只恐云长性急,便教孔明写了书,发付关平星夜回荆州。

平回至荆州,云长问曰:“我欲与马孟起比试,汝曾说否?

”平答曰:“军师有书在此。

”云长拆开视之。

其书曰:“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

以亮度之: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

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

今公受任守荆州,不为不重。

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

罪莫大焉。

惟冀明照。

”云长看毕,自绰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

”将书遍示宾客,遂无入川之意。

却说东吴孙权,知玄德并吞西川,将刘璋逐于公安,遂召张昭、顾雍商议曰:“当初刘备借我荆州时,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

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须用取索汉上诸郡。

如其不还,即动干戈。

”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可动兵。

昭有一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

”正是:西蜀方开新日月,东吴又索旧山川。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六十四回·孔明定计捉张任杨阜借兵破马超

〔罗贯中〕 〔明〕

却说张飞问计于严颜,颜曰:“从此取雒城,凡守御关隘,都是老夫所管,官军皆出于掌握之中。

今感将军之恩,无可以报,老夫当为前部,所到之处,尽皆唤出拜降。

”张飞称谢不已。

于是严颜为前部,张飞领军随后。

凡到之处,尽是严颜所管,都唤出投降。

有迟疑未决者,颜曰:“我尚且投降,何况汝乎?

”自是望风归顺,并不曾厮杀一场。

却说孔明已将起程日期申报玄德,教都会聚雒城。

玄德与众官商议:“今孔明、翼德分两路取川,会于雒城,同入成都。

水陆舟车,已于七月二十日起程,此时将及待到。

今我等便可进兵。

”黄忠曰:“张任每日来搦战,见城中不出,彼军懈怠,不做准备,今日夜间分兵劫寨,胜如白昼厮杀。

”玄德从之,教黄忠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

当夜二更,三路军马齐发。

张任果然不做准备。

汉军拥入大寨,放起火来,烈焰腾空。

蜀兵奔走,连夜直赶到雒城,城中兵接应入去。

玄德还中路下寨。

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围住攻打。

张任按兵不出。

攻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军攻打西门,令黄忠、魏延在东门攻打,留南门北门放军行走。

原来南门一带都是山路,北门有涪水:因此不围。

张任望见玄德在西门,骑马往来,指挥打城,从辰至未,人马渐渐力乏。

张任教吴兰、雷铜二将引兵出北门,转东门,敌黄忠、魏延。

自己却引军出南门,转西门,单迎玄德。

城内尽拨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却说玄德见红日平西,教后军先退。

军士方回身,城上一片声喊起,南门内军马突出。

张任径来军中捉玄德,玄德军中大乱。

黄忠、魏延又被吴兰、雷铜敌住。

两下不能相顾。

玄德敌不住张任,拨马往山僻小路而走。

张任从背后追来,看看赶上。

玄德独自一人一马。

张任引数骑赶来。

玄德正望前尽力加鞭而行,忽山路一军冲来。

玄德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天亡我也!

”只见来军当头一员大将,乃是张飞。

原来张飞与严颜正从那条路上来,望见尘埃起,知与川兵交战。

张飞当先而来,正撞着张任,便就交马。

战到十余合,背后严颜引兵大进。

张任火速回身。

张飞直赶到城下。

张任退入城,拽起吊桥。

张飞回见玄德曰:“军师溯江而来,尚且未到,反被我夺了头功。

”玄德曰:“山路险阻,如何无军阻当,长驱大进,先到于此?

”张飞曰:“于路关隘四十五处,皆出老将严颜之功,因此于路并不曾费分毫之力。

”遂把义释严颜之事,从头说了一遍,引严颜见玄德。

玄德谢曰:“若非老将军,吾弟安能到此?

”即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

严颜拜谢。

正待安排宴饮,忽闻哨马回报:“黄忠、魏延和川将吴兰、雷铜交锋,城中吴懿、刘璝又引兵助战,两下夹攻,我军抵敌不住,魏、黄二将败阵投东去了。

”张飞听得,便请玄德分兵两路,杀去救援。

于是张飞在左,玄德在右,杀奔前来。

吴懿、刘璝见后面喊声起,慌退入城中。

吴兰、雷铜只顾引兵追赶黄忠、魏延,却被玄德、张飞截住归路。

黄忠、魏延又回马转攻。

吴兰、雷铜料敌不住,只得将本部军马前来投降。

玄德准其降,收兵近城下寨。

却设张任失了二将,心中忧虑。

吴懿、刘璝曰:“兵势甚危,不决一死战,如何得兵退?

一面差人去成都见主公告急,一面用计敌之。

”张任曰:“吾来日领一军搦战,诈败,引转城北。

城内再以一军冲出,截断其中:可获胜也。

”吴懿曰:“刘将军相辅公子守城,我引兵冲出助战。

”约会已定。

次日,张任引数千人马,摇旗呐喊,出城搦战。

张飞上马出迎,更不打话,与张任交锋。

战不十余合,张任诈败,绕城而走。

张飞尽力追之。

吴懿一军截住,张任引军复回,把张飞围在垓心,进退不得。

正没奈何,只见一队军从江边杀出。

当先一员大将,挺枪跃马,与吴懿交锋。

只一合,生擒吴懿,战退敌军,救出张飞。

视之,乃赵云也。

飞问:“军师何在?

”云曰:“军师已至,想此时已与主公相见了也。

”二人擒吴懿回寨。

张任自退入东门去了。

张飞、赵云回寨中,见孔明、简雍、蒋琬已在帐中。

飞下马来参军师。

孔明惊问曰:“如何得先到?

”玄德具述义释严颜之事。

孔明贺曰:“张将军能用谋,皆主公之洪福也。

”赵云解吴懿见玄德。

玄德曰:“汝降否?

”吴懿曰:“我既被捉,如何不降?

”玄德大喜,亲解其缚。

孔明问:“城中有几人守城?

”吴懿曰:“有刘季玉之子刘循,辅将刘璝、张任。

刘璝不打紧。

张任乃蜀郡人,极有胆略,不可轻敌。

”孔明曰:“先捉张任,然后取雒城。

”问:“城东这座桥名为何桥?

”吴懿曰:“金雁桥。

”孔明遂乘马至桥边,绕河看了一遍,回到寨中,唤黄忠、魏延听令曰:“离金雁桥南五六里,两岸都是芦苇蒹葭,可以埋伏。

魏延引一千枪手伏于左,单戳马上将。

黄忠引一千刀手伏于右,单砍坐下马。

杀散彼军,张任必投山东小路而来。

张翼德引一千军伏在那里,就彼处擒之。

”又唤赵云伏于金雁桥北:“待我引张任过桥,你便将桥拆断,却勒兵于桥北,遥为之势,使张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却好中计。

”调遣已定,军师自去诱敌。

却说刘璋差卓鹰、张翼二将,前至雒城助战。

张任教张翼与刘璝守城,自与卓膺为前后二队,任为前队,膺为后队,出城退敌。

孔明引一队不整不齐军,过金雁桥来,与张任对阵。

孔明乘四轮车,纶巾羽扇而出,两边百余骑簇捧,遥指张任曰:“曹操以百万之众,闻吾之名,望风而走。

今汝何人,敢不投降?

”张任看见孔明军伍不齐,在马上冷笑曰:“人说诸葛亮用兵如神,原来有名无实!

”把枪一招,大小军校齐杀过来。

孔明弃了四轮车,上马退走过桥。

张任从背后赶来。

过了金雁桥,见玄德军在左,严颜军在右,冲杀将来。

张任知是计,急回军时,桥已拆断了。

欲投北去,只见赵云一军隔岸摆开,遂不敢投北,径往南绕河而走。

走不到五七里,早到芦苇丛杂处。

魏延一军从芦中忽起,都用长枪乱戳。

黄忠一军伏在芦苇里,用长刀只剁马蹄。

马军尽倒,皆被执缚,步军那里敢来?

张任引数十骑望山路而走,正撞着张飞。

张任方欲退走,张飞大喝一声,众军齐上,将张任活捉了。

原来卓膺见张任中计,已投赵云军前降了,一发都到大寨。

玄德赏了卓膺。

张飞解张任至。

孔明亦坐于帐中。

玄德谓张任曰:“蜀中诸将,望风而降,汝何不早投降?

”张任睁目怒叫曰:“忠臣岂肯事二主乎?

”玄德曰:“汝不识天时耳。

降即免死。

”任曰:“今日便降,久后也不降!

可速杀我!

”玄德不忍杀之。

张任厉声高骂。

孔明命斩之以全其名。

后人有诗赞曰:“烈士岂甘从二主,张君忠勇死犹生。

高明正似天边月,夜夜流光照雒城。

”玄德感叹不已,令收其尸首,葬于金雁桥侧,以表其忠。

次日,令严颜、吴懿等一班蜀中降将为前部。

直至雒城,大叫:“早开门受降,免一城生灵受苦!

”刘璝在城上大骂。

严颜方待取箭射之,忽见城上一将,拔剑砍翻刘璝,开门投降。

玄德军马入雒城,刘循开西门走脱,投成都去了。

玄德出榜安民。

杀刘璝者,乃武阳人张翼也。

玄德得了雒城,重赏诸将。

孔明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

惟恐外州郡不宁,可令张翼、吴懿引赵云抚外水江阳、犍为等处所属州郡,令严颜、卓膺引张飞抚巴西德阳所属州郡,就委官按治平靖,即勒兵回成都取齐。

”张飞、赵云领命,各自引兵去了。

孔明问:“前去有何处关隘?

”蜀中降将曰:“止绵竹有重兵守御。

若得绵竹,成都唾手可得。

”孔明便商议进兵。

法正曰:“雒城既破,蜀中危矣。

主公欲以仁义服众,且勿进兵。

某作一书上刘璋,陈说利害,璋自然降矣。

”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

”便令写书遣人径往成都。

却说刘循逃回见父,说雒城已陷,刘璋慌聚众官商议。

从事郑度献策曰:“今刘备虽攻城夺地,然兵不甚多,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

不如尽驱巴西梓潼民,过涪水以西。

其仓廪野谷,尽皆烧除,深沟高垒,静以待之。

彼至请战,勿许。

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彼兵自走。

我乘虚击之,备可擒也。

”刘璋曰:“不然。

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备敌也。

此言非保全之计。

”正议间,人报法正有书至。

刘璋唤入。

呈上书。

璋拆开视之。

其略曰:“昨蒙遣差结好荆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荆州眷念旧情,不忘族谊。

主公若得幡然归顺,量不薄待。

望三思裁示。

”刘璋大怒,扯毁其书,大骂:“法正卖主求荣,忘恩背义之贼!

”逐其使者出城。

即时遣妻弟费观,提兵前去守把绵竹。

费观举保南阳人姓李,名严,字正方,一同领兵。

当下费观、李严点三万军来守绵竹。

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书与刘璋,请往汉中借兵。

璋曰:“张鲁与吾世仇,安肯相救?

”和曰:“虽然与我有仇,刘备军在雒城,势在危急,唇亡则齿寒,若以利害说之,必然肯从。

”璋乃修书遣使前赴汉中。

却说马超自兵败入羌,二载有余,结好羌兵,攻拔陇西州郡。

所到之处,尽皆归降。

惟冀城攻打不下。

刺史韦康,累遣人求救于夏侯渊。

渊不得曹操言语,未敢动兵。

韦康见救兵不来,与众商议:“不如投降马超。

”参军杨阜哭谏曰:“超等叛君之徒,岂可降之?

”康曰:“事势至此,不降何待?

”阜苦谏不从。

韦康大开城门,投拜马超。

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请降,非真心也!

”将韦康四十余口尽斩之,不留一人。

有人言:“杨阜劝韦康休降,可斩之。

”超曰:“此人守义,不可斩也。

”复用杨阜为参军。

阜荐梁宽、赵衢二人,超尽用为军官。

杨阜告马超曰:阜妻死于临洮,乞告两个月假,归葬其妻便回。

马超从之。

杨阜过历城,来见抚彝将军姜叙。

叙与阜是姑表兄弟:叙之母是阜之姑,时年已八十二。

当日,杨阜入姜叙内宅,拜见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能死,愧无面目见姑。

马超叛君,妄杀郡守,一州士民,无不恨之。

今吾兄坐据历城,竟无讨贼之心,此岂人臣之理乎?

”言罢,泪流出血。

叙母闻言,唤姜叙入,责之曰:“韦使君遇害,亦尔之罪也。

”又谓阜曰:“汝既降人,且食其禄,何故又兴心讨之?

”阜曰:“吾从贼者,欲留残生,与主报冤也。

”叙曰:“马超英勇,急难图之。

”阜曰:“有勇无谋,易图也。

吾已暗约下梁宽、赵衢。

兄若肯兴兵,二人必为内应。

”叙母曰:“汝不早图,更待何时,谁不有死,死于忠义,死得其所也。

勿以我为念。

汝若不听义山之言,吾当先死,以绝汝念。

” 叙乃与统兵校尉尹奉、赵昂商议。

原来赵昂之子赵月,现随马超为裨将。

赵昂当日应允,归见其妻王氏曰:“吾今日与姜叙、杨阜、尹奉一处商议,欲报韦康之仇。

吾想子赵月现随马超,今若兴兵,超必先杀吾子,奈何?

”其妻厉声曰:“雪君父之大耻,虽丧身亦不惜,何况一子乎!

君若顾子而不行,吾当先死矣!

”赵昂乃决。

次日一同起兵。

姜叙、杨阜屯历城,尹奉、赵昂屯祁山。

王氏乃尽将首饰资帛,亲自往祁山军中,赏劳军士,以励其众。

马超闻姜叙、杨阜会合尹奉、赵昂举事,大怒,即将赵月斩之。

令庞德、马岱尽起军马,杀奔历城来。

姜叙、杨阜引兵出。

两阵圆处,杨阜、姜叙衣白袍而出,大骂曰:“叛君无义之贼!

”马超大怒,冲将过来,两军混战。

姜叙、杨卓如何抵得马超,大败而走。

马超驱兵赶来。

背后喊声起处,尹奉、赵昂杀来。

超急回时,两下夹攻,首尾不能相顾。

正斗间,刺斜里大队军马杀来。

原来是夏侯渊得了曹操军令,正领军来破马超。

超如何当得三路军马,大败奔回。

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到得翼城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

梁宽、赵衢立在城上,大骂马超。

将马超妻杨氏从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尸首来。

又将马超幼子三人,并至亲十余口,都从城上一刀一个,剁将下来。

超气噎塞胸,几乎坠下马来。

背后夏侯渊引兵追赶。

超见势大,不取恋战,与庞德、马岱杀开一条路走。

前面又撞见姜叙、杨阜,杀了一阵。

冲得过去,又撞着尹奉、赵昂,杀了一阵。

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骑,连夜奔走,四更前后,走到历城下,守门者只道姜叙兵回,大开门接入。

超从城南门边杀起,尽洗城中百姓。

至姜叙宅,拿出老母。

母全无惧色,指马超而大骂。

超大怒,自取剑杀之。

尹奉、赵昂全家老幼,亦尽被马超所杀。

昂妻王氏因在军中,得免于难。

次日,夏侯渊大军至,马超弃城杀出,望西而逃。

行不得二十里,前面一军摆开,为首的是杨阜。

超切齿而恨,拍马挺枪刺之。

阜宗弟七人,一齐来助战。

马岱、庞德敌住后军。

宗弟七人,皆被马超杀死。

阜身中五枪,犹然死战。

后面夏侯渊大军赶来,马超遂走。

只有庞德、马岱五七骑后随而去。

夏侯渊自行安抚陇西诸州人民,令姜叙等各各分守,用车载杨阜赴许都,见曹操。

操封阜为关内侯。

阜辞曰:“阜无捍难之功,又无死难之节,于法当诛,何颜受职?

”操嘉之,卒与之爵。

却说马超与庞德、马岱商议,径往汉中投张鲁。

张鲁大喜,以为得马超,则西可以吞益州,东可以拒曹操,乃商议欲以女招超为婿。

大将杨柏谏曰:“马超妻子遭惨祸,皆超之贻害也。

主公岂可以女与之?

”鲁从其言,遂罢招婿之议。

或以杨柏之言,告知马超。

超大怒,有杀杨柏之意。

杨柏知之,与兄杨松商议,亦有图马超之心。

正值刘璋遣使求救于张鲁,鲁不从。

忽报刘璋又遣黄权到。

权先来见杨松,说:“东西两川,实为唇齿。

西川若破,东川亦难保矣。

今若肯相救,当以二十州相酬。

”松大喜,即引黄权来见张鲁,说唇齿利害,更以二十州相谢。

鲁喜其利,从之。

巴西阎圃谏曰:“刘璋与主公世仇,今事急求救,诈许割地,不可从也。

”忽阶下一人进曰:“某虽不才,愿乞一旅之师,生擒刘备。

务要割地以还。

”正是:方看真主来西蜀,又见精兵出汉中。

未知其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六十三回·诸葛亮痛哭庞统张翼德义释严颜

〔罗贯中〕 〔明〕

却说法正与那人相见,各抚掌而笑。

庞统问之。

正曰:“此公乃广汉人,姓彭,名羕,字永言,蜀中豪杰也。

因直言触忤刘璋,被璋髡钳为徒隶,因此短发。

”统乃以宾礼待之,问羕从何而来。

羕曰:“吾特来救汝数万人性命,见刘将军方可说。

”法正忙报玄德。

玄德亲自谒见,请问其故。

羕曰:“将军有多少军马在前寨?

”玄德实告:“有魏延、黄忠在彼。

”羕曰:“为将之道,岂可不知地理乎?

前寨紧靠涪江,若决动江水,前后以兵塞之,一人无可逃也。

”玄德大悟。

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临于此地,当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

”玄德即拜彭羕为幕宾,使人密报魏延、黄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决水。

黄忠、魏延商议:二人各轮一日,如遇敌军到来,互相通报。

却说泠苞见当夜风雨大作,引了五千军,径循江边而进,安排决江。

只听得后面喊声乱起,泠苞知有准备,急急回军。

前面魏延引军赶来,川兵自相践踏。

泠苞正奔走间,撞着魏延。

交马不数合,被魏延活捉去了。

比及吴兰、雷铜来接应时,又被黄忠一军杀退。

魏延解泠苞到涪关。

玄德责之曰:“吾以仁义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

今次难饶!

”将泠苞推出斩之,重赏魏延。

玄德设宴管待彭羕,忽报:荆州诸葛亮军师特遣马良奉书至此。

玄德召入问之。

马良礼毕曰:“荆州平安,不劳主公忧念。

”遂呈上军师书信。

玄德拆书观之,略云:“亮夜算太乙数,今年岁次癸巳,罡星在西方。

又观乾象,太白临于雒城之分:主将帅身上多凶少吉。

切宜谨慎。

”玄德看了书,便教马良先回。

玄德曰:“吾将回荆州,去论此事。

”庞统暗思:“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成了功,故意将此书相阻耳。

”乃对玄德曰:“统亦算太乙数,已知罡星在西,应主公合得西川,别不主凶事。

统亦占天文,见太白临于雒城,先斩蜀将泠苞,已应凶兆矣。

主公不可疑心,可急进兵。

” 玄德见庞统再三催促,乃引军前进。

黄忠同魏延接入寨去。

庞统问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

”法正画地作图。

玄德取张松所遗图本对之,并无差错。

法正言:“山北有条大路,正取雒城东门。

山南有条小路,却取雒城西门:两条路皆可进兵。

”庞统谓玄德曰:“统令魏延为先锋,取南小路而进。

主公令黄忠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并到雒城取齐。

”玄德曰:“吾自幼熟于弓马,多行小路。

军师可从大路去取东门,吾取西门。

”庞统曰:“大路必有军邀拦,主公引兵当之。

统取小路。

”玄德曰:“军师不可。

吾夜梦一神人,手执铁棒击吾右臂,觉来犹自臂疼。

此行莫非不佳。

”庞统曰:“壮士临阵,不死带伤,理之自然也。

何故以梦寐之事疑心乎?

”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书也。

军师还守涪关,如何?

”庞统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欲令统独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

心疑则致梦,何凶之有?

统肝脑涂地,方称本心。

主公再勿多言,来早准行。

” 当日传下号令,军士五更造饭,平明上马。

黄忠、魏延领军先行。

玄德再与庞统约会,忽坐下马眼生前失,把庞统掀将下来。

玄德跳下马,自来笼住那马。

玄德曰:“军师何故乘此劣马?

”庞统曰:“此马乘久,不曾如此。

”玄德曰:“临阵眼生,误人性命。

吾所骑白马,性极驯熟,军师可骑,万无一失。

劣马吾自乘之。

”遂与庞统更换所骑之马。

庞统谢曰:“深感主公厚恩,虽万死亦不能报也。

”遂各上马取路而进。

玄德见庞统去了,心中甚觉不快,怏怏而行。

却说雒城中吴懿、刘璝听知折了泠苞,遂与众商议。

张任曰:“城东南山僻有一条小路,最为要紧,某自引一军守之。

诸公紧守雒城,勿得有失。

”忽报汉兵分两路前来攻城。

张任急引三千军,先来抄小路埋伏。

见魏延兵过,张任教尽放过去,休得惊动。

后见庞统军来,张任军士遥指军中大将:“骑白马者必是刘备。

”张任大喜,传令教如此如此。

却说庞统迤逦前进,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

又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

庞统心下甚疑,勒住马问:“此处是何地?

”数内有新降军士,指道:“此处地名落凤坡。

”庞统惊曰:“吾道号凤雏,此处名落凤坡,不利于吾。

”令后军疾退。

只听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只望骑白马者射来。

可怜庞统竟死于乱箭之下。

时年止三十六岁。

后人有诗叹曰:“古岘相连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

儿童惯识呼鸠曲,闾巷曾闻展骥才。

预计三分平刻削,长驱万里独徘徊。

谁知天狗流星坠,不使将军衣锦回。

”先是东南有童谣云:“一凤并一龙,相将到蜀中。

才到半路里,凤死落坡东。

风送雨,雨随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 当日张任射死庞统,汉军拥塞,进退不得,死者大半。

前军飞报魏延。

魏延忙勒兵欲回,奈山路逼窄,厮杀不得。

又被张任截断归路,在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来。

魏延心慌。

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杀奔雒城下,取大路而进。

”延从其言,当先开路,杀奔雒城来。

尘埃起处,前面一军杀至,乃雒城守将吴兰、雷铜也。

后面张任引兵追来:前后夹攻,把魏延围在垓心。

魏延死战不能得脱。

但见吴兰、雷铜后军自乱,二将急回马去救。

魏延乘势赶去,当先一将,舞刀拍马,大叫:“文长,吾特来救汝!

”视之,乃老将黄忠也。

两下夹攻,杀败吴、雷二将,直冲至雒城之下。

刘璝引兵杀出,却得玄德在后当住接应。

黄忠、魏延翻身便回。

玄德军马比及奔到寨中,张任军马又从小路里截出。

刘璝、吴兰、雷铜当先赶来。

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战且走,奔回涪关。

蜀兵得胜,迤逦追赶。

玄德人困马乏,那里有心厮杀,且只顾奔走。

将近涪关,张任一军追赶至紧。

幸得左边刘封,右边关平,二将领三万生力军截出,杀退张任。

还赶二十里,夺回战马极多。

玄德一行军马,再入涪关,问庞统消息。

有落凤坡逃得性命的军士,报说:“军师连人带马,被乱箭射死于坡前。

”玄德闻言,望西痛哭不已,遥为招魂设祭。

诸将皆哭。

黄忠曰:“今番折了庞统军师,张任必然来攻打涪关,如之奈何?

不若差人往荆州,请诸葛军师来商议收川之计。

”正说之间,人报张任引军直临城下搦战。

黄忠、魏延皆要出战。

玄德曰:“锐气新挫,宜坚守以待军师来到。

”黄忠、魏延领命,只谨守城池。

玄德写一封书,教关平分付:“你与我往荆州请军师去。

”关平领了书,星夜往荆州来。

玄德自守涪关,并不出战。

却说孔明在荆州,时当七夕佳节,大会众官夜宴,共说收川之事。

只见正西上一星,其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散。

孔明失惊,掷杯于地,掩面哭曰:“哀哉!

痛哉”众官慌问其故。

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于军师。

天狗犯于吾军,太白临于雒城,已拜书主公,教谨防之。

谁想今夕西方星坠,庞士元命必休矣!

”言罢,大哭曰:“今吾主丧一臂矣!

”众官皆惊,未信其言。

孔明曰:“数日之内,必有消息。

”是夕酒不尽欢而散。

数日之后,孔明与云长等正坐间,人报关平到,众官皆惊。

关平入,呈上玄德书信。

孔明视之,内言:“本年七月初七日,庞军师被张任在落凤坡前箭射身故。

”孔明大哭,众官无不垂泪。

孔明曰:“既主公在涪关进退两难之际,亮不得不去。

”云长曰:“军师去,谁人保守荆州?

荆州乃重地,干系非轻。

”孔明曰:“主公书中虽不明言其人,吾已知其意了。

”乃将玄德书与众官看曰:“主公书中,把荆州托在吾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

虽然如此,今教关平赍书前来,其意欲云长公当此重任。

云长想桃园结义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责任非轻,公宜勉之。

”云长更不推辞,慨然领诺。

孔明设宴,交割印绶。

云长双手来接。

孔明擎着印曰:“这干系都在将军身上。

”云长曰:“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方休。

”孔明见云长说个“死”字,心中不悦。

欲待不与,其言已出。

孔明曰:“倘曹操引兵来到,当如之何?

”云长曰:“以力拒之。

”孔明又曰:“倘曹操、孙权,齐起兵来,如之奈何?

”云长曰:“分兵拒之。

”孔明曰:“若如此,荆州危矣。

吾有八个字,将军牢记,可保守荆州。

”云长问:“那八个字?

”孔明曰:“北拒曹操,东和孙权。

”云长曰:“军师之言,当铭肺腑。

” 孔明遂与了印绶,令文官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将糜芳、廖化、关平、周仓,一班儿辅佐云长,同守荆州。

一面亲自统兵入川。

先拨精兵一万,教张飞部领,取大路杀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为头功。

又拨一枝兵,教赵云为先锋,溯江而上,会于雒城。

孔明随后引简雍、蒋琬等起行。

那蒋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也,乃荆襄名士,现为书记。

当日孔明引兵一万五千,与张飞同日起行。

张飞临行时,孔明嘱付曰:“西川豪杰甚多,不可轻敌。

于路戒约三军,勿得掳掠百姓,以失民心。

所到之处,并宜存恤,勿得恣逞鞭挞士卒。

望将军早会雒城,不可有误。

” 张飞欣然领诺,上马而去。

迤逦前行,所到之处,但降者秋毫无犯。

径取汉川路,前至巴郡。

细作回报:“巴郡太守严颜,乃蜀中名将,年纪虽高,精力未衰,善开硬弓,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据住城郭,不竖降旗。

”张飞教离城十里下寨,差人入城去:“说与老匹夫,早早来降,饶你满城百姓性命。

若不归顺,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 却说严颜在巴郡,闻刘璋差法正请玄德入川,拊心而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引虎自卫者也!

”后闻玄德据住涪关,大怒,屡欲提兵往战,又恐这条路上有兵来。

当日闻知张飞兵到,便点起本部五六千人马,准备迎敌。

或献计曰:“张飞在当阳长坂,一声喝退曹兵百万之众。

曹操亦闻风而避之,不可轻敌。

今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不出。

彼军无粮,不过一月,自然退去。

更兼张飞性如烈火,专要鞭挞士卒。

如不与战,必怒。

怒则必以暴厉之气,待其军士:军心一变,乘势击之,张飞可擒也。

”严颜从其言,教军士尽数上城守护。

忽见一个军士,大叫:“开门!

”严颜教放入问之。

那军士告说是张将军差来的,把张飞言语依直便说。

严颜大怒,骂:“匹夫怎敢无礼!

吾严将军岂降贼者乎!

借你口说与张飞!

”唤武士把军人割下耳鼻,却放回寨。

军人回见张飞,哭告严颜如此毁骂。

张飞大怒,咬牙睁目,披挂上马,引数百骑来巴郡城下搦战。

城上众军百般痛骂。

张飞性急,几番杀到吊桥,要过护城河,又被乱箭射回。

到晚全无一个人出,张飞忍一肚气还寨。

次日早晨,又引军去搦战。

那严颜在城敌楼上,一箭射中张飞头盔。

飞指而恨曰:“若拿住你这老匹夫,我亲自食你肉!

”到晚又空回。

第三日,张飞引了军,沿城去骂。

原来那座城子是个山城,周围都是乱山,张飞自乘马登山,下视城中。

见军士尽皆披挂,分列队伍,伏在城中,只是不出。

又见民夫来来往往,搬砖运石,相助守城。

张飞教马军下马,步军皆坐,引他出敌,并无动静。

又骂了一日,依旧空回。

张飞在寨中,自思:“终日叫骂,彼只不出,如之奈何?

”猛然思得一计,教众军不要前去搦战,都结束了在寨中等候。

却只教三五十个军士,直去城下叫骂。

引严颜军出来,便与厮杀。

张飞磨拳擦掌,只等敌军来。

小军连骂了三日,全然不出。

张飞眉头一纵,又生一计,传令教军士四散砍打柴草,寻觅路径,不来搦战。

严颜在城中,连日不见张飞动静,心中疑惑,着十数个小军,扮作张飞砍柴的军,潜地出城,杂在军内,入山中探听。

当日诸军回寨。

张飞坐在寨中,顿足大骂:“严颜老匹夫!

枉气杀我!

”只见帐前三四个人说道:“将军不须心焦:这几日打探得一条小路,可以偷过巴郡。

”张飞故意大叫曰:“既有这个去处,何不早来说?

”众应曰:“这几日却才哨探得出。

”张飞曰:“事不宜迟,只今二更造饭,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衔枚,马去铃,悄悄而行。

我自前面开路,汝等依次而行。

”传了令便满寨告报。

探细的军听得这个消息,尽回城中来,报与严颜。

颜大喜曰:“我算定这匹夫忍耐不得。

你偷小路过去,须是粮草辎重在后。

我截住后路,你如何得过?

好无谋匹夫,中我之计!

”即时传令,教军士准备赴敌:“今夜二更也造饭,三更出城,伏于树木丛杂去处。

只等张飞过咽喉小路去了,车仗来时,只听鼓响,一齐杀出。

”传了号令,看看近夜,严颜全军尽皆饱食,披挂停当,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听鼓响:严颜自引十数裨将,下马伏于林中。

约三更后,遥望见张飞亲自在前,横矛纵马,悄悄引军前进。

去不得三四里,背后车仗人马、陆续进发。

严颜看得分晓,一齐擂鼓,四下伏兵尽起。

正来抢夺车仗、背后一声锣响,一彪军掩到,大喝:“老贼休走!

我等的你恰好!

”严颜猛回头看时,为首一员大将,豹头环眼,燕颌虎须,使丈八矛,骑深乌马:乃是张飞。

四下里锣声大震,众军杀来。

严颜见了张飞,举手无措,交马战不十合,张飞卖个破绽,严颜一刀砍来,张飞闪过,撞将入去,扯住严颜勒甲绦,生擒过来,掷于地下。

众军向前,用索绑缚住了。

原来先过去的是假张飞。

料道严颜击鼓为号,张飞却教鸣金为号:金响诸军齐到。

川兵大半弃甲倒戈而降。

张飞杀到巴郡城下,后军已自入城。

张飞叫休杀百姓,出榜安民。

群刀手把严颜推至。

飞坐于厅上,严颜不肯下跪。

飞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将到此,何为不降,而敢拒敌?

”严颜全无惧色,回叱飞曰:“汝等无义,侵我州郡!

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

”飞大怒,喝左右斩来。

严颜喝曰:“贼匹夫!

砍头便砍,何怒也?

”张飞见严颜声音雄壮,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阶喝退左右,亲解其缚,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头便拜曰:“适来言语冒渎,幸勿见责。

吾素知老将军乃豪杰之士也。

”严颜感其恩义,乃降。

后人有诗赞严颜曰:“白发居西蜀,清名震大邦。

忠心如皎月,浩气卷长江。

宁可断头死,安能屈膝降?

巴州年老将,天下更无双。

”又有赞张飞诗曰:“生获严颜勇绝伦,惟凭义气服军民。

至今庙貌留巴蜀,社酒鸡豚日日春。

”张飞请问入川之计。

严颜曰:“败军之将,荷蒙厚恩,无可以报,愿施犬马之劳,不须张弓只箭,径取成都。

”正是:只因一将倾心后,致使连城唾手降。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