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四·唐纪五十

起玄黓涒滩,尽阏逢阉茂五月,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九◎贞元八年壬申,公元七九二年春,二月,壬寅,执梦冲,数其罪而斩之。

云南之路始通。

三月,丁丑,山南东道节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节度使刘玄佐有威略,每李纳使至,玄佐厚结之,故常得其阴事,先为之备。

纳惮之。

其母虽贵,日织绢一匹,谓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贵汝至此,必以死报之!

”故玄佐始终不失臣节。

庚午,玄佐薨。

山南东道节度判官李实知留后事,性刻薄,裁损军士衣食。

鼓角将杨清潭帅众作乱。

夜焚掠城中,独不犯曹王皋家。

实逾城走免。

明旦,都将徐诚缒城而入,号令禁遏,然后止。

收清潭等六人斩之。

实归京师,以为司农少卿。

实,元庆之玄孙也。

丙子,以荆南节度使樊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初,窦参为度支转运使,班宏副之。

参许宏,俟一岁以使职归之。

岁馀,参无归意,宏怒。

司农少卿张滂,宏所荐也,参欲使滂分主江、淮盐铁,宏不可。

滂知之,亦怨宏。

及参为上所疏,乃让度支使于宏,又不欲利权专归于宏,乃荐滂于上。

以宏判度支,以滂为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仍隶于宏以悦之。

窦参阴狡而愎,恃权而贪,每迁除,多与族子给事中申议之。

申招权受赂,时人谓之“喜鹊”。

上颇闻之,谓参曰:“申必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议。

”参再三保其无他,申亦不悛。

左金吾大将军虢王则之,巨之子也,与申善,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与陆贽不叶,窦申恐贽进用,阴与通玄、则之作谤书以倾贽。

上皆察知其状。

夏,四月,丁亥,贬则之昭州司马,通玄泉州司马,申道州司马。

寻赐通玄死。

刘玄佐之丧,将佐匿之,称疾请代,上亦为之隐,遣使即军中问:“以陕虢观察使吴氵奏为代可乎?

”监军孟介、行军司马卢瑗皆以为便,然后除之。

氵奏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将发,军中请备仪仗,瑗不许,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

将士怒。

玄佐之婿及亲兵皆被甲,拥玄佐之子士宁释缞绖,登重榻,自为留后。

执城将曹金岸、浚仪令李迈,曰:“尔皆请吴凑者!

”遂呙之。

卢瑗逃免。

士宁以财赏将士,劫孟介以请于朝。

上以问宰相,窦参曰:“今汴人指李纳以邀制命,不许,将合于纳。

”庚寅,以士宁为宣武节度使。

士宁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托言巡抚,至宋州,以都知兵马使刘逸准代之。

逸准,正臣之子也。

乙未,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窦参为郴州别驾,贬窦申锦州司户。

以尚书左丞赵憬、兵部侍郎陆贽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憬,仁本之曾孙也。

张滂请盐铁旧簿于班宏,宏不与。

滂与宏共择巡院官,莫有合者,阙官甚多。

滂言于上曰:“如此,职事必废,臣罪无所逃。

”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财赋,如大历故事。

壬子,吐蕃寇灵州,陷水口支渠,败营田。

诏河东、振武救之,遣神策六军二千戍定远、怀远城。

吐蕃乃退。

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著其名于诏书,异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举者。

五月,戊辰,诏行贽议。

未几,或言于上曰:“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货赂,不得实才。

”上密谕贽:“自今除改,卿宜自择,勿任诸司。

”贽上奏,其略曰:“国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盖宰相商议奏可者也。

六品以下则旨授,盖吏部铨材署职,诏旨画闻而不可否者也。

开元中,起居、遗、补、御史等官,犹并列于选曹。

其后幸臣专朝,舍佥议而重己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苛不出时宰之意,则莫致也。

”又曰:“宣行以来,才举十数,议其资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闻于阙败。

而议者遽以腾口,上烦圣聪。

道之难行,亦可知矣!

请使所言之人指陈其状,某人受贿,某举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虚实。

谬举者必行其罚,诬善者亦反其辜。

何必贷其奸赃,不加辩诘,私其公议,不出主名,使无辜见疑,有罪获纵,枉直同贯,人何赖焉!

又,宰相不过数人,岂能遍谙多士!

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是则变公举为私荐,易明扬以暗投,情故必多,为弊益甚。

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谤。

虽则秉钧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访所亲,转为所卖。

其弊非远,圣鉴明知。

”又曰:“今之宰相则往日台省长官,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相,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举顿殊。

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

物议悠悠,其惑斯甚。

盖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将务得人,无易于此。

夫求才贵广,考课贵精。

往者则天欲收人心,进用不次,非但人得荐士,亦得自举其才。

然而课责既严,进退皆速,是以当代谓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

”又曰:“则天举用之法伤易而得人,陛下慎简之规太精而失士。

”上竟追前诏不行。

癸酉,平卢节度使李纳薨。

军中推其子师古知留后。

六月,吐蕃千馀骑寇泾州,掠田军千馀人而去。

岭南节度使奏:“近日海舶珍异,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与俱。

”上欲从之,陆贽上言,以为:“远国商贩,惟利是求,缓之斯来,扰之则去。

广州素为众舶所凑,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过深,则必招携失所,曾不内讼,更荡上心。

况岭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岂必信岭南而绝安南,重中使以轻外使。

所奏望寝不行。

” 秋,七月,甲寅朔,户部尚书判度支班宏薨。

陆贽请以前湖南观察使李巽权判度支,上许之。

既而复欲用司农少卿裴延龄,贽上言,以为:“今之度支,准平万货,刻吝则生患,宽假则容奸。

延龄诞妄小人,用之交骇物听。

尸禄之责,固宜及于微臣。

知人之明,亦恐伤于圣鉴。

”上不从。

己未,以延龄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荆、襄、陈、许等四十馀州大水,溺死者二万馀人,陆贽请遣使赈抚。

上曰:“闻所损殊少,即议优恤,恐生奸欺。

”贽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悦意则侈其言,度所恶闻则小其事,制备失所,恒病于斯。

”又曰:“所费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苛不失人,何忧乏用!

”上许为遣使,而曰:“淮西贡赋既阙,不必遣使。

”贽复上奏,以为:“陛下息师含垢,宥彼渠魁,惟兹下人,所宜矜恤。

昔秦、晋仇敌,穆公犹救其饥,况帝王怀柔万邦,唯德与义,宁人负我,我无负人。

”八月,遣中书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抚诸道水灾。

以前青州刺史李师古为平卢节度使。

韦皋攻吐蕃维州,获其大将论赞热。

陆贽上言,以边储不赡,由措置失当,蓄敛乖宜,其略曰:“所谓措置失当者,戍卒不隶于守臣,守臣不总于元帅。

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监临,皆承别诏委任。

分镇亘千里之地,莫相率从。

缘边列十万之师,不设谋主。

每有寇至,方从中覆,比蒙征发救援,寇已获胜罢归。

吐蕃之比中国,众寡不敌,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馀,我守不足。

盖彼之号令由将,而我之节制在朝,彼之兵众合并,而我之部分离析故也。

所谓蓄敛乖宜者,陛下顷设就军、和籴之法以省运,制与人加倍之价以劝农,此令初行,人皆悦慕。

而有司竞为苟且,专事纤啬,岁稔则不时敛藏,艰食则抑使收籴。

遂使豪家、贪吏,反操利权,贱取于人以俟公私之乏。

又有势要、近亲、羁游之士,委贱籴于军城,取高价于京邑,又多支絺纻充直。

穷边寒不可衣,鬻无所售。

上既无信于下,下亦以伪应之,度支物估转高,军城谷价转贵。

度支以苟售滞货为功利,军司以所得加价为羡馀。

虽高巡院,转成囊橐。

至有空申簿帐,伪指囷仓,计其数则亿万有馀,考其实则百十不足。

”又曰:“旧制以关中用度之多,岁运东方租米,至有斗钱运斗米之言。

习闻见而不达时宜者,则曰:‘国之大事,不计费损,虽知劳烦,不可废也。

’习近利而不防远患者,则曰:‘每至秋成之时,但令畿内和籴,既易集事,又足劝农。

’臣以两家之论,互有长短,将制国用,须权重轻。

食不足而财有馀,则弛于积财而务实仓廪。

食有馀而财不足,则缓于积食而啬用货泉。

近岁关辅屡丰,公储委积,足给数年。

今夏江、淮水潦,米贵加倍,人多流庸。

关辅以谷贱伤农,宜加价以籴而无钱。

江、淮以谷贵人困,宜减价以粜而无米。

而又运彼所乏,益此所馀,斯所谓习见闻而不达时宜者也。

今江、淮斗米直百五十钱,运至东渭桥,僦直又约二百,米糙且陈,尤为京邑所贱。

据市司月估,斗粜三十七钱。

耗其九而存其一,馁彼人而伤此农,制事若斯,可谓深失矣!

顷者每年自江、湖、淮、浙运米百一十万斛,至河阴留四十万斛,贮河阴仓,至陕州又留三十万斛,贮太原仓,馀四十万斛输东渭桥。

今河阴、太原仓见米犹有三百二十馀万斛,京兆诸县斗米不过直钱七十,请令来年江、淮止运三十万斛至河阴,河阴、陕州以次运至东渭桥,其江、淮所停运米八十万斛,委转运使每斗取八十钱于水灾州县粜之,以救贫乏,计得钱六十四万缗,减僦直六十九万缗。

请令户部先以二十万缗付京兆,令籴入以补渭桥仓之缺数,斗用百钱以利农人。

以一百二万六千缗付边镇,使籴十万人一年之粮,馀十万四千缗以充来年和籴之价。

其江、淮米钱、僦直并委转运使折市绫、绢、絁、绵,以输上都,偿先贷户部钱。

” 九月,诏西北边贵籴以实仓储,边备浸充。

冬,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吐蕃、云南日益相猜,每云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发兵,声言相应,实为之备。

辛酉,韦皋复遗云南王书,欲与共袭吐蕃,驱之云岭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独与云南筑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右庶子妆公辅久不迁官,诣陆贽求迁,贽密语之曰:“闻窦相屡奏拟,上不允,有怒公之言。

”公辅惧,请为道士。

上问其故,公辅不敢泄贽语,以闻参言为对。

上怒参归怨于君。

己巳,贬公辅为吉州别驾,又遣中使责参。

庚午,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奏败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

初,李纳以棣州蛤虫朵有盐利,城而据之。

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以通田绪之路。

及李师古袭位,王武俊以其年少,轻之,是月,引兵屯德、棣,将取蛤虫朵及三汊城。

师古遣赵镐将兵拒之。

上遣中使谕止之,武俊乃还。

初,刘怦薨,刘济在莫州,其母弟澭在父侧,以父命召济而以军府授之。

济以澭为瀛州刺史,许它日代己。

既而济用其子为副大使,澭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

济怒,发兵击澭,破之。

左神策大将军柏良器,募才勇之士以易贩鬻者,监军窦文场恶之。

会良器妻族饮醉,寓宿宫舍。

十二月,丙戌,良器坐左迁右领军。

自是宦官始专军政。

◎贞元九年癸酉,公元七九三年春,正月,癸卯,初税茶。

凡州、县产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税一,从盐铁使张滂之请也。

滂奏:“去岁水灾减税,用度不足,请税茶以足之。

自明年以往,税茶之钱,令所在别贮,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税。

”自是岁收茶税钱四十万缗,未尝以救水旱也。

滂又奏:“奸人销钱为铜器以求赢,请悉禁铜器。

铜山听人开采,无得私卖。

二月,甲寅,以义武留后张升云为节度使。

初,盐州既陷,塞外无复保障。

吐蕃常阻绝灵武,侵扰鄜坊。

辛酉,诏发兵三万五千人城盐州,又诏泾原、山南、剑南各发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城之二旬而毕。

命盐州节度使杜彦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杨朝晟戍木波堡,由是灵、武银、夏、河西获安。

上使人谕陆贽,以“要重之事,勿对赵憬陈论,当密封手疏以闻。

”又“苗粲以父晋卿往年摄政,尝有不臣之言,诸子皆与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亦各除外官,勿使近屯兵之地。

”又“卿清慎太过,诸道馈遗,一皆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

”贽上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赵憬得闻,陛下已至劳神,委曲防护。

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迹同事殊,鲜克以济。

恐爽无私之德,且伤不吝之明。

”又曰:“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惟恐众之不睹,事之不彰。

君上行之无愧心,兆庶听之无疑议,受赏安之无怍色,当刑居之无怨言,此圣王所以宣明典章,与天下公共者也。

凡是谮诉之事,多非信实之言,利于中伤,惧于公辩。

或云岁月已久,不可究寻。

或云事体有妨,须为隐忍。

或云恶迹未露,宜假它事为名。

或云但弃其人,何必明言责辱。

词皆近于情理,意实苑于矫诬,伤善售奸,莫斯为甚!

若晋卿父子实有大罪,则当公议典宪。

若被诬枉,岂令阴受播迁。

夫听讼辨谗,必求情辨迹,情见迹著,辞服理穷,然后加刑罚焉,是以下无冤人,上无谬听。

”又曰:“监临受贿,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当严禁,矧居风化之首,反可通行!

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

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

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

是以涓流不绝,溪壑成灾矣。

”又曰:“若有所受,有所却,则遇却者疑乎见拒而不通矣。

若俱辞不受,则咸知不受者乃其常理,复何嫌阻之有乎!

” 初,窦参恶左司郎中李巽,出为常州刺史。

及参贬郴州,巽为湖南观察使。

汴州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十匹,巽奏参交结籓镇。

上大怒,欲杀参,陆贽以为参罪不至死,上乃止,既而复遣中使谓贽曰:“参交结中外,其意难测,社稷事重,卿速进文书处分。

”贽上言:“参朝廷大臣,诛之不可无名。

昔刘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今众议为之愤邑,叛臣得以为辞。

参贪纵之罪,天下共知。

至于潜怀异图,事迹暧昧。

若不推鞫,遽加重辟,骇动不细。

窦参于臣无分,陛下所知,岂欲营救其人,盖惜典刑不滥。

”三月,更贬参驩州司马,男女皆配流。

上又命理其亲党,贽奏:“罪有首从,法有重轻,参既蒙宥,亲党亦应末减。

况参得罪之初,私党并已连坐,人心久定,请更不问。

”从之。

上又欲籍其家赀,贽曰:“在法,反逆者尽没其财,赃污者止征所犯。

皆须结正施刑,然后收籍。

今罪法未详,陛下已存惠贷,若簿录其家,恐以财伤义。

”时宦官左右恨参尤深,谤毁不已。

参未至驩州,竟赐死于路。

窦申杖杀,货财、奴婢悉传送京师。

海州团练使张升璘,升云之弟,李纳之婿也。

以父大祥归于定州,尝于公座骂王武俊,武俊奏之。

夏,四月,丁丑,诏削其官,遣中使杖而囚之。

定州富庶,武俊常欲之,因是遣兵袭取义丰,掠安喜、无极万馀口,徙之德、棣。

升云闭城自守,屡遣使谢之,乃止。

上命李师古毁三汊城,师古奉诏。

然常招聚亡命,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抚而用之。

五月,甲辰,以中书侍郎赵憬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义成节度使贾耽为在右仆射,右丞卢迈守本官,并同平章事。

迈,翰之族子也。

憬疑陆贽恃恩,欲专大政,排己置之门下,多称疾不豫事,由是与贽有隙。

陆贽上奏论备边六失,以为“措置乖方,课责亏度,财匮于兵众,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机失于遥制。

“关东戍卒,不习土风,身苦边荒,心畏戎虏。

国家资奉若骄子,姑息如倩人。

屈指计归,张颐待哺。

或利王师之败,乘扰攘而东溃。

或拔弃城镇,摇远近之心。

岂惟无益,实亦有损。

复有犯刑谪徙者,既是无良之类,且加怀土之情,思乱幸灾,又甚戍卒。

可谓措置乖方矣。

自顷权移于下,柄失于朝,将之号令既鲜克行之于军,国之典常又不能施之于将,务相遵养,苟度岁时。

欲赏一有功,翻虑无功者反仄。

欲罚一有罪,复虑同恶者忧虞。

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姑息之道,乃至于斯。

故使忘身效节者获诮于等夷,率众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军蹙国者不怀于愧畏,缓救失期者自以为智能。

此义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体。

可谓课责亏度矣。

虏每入寇,将帅递相推倚,无敢谁何。

虚张贼势上闻,则曰兵少不敌。

朝廷莫之省察,唯务征发益师,无裨备御之功,重增供亿之弊。

闾井日耗,征求日繁,以编户倾家、破产之资,兼有司榷盐、税酒之利,总其所入,岁以事边。

可谓财匮于兵众矣。

“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大郡而已,动则中国惧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不敢侵,厥理何哉?

良以中国之节制多门,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

夫统帅专一,则人心不分,号令不贰,进退可齐,疾徐中意,机会靡愆,气势自壮。

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者也。

开元、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唯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

中兴以来,未遑外讨,抗两蕃者亦朔方、泾原、陇右、河东四节度而已。

自顷分朔方之地,建牙拥节者凡三使焉,其馀镇军,数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

每俟边书告急,方令计会用兵,既无军法下临,惟以客礼相待。

夫兵,以气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

势合则威,析则弱。

今之边备,势弱气消,可谓力分于将多矣。

“理戎之要,在于练核优劣之科以为衣食等级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虽有薄厚之殊而无觖望之衅。

今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馀,终年勤苦之剧,然衣粮所给,唯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

而关东戍卒,怯于应敌,懈于服劳,衣粮所颁,厚逾数等。

又有素非禁旅,本是边军,将校诡为媚词,因请遥隶神策,不离旧所,唯改虚名,其于廪赐之饶,遂有三倍之益。

夫事业未异而给养有殊,苛未忘怀,孰能无愠!

可谓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

戎虏驰突,迅如风飙,驲书上闻,旬月方报。

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师,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

其败丧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

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

可谓机失于遥制矣。

臣愚谓宜罢诸道将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粮,募戍卒愿留及蕃、汉子弟以给之。

又多开屯田,官为收籴,寇至则人自为战,时至则家自力农,与夫倏来忽往者,岂可同等而论哉!

又宜择文武能臣为陇右、朔方、河东三元帅,分统缘边诸节度使,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

然后减奸滥虚浮之费以丰财,定衣粮等级之制以和众,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悬赏罚之典以考其成。

如是,则戎狄威怀,疆场宁谧矣。

”上虽不能尽从,心甚重之。

韦皋遣大将董面力等将兵出西山,破吐蕃之众,拔堡栅五十馀。

丙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晋罢为礼部尚书。

云南王异牟寻遣使者三辈,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诣韦皋。

金以示坚,丹砂以示赤心,三分皋所与书为信,皆达成都。

异牟寻上表请弃吐蕃归唐,并遗皋帛书,自称唐故云南王孙、吐蕃赞普义弟日东王。

皋遣其使者诣长安,并上表贺。

上赐异牟寻诏书,令皋遣使慰抚之。

贾耽、陆贽、赵憬、卢迈为相,百官白事,更让不言。

秋,七月,奏请依至德故事,宰相迭秉笔以处政事,旬日一易。

诏从之。

其后日一易之。

剑南、西山诸羌女王汤立志、哥邻王董卧庭、白狗王罗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汤悉赞、清远王苏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先皆役属吐蕃,至是各帅众内附。

韦皋处之于维、保、霸州,给以耕牛种粮。

立志、陀忽、辟和入朝,皆拜官,厚赐而遣之。

癸卯,户部侍郎裴延龄奏:“自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钱八百馀万缗,收诸州抽贯钱三百万缗,呈样物三十馀万缗,请别置欠负耗剩季库以掌之,染练物则别置月库以掌。

”诏从之。

欠负皆贫人无可偿,徒存其数者,抽贯钱给用随尽,呈样、染练皆左藏正物。

延龄徙置别库,虚张名数以惑上。

上信之,以为能富国而宠之,于实无所增也,虚费吏人簿书而已。

京城西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延龄奏称长安、咸阳有陂泽数百顷,可牧厩马。

上使有司阅视,无之,亦不罪也。

左补阙权德舆上奏,以为:“延龄取常赋支用未尽者充羡馀以为己功。

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用充别贮。

边军自今春以来并不支粮。

陛下必以延龄孤贞独立,时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视,究其本末,明行赏罚。

今群情众口喧于朝市,岂京城士庶皆为朋党邪!

陛下亦宜稍回圣虑而察之。

”上不从。

八月,庚戌,太尉、中书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冬,十月,甲子,韦皋遣其节度巡官崔佐时赍诏书诣云南,并自为皋书答之。

十一月,乙酉,上祀圆丘,赦天下。

刘士宁既为宣武节度使,诸将多不服。

士宁淫乱残忍,出畋辄数日不返,军中苦之。

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得众心,士宁疑之,夺其兵权,令摄汴州事。

十二月,乙卯,士宁帅众二万畋于外野。

万荣晨入使府,召所留亲兵千馀人,诈之曰:“敕征大夫入朝,以吾掌留务,汝辈人赐钱三十缗。

”众皆拜。

又谕外营兵,皆听命。

乃分兵闭城门,使驰白士宁曰:“敕征大夫,宜速就路,少或迁延,当传首以献。

”士宁知众不为用,以五百骑逃归京师,比至东都,所馀仆妾而已。

至京师,敕归第行丧,禁其出入。

淮西节度使吴少诚闻变,发兵屯郾城,遣使问故,且请战。

万荣以言戏之,少诚惭而退。

上闻万荣逐士宁,使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今军州已定,宜且遣朝臣宣劳,徐察事情,冀免差失,其略曰:“今士宁见逐,虽是众情,万荣典军,且非朝旨。

此安危强弱之机也,愿陛下审之慎之。

”上复使谓贽:“若更淹迟,恐于事非便。

今议除一亲王充节度使,且令万荣知留后,其制即从内出。

”贽复上奏,其略曰:“臣虽服戎角力谅匪克堪,而经武伐谋或有所见。

夫制置之安危由势,付授之济否由才。

势如器焉,惟在所置,置之夷地则平。

才如负焉,唯在所授,授逾其力则踣。

万荣今所陈奏,颇涉张皇,但露徼求之情,殊无退让之礼,据兹鄙躁,殊异循良。

又闻本是滑人,偏厚当州将士,与之相得,才止三千,诸营之兵已甚怀怨。

据此颇僻,亦非将材,若得志骄盈,不悖则败,悖则犯上,败则偾军。

”又曰:“苟邀则不顺,苟允则不诚,君臣之间,势必嫌阻。

与其图之于滋蔓,不若绝之于萌芽。

”又曰:“为国之道,以义训人,将教事君,先令顺长。

”又曰:“方镇之臣,事多专制,欲加之罪,谁则无辞!

若使倾夺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潜滋,祸必难救。

非独长乱之道,亦关谋逆之端。

”又曰:“昨逐士宁,起于仓卒,诸郡守将固非连谋,一城师人亦未协志。

各计度于成败之势,回遑于逆顺之名,安肯捐躯与之同恶!

”又曰:“陛下但选文武群臣一人命为节度,仍降优诏,慰劳本军。

奖万荣以抚定之功,别加宠任,褒将士以辑睦之义,厚赐资装,揆其大情,理必宁息。

万荣纵欲跋扈,势何能为!

”又曰:“倘后事有愆素,臣请受败桡之罪。

”上不从。

壬戌,以通王谌为宣武节度大使,以万荣为留后。

丁卯,纳故驸马都尉郭暧女为广陵王淳妃。

淳,太子之长子。

妃母,即升平公主也。

◎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春,正月,剑南、西山羌、蛮二万馀户来降。

诏加韦皋押近界羌、蛮及西山八国使。

崔佐时至云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数百人先在其国,云南王异牟寻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时衣牂柯服而入。

佐时不可,曰:“我大唐使者,岂得衣小夷之服!

”异牟寻不得已,夜迎之。

佐时大宣诏书,异牟寻恐惧,顾左右失色。

业已归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诏。

郑回密见佐时教之,故佐时尽得其情,因劝异牟寻悉斩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号,献其金印,复南诏旧名。

异牟寻皆从之。

仍刻金契以献。

异牟寻帅其子寻梦凑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

先是,吐蕃与回鹘争北庭,大战,死伤颇众,征兵万人于云南。

异牟寻辞以国小,请发三千人,吐蕃少之。

益至五千,乃许之。

异牟寻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数万人踵其后,昼夜兼行,袭击吐蕃,战于神川,大破之,取桥等十六城,虏其五王,降其众十馀万。

戊戌,遣使来献捷。

瀛州刺史刘澭为兄济所逼,请西扞陇坻,遂将部兵千五百人、男女万馀口诣京师,号令严整,在道无一人敢取人鸡犬者。

上嘉之,二月,丙午,以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理普润。

军中不击柝,不设音乐。

士卒病者,澭亲视之,死者哭之。

乙丑,义成节度使李融薨。

丁卯,以华州刺史李复为义成节度使。

复,齐物之子也。

复辟河南尉洛阳卢坦为判官。

监军薛盈珍数侵军政,坦每据理以拒之。

盈珍常曰:“卢侍御所言公,我固不违也。

”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入朝,厚赐遣归。

夏,四月,庚午,宣武军乱,留后李万荣讨平之。

先是,宣武亲兵三百人素骄横,万荣恶之,遣诣京西防秋,亲兵怨之。

大将韩惟清、张彦琳诱亲兵作乱,攻万荣,万荣击破之。

亲兵掠而溃,多奔宋州,宋州刺史刘逸准厚抚之。

惟清奔郑州,彦琳奔东都。

万荣悉诛乱者妻子数千人。

有军士数人呼于市曰:“今夕兵大至,城当破!

”万荣收斩之,奏称刘士宁所为。

庚子,徙士宁于郴州。

钦州蛮酋黄少卿反,围州城,邕管经略使孙公器奏请发岭南兵救之。

上不许,遣中使谕解之。

陆贽上言:“郑礼赦下已近半年,而窜谪者尚未沾恩。

”乃为三状拟进。

上使谓之曰:“故事,左降官准赦量移,不过三五百里,今所拟稍似超越,又多近兵马及当路州县,事恐非便。

”贽复上言,以为:“王者待人以诚,有责怒而无猜嫌,有惩沮而无怨忌。

斥远以儆其不恪,甄恕以勉其自新。

不儆则浸及威刑,不勉而复加黜削,虽屡进退,俱非爱憎。

行法乃暂使左迂,念材而渐加进叙,又知复用,谁不增修!

何忧乎乱常,何患乎蓄憾!

如或以其贬黜,便谓奸凶,恒处防闲之中,长从摈弃之例,则是悔过者无由自补,蕴才者终不见伸。

凡人之情,穷则思变,含凄贪乱,或起于兹。

今若所移不过三五百里,则有疆域不离于本道,风土反恶于旧州,徒有徙家之劳,是增移配之扰。

又,当今郡府,多有军兵,所在封疆,少无馆驿,示人疑虑,体又非弘。

乞更赐裁审。

”上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

及群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

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实之士。

艰于进用,群材滞淹。

贽上奏谏,其略曰:“夫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

进而有过则示惩,惩而改修则复进,既不废法,亦无弃人,虽纤介必惩而用材不匮。

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而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

”又曰:“明主不以辞尽人,不以意选士,如或好善而不择所用,悦言而不验所行,进退随爱憎之情,离合系异同之趣,是由舍绳墨而意裁曲直,弃权衡而手揣重轻,虽甚精微,不能无谬。

”又曰:“中人以上,迭有所长,苟区别得宜,付授当器,各适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与全才无异。

但在明鉴大度,御之有道而已。

”又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

”上不听。

贽又请均节财赋,凡六条: 其一,论两税之弊,其略曰:“旧制赋役之法,曰租、调、庸。

丁男一人受田百亩、岁输粟二石,谓之租。

每户各随土宜出绢若绫若絁共二丈,绵三两,不蚕之土输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谓之调。

每丁岁役,则收其庸,日准绢三尺,谓之庸。

天下为家,法制均一,虽欲转徙,莫容其奸,故人无摇心而事有定制。

及羯胡乱华,兆庶云扰,版图堕于避地,赋法坏于奉军。

建中之初,再造百度,执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知简之可从而所操不得其要。

凡欲拯其弊,须穷致弊之由,时弊则但理其时,法弊则全革其法,所为必当,其悔乃亡。

兵兴以来,供亿无度,此乃时弊,非法弊也。

而遽更租、庸、调法,分遣使者,搜擿郡邑,校验簿书,每州取大历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为两税定额。

夫财之所生,必因人力,故先王之制赋入,必以丁夫为本。

不以务穑增其税,不以辍稼减其租,则播种多。

不以殖产厚其征,不以流寓免其调,则地著固。

不以饬励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则功力勤。

如是,故人安其居,尽其力矣。

两税之立,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

曾不寤资产之中,有藏于襟怀囊箧,物虽贵而人莫能窥。

其积于场圃囷仓,直虽轻而众以为富流通蕃息之货,数虽寡而计日收赢。

有庐舍器用之资,价虽高而终岁无利。

如此之比,其流实繁,一概计估算缗,宜其失平长伪。

由是务轻资而乐转徙者,恒脱于徭税。

敦本业而树居产者,每困于征求。

此乃诱之为奸,驱之避役,力用不得不弛,赋入不得不阙。

复以创制之首,不务齐平,供应有烦简之殊,牧守有能否之异,所在徭赋,轻重相悬,所遣使臣,意见各异,计奏一定,有加无除。

又大历中供军、进奉之类,既收入两税,今于两税之外,复又并存,望稍行均减,以救凋残。

” 其二,请二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

其略曰:“凡国之赋税,必量人之力,任土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而已。

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又定泉布之法以节轻重之宜,敛散弛张,必由于是。

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守之在官,不以任下。

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

钱货者,官之所为也。

是以国朝著令,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

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临时折征杂物,每岁色目颇殊,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

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或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

望勘会诸州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加贱减贵,酌取其中,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

”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

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

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

是以圣王立程,量入为出,虽遇灾难,下无困穷。

理化既衰,则乃反是,量出为入,不恤所无。

桀用天下而不足,汤用七十里而有馀,是乃用之盈虚,在节与不节耳。

” 其三,论长吏以增户、加税、辟田为课绩,其略曰:“长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体至公徇国之意,迭行小惠,竞诱奸,以倾夺邻境为智能,以招萃逋逃为理化,舍彼适此者既为新收而有复,倏往忽来者又以复业而见优。

唯怀土安居,首末不迁者,则使之日重,敛之日加。

是令地著之人恒代惰游赋役,则何异驱之转徙,教之浇讹。

此由牧宰不克弘通,各私所部之过也。

”又曰:“立法齐人,久无不弊,理之者若不知维御损益之宜,则巧伪萌生,恒因沮劝而滋矣。

请申命有司,详定考绩。

若当管之内,人益阜殷,所定税额有馀,任其据户口均减,以减数多少为考课等差。

其当管税物通比,每户十分减三者为上课,减二者次焉,减一者又次焉。

如或人多流亡,加税见户,比校殿罚亦如之。

” 其四,论税限迫促,其略曰:“建官立国,所以养人也。

赋人取财,所以资国也。

明君不厚其所资而害其所养,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给而敛其馀财。

”又曰:“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

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

望更详定征税期限。

” 其五,请以税茶钱置义仓以备水旱,其略曰:“古称九年、六年之蓄者,率土臣庶通为之计耳,固非独丰公庚,不及编也。

近者有司奏请税茶,岁约得五十万贯,元敕令贮户部,用救百姓凶饥。

今以蓄粮,适副前旨。

” 其六,论兼并之家,私敛重于公税,其略曰:“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

降及中等,租犹半之。

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

”又曰:“望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

法贵必行,慎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严其令以惩违,微损有馀,稍优不足,失不损富,优可赈穷,此乃古者安富恤穷之善经,不可舍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五·唐纪五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六月,尽上章执徐,凡六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六月,壬寅朔,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薨。

其子殿中侍御史缄与抱真从甥元仲经谋,秘不发丧,诈为抱真表,求以职事授缄。

又诈为其父书,遣裨将陈荣诣王武俊假货财。

武俊怒曰:“吾与乃公厚善,欲同奖王室耳,岂与汝同恶邪!

闻乃公已亡,乃敢不俟朝命而自立,又敢告我,况有求也!

”使荣归,寄声质责缄。

昭义步军都虞候王延贵,汝州梁人也,素以义勇闻。

上知抱真已薨,遣中使第五守进往观变,且以军事委王延贵。

守进至上党,缄称抱真有疾不能见。

三日,缄乃严兵诣守进,守进谓之曰:“朝廷已知相公捐馆,令王延贵权知军事。

侍御宜发丧行服。

”缄愕然,出,谓诸将曰:“朝廷不许缄掌事,诸君意如何?

”莫对。

缄惧,乃归发丧,以使印及管钥授监军。

守进召延贵,宣口诏令视事,趣缄赴东都。

元仲经出走,延贵悉归罪于仲经,捕斩之。

诏以延贵权知昭义军事。

云南王异牟寻遣其弟凑罗楝献地图、土贡及吐蕃所给金印,请复号南诏。

癸丑,以祠部郎中袁滋为册南诏使,赐银窠金印,文曰:“贞元册南诏印”。

滋至其国,异牟寻北面跪受册印,稽首再拜,因与使者宴,出玄宗所赐银平脱马头盘二以示滋。

又指老笛工、歌女曰:“皇帝所赐《龟兹乐》,唯二人在耳。

”滋曰:“南诏当深思祖考,子子孙孙尽忠于唐。

”异牟寻拜曰:“敢不谨承使者之命!

” 赐义武节度使张升云名茂昭。

御史中丞穆赞按度支吏赃罪,裴延龄欲出之,赞不从。

延龄谮之,贬饶州别驾,朝士畏延龄侧目。

赞,宁之子也。

韦皋奏破吐蕃于峨和城。

秋,七月,壬申朔,以王延贵为昭义留后,赐名虔休。

昭义行军司马、摄洺州刺史元谊闻虔休为留后,意不平,表请在以磁、邢、洺别为一镇。

昭义精兵多在山东,谊厚赉以悦之。

上屡遣中使谕之,不从。

临洺守将夏侯仲宣以城归虔休,虔休遣磁州刺史马正卿督裨将石定蕃等将兵五千击洺州。

定蕃帅其众二千叛归谊,正卿退还。

诏以谊为饶州刺史,谊不行。

虔休自将兵攻之,引洺水以灌城。

黄少卿陷钦、横、浔、贵等州,攻孙公器于邕州。

九月,王虔休破元谊兵,进拔鸡泽。

裴延龄奏管官吏太多,自今缺员请且勿补,收其俸以实府库。

上欲修神龙寺,须五十尺松,不可得。

延龄曰:“臣近见同州一谷,木数千株,皆可八十尺。

”上曰:“开元、天宝间求美材于近畿犹不可得,今安得有之?

”对曰:“天生珍材,固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何从得之!

”延龄奏:“左藏库司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馀。

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馀,悉应移入杂库以供别敕支用。

”太府少卿韦少华不伏,抗表称:“此皆每月申奏见在之物,请加推验。

”执政请令三司详覆。

上不许,亦不罪少华。

延龄每奏对,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

上亦颇知其诞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

群臣畏延龄有宠,莫敢言,惟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钅舌以职事相关,时证其妄,而陆贽独以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

十一月,壬申,贽上书极陈延龄奸诈,数其罪恶,其略曰:“延龄以聚敛为长策,以诡妄为嘉谋,以掊克敛怨为匪躬,以靖谮服谗为尽节,总典籍之所恶以为智术,冒圣哲之所戒以为行能,可谓尧代之共工,鲁邦之少卯也。

迹其奸蠹,日长月滋,阴秘者固未尽彰,败露者尤难悉数。

”又曰:“陛下若意其负谤,则诚宜亟为辨明。

陛下若知其无良,又安可曲加容掩!

”又曰:“陛下姑欲保持,曾无诘问,延龄谓能蔽惑,不复惧思。

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馀,愚弄朝廷,有同儿戏。

”又曰:“矫诡之能,诬罔之辞,遇事辄行,应口便发,靡日不有,靡时不为,又难以备陈也。

”又曰:“昔赵高指鹿为马,臣谓鹿之与马,物类犹同,岂若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

”又曰:“延龄凶妄,流布寰区,上自公卿近臣,下逮舆台贱品,喧喧谈议,亿万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几!

臣以卑鄙,任当台衡,情激于衷,虽欲罢而不能自默也。

”书奏,上不悦,待延龄益厚。

十二月,王虔休乘冰合度壕,急攻洺州。

元谊出兵击之,虔休不胜而返,日暮冰解,士卒死者太半。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贽以上知待之厚,事有不可,常力争之。

所亲或规其太锐,贽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他无所恤。

”裴延龄日短贽于上。

赵憬之入相也,贽实引之,既而有憾于贽,密以贽所讥弹延龄事告延龄,故延龄益得以为计,上由是信延龄而不直贽。

贽与憬约至上前极论延龄奸邪,上怒形于色,憬默而无言。

壬戌,贽罢为太子宾客。

初,勃海文王钦茂卒,子宏临早死,族弟元义立。

元义猜虐,国人杀之,立宏临之子华屿,是为成王,改元中兴。

华屿卒,复立钦茂少子嵩邻,是为康王,改元正历。

◎贞元十一年乙亥,公元七九五年春,二月,乙巳,册拜嵩邻为忽汗州都督、勃海王。

陆贽既罢相,裴延龄因谮京兆尹李充、卫尉卿张滂、前司农卿李钅舌党于贽。

会早,延龄奏言:“贽等失势怨望,言于众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多欠诸军刍粮,军中人马无所食,其事奈何!

’以动摇众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

”后数日,上猎苑中,适有神策军士诉云:“度支不给马刍。

”上意延龄言为信,遽还宫。

夏,四月,壬戌,贬贽为忠州别驾,充为涪州长史,滂为汀州长史,钅舌为邵州长史。

初,阳城自处士征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

未至京师,人皆想望风采,曰:“城必谏诤,死职下。

”及至,诸谏官纷纷言事细碎,天子益厌苦之。

而城方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人莫能窥其际,皆以为虚得名耳。

前进士河南韩愈作《争臣论》以讥之,城亦不以屑意。

有欲造城而问者,城揣知其意,辄强与酒。

客或时先醉仆席上,城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

及陆贽等坐贬,上怒未解,中外惴恐,以为罪且不测,无敢救者。

城闻而起曰:“不可令天子信用奸臣,杀无罪人。

”即帅拾遗王仲舒、归登、右补阙熊执易、崔邠等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

上大怒,欲加城等罪。

太子为之营救,上意乃解,令宰相谕遣之。

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

”遂遍拜城与仲舒等,已而连呼“太平万岁!

太平万岁!

”万福,武人,年八十馀,自此名重天下。

登,崇敬之子也。

时朝夕相延龄,阳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

”有李繁者,泌之子也,城尽疏延龄过恶,欲密论之,以繁故人子,使之缮写,繁径以告延龄。

延龄先诣上,一一自解。

疏入,上以为妄,不之省。

丙寅,幽州奏破奚王啜利等六万馀众。

回鹘奉诚可汗卒,无子,国人立其相骨咄禄为可汗。

骨咄禄本姓夹跌氏,辩慧有勇略,自天亲时典兵马用事,大臣诸酋长皆畏服之。

既为可汗,冒姓药葛罗氏,遣使来告丧。

自天亲可汗以上子孙幼稚者,皆内之阙庭。

五月,丁丑,以宣武留后李万荣、昭义左司马领留后王虔休皆为节度使。

甲申,河东节度使李自良薨。

戊子,监军王定远奏请以行军司马李说为留后。

说,神通之五世孙也。

庚寅,遣秘书监张荐册拜回鹘可汗骨咄禄为腾里逻羽录没密施合胡禄毘伽怀信可汗。

癸巳,以李说为河东留后,知府事。

说深德王定远,请铸监军印,从之。

监军有印自定远始。

秋,七月,丙寅朔,阳城改国子司业,坐言裴延龄故也。

王定远自恃有功于李说,专河东军政,易置诸将。

说不能尽从,由是有隙。

定远以私怒拉杀大将彭令茵,埋马矢中,将士皆愤怒。

说奏其状,定远闻之,直诣说,拔刀刺之。

说走免。

定远召诸将,以箱贮敕及告身二十馀通,示之曰:“有敕,令说诣京师,以行军司马李景略为留后,诸君皆迁官。

”众皆拜。

大将马良辅窃视箱中,皆定远告身及所受敕也,乃麾众曰:“敕告皆伪,不可受也。

”定远走登乾阳楼,呼其麾下,莫应,逾城而坠,为枯木卉所伤而死。

八月,辛亥,司徒兼侍中北平庄武王马燧薨。

闰月,戊辰,元谊以洺州诈降。

王虔休遣裨将将二千人入城,谊皆杀之。

九月,丁巳,加韦皋云南安抚使。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不恤士卒,猎于野,数日不归。

怀直从父兄怀信为兵马使,因众心之怨,闭门拒之,怀直奔归京师。

冬,十月,丁丑,以怀信为横海留后。

南诏攻吐蕃昆明城,取之。

又虏施、顺二蛮王。

◎贞元十二年丙子,公元七九六年春,正月,庚子,元谊、石定蕃等帅洺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万馀口奔魏州。

上释不问,命田绪安抚之。

乙丑,以浑瑊、王武俊并兼中书令。

己巳,加严震、田绪、刘济、韦皋并同平章事。

天下节度、观察使,悉加检校官以悦其意。

三月,甲午,韦皋奏降西南蛮高万唐等二万馀口。

乙巳,以闲厩、宫苑使李齐运为礼部尚书,户部侍郎裴延龄为户部尚书,使职如故。

齐运无才能学术,专以柔佞得幸于上,每宰相对罢,则齐运次进决其议。

或病卧家,上欲有所除授,往往遣中使就问之。

丙辰,韶王暹薨。

魏博节度使田绪尚嘉诚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为副大使。

夏,四月,庚午,绪暴薨。

左右匿之,使季安领军事,年十五。

乙亥,发丧,推季安为留后。

庚辰,上生日,故事,命沙门、道士讲论于麟德殿,至是,始命以儒士参之。

四门博士韦渠牟嘲谈辩给,上悦之,旬月,迁右补阙,始有宠。

五月,丙申,邠宁节度使张献甫暴薨,监军杨明议请都虞候杨朝晟权知留后。

甲辰,以朝晟为邠宁节度使。

六月,乙丑,以监句当左神策窦文场、监句当右神策霍仙鸣皆为护军中尉,监左神威军使张尚进、监右神威军使焦希望皆为中护军。

初,上置六统军,视六尚书,以处节度使罢镇者,相承用麻纸写制。

至是,文场讽宰相比统军降麻。

翰林学士郑絪奏言:“故事惟封王、命相用白麻,今以命中尉,不识陛下特以宠文场邪,遂为著令也?

”上乃谓文场曰:“武德、贞观时,中人不过员外将军同正耳,衣绯者无几。

自辅国以来,堕坏制度。

朕今用尔,不谓无私。

若复以麻制宣告天下,必谓尔胁我为之矣。

”文场叩头谢。

遂焚其麻,命并统军自今皆中书降敕。

明日,上谓絪曰:“宰相不能违拒中人,朕得卿言悟耳。

”是时窦、霍势倾中外,籓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

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病风,昏不知事,霍仙鸣荐宣武押牙刘沐可委军政。

辛巳,以沐为行军司马。

宣歙观察使刘赞卒。

初,上以奉天窘乏,故还宫以来,尤专意聚敛。

籓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馀”,其实或割留常赋,或增敛百姓,或减刻吏禄,或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进才什一二。

李兼在江西有月进,韦皋在西川有日进。

其后常州刺史济源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刺史进奉自肃始。

及刘赞卒,判官严绶掌留务,竭府库以进奉,征为刑部员外郎,幕僚进奉自绶始。

绶,蜀人也。

李万荣疾病,其子乃为兵马使。

甲申,乃集诸将责李湛、伊娄说、张丕以不忧军事,斥之外县。

上遣中使第五守进至汴州,宣慰始毕,军士十馀人呼曰:“兵马使勤劳无赏,刘沐何人,为行军司马!

”沐惧,阳中风,舁出。

军士又呼曰:“仓官刘叔何给纳有奸。

”杀而食之。

又欲斫守进,乃止之。

乃又杀伊娄说、张丕。

都虞候匡城邓惟恭与万荣乡里相善,万荣常委谋以腹心,乃亦倚之。

至是,惟恭与监军俱文珍,执乃,送京师。

秋,七月,乙未,以东都留守董晋同平章事,兼宣武节度使,以万荣为太子少保,贬乃虔州司马。

丙申,万荣薨。

邓惟恭既执李乃,遂权军事,自谓当代万荣,不遣人迎董晋。

晋既受诏,即也傔从十馀人赴镇,不用兵卫。

至郑州,迎者不至,郑州人为晋惧,或劝晋且留观变。

有自汴州出者,言于晋曰:“不可入。

”晋不对,遂行。

惟恭以晋来之速,不及谋。

晋去城十馀里,惟恭乃帅诸将出迎。

晋命惟恭勿下马,气色甚和,惟恭差自安。

既入,仍委惟恭以军政。

初,刘玄佐增汴州兵至十万,遇之厚,李万荣、邓惟恭每回厚焉。

士卒骄,不能御,乃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备之,时劳赐酒肉。

晋至之明日,悉罢之。

戊威,韩王迥薨。

壬子,诏以宣武将士邓惟恭等有执送李乃功,各迁官赐钱。

其为乃所胁,邀逼制使者,皆勿问。

八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己巳,以田季安为魏博节度使。

丙子,以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宣武行军司马。

朝议以董晋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故以长源佐之。

长源性刚刻,多更张旧事。

晋初皆许之,案成则命且罢,由是军中得安。

丙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憬薨。

初,上不欲生代节度使,常自择行军司马以为储帅。

李景略为河东行军司马,李说忌之。

回鹘梅录入贡,过太原,说与之宴,梅录争坐次,说不能遏。

景略叱之,梅录识其声,趋前拜之曰:“非丰州李端公邪!

”又拜,遂就下坐。

座中皆属目于景略。

说益不平,乃厚赂中尉窦文场,使去之。

会有传回鹘将入寇者,上忧之,以丰州当虏冲,择可守者。

文场因荐景略。

九月,甲午,以景略为丰州都防御使。

穷边气寒,土瘠民贫,景略以勤俭帅众,二岁之后,储备完实,雄于北边。

卢迈得风疾,庚子,贾耽私忌,宰相绝班,上遣中使召主书承旨。

丙午,户部书尚、判度支裴延龄卒,中外相贺,上独悼惜之。

壬子,吐蕃寇庆州。

冬,十月,甲戌,以谏议大夫崔损、给事中赵宗儒并同平章事。

损,玄之弟孙也,尝为裴延龄所荐,故用之。

十一月,乙未,以右补阙韦渠牟为左谏议大夫。

上自陆贽贬官,尤不任宰相,自御史、刺呼、县令以上皆自选用,中书行文书而已。

然深居禁中,所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户部郎中王绍、司农卿李实、翰林学士韦执谊及渠牟,皆权倾宰相,趋附盈门。

绍谨密无损益,实狡险掊克。

执谊以文章与上唱和,年二十馀,自右拾遗召入翰林。

渠牟形神恌躁,尤为上所亲狎,上每对执政,漏不过三刻,渠牟奏事率至六刻,语笑款狎往往闻外,所荐引咸不次迁擢,率皆庸鄙之士。

宣武都虞侯邓惟恭内不自安,潜结将士二百馀人谋作乱。

事觉,董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

己未,诏免死,汀州安置。

◎贞元十三年丁丑,公元七九七年春,正月,壬寅,吐蕃遣使请和亲,上以吐蕃数负约,不许。

上以方渠、合道、木波皆吐蕃要路,欲城之,使问邠宁节度使杨朝晟:“须几何兵?

”对曰:“邠宁兵足以城之,不烦他道。

”上复使问之曰:“曏城盐州,用兵七万,仅能集事。

今三城尤逼虏境,兵当倍之,事更相反,何也?

”对曰:“城盐州之众,虏皆知之。

今发本镇兵,不旬日至塞下,出其不意而城之。

虏谓吾众亦不减七万,其众未集,不敢轻来犯我。

不过三旬,吾城已毕,留兵戍之,虏虽至,无能为也。

城旁草尽,不能久留,虏退则运刍粮以实之,此万全之策也。

若大集诸道兵,逾月始至,虏亦集众而来,与我争战。

胜负未可知,何暇筑城哉!

”上从之。

二月,朝晟分军为三,各筑一城。

军吏曰:“方渠无井,不可屯军。

”判官孟子周曰:“方渠承平之时,居人成市,无井何以聚人乎!

”命浚眢井,果得甘泉。

三月,三城成。

夏,四月,庚申,杨朝晟军还至马岭,吐蕃始出兵追之,相拒数月而去。

朝晟遂城马岭而还,开地三百里,皆如其素。

庚午,义成节度使李复薨。

庚辰,以陕虢观察使姚南仲为义成节度使。

监军薛盈珍方大会,闻之,言曰:“姚大夫书生,岂将才也!

”判官卢坦私谓人曰:“姚大夫外虽柔,中甚刚,监之侵之,必不受。

军府之祸,自此始矣,吾恐为所留。

”遂自他道潜去。

南仲果以牒请之,不遇,得免。

既而盈珍与南仲有隙,幕府多以罪贬,有死者。

吐蕃赞普乞立赞卒,子足之煎立。

六月,壬午,韦皋奏吐蕃入寇,巂州刺史曹高仕破之于台登城下。

光禄少卿同正张茂宗,茂昭之弟也,许尚义章公主。

未成婚,茂宗母卒,遗表请终嘉礼,上许之。

秋,八月,癸酉,起复茂宗左卫将军同正。

左拾遣义兴蒋乂上疏谏,以为:“兵革之急,古有墨衰从事者,未闻附马起复尚主也。

”上遣中使谕之,不止,乃特召对于延英,谓曰:“人间多借吉成婚者,卿何执此之坚?

”对曰:“婚姻、丧纪,人之大伦,吉凶不可渎也。

委巷之家,不知礼教,其女孤贫无恃,或有借吉从人,未闻男子借吉娶妇者也。

”太常博士韦彤、裴堪复上疏谏。

上不悦,命趣下嫁之期,辛巳,成婚。

九月,己丑,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迈以疾罢为太子宾客。

冬,十月,淮西节度使吴少诚擅开刀沟入汝,上遣中使谕止之,不从。

命兵部郎中卢群往诘之,少诚曰:“开此水,大利于人。

”群曰:“君令臣行,虽利,人臣敢专乎!

公承天子之令而不从,何以使下吏从公之令乎!

”少诚遽为之罢役。

十二月,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

先是,宫中市外间物,令官吏主之,随给其直。

比岁以宦者为使,谓之宫市,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

其后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及要闹坊曲,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则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辩,无敢问所从来及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直百钱物买人直数千物,多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

人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其实夺之。

商贾有良货,皆深匿之。

每敕使出,虽沽浆、卖饼者皆撤业闭门。

尝有农夫以驴负柴,宦者称宫市取之,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驴送柴至内。

农夫啼泣,以所得绢与之,不肯受,曰:“须得尔驴。

”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

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

”遂殴宦者。

街吏擒以闻,诏黜宦者,赐农夫绢十匹。

然宫市亦不为之改,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

建封入朝,具奏之,上颇嘉纳,以问户部侍郎判度支苏弁,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土著生业,仰宫市取给。

”上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

◎贞元十四年戊寅,公元七九八年春,二月,乙亥,名申、光、蔡军曰彰义。

夏,闰五月,庚申,以神策行营节度使韩全义为夏、绥、银、宥节度使。

全义时屯长武城,诏帅其众赴镇。

士卒以夏州碛卤,又盛夏,不乐徙居。

辛酉,军乱,杀大将王栖岩等,全义逾城走。

都虞侯高崇文诛首乱者,众然后定。

崇文,幽州人也。

丙子,以崇文为长武城都知兵马使,不降敕,令中使口宣授之。

秋,七月,壬申,给事中、同平章事赵宗儒罢为右庶子,以工部侍郎郑馀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初置左、右神策统军。

时禁军戍边者,禀赐优厚,诸将多请遥隶神策军,称行营,皆统于中尉,其军遂至十五万人。

京兆尹吴凑屡言宫市之弊,请委之府县。

宦者言凑屡奏宫市,皆右金吾都知赵洽、田秀岩之谋也。

丙午,洽、秀岩坐流天德军。

九月,丙申,以陕虢观察使于由页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丁卯,扎王倕薨。

彰义节度使吴少诚遣兵掠寿州霍山,杀镇遏使谢详,侵地二十馀里,置兵镇守。

太学生薛约师事司业阳城,坐言事,徙连州,城送之郊外。

上以城党罪人,己巳,左迁城道州刺史。

城治民如治家,州之赋税不登,观察使数加诮让,城自署其考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

”观察使遣判官督其赋,至州,城先自囚于狱。

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使君何罪!

某奉命来侯安否耳。

”留一二日未去,城不复归。

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

其后又遣它判官往按之,它判官载妻子行中道逸去。

冬,十月,丁酉,通王谌薨。

庚子,夏州节度使韩全义奏破吐蕃于盐州西北。

明州镇将栗鍠杀刺史卢云,诱山越作乱,攻陷浙东州县。

◎贞元十五年己卯,公元七九九年春,正月,甲寅,雅王逸薨。

二月,丁丑,宣武节度使董晋薨。

乙酉,以其行军司马陆长源为节度使。

长源性刻急。

恃才傲物。

判官孟叔度,轻佻淫纵,好慢侮将士,军中皆恶之。

董晋薨,长源知留后,扬言曰:“将士弛慢日久,当以法齐之耳!

”众皆惧。

或劝之发财以劳军,长源曰:“我岂效河北贼,以钱买健儿求节钺邪!

”故事,主帅薨,给军士布以制服,长源命给其直。

叔度高盐直,下布直,人不过得盐三二斤。

军中怨怒,长源亦不为之备。

是日,军士作乱,杀长源、叔度,脔食之,立尽。

监军俱文珍以宋州刺史刘逸准久为宣武大将,得众心,密书召之。

逸准引兵径入汴州,乱众乃定。

以常州刺史李锜为浙西观察使、诸道盐铁转运使。

锜,国贞之子也。

闲厩、宫苑使李齐运受其赂数十万,荐之于上,故用之。

锜刻剥以事进奉,上由是悦之。

庚辰,浙东观察使裴肃擒栗锽于台州,送京师,斩之。

己丑,以刘逸准为宣武节度使,赐名全谅。

三月,甲寅,吴少诚遣兵袭唐州,杀监军邵国朝、镇遏使张嘉瑜,掠百姓千馀人而去。

戊午,昭义节度使王虔休薨。

戊辰,以河阳、怀州节度使李元淳为昭义节度使。

夏,四月,癸未,以安州刺史伊慎为安、黄等州节度使。

癸巳,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薨。

南诏异牟寻遣使与韦皋约共击吐蕃,皋以兵粮未集,请俟它年。

山南西道都虞候严砺谄事严震,震病,使知留后,遗表荐之。

秋,七月,乙巳,以严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八月,丙申,陈许节度使曲环薨。

乙未,吴少诚遣兵掠临颍,陈州刺史上官涚知陈洲留后,遣大将王令忠将兵三千救之,皆为少诚所虏。

九月,丙午,以涚为陈许节度使,少诚遂围许州。

涚欲弃城走,营田副使刘昌裔止之曰:“城中兵足以办贼,但闭城勿与战,不过数日,贼气自衰,吾以全制其弊,蔑不克矣。

”少诚昼夜急攻,昌裔募勇士千人凿城出击少诚,大破之,城由是全。

昌裔,兗州人也。

少诚又寇西华,陈许大将孟元阳拒却之。

陈许都知兵马使安国宁与上官涚不叶,谋翻城应少诚,刘昌裔以计斩之。

召其旄下,人给二缣。

伏兵要巷,见持缣者悉斩之,无得脱者。

庚戌,宣武节度使刘合谅薨。

军中思刘玄佐之恩,推其甥都知兵马使匡城韩弘为留后。

弘将兵,识其材鄙勇怯,指顾必堪其事。

丙辰,诏削夺吴少诚官爵,令诸道进兵讨之。

辛酉,以韩弘为宣武节度使。

先是少庆遣使与刘全谅约共攻陈许,以陈州归宣武。

使者数辈犹在馆,弘悉驱出斩之。

选卒三千。

会诸军击少诚于许下。

少诚由是失势。

冬,十月,己丑,邕王源薨。

太子之子也,上爱而子之,及薨,谥曰文敬太子。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由页、安黄节度使伊慎、知寿州事王宗与上官涚、韩弘进击吴少诚,屡破之。

十一月,壬子,于由页奏拔吴房、朗山。

十二月,辛未,中书令、咸宁王浑瑊薨于河中。

瑊性谦谨,虽位穷将相,无自矜大之色,每贡物必躬自阅视,受赐如在上前,由是为上所亲爱。

上还自兴元,虽一州一镇有兵者,皆务姑息。

瑊每奏事,不过,辄私喜曰:“上不疑我。

”故能以功名终。

六州党项自永泰以来居于石州,永安镇将阿史那思暕侵渔不已,党项部落悉逃奔河西。

诸军讨吴少诚者既无统帅,每出兵,人自规利,进退不壹。

乙未,诸军自溃于小溵水,委弃器械、资粮,皆为少诚所有。

于是始议置招讨使。

吐蕃众五万分击南诏及巂州,异牟寻与韦皋各发兵御之,吐蕃无功而还。

◎贞元十六年庚辰,公元八零零年春,正月,乙巳,恒冀、易定、陈许、河阳四军与吴少诚战,皆不利而退。

夏绥节度使韩全义本出神策军,中尉窦文场爱厚之,荐于上,使统诸军讨吴少诚。

二月乙酉,以全义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十七道兵皆受全义节度。

宣武军自刘玄佐薨,凡五作乱,士卒益骄纵,轻其主帅。

韩弘视事数月,皆知其主名,有郎将刘锷,常为唱首。

三月,弘陈兵牙门,召锷及其党三百人,数之以:“数预于乱,自以为功”,悉斩之,血流丹道。

自是至弘入朝二十一年,士卒无一人敢欢呼于城郭者。

义成监军薛盈珍为上所宠信,欲夺节度使姚南仲军政,南仲不从,由是有隙。

盈珍谮其幕僚,贬泉州别驾。

福建观察使柳冕谋害总以媚盈珍,遣幕僚宝鼎薛戎摄泉州事,使按致总罪,戎为辩证其无辜。

冕怒,召戎,囚之,使守卒恣为侵辱。

如此累月,徐诱之使诬总,戎终不从,总由是获免。

冕,芳之子也。

盈珍屡毁南仲于上,上疑之。

盈珍又遣小吏程务盈乘驿诬奏南仲罪。

牙将曹文洽亦奏事长安,知之,晨夜兼行,追及务盈于长乐驿,与之同宿,中夜,杀之,沉盈珍表于厕中。

自作表雪南仲之冤,且首专杀之罪,亦作状白南仲,遂自杀。

明旦,门不启,驿吏排之入,得表、状于文洽尸旁。

上闻而异之,征盈珍入朝。

南仲恐盈珍谗之益深,亦请入朝。

夏,四月,丙子,南仲至京师,待罪于金吾。

诏释之,召见。

上问:“盈珍扰卿邪?

”对曰:“盈珍不扰臣,但乱陛下法耳。

且天下如盈珍辈,何可胜数!

虽使羊、杜复生,亦不能行恺悌之政,成攻取之功也。

”上默然,竟不罪盈珍,仍使掌机密。

盈珍又言于上曰:“南仲恶政,皆幕僚马少微赞之也。

”诏贬少微江南官,遣中使送之,推坠江中而死。

黔中观察使韦士宗,政令苛刻。

丁亥,牙将傅近等逐之,出奔施州。

新罗王敬则卒,庚寅,册命其嫡孙俊邕为新罗王。

韩全义素无勇略,专以巧佞货赂结宦官得为大帅,每议军事,宦官为监军者数十人坐帐中争论,纷然莫能决而罢。

天渐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病疫,全义不存抚,人有离心。

五月,庚戌,与吴少诚将吴秀、吴少阳等战于溵南广利原,锋镝未交,诸军大溃。

秀等乘之,全义退保五楼。

少阳,沧州清池人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溵因讨吴少诚,大募战士,缮甲厉兵,聚敛货财,恣行诛杀,有据汉南之志,专以慢上陵下为事。

上方姑息籓镇,知其所为,无如之何。

頔诬邓州刺史元洪赃罪,朝廷不得已流洪端州,遣中使护送至枣阳。

頔遣兵劫取归襄州,中使奔归。

頔表洪责太重,上复以洪为吉州长史,乃遣之。

又怒判官薛正伦,奏贬峡州长史。

比敕下,頔怒已解,复奏留为判官。

上一一从之。

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镇彭城十馀年,军府称治,病笃,累表请除代人。

辛亥,以苏州刺史夏卿为徐、泗、濠行军司马。

敕下,建封已薨。

夏卿,执谊之从祖兄也。

徐州判官郑通诚知留后,恐军士为变,会浙西兵过彭城,通诚欲引入城为援。

军士怒,壬子,数千人斧库门,出甲兵擐执之,围牙城,劫建封子前虢州参军愔令知军府事,杀通诚及大将段伯熊等数人,械系监军。

上闻之,以吏部员外郎李鄘为徐州宣慰使。

鄘直抵其军,召将士宣朝旨,谕以祸福,脱监军械,使复其位,凶党不敢犯。

愔上表称兵马留后,鄘以非朝命,不受,使削去,然后受之以归。

灵州破吐蕃于乌兰桥。

丙寅,韦士宗复入黔中。

湖南观察使河中吕渭奏发永州刺史阳履赃贿,履表称所敛物皆备进奉。

上召诣长安,丁丑,命三司使鞫之,诘其物费用所归,履对曰:“已市马进之矣。

”又诘:“马主为谁?

马齿几何?

”对曰:“马主,东西南北之人,今不知所之。

按《礼》,齿路马有诛,故不知其齿。

”所对率类此。

上悦其进奉之言,释之,但免官而已。

丙戌,加淄青节度使李师古同平章事。

徐州乱兵为张愔表求旄节,朝廷不许。

加淮南节度使杜佑同平章事,兼徐、濠、泗节度使,使讨之。

佑大具舟舰,遣牙将孟准为前锋。

济淮而败,佑不敢进。

泗州刺史张伾出兵攻桥伾,大败而还。

朝廷不得已除愔徐州团练使,以伾为泗州留后,濠州刺史杜兼为濠州留后,仍加佑兼濠泗观察使。

兼,正伦五世孙也,性狡险强忍。

建封之疾亟也,兼阴图代之,自濠州疾驱至府。

幕僚李籓与同列,入问建封疾,出见之,泣曰:“仆射疾危如此,公宜在州防遏,今弃州此来,欲何为也!

宜速去,不然,当奏之。

”兼错愕出不意,遂径归。

建封薨,籓归扬州,兼诬奏籓于建封之薨摇动军情,上大怒,密诏杜佑使杀之。

佑素重籓,怀诏旬日不忍发,因引籓论佛经曰,“佛言果报,有诸?

”籓曰:“有之”。

佑曰:“审如此,君宜遇事无恐。

”因出诏示籓。

籓神色不变,曰:“此真报也。

”佑曰:“君慎勿出口,吾已密论,用百口保君矣。

”上犹疑之,召籓诣长安,望见籓仪度安雅,乃曰:’此岂为恶者邪!

”即除秘书郎。

新罗王俊邕卒,国人立其子重熙。

秋,七月,吴少诚进击韩全义于五楼,诸军复大败。

全义夜遁,保溵水县城。

卢龙节度使刘济弟源为涿州刺史,不受济命。

济引兵击擒之。

九月,癸卯,义成节度使卢群薨。

甲戌,以尚书左丞李元素代之。

贾耽曰:“凡就军中除节度使,必有爱憎向背,喜惧者相半,故众心多不安。

自今愿陛下只自朝廷除人,庶无它变。

”上以为然。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馀庆与户部侍郎、判度支于<丕页>素善,<丕页>所奏事,馀庆多劝上从之。

上以为朋比,庚戌,贬馀庆郴州司马,<丕页>泉州司户。

<丕页>,頔之兄也。

癸丑,吴少诚进逼溵水数里置营,韩全义复帅诸军退保陈州。

宣武、河阳兵私归本道,独陈许将孟元阳、神策将苏光荣所部留军溵水。

全义以诈诱昭义将夏侯仲宣、义成将时昂、河阳将权文变、河中将郭湘等,斩之,欲以威众。

全义至陈州,刺史刘昌裔登城谓之曰:“天子命公讨蔡州,今乃来此,昌裔不敢纳,请舍于城外。

”既而昌裔赍牛酒入全义营犒师,全义惊喜,心服之。

己未,孟元阳等与少诚战,杀二千馀人。

庚申,以太常卿齐挤为中书舍人、同平章事。

癸亥,以张愔为徐州留后。

冬,十月,吴少诚引兵还蔡州。

先是,韦皋闻诸军讨少诚无功,上言“请以浑瑊、贾耽为元帅,统诸军。

若重烦元老,则臣请以精锐万人下巴峡,出荆楚以剪凶逆。

不然,因其请罪而赦之,罢两河诸军以休息私公,亦策之次也。

若少诚一旦罪盈恶稔,为麾下所杀,则又当以其爵位授之,是除一少诚,生一少诚,为患无穷矣。

”贾耽言于上曰:“贼意盖亦望恩贷,恐须开其生路。

”上然之。

会少诚致书币于监官军者求昭洗,监军奏之。

戊子,诏赦少诚及彰义将士,复其官爵。

己丑,河东节度使李说薨。

甲午,以其行军司马郑儋为节度使。

上择可以代儋者,以刑部员外郎严绶尝以幕僚进奉,记其名,即用为河东行军司马。

吐蕃数为韦皋所败,同岁,其曩贡、腊城等九节度婴、笼官马定德帅其部落来降。

定德有智略,吐蕃诸将行兵,皆禀其谋策,常乘驿计事,至是以兵数不利,恐获罪,遂来奔。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六·唐纪五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荒落,尽旃蒙作噩,凡五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贞元十七年辛巳,公元八零一年春,正月,甲寅,韩全义至长安,窦文场为掩其败迹,上礼遇甚厚。

全义称足疾,不任朝谒,遣司马崔放入对。

放为全义引咎,谢无功,上曰:“全义为招讨使,能招来少诚,其功大矣,何必杀人然后为功邪!

”闰月,甲戌,归夏州。

韦士宗既入黔州,妄杀将吏,人心大扰。

士宗惧,三月,脱身亡走。

夏,四月,辛亥,以右谏议大夫裴佶为黔州观察使。

五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朔方邠、宁,庆节度使杨朝晟防秋于宁州,乙酉,薨。

初,浑瑊遣兵马使李朝寀将兵戌定平。

瑊薨,朝寀请以其众隶神策军。

诏许之。

杨朝晟疾亟,召僚佐谓曰:“朝晟必不起,朔方命帅多自本军,虽徇众情,殊非国体。

宁州刺史刘南金,练习军旅,宜使摄行军,且知军事,比朝迁择帅,必无虞矣。

”又以手书授监军刘英倩,英倩以闻。

军士私议曰:“朝廷命帅,吾纳之,即命刘君,吾事之。

若命帅于它军,彼必以其麾下来,吾属被斥矣,必拒之。

” 己丑,上遣中使往察军情,军中多与南金。

辛卯,上复遗高品薛盈珍赍诏诣宁州。

六月,甲午,盈珍至军,宣诏曰:“朝寀所将本朔方军,今将并之,以壮军势,威戎狄,以李朝寀为使,南金副之,军中以为何如?

”诸将皆奉诏。

丙申,都虞候史经言于众曰:“李公命收弓刀而送甲胄二千。

”军士皆曰:“李公欲内麾下二千为腹心,吾辈妻子其可保乎!

”夜,造刘南金,欲奉以为帅,南金曰:“节度使固我所欲,然非天子之命则不可,军中岂无它将乎!

众曰:“弓刀皆为官所收,惟军事府尚有甲兵,欲因以集事。

南金曰:“诸君不愿朝寀为帅,宜以情告敕使。

若操甲兵,乃拒诏也。

”命闭门不内。

军士去,诣兵马使高固,固逃匿,搜得之。

固曰:“诸君能用吾命则可。

”众曰:“惟命。

”固曰:“毋杀人,毋掠金帛。

”众曰:“诺。

”乃共诣监军,请奏之。

众曰:“刘君既得朝旨为副帅,必挠吾事。

”诈称监军命,召计事,至而杀之。

戊戌,制以李朝寀为邠宁节度使。

是日,宁州告变者至,上追还制书,复遣薛盈珍往诇军情。

壬寅,至军,军中以高固为请,盈珍即以上旨命固知军事。

或传戊戌制书至邠州,邠军惑,不知所从。

奸人乘之,且为变。

留后孟子周悉内精甲于府廷,日飨士卒,内以悦众心,外以威奸党。

邠军无变,子周之谋也。

李钅奇既执天下利权,以贡献固主恩,以馈遗结权贵,恃此骄纵,无所忌惮,盗取县官财,所部官属无罪受戮者相继。

浙西布衣崔善贞诣阙上封事,言宫市、进奉及盐铁之弊,因言锜不法事。

上览之,不悦,命械送锜。

锜闻其将至,先凿坑于道旁。

己亥,善贞至,并锁械内坑中,生瘗之。

远近闻之,不寒而栗。

锜复欲为自全计,增广兵众,选有材力善射者谓之挽强,胡、奚杂类谓之蕃落,给赐十倍它卒。

转运判官卢坦屡谏不悛,与幕傣李约等皆去之。

约,勉之子也。

己酉,以高固为邠宁节度使。

固,宿将,以宽厚得众,节度使忌之,置于散地,同列多轻侮之。

及起为帅,一无所报复,由是军中遂安。

丁巳,成德节度使王武俊薨。

秋,七月,戊寅,吐蕃寇盐州。

辛巳,以成德节度副使王士真为节度使。

己丑,吐蕃陷麟州,杀刺史郭锋,夷其城郭,掠居人及党项部落而去。

锋,曜之子也。

僧延素为虏所得。

虏将有徐舍人者,谓延素曰:“我英公之五代孙也。

武后时,吾高祖建义不成,子孙流播异域,虽代居禄位典兵,然思本之心不忘,顾宗族大,无由自拨耳。

今听汝归。

”遂纵之。

上遣使敕韦皋出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纾北边患。

皋遣将将兵二万分出九道,攻吐蕃维、保、松州及栖鸡、老翁城。

河东节度使郑儋暴薨,不及命后事,军中喧哗,将有它变。

中夜,十馀骑执兵召掌书记令狐楚至军门,诸将环之,使草遗表。

楚在白刃之中,操笔立成。

楚,德棻之族也。

八月,戊午,以河东行军司马严绶为节度使。

九月,韦皋奏大破吐蕃于雅州。

左神策中尉窦文场致仕,以副使杨志廉代之。

韦皋屡破吐蕃,转战千里,凡拨城七,军镇五,焚堡百五十,斩首万馀级,捕虏六千,降户三千,遂围维州及昆明城。

冬,十月,庚子,加皋检校司徒兼中书令,赐爵南康王。

南诏王异牟寻虏获尤多,上遣中使慰抚之。

戊午,盐州剌史杜彦先弃城奔庆州。

◎贞元十八年壬午,公元八零二年春,正月,骠己摩罗思那遣其子悉利移入贡。

骠国在南诏西南六千八百里,闻南诏内附而慕之。

因南诏入见,仍献其乐。

吐蕃遣其大相兼东鄙五道节度使论莽热将兵十万解维州之围,西川兵据险设伏以待之。

吐蕃至,出千人挑战,虏悉众追之,伏发,虏众大败,擒论莽热,士卒死者太半。

维州、昆明竟不下,引兵还。

乙亥,皋遣使献论莽热,上赦之。

浙乐观察使裴肃既以进奉得进,判官齐总代掌后务,刻剥以求媚又过之。

三月,癸酉,诏擢总为衢州剌史。

给事中长安许孟容封还诏书,曰:“衢州无它虞,齐总无殊绩,忽此超奖,深骇群情。

若总必有可录,愿明书劳课,然后超资改官,以解众疑。

”诏遂留中。

己亥,上召孟容,慰奖之。

秋,七月,辛未,嘉王府咨议高弘本正牙奏事,自理逋债。

乙亥,诏“公卿庶僚自今勿令正牙奏事,如有陈秦,宜延英门请对。

”议者以为:“正牙奏事,自武德以来未之或改,所以达群情,讲政事。

弘本无知,黜之可也,不当因人而废事。

” 淮南节度使杜佑累表求代。

冬,十月,丁亥,以刑部尚书王锷为淮南副节度使兼行军司马。

己酉,鄜坊节度使王栖曜薨。

中军将何朝宗谋作乱,夜,纵火。

都虞候裴玢潜匿不救火,旦,擒朝宗,斩之。

以同州刺史刘公济为鄜坊节度使,以玢为行军司马。

◎贞元十九年癸未,公元八零三年春,二月,丁亥,名安黄军曰奉义。

己亥,安南牙将王季元逐其观察使裴泰,泰奔硃鸢。

明日,左兵马使赵匀斩季元及其党,迎泰而复之。

甲辰,杜佑入朝。

三月,壬子朔,以佑检校司空、同平章事。

以王锷为淮南节度使。

鸿胪卿王权请迁献、懿二祖于德明、兴圣庙,每禘祫,正太祖东向之位。

从之。

乙亥,以司农卿李实兼京兆尹。

实为政暴戾,上爱信之。

实恃恩骄傲,许人荐引,不次拜官,及诬谮斥逐,皆如期而效,士大夫畏之侧目。

夏,四月,泾原节度使刘昌奏请徙原州治平凉,从之。

乙亥,吐蕃遣其臣论颊热入贡。

六月,辛卯,以右神策中尉副使孙荣义为中尉,与杨志廉皆骄纵招权,依附者众,宦官之势益盛。

壬辰,遣右龙武大将军薛伾使于吐蕃。

陈许节度使上官涚薨,其婿田偁欲胁其子使袭军政。

牙将王沛,亦涚之婿也,知其谋,以告监军范日用,讨擒之。

乙未,以陈许行军司马刘昌裔为节度使。

沛,许州人也。

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

己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齐抗以疾罢为太子宾客。

初,翰林待诏王伾善书,山阴王叔文善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

伾,杭州人也。

叔文谲诡多计,自言读书知治道,乘间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

太子尝与诸侍读及叔文等论及宫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极言之。

”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

既退,太子自留叔文,谓曰:“向者君独无言,岂有意邪?

”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

太子职当视膳问安,不宜言外事。

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

”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

”逐大爱幸,与王伾相依附。

叔文因为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

”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当时朝士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

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以进,日与游处,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

籓镇或阴进资币,与之相结。

淳,吴人,尝为左司郎中。

温,渭之子,时为左拾遣。

景俭,渪之孙,进士及第。

晔,滉之族子。

谏,尝为待御史。

宗元、禹锡,时为监察御史。

左补阙张正一上书,得召见。

正一与吏部员外郎王仲舒、主客员外郎刘伯刍等相亲善,叔文之党疑正一言己阴事,令韦执谊反谮正一等于上,云其朋党,游宴无度。

九月,甲寅,正一等皆坐远贬,人莫知其由。

伯刍,乃之子也。

盐夏节度判官崔文先权知盐州,为政苛刻。

冬,闰十月,庚戌,部将李庭俊作乱,杀而脔食之。

左神策兵马使李兴幹戍盐州,杀庭俊以闻。

丁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损薨。

十一月,戊寅朔,以李兴幹为盐州刺史,得专奏事,自是盐州不隶夏州。

十二月,庚申,以太常卿高郢为中书侍郎,吏部侍郎郑珣瑜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

珣瑜,馀庆之从父兄弟也。

建中初,敕京城诸使及府县系囚,每季终委御史巡案,有冤滥者以闻。

近岁,北军移牒而已。

监察御史崔薳遇下严察,下吏欲陷之,引以入右神策军。

军使以下骇惧,具奏其状。

上怒,杖薳四十,流崖州。

京兆尹嗣道王实务征求以给进奉,言于上曰:“今岁虽旱而禾苗甚美。

”由是租税皆水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麦苗以输官。

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

实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

监察御史韩愈上疏,以“京畿百姓穷困,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征未得者,请俟来年蚕麦。

”愈坐贬阳山令。

◎贞元二十年甲申,公元八零四年春,正月,丙戌,天德军都防御团练使、丰州刺史李景略卒。

初,景略尝宴僚佐,行酒者误以醯进。

判官京兆任迪简以景略性严,恐行酒者获罪,强饮之,归而呕血。

军士闻之泣下。

及李景略卒,军士皆曰判官仁者,欲奉以为帅。

监军抱置别室,军士发扃取之。

监军以闻,诏以代景略。

吐蕃赞普死,其弟嗣立。

夏,四月,丙寅,名陈许军曰忠武。

左金吾大将军李升云将禁军镇咸阳,疾病,其子政諲与虞候上官望等谋效山东籓镇,使将士奏摄父事。

六月,壬子,升云卒。

甲寅,诏追削升云官爵,籍没其家。

昭义节度使李长荣薨,上遣中使以手诏授本军大将,但军士所附者即授之。

时大将来希皓为众所服,中使将以后诏付之。

希皓言于众曰:“此军取人,合是希皓,但作节度使不得。

若朝廷以一束草来,希皓亦必敬事。

”中使言:“面奉进止,只令此军取大将校与节铖,朝廷不别除人。

”希皓固辞。

兵马使卢从史其位居四,潜与监军相结,起出伍曰:“若来大夫不肯受诏,从史请且句当此军。

”监军曰:“卢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圣旨。

”中使因探怀取诏以授之。

从史捧诏,再拜舞蹈。

希皓亟回挥同列,北面称贺。

军士毕集,更无一言。

秋,八月,己未,诏以从史为节度使。

九月,太子始得风疾,不能言。

顺宗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永贞元年乙酉,公元八零五年春,正月,辛未朔,诸王、亲戚入贺德宗,太子独以疾不能来,德宗涕泣悲叹,由是得疾,日益甚。

凡二十馀日,中外不通,莫知两宫安否。

癸已,德宗崩。

苍猝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遗诏。

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

”众莫敢对。

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属心。

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

不然,必大乱。

”絪等从而和之,议始定。

次公,河东人也。

太子知人情忧疑,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人心粗安。

甲午,宣遗诏于宣政殿,太子縗服见百官。

丙申,即皇帝位于太极殿。

卫士尚疑之,企足引领而望之,曰:“真太子也!

”乃喜而泣。

时顺宗失音,不能决事,常居宫中施帘帷,独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

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

自德宗大渐,王伾先入,称诏召王叔文,坐翰林中使决事。

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

以杜佑摄冢宰。

二月,癸卯,上始朝百官于紫宸门。

己酉,加义武节度使张茂昭同平章事。

辛亥,以吏部郎中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

王叔文欲专国政,首引执谊为相,己用事于中,与相唱和。

壬子,李师古发兵屯西境以胁滑州。

时告哀使未至诸道,义成牙将有自长安还得遗诏者,节度使李元素以师古邻道,欲示无外,遣使密以遗诏示之。

师古欲乘国丧侵噬邻境,乃集将士谓曰:“圣上万福,而元素忽传遗诏,是反也,宜击之。

”遂杖元素使者,发兵屯曹州,且告假道于汴。

宣武节度使韩弘使谓曰:“汝能越吾界而为盗邪!

有以相待,毋为空言!

”元素告急,弘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

”或告曰:“剪棘夷道,兵且至矣,请备之。

”弘曰:“兵来,不除道也。

”不为之应。

师古诈穷变索,且闻上即位,乃罢兵。

元素表请自贬。

朝廷两慰解之。

元素,泌之族弟也。

吴少诚以牛皮鞋材遗师古,师古以盐资少诚,潜过宣武界,事觉,弘皆留,输之库,曰:“此于法不得以私相馈。

”师古等皆惮之。

辛酉,诏数京兆尹道王实残暴掊敛之罪,贬通州长史。

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

壬戌,以殿中丞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苏州司功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

伾寝陋,吴语,上所亵狎。

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阻。

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计事。

大抵叔文依伾,伾依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转相交结。

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

外党则韩泰、柳宗元、刘禹锡等主采听外事。

谋议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奖,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谓天下无人。

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

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

素与往还者,相次拨擢,至一日除数人。

其党或言曰,“某可为某官,”不过一二日,辄已得之。

于是叔文及其党十馀家之门,昼夜车马如市。

客候见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饼肆、酒垆下,一人得千钱,乃容之。

伾尤阘茸,专以纳贿为事,作大匮贮金帛,夫妇寝其上。

甲子,上御丹凤门,赦天下,诸色逋负,一切蠲免,常贡之外,悉罢进奉。

贞元之末政事为人患者,如宫市,五坊小儿之类,悉罢之。

先是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者,皆为暴横以取人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张井上使不得汲者。

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

”即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

或相聚饮食于酒食之肆,醉饱而去,卖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殴詈。

或时留蛇一囊为质,曰:“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

”卖者愧谢求哀,乃携挈而去。

上在东官,皆知其弊,故即位首禁之。

乙丑,罢盐铁使月进钱。

先是,盐铁月进羡馀而经入益少,至是,罢之。

三月,辛未,以王伾为翰林学士。

德宗之末,十年无赦,群臣以微过谴逐者皆不复叙用,至是始得量移。

壬申,追忠州别驾陆贽、郴州别驾郑馀庆、杭州刺史韩皋、道州刺史阳城赴京师。

贽之秉政也,贬驾部员外郎李吉甫为明州长史,既而徙忠州刺史。

贽昆弟门人咸以为忧,至而吉甫欣然以宰相礼事之。

贽初犹惭惧,后遂为深交。

吉甫,栖筠之子。

韦皋在成都,屡上表请以贽自代。

贽与阳城皆未闻追诏而卒。

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

以浙西观察使李锜为镇海节度使,解其盐转运使。

锜虽失利权而得节旄,故反谋亦未发。

戊子,名徐州军曰武宁,以张愔为节度使。

加彰义节度使吴少诚同平章事。

以王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骤使重权,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

叔文虽判两使,不以簿书为意,日夜与其党屏人窃语,人莫测其所为。

以御史中丞武元衡为左庶子。

德宗之末,叔文之党多为御史,元衡薄其为人,待之莽卤。

元衡为山陵仪仗使,刘禹锡求为判官,不许。

叔文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己,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认,由是左迁。

元衡,平一之孙也。

侍御史窦群奏屯田员外郎刘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

又尝谒叔文,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

”叔文曰:“何谓也?

”群曰:“去岁李实怙恩挟贵,气盖一时,公当此时,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

今公一旦复据其地,安知路旁无如公者乎!

”其党欲逐之,韦执谊以群素有强直名,止之。

上疾久不愈,时扶御殿,群臣瞻望而已,莫有亲奏对者。

中外危惧,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党欲专大权,恶闻之。

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旧人,疾叔文、忠言等朋党专恣,乃启上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太子制。

时牛昭容辈以广陵王淳英睿,恶之。

絪不复请,书纸为“立嫡以长”字呈上,上颔之。

癸巳,立淳为太子,更名纯。

程,神符五世孙也。

贾耽以王叔文党用事,心恶之,称疾不出,屡乞骸骨。

丁酉,诸宰相会食中书。

故事,宰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

叔文至中书,欲与执谊计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旧事告,叔文怒,叱直省。

直省惧,入白。

执谊逡巡惭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閤语良久。

杜佑、高郢、郑珣瑜皆停箸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公已与之同食閤中矣。

”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执谊,莫敢出言。

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

”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

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

夏,四月,壬寅,立皇弟谔为钦王,诚为珍王。

子经为郯王,纬为均王,纵为溆王,纾为莒王,绸为密王,总为郇王,约为邵王,结为宋王,缃为集王,絿为冀王,绮为和王,绚为衡王,纁为会王,绾为福王,纮为抚王,绲为岳王,绅为袁王,纶为桂王,繟为翼王。

乙已,上御宣政殿,册太子。

百官睹太子仪表,退,皆相贺,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

而王叔文独有忧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闻者哂之。

先是,太常卿杜黄裳为裴延龄所恶,留滞台阁,十年不迁,及其婿韦执谊为相,始迁太常卿。

黄裳劝执谊帅群臣请太子监国,执谊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启口议禁中事!

”黄裳勃然曰:“黄裳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买乎!

”拂衣起出。

戊申,以给事中陆淳为太子侍读,仍更名质。

韦执谊自以专权,恐太子不悦,故以质为侍读,使潜伺太子意,且解之。

及质发言,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为寡人讲经义耳,何为预他事!

”质惶惧而出。

五月,辛未,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

甲戌,以度支郎中韩泰为其行军司马。

王叔文自知为内外所憎疾,欲夺取宦官兵权以自固,籍希朝老将,使主其名,而实以泰专其事。

人情不测其所为,益疑惧。

辛卯,以王叔文为户部侍郎,依前充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俱文珍等恶其专权,削去翰林之职。

叔文见制书,大惊,谓人曰:“叔文日时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职事,则无因而至矣。

”王伾即为疏请,不从。

再疏,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

叔文始惧。

六月,己亥,贬宣歙巡官羊士谔为汀州宁化尉。

士谔以公事至长安,遇叔文用事,公言其非。

叔文闻之,怒,欲下诏斩之,执谊不可。

则令杖杀之,执谊又以为不可,遂贬焉。

由是叔文始大恶执谊,往来二人门下者皆惧。

先时,刘辟以剑南支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辟致微诚于公,若与某三川,当以死相助。

若不与,亦当有以相酬。

”叔文怒,亦将斩之,执谊固执不可。

辟尚游长安未去,闻贬士谔,遂逃归。

执谊初为叔文所引用,深附之,既得位,欲掩其迹,且迫于公议,故时时为异同,辄使人谢叔文曰:“非敢负约,乃欲曲成兄事耳!

”叔文诟怒,不之信,遂成仇怨。

癸丑,韦皋上表,以为:“陛下哀毁成疾,重劳万机,故久而未安,请权令皇太子亲监庶政,俟皇躬痊愈,复归春宫。

臣位兼将相,今之所陈,乃其职分。

”又上太子笺,以为:“圣上远法高宗,亮阴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

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赏罚纵情,堕纪紊纲。

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

树置心腹,遍于贵位。

潜结左右,忧在萧墙。

窃恐倾太宗盛业,危殿下家邦,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遂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皋自恃重臣,远处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动摇,遂极言其奸。

俄而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笺表继至,意与皋同,中外皆倚以为援,而邪党震惧。

均,光庭之曾孙也。

王叔文既以范希朝、韩泰主京西神策军,诸宦者尚未寤。

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

宦者始寤兵柄为叔文等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

”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

”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

韩泰驰归白之,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

奈何!

”无几,其母病甚。

丙辰,叔文盛具酒馔,与诸学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刘光琦等饮于翰林。

叔文言曰:“叔文母病,以身任国事之故,不得亲医药,今将求假归侍。

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难,皆为朝廷之恩。

一旦去归,百谤交至,谁肯见察以一言相助乎?

”文珍随其语辄折之,叔文不能对,但引满相劝,酒数行而罢。

丁巳,叔文以母丧去位。

秋,七月,丙子,加李师古检校侍中。

王叔文既有母丧,韦执谊益不用其语。

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忷惧。

自叔文归第,王伾失据,日诣宦官及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

既不获,则请以为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

其党皆忧悸不自保。

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

”明日,遂舆归不出。

己丑,以仓部郎中、判度支案陈谏为河中少尹。

伾、叔文之党至是始去。

癸巳,横海军节度使程怀信薨,以其子副使执恭为留后。

乙未,制以“积疢未复,其军国政事,权令皇太子纯句当。

”时内外共疾王叔文党与专恣,上亦恶之。

俱文珍等屡启上请令太子监国,上固厌倦万机,遂许之。

又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侍郎,左金吾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俱文珍等以其旧臣,故引用之。

又以郑珣瑜为吏部尚书,高郢为刑部尚书,并罢政事。

太子见百官于东朝堂,百官拜贺。

太子涕泣,不答拜。

八月,庚子,制“令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制敕称诰。

”辛丑,太上皇徙居兴庆宫,诰改元永贞,立良娣王氏为太上皇后。

后,宪宗之母也。

壬寅,贬王伾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

伾寻病死贬所。

明年,赐叔文死。

乙巳,宪宗即位于宣政殿。

丙午,升平公主献女口五十。

上曰:“上皇不受献,朕何敢违!

”遂却之。

庚戌,荆南献毛龟二,上曰:“联所宝惟贤。

嘉禾、神芝,皆虚美耳,所以《春秋》不书祥瑞。

自今凡有嘉瑞,但准令申有司,勿复以闻。

及珍禽奇兽,皆毋得献。

” 癸丑,西川节度使南康忠武王韦皋薨。

皋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赋敛,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

士卒婚嫁死丧,皆供其资费,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乐为之用,服南诏,摧吐蕃。

幕僚岁久官崇者则为刺史,已复还幕府,终不使还朝,恐泄其所为故也。

府库既实,时宽其民,三年一复租赋,蜀人服其智谋而畏其威,至今画像以为土神,家家祀之。

支度副使刘辟自为留后。

郎州武陵、龙阳江涨,流万馀家。

壬午,奉义节度使伊慎入朝。

辛卯,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入明。

全义败于溵水而还,不朝觐而去,上在籓邸,闻其事而恶之。

全义惧,乃请入朝。

刘辟使诸将表求节钺,朝廷不许。

己未,以袁滋为剑南东、西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

度支秦裴延龄所置别库,皆减正库之物别贮之。

请并归正库,从之。

辛酉,遣度支、盐铁转运副使潘孟阳宣慰江、淮,行视租赋、榷税利害,因察官史否臧,百姓疾苦。

癸亥,以尚书左丞郑馀庆同平章事。

九月,戊辰,礼仪使奏:“曾太皇太皇沈氏岁月滋深,迎访理绝。

案晋庾蔚之议,寻求三年之外,俟中寿而服之。

伏请以大行皇帝启攒宫日,皇帝帅百官举哀,即以其日为忌。

”从之。

壬申,监修国史韦执谊奏,始令史官撰《日历》。

己卯,贬神策行军司马韩泰为抚州刺史,司封郎中韩晔为池州刺史,礼部员外郎柳宗元为邵州刺史,屯田员外郎刘禹锡为连州刺史。

冬,十月,丁酉,右仆射、同平章事贾耽薨。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征刘辟为给事中。

舒王谊薨。

太常议曾太皇太后谥曰睿真皇后。

山人罗令则自长安如普润,矫称太上皇诰,征兵于秦州刺史刘澭,且说澭以废立。

澭执送长安,并其党杖杀之。

己酉,葬神武孝文皇帝于崇陵,庙号德宗。

十一月,己巳,祔睿真皇后、德宗皇帝主于太庙。

礼仪使杜黄裳等议,以为:“国家法周制,太祖犹后稷,高祖犹文王,太宗犹武王,皆不迁。

高宗在三昭三穆之外,请迁主于西夹室。

”从之。

壬申,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执谊为崖州司马。

执谊以尝与王叔文异同,且杜黄裳婿,故独后贬。

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于贬。

戊寅,以韩全义为太子少保,致仕。

刘辟不受征,阻兵自守。

袁滋畏其强,不敢进。

上怒,贬滋为吉州刺史。

复以右庶子武元衡为御史中丞。

朝议谓王叔文之党或自员外郎出为刺史,贬之太轻。

己卯,再贬韩泰为虔州司马、韩晔为饶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又贬河中少尹陈谏为台州司马,和州刺史凌准为连州司马,岳州刺史程异为郴州司马。

回鹘怀信可汗卒,遣鸿胪少卿孙杲临吊,册其嗣为腾里野合俱录毘伽可汗。

十二月,甲辰,加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同平章事。

以奉义节度使伊慎为右仆射。

己酉,以给事中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计故也。

右谏议大夫韦丹上疏,以为:“今释辟不诛,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

此外谁不为叛!

”上善其言。

壬子,以丹为东川节度使。

丹,津之五世孙也。

辛酉,百官请上上皇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孝德皇帝。

上许上上皇尊号而自辞不受。

壬戌,以翰林学士郑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以刑部郎中杜兼为苏州刺史。

兼辞行,上书称李锜且反,必奏族臣。

上然之,留为吏部郎中。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七·唐纪五十三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尽屠维赤奋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元年丙戌,公元八零六年春,正月,丙寅朔,上帅群臣诣兴庆宫上上皇尊号。

丁卯,赦天下,改元。

辛未,以鄂岳观察使韩皋为奉义节度使。

癸酉,以奉义留后伊宥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后。

宥,慎之子也。

壬午,加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甲申,上皇崩于兴庆宫。

刘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

辟遂发兵围东川节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

推官莆田林蕴力谏辟举兵,辟怒,械系于狱,引出,将斩之,阴戒行刑者使不杀,但数砺刃于其颈,欲使屈服而赦之。

蕴叱之曰:“竖子,当斩即斩,我颈岂汝砥石邪!

”辟顾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

”乃黜为唐昌尉。

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

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

”上从之。

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

戊子,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将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同讨辟。

时宿将名位素重者甚众,皆自谓当征蜀之选,及诏用崇文,皆大惊。

上与杜黄裳论及籓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

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

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

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蕃镇,则天下可得而理也。

”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高崇文屯长武城,练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时受诏,辰时即行,器械糗粮,一无所阙。

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同趣梓州。

崇文军至兴元,军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斩之以徇。

刘辟陷梓州,执李康。

二月,严砺拔剑州,斩其刺史文德昭。

奚王诲落可入朝。

丁酉,以诲落可为饶乐郡王,遣归。

癸丑,加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戊午,上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

”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

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苟慎选天下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不获哉!

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无为而治者也。

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

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无补于当时,取讥于后来,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劳也,所务非其道也。

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

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乎!

”上深然其言。

三月,丙寅,以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范希朝为右金吾大将军。

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刘辟将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

辟归李康于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败军失守,斩之。

丙子,严砺奏克梓州。

丁丑,制削夺刘辟官爵。

初,韩全义入朝,以其甥杨惠琳知夏绥留后。

杜黄裳以全义出征无功,骄蹇不逊,直令致仕,以右骁卫将军李演为夏绥节度使。

惠琳勒兵拒之,表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严绶表请讨之。

诏河东、天德军合击惠琳,绶遣牙将阿跌光进及弟光颜将兵赴之,光进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东军皆以勇敢闻。

辛巳,夏州兵马使张承金斩惠琳,传首京师。

东川节度使韦丹至汉中,表言“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

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

”夏,四月,丁酉,以崇文为东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潘孟阳所至,专事游宴,从仆三百人,多纳贿赂。

上闻之,甲辰,以孟阳为大理卿,罢其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丙午,策试制举之士,于是校书郎元稹、监察御史独孤郁、校书郎下邽白居易、前进士萧俯、沈传师出焉。

郁,及之子。

俯,华之孙。

传师,既济之子也。

杜佑请解财赋之职,仍举兵部侍郎、度支使、盐铁转运副使李巽自代。

丁未,加佑司徒,罢其盐铁转运使,以巽为度支、盐铁转运使。

自刘晏之后,居财赋之职者,莫能继之。

巽掌使一年,征课所入,类晏之多,明年过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万缗。

戊申,加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保义军节度使。

辛酉,以元稹为右拾遗,独孤郁为左拾遗,白居易为盩厔尉、集贤校理,萧俯为右拾遗,沈传师为校书郎。

稹上疏论谏职,以为:“昔太宗以王珪、魏征为谏官,宴游寝食未尝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议大政,必遣谏官一人随之,以参得失,故天下大理。

今之谏官,大不得豫召见,次不得参时政,排行就列,朝谒而已。

近年以来,正牙不奏事,庶官罢巡对,谏官能举职者,独诰命有不便则上封事耳。

君臣之际,讽谕于未形,筹画于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况于既行之诰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书收丝纶之诏,诚亦难矣。

愿陛下时于延英召对,使尽所怀,岂可置于其位而屏弃疏贱之哉!

”顷之,复上疏,以为:“理乱之始,必有萌象。

开直言,广视听,理之萌也。

甘谄谀,蔽近习,乱之象也。

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苟受而赏之,则君子乐行其道,竞为忠谠。

小人亦贪其利,不为回邪矣。

如是,则上下之志通,幽远之情达,欲无理得乎!

苟拒而罪之,则君子卷怀括囊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窃其位矣。

如是,则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无乱得乎!

昔太宗初即政,孙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喜,厚赏之。

故当是时,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尝以触忌讳为忧也。

太宗岂好逆意而恶从欲哉?

诚以顺适之快小,而危亡之祸大故也。

陛下践祚,今已周岁,夫闻有受伏伽之赏者。

臣等备位谏列,旷日弥年,不得召见,每就列位,屏气鞠躬,不敢仰视,又安暇议得失,献可否哉!

供奉官尚尔,况疏远之臣乎!

此盖群下因循之罪也。

”因条奏请次对百官、复正牙奏事、禁非时贡献等十事。

稹又以贞元中王伾、王叔文伎术得幸东宫,永贞之际几乱天下,上书劝上早择修正之士使辅导诸子,以为:“太宗自为蕃王,与文学清修之士十八人居。

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日益疏贱,至于师傅之官,非眊聩废疾不任事者,则休戎罢帅不知书者为之。

其友谕赞议之徒,尤为冗散之甚,搢绅皆耻由之。

就使时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时,仅获一见,又何暇傅之德义,纳之法度哉!

夫以匹士爱其子,犹知求明哲之师而教之,况万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

”上颇嘉纳其言,时召见之。

壬戌,邵王约薨。

五月,丙子,以横海留后程执恭为节度使。

庚辰,尚书左丞、同平章事郑馀庆罢为太子宾客。

辛卯,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刘辟城鹿头关,连八栅,屯兵万馀人以拒高崇文。

六月,丁酉,崇文击败之。

辟置栅于关东万胜堆。

戊戌,崇文遣骁将范阳高霞寓攻夺之,下瞰关城,凡八战皆捷。

加卢龙节度使刘济兼侍中。

己亥,加平卢节度使李师古兼侍中。

庚子,高崇文破刘辟于德阳。

癸卯,又破之于汉州。

严砺遣其将严秦破辟众万馀人于绵州石碑谷。

初,李师古有异母弟曰师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贫窭。

师古私谓所亲曰:“吾非不友于师道也,吾年十五拥节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艰难。

况师道复减吾数岁,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来,且以州县之务付之,计诸公必不察也。

”及师古疾笃,师道时知密州事,好画及觱篥。

师古谓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乱也,欲有问于子。

我死,子欲奉谁为帅乎!

”二人相顾未对。

师古曰:“岂非师道乎?

人情谁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顾置帅不善,则非徒败军政也,且覆吾族。

师道为公侯子孙,不务训兵理人,专习小人贱事以为己能,果堪为帅乎?

幸诸公审图之!

”闰月,壬戌朔,师古薨。

沐、公度秘不发丧,潜逆师道于密州,奉以为节度副使。

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刘辟之众万人于玄武。

甲午,诏:“凡西川继援之兵,悉取崇文处分。

” 壬寅,葬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于丰陵,庙号顺宗。

八月,壬戌,以妃郭氏为贵妃。

丁卯,立皇子宁为邓王,宽为澧王,宥为遂王,察为深王,寰为洋王,寮为绛王,审为建王。

李师道总军务,久之,朝命未至。

师道谋于将佐,或请出兵掠四境。

高沐固止之,请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遣使相继奉表诣京师。

杜黄裳请乘其未定而分之。

上以刘辟未平,己巳,以师道为平卢留后、知郓州事。

堂后主书滑涣久在中书,与知枢密刘光琦相结,宰相议事有与光琦异者,令涣达意,常得所欲,杜佑、郑絪等皆低意善视之。

郑馀庆与诸相议事,涣从旁指陈是非,馀庆怒叱之。

未几,罢相。

四方赂遗无虚日,中书舍人李吉甫言其专恣,请去之。

上命宰相阖中书四门搜掩,尽得其奸状,九月。

辛丑,贬涣雷州司户,寻赐死。

籍没,家财凡数千万。

壬寅,高崇文又败刘辟之众于鹿头关,严秦败刘辟之众于神泉。

河东将阿跌光颜将兵会高崇文于行营,愆期一日,惧诛,欲深入自赎,军于鹿头之西,断其粮道,城中忧惧。

于是辟、绵江栅将李文悦、鹿头守将仇良辅皆以城降于崇文。

获辟婿苏强,士卒降者万计。

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军不留行。

辛亥,克成都。

刘辟、卢文若帅数十骑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

辟赴江不死,擒之。

文若先杀妻子,乃系石自沉。

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惊,珍宝山积,秋毫不犯,槛刘辟送京师。

斩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馀无所问。

军府事无巨细,命一遵韦南康故事,从容指扌为,一境皆平。

初,韦皋以西山运粮使崔从知邛州事,刘辟反,从以书谏辟。

辟发兵攻之,从婴城固守。

辟败,乃得免。

从,融之曾孙也。

韦皋参佐房式、韦乾度、独孤密、符载、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衔土请罪。

崇文皆释而礼之,草表荐式等,厚赆而遣之。

目段文昌曰:“君必为将相,未敢奉荐。

”载,庐山人。

式,琯之从子。

文昌,志玄之玄孙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监军请献之,崇曰:“天子命我讨平凶竖,当以抚百姓为先,遽献妇人以求媚,岂天子之意邪!

崇文义不为此。

”乃以配将吏之无妻者。

杜黄裳建议征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悬合事宜。

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谓之曰:“若无功,当以刘澭相代。

”故能得其死力。

及蜀平,宰相入贺,上目黄裳曰:“卿之功也!

” 辛巳,诏征少室山人李渤为左拾遗。

渤辞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辄附奏陈论。

冬,十月,甲子,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入朝。

制割资、简、陵、荣、昌、泸六州隶东川。

房式等未至京师,皆除省寺官。

丙寅,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

戊辰,以严砺为东川节度使。

庚午,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

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

’对曰:“诛反者刘辟耳。

”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它人诛汝以为功邪?

’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

军府由是获安。

壬午,以平卢留后李师道为节度使。

戊子,刘辟至长安,并族党诛之。

武宁节度使张愔有疾,上表请代。

十一月,戊申,征愔为工部尚书,以东都留守王绍代之,复以濠、泗二州隶武宁军。

徐人喜得二州,故不为乱。

丙辰,以内常侍吐突承璀为左神策中尉。

承璀事上于东宫,以干敏得幸。

是岁,回鹘入贡,始以摩尼偕来,于中国置寺处之。

其法日晏乃食,食荤而不食湩酪。

回鹘信奉之,可汗或与议国事。

◎元和二年丁亥,公元八零七年春,正月,辛卯,上祀圆丘,赦天下。

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礼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

佑以老疾,请致仕。

诏令佑每月入朝不过再三,因至中书议大政。

它日听归樊川。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黄裳,有经济大略而不修小节,故不得久在相位。

乙巳以黄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

己酉,以户部侍郎武元衡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李吉甫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吉甫闻之感泣,谓中书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

思所以报德,惟在进贤,而朝廷后进,罕所接识,君有精鉴,愿悉为我言之。

”垍取笔疏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

当时翕然称吉甫为得人。

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黄贼,获其酋长黄承庆。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朔方、灵、盐节度使,以右神策、盐州、定远兵隶焉,以革旧弊,任边将也。

秋、八月,刘济、王士真、张茂昭争私隙,迭相表请加罪。

戊寅,以给事中房式为幽州、成德、义武宣慰使,和解之。

九月,乙酉,密王绸薨。

夏、蜀既平,籓镇惕息,多求入朝。

镇海节度使李锜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许之。

遣中使至京口慰抚,且劳其将士。

锜虽署判官王澹为留后,实无行意,屡迁行期,澹与敕使数劝谕之。

锜不悦,上表称疾,请至岁暮入朝。

上以问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

”上以为然,下诏征之。

锜诈穷,遂谋反。

王澹既掌留务,于军府颇有制置,锜益不平,密谕亲兵使杀之。

会颁冬服,锜严兵坐幄中,澹与敕使入谒,有军士数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军务!

”曳下,脔食之。

大将赵琦出慰止,又脔食之。

注刃于敕使之颈,诟詈,将杀之。

锜阳惊,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诏征锜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

庚申,锜表言军变,杀留后、大将。

先是,锜选腹心五人为所部五州镇将,姚志安处苏州,李深处常州,赵惟忠处湖州,丘自昌处杭州,高肃处睦州,各有兵数千,伺察刺史动静。

至是,锜各使杀其刺史,遣牙将庚伯良将兵三千治石头城。

常州刺史颜防用客李云计,矫制称招讨副使,斩李深,传檄苏、杭、湖、睦。

请同进讨。

湖州刺史辛秘潜募乡闾子弟数百,夜袭赵惟忠营,斩之。

苏州刺史李素为姚志安所败,生致于锜,具桎梏钉于船舷,未及京口,会锜败,得免。

乙丑,制削李锜官爵及属籍。

以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义宁、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以讨之。

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谓监军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

致位至此。

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岂敢自安!

”屡上表称“蜀中安逸,无所陈力,愿效死边陲。

”上择可以代崇文者而难其人。

丁卯,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李锜以宣州富饶,欲先取之,遣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袭之。

三人知锜必败,与牙将裴行立同谋讨之。

行立,锜之甥也,故悉知锜之密谋。

三将营于城外,将发,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军四集,常、湖二将继死,其势已蹙。

今乃欲使吾辈远取宣城,吾辈何为随之族灭!

岂若去逆效顺,转祸为福乎!

”众悦,许诺,即夜,还趋城。

行立举火鼓噪,应之于内,引兵趋牙门。

锜闻子良等举兵,怒,闻行立应之,抚膺曰:“吾何望矣!

”跣走,匿楼下。

亲将李钧引挽强三百趋山亭,欲战,行立伏兵邀斩之。

锜举家皆哭,左右执锜,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师。

挽强、蕃落争自杀,尸相枕藉。

癸酉,本军以闻。

乙亥,群臣贺于紫宸殿。

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内数有干纪者,朕之愧也,何贺之为!

” 宰相议诛锜大功以上亲,兵部郎中蒋乂曰:锜大功亲,皆淮安靖王之后也。

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庙,岂可以末孙为恶而累之乎!

”又欲诛其兄弟,乂曰:“锜兄弟,故都统国贞之子也,国贞死王事,岂可使之不祀乎!

”宰相以为然。

辛巳,锜从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贬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锜至长安,上御兴安门,面诘之。

对曰:“臣初不反,张子良等教臣耳。

”上曰:“卿为元帅,子良等谋反,何不斩之,然后入朝!

”锜无以对。

乃并其子师回腰斩之。

有司请毁锜祖考冢庙,中丞卢坦上言:“李锜父子受诛,罪已塞矣。

昔汉诛霍禹,不罪霍光。

先朝诛房遗爱不及房玄龄。

《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以锜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

”乃不毁。

有司籍锜家财输京师。

翰林学士裴垍、李绛上言,以为:“李锜僭侈,割剥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杀其身而取其财。

陛下闵百姓无告,故讨而诛之,今辇金帛以输上京,恐远近失望。

愿以逆人资财赐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赋。

”上嘉叹久之,即从其言。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内与王士真、刘济潜通,而外献策请图山东,擅引兵东出。

上召令还上党,从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时奉诏。

久之,乃还。

他日,上召李绛对于浴堂,语之曰:“事有极异者,朕比不欲言之。

朕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续征入朝。

絪乃泄之于从史,使称上党乏粮,就食山东。

为人臣负朕乃尔,将何以处之?

”对曰:“审如此,灭族有馀矣!

然絪、从史必不自言,陛下谁从得之?

”上曰:“吉甫密奏。

”绛曰:“臣窃闻搢绅之论,称絪为佳士,恐必不然。

或者同列欲专朝政,疾宠忌前,愿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谓陛下信谗也!

”上良久曰:“诚然,絪必不至此。

非卿言,朕几误处分。

”上又尝从容问绛曰:“谏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馀,何如?

”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聪明者。

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谏者有几!

就有谏者皆昼度夜思,朝删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

故人主孜孜求谏,犹惧不至,况罪之乎!

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

”上善其言而止。

群臣请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丙申,许之。

盩厔尉、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百馀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

上风而悦之,召入翰林为学士。

十二月,丙辰,上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群臣进谏者犹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卿当十论,无但一二而已。

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京西诸军都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为子季友求尚主。

上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

翰林学士李谏曰:“頔,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择高门美才。

”上曰:“此非卿所知。

”己卯,公主适季友,恩礼甚盛。

頔出望外,大喜。

顷之,上使人讽之入朝谢恩,頔遂奉诏。

是岁,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上之,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县千四百五十三。

其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户口外,每岁赋税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天宝税户四分减三。

天下兵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馀人,比天宝三分增一,大率二户资一兵。

其水旱所伤,非时调发,不在此数。

◎元和三年戊子,公元八零八年春,正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

赦天下。

“自今长吏诣阙,无得进奉。

”知枢密刘光琦奏分遣中使赍赦诣诸道,意欲分其馈遗,翰林学士裴垍、李绛奏“敕使所至烦扰,不若但附急递。

”上从之。

光琦称旧例,上曰:“例是则从之,苟为非是,奈何不改!

” 临泾镇将郝泚以临泾地险要,水草美,吐蕃将入寇,必屯其地,言于泾原节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泾原获安。

二月,戊寅,咸安大长公主薨于回鹘。

三月,回鹘腾里可汗卒。

癸巳,郇王总薨。

辛亥,御史中丞卢坦奏弹前山南西道节度使柳晟,前浙东观察使阎济美违赦进奉。

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释其罪,不可失信。

”坦曰:“赦令宣布海内,陛下之大信也。

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弃大信乎!

”上乃命归所进于有司。

夏,四月,上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伊阙尉牛僧孺、陆浑尉皇甫湜、前进士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无所避。

户部侍郎杨於陵、吏部员外郎韦贯之为考策官,贯之署为上第。

上亦嘉之。

乙丑,诏中书优与处分。

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言“翰林学士裴垍、王涯覆策。

湜,涯之甥也,涯不先言。

垍无所异同。

”上不得已,罢垍、涯学士,垍为户部侍郎,涯为都官员外郎,贯之为果州刺史。

后数日,费之再贬巴州刺史,涯贬虢州司马。

乙亥,以杨於陵为岭南节度使,亦坐考策无异同也。

僧孺等久之不调,各从辟于籓府。

僧孺,弘之七世孙。

宗闵,元懿之玄孙。

贯之,福嗣之六世孙。

湜,睦州新安人也。

丁丑,罢五月朔宣政殿朝贺。

以荆南节度使裴均为右仆射。

均素附宦官得贵显,为仆射,自矜大。

尝入朝,逾位而立。

中丞卢坦揖而退之,均不从。

坦曰:“昔姚南仲为仆射,位在此。

”均曰:“南仲何人?

”坦曰:“是守正不交权幸者。

”坦寻改右庶子。

五月,翰林学士、左拾遗白居易上疏,以为:“牛僧孺等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而更遭斥逐,并出为关外官。

杨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谴谪。

卢坦以数举职事黜庶子。

此数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视其进退以卜时之否藏者也。

一旦无罪悉疏弃之,上下杜口,众心氵匈々,陛下亦知之乎?

且陛下既下诏征之直言,索之极谏,僧孺等所对如此,纵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罪而斥之乎!

昔德宗初即位,亦征直言极谏之士,策问天旱,穆质对云:‘两汉故事,三公当免,卜式著议,弘羊可烹。

’德宗深嘉之,自畿尉擢为左补阙。

今僧孺等所言未过于穆质,而遽斥之,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

”质,宁之子也。

丙午,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汨密施合毘伽保义可汗。

西原蛮酋长黄少卿请降。

六月,癸亥,以为归顺州刺史。

沙陀劲勇冠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战,以为前锋。

回鹘攻吐蕃,取凉州。

吐蕃疑沙陀贰于回鹘,欲迁之河外。

沙陀惧,酋长硃邪尽忠与其子执宜谋复自归于唐,遂帅部落三万,循乌德犍山而东。

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转战至石门,凡数百合。

尽忠死,士众死者大半。

执宜帅其馀众犹近万人,骑三千,诣灵州降。

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自帅众迎于塞上,置之盐州,为市牛羊,广其畜牧,善抚之。

诏置阴山府,以执宜为兵马使。

未几,尽忠弟葛勒阿波又帅众七百诣希朝降,诏以为阴山府都督。

自是,灵盐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灵盐军益强。

秋,七月,辛已朔,日有食之。

以右庶子卢坦为宣歙观察使。

苏强之诛也,兄弘在晋州幕府,自免归,人莫敢辟。

坦奏:“弘有才行,不可以其弟故废之,请辟为判官。

”上曰:“向使苏强不死,果有才行,犹可用也,况其兄乎!

”坦到官,值旱饥,谷价日增,或请抑其价。

坦曰:“宣、歙土狭谷少,所仰四方之来者。

若价贱,则商船不复来,益困矣。

”既而米斗二百,商旅辐凑,民赖以生。

九月,庚寅,以于由页为司空,同平章事如故。

加右仆射裴均同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淮南节度使王锷入朝。

锷家巨富,厚进奉及赂宦官,求平章事。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言以为:“宰相人臣极位,非清望大功不应授。

昨除裴均,外议已纷然,今又除锷,则如锷之辈皆生冀望。

若尽与之,则典章大怀,又不感恩。

不与,则厚薄有殊,或生怨望。

幸门一启,无可如何。

且锷在镇五年,百计诛求,货财既足,自入进奉。

若除宰相,四方籓镇皆谓锷以进奉得之,竞为割剥,则百姓何以堪之!

”事遂寝。

壬辰,加宣武节度使韩弘同平章事。

丙申,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虽以李吉甫故罢垍学士,然宠信弥厚,故未几复擢为相。

初,德宗不任宰相,天下细务皆自决之,由是裴延龄辈得用事。

上在籓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选擢宰相,推心委之,尝谓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犹藉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

”垍亦竭诚辅佐。

上尝问垍:“为理之要何先?

’对曰:“先正其心。

”旧制,民输税有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

建中初定两税,货重钱轻。

是后货轻钱重,民所出已倍其初。

其留州、送使者,所在又降省估,就实估以重敛于民。

及垍为相,奏:“天下留州、送使物,请一切用省估。

其观察使,先税所理之州以自给,不足,然后许税于所属之州。

”由是江、淮之民稍苏息。

先是,执政多恶谏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

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干以私。

尝有故人自远诣之,垍资给优厚,从容款狎。

其人乘间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称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伤朝廷至公。

它日有盲宰相怜公者,不妨得之,垍则必不可。

”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河中、晋绛节度使邠宣公社黄裳薨。

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于临泾,以镇将郝下泚为刺史。

南诏王异牟寻卒,子寻阁劝立。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春,正月,戊子,简王遘薨。

渤海康王嵩璘卒,子元瑜立,改元永德。

南方旱饥。

庚寅,命左司郎中郑敬等为江、淮、二浙、荆、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赈恤之,将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数,惟贝周救百姓,则不计费,卿辈宜识此意,勿效潘孟阳饮酒游山而已。

” 给事中李籓在门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

吏请更连素纸,籓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敕!

”裴垍荐籓有宰相器。

上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絪循默取容,二月,丁卯,罢絪为太子宾客,擢籓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籓知无不言,上甚重之。

河东节度使严绶,在镇九年,军政补署一出监军李辅光,绶拱手而已。

裴垍具奏其状,请以李鄘代之。

三月,乙酉,以绶为左仆射,以凤翔节度使李鄘为河东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为留后。

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上以久旱,欲降德音。

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上言,以为“欲令实惠及人,无如减其租税。

”又言“宫人驱使之馀,其数犹广,事宜省费,物贵徇情。

”又请“禁诸道横敛,以充进奉。

”又言“岭南、黔中、福建风俗,多掠良人卖为奴婢,乞严禁止。

”闰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蠲租税,出宫人,绝进奉,禁掠卖,皆如二臣之请。

己未,雨。

绛表贺曰:“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

事至而忧,无救于事。

” 初,王叔文之党既贬,有诏,虽遇赦无得量移。

吏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巽奏:“郴州司马程异,吏才明辨,请以为杨子留后。

”上许之。

巽精于督察,吏人居千里之外,战栗如在巽前。

异句检簿籍,又精于巽,卒获其用。

魏征玄孙稠贫甚,以故第质钱于人,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请以私财赎出之。

上命白居易草诏,居易奏言:“事关激劝,宜出朝廷。

师道何人,敢掠斯美!

望敕有司以官钱赎还后嗣。

”上从之,出内库钱二千缗赎赐魏稠,仍禁质卖。

王承宗叔父士则以承宗擅自立,恐祸及宗,与幕客刘栖楚俱自归京师。

诏以士则为神策大将军。

翰林学士李绛等奏曰:“陛下嗣膺大宝,四年于兹,而储闱未立,典册不行,是开窥觎之端,乖重慎之义,非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也。

伏望抑扌为谦之小节,行至公之大典。

”丁卯,制立长子邓王宁为皇太子。

宁,纪美人之子也。

辛未,灵盐节度使范希朝奏以太原防秋兵六百人衣粮给沙陀,许之。

夏,四月,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均恃有中人之助,于德音后首进银器千五百馀两。

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等上言:“均欲以此尝陛下,愿却之。

”上遽命出银器付度支。

既而有旨谕进奏院:“自今诸道进奉,无得申御史台。

有访问者,辄以名闻。

”白居易复以为言,上不听。

上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

裴垍曰:“李纳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许师道,今夺承宗,沮劝违理,彼必不服。

”由是议久不决。

上以问诸学士,李绛等对曰:“河北不遵声教,谁不愤叹,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

成德军自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四十馀年,人情贯习,不以为非。

况承宗已总军务,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

又范阳、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传,与成德同体,彼闻成德除人,必内不自安,阴相党助,虽茂昭有请,亦恐非诚。

所以然者,今国家除人代承宗,彼邻道劝成,进退有利。

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则自以为功。

若诏令有所不行,彼因潜相交结,在于国体,岂可遽休!

须兴师四面攻讨,彼将帅则加官爵,士卒则给衣粮,按兵玩寇,坐观胜负,而劳费之病尽归国家矣。

今江、淮水,公私困竭,军旅之事,殆未可轻议也。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

上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

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

”上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腾欲将承璀,故上此奏。

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说上,请发本军讨承宗。

壬辰,起复从史左金吾大将军,馀如故。

初,平凉之盟,副无帅判官路泌、会盟判官郑叔矩皆没于吐蕃。

其后吐蕃请和,泌子随三诣阙号泣上表,乞从其请。

德宗以吐蕃多诈,不许。

至是,吐蕃复请和,随又五上表,诣执政泣请,裴垍、李籓亦言于上,请许其和。

上从之。

五月,命祠部郎中徐复使吐蕃。

六月,以灵盐节度使范希朝为河东节度使。

朝议以沙陀在灵武,迫近吐蕃,虑其反复,又部落众多,恐长谷价,乃命悉从希朝诣河东。

希朝选其骁骑千二百,号沙陀军,置使以领之,而处其馀众于定襄川。

于是硃邪执宜始保神武川之黄花堆。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领功德使,盛修安国寺,奏立圣德碑,高大一准《华岳碑》,先构碑楼,请敕学士撰文,且言“臣已具钱万缗,欲酬之。

”上命李绛为之,绛上言:“尧、舜、禹、汤,未尝立碑自言圣德,惟秦始皇于巡游所过,刻石高自称述,未审陛下欲何所法!

且叙修寺之美,不过壮丽观游,岂所以光益圣德!

”上览奏,承璀适在旁,上命曳倒碑楼。

承璀言:“碑楼甚大,不可曳,请徐毁撤。

”冀得延引,乘间再论。

上厉声曰:“多用牛曳之!

”承璀乃不敢言。

凡用百牛曳之,乃倒。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八·唐纪五十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执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

丁卯,贬凭临贺尉。

夷简,元懿之玄孙也。

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非反逆不籍其家。

”上乃止。

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

太常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

”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

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

”德舆嗟叹,称之于朝。

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

晦谢曰:“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

”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 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

’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

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它日分割,或潜相构扇。

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

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

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

”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

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要失。

’如何?

”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

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

何则?

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

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

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

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煦妪之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

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

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

济、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

于今用兵,则恐未可。

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

”时吴少诚病甚,降等复上言:“少诚病必不起。

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

朝廷命帅,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

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

脱或恒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衅,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

傥事不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

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宜,必获申蔡之利。

”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

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丙申,安南都护张舟奏破环王三万众。

九月,甲辰朔,裴武复命。

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

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

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钺。

”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

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

”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

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

盖贼多变诈,人未易尽其情。

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

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

今陛下选武使入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

且垍、武久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

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理或有此。

”遂不问。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万馀骑至拂梯泉。

辛未,丰州奏吐蕃万馀骑至大石谷,掠回鹘入贡还国者。

左神策军吏李昱贷长安富人钱八千缗,满三岁不偿,京兆尹许孟容收捕械系,立期使偿,曰:“期满不足,当死。

”一军大惊。

中尉诉于上,上遣中使宣旨,送本军,孟容不之遣。

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诏,当死。

然臣为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强,何以肃清辇下!

钱未毕偿,昱不可得。

”上嘉其刚直而许之,京城震栗。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

承宗不奉诏。

冬,十月,癸未,制削夺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

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

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即承璀乃制将也。

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即承璀乃都统也。

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

四夷闻之,必笑中国。

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

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

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

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

怜其忠赤,富之可也。

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

”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

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

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

上曰:“此属安敢为谗!

就使为之,朕亦不听。

”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唯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足乔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

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申州刺史。

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

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

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是岁,云南王寻阁劝卒,子劝龙晟立。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

”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

”季安大呼曰:“壮哉!

兵决出,格沮者斩!

”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

何者?

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

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

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

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

”季安曰:“然则若之何?

”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

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而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

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

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

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

’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

”季安曰:“善!

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

”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

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

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

伐与不伐孰利?

”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

”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

”命系忠狱。

使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

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承宗。

”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

”忠曰:“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

外绝赵,内实与之。

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

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

’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

”济曰:“今则奈何?

”忠曰:“燕、赵为怨,天下无不知。

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

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

惟君熟思之!

”济曰:“吾知之矣。

”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

”◎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束鹿。

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于定州。

会望夜,军吏以有外军,请罢张灯。

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

”命张灯,不禁行人,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

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

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

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洒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

朝廷以为不可,罚一季俸,召还西京。

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

上复引稹前过,贬江陵士曹。

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言稹无罪。

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

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有大奸猾,陛下无从得知。

”上不听。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

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难支敌。

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

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

师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

陛下观此事势,成功有何所望!

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者二。

何则?

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

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

悟而后行,事亦非晚。

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罢!

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

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

臣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

若章表继来,即义无不许。

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

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

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

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

纵不惜身,亦难忍苦。

况神策乌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

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

臣闻回鹘、吐蕃皆有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

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戌、北虏一一知之!

忽见利生心,乘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

兵连祸生,何事不有!

万一及此,实关安危。

此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

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上甚患之。

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

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

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

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

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

”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

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以遗之。

从史喜,益相昵狎。

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

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

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

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

”士卒皆敛兵还部伍。

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

重胤,承洽之子。

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

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

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

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

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

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

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

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

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

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

何则?

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

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

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

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

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

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

”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

”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终成逆节。

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

重胤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

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杖顺成功,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

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帅。

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

”上悦,皆如其请。

壬辰,以重胤为河阳节度使,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戊戌,贬卢从史驩州司马。

五月,乙巳,昭义军三千馀人夜溃,奔魏州。

刘济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论思邪热入见,且归路泌、郑叔矩之柩。

甲子,奚寇灵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复上奏,以为:“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复何所待!

”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

尝逾月不见学士,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

陛下询访理道,开纳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

”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

”白居易尝因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

”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

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

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钳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

”上悦,待居易如初。

上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

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

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加刘济中书令。

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

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

济有疾,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

”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

”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

”举军惊骇。

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兄皋代知留务。

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置毒而进之。

乙卯,济薨。

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以飞语毁节度使杨于陵于上,上命召于陵还,除冗官。

裴垍曰:“于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

”丁巳,以于陵为吏部侍郎。

遂振寻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与宰相语及神仙,问:“果有之乎?

”李籓对曰:“秦始皇、汉武帝学仙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

陛下春秋鼎盛,方励志太平,宜拒绝方士之说。

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寿乎!

”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

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

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黜以谢天下乎!

”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

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

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

若或释之,则谁不保身而玩寇乎!

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

”间二日,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

中外相贺。

裴垍得风疾,上甚惜之,中使候问旁午于道。

丙寅,以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除代人,欲举族入朝。

河北诸镇互遣人说止之,茂昭不从,凡四上表。

上乃许之。

以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

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书管钥授迪简,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孙染于污俗。

”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侯杨伯玉作乱,囚迪简,辛已,义武将士共杀伯玉。

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囚迪简,迪简乞归朝。

既而将士复杀佐元,奉迪简主军务。

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

将士感之,共请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

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

壬辰,以迪简为义武节度使。

甲午,以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从行将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钱三万缗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求河中节度使。

从直恐事泄,奏之。

十一月,庚子,贬慎为右卫将军,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

会宥母卒于长安,宥利于兵权,不时发丧。

鄂岳观察使郗士美遣僚属以事过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凶问,先备篮舆,即日遣之。

甲辰,会王纁薨。

庚戌,以前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

上左右受锷厚赂,多称誉之,上命锷兼平章事,李籓固执以为不可。

权德舆曰:“宰相非序进之官。

唐兴以来,方镇非大忠大勋,则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

今锷既无忠勋,朝廷又非不得已,何为遽以此名假之!

”上乃止。

锷有吏才,工于完聚。

范希朝以河东全军出屯河北,耗散甚众。

锷到镇之初,兵不满三万人,马不过六百匹,岁馀,兵至五万人,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仓库充实,又进家财三十万缗,上复欲加锷平章事。

李绛谏曰:“锷在太原,虽颇著绩效,今因献家财而命之,若后世何!

”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数以疾辞位。

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张茂昭入朝,请迁祖考之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

元膺尝欲夜登城,门已锁,守者不为开。

左右曰:“中丞也。

”对曰:“夜中难辩真伪,虽中丞亦不可。

”元膺乃还。

明日,擢为重职。

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张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

上作色曰:“卿言太过!

”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言,是臣负陛下。

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

”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联闻所不闻,真忠臣也!

他日尽言,皆应如是。

”己丑,以绛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

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

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节度使李志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二月壬申,李籓罢为太子詹事。

己丑,欣王造薨。

宦官恶李绛在翰林,以为户部侍郎,判本司。

上问绛:“故事,户部侍郎皆进羡馀,卿独无进,何也?

”对曰:“守士之官,厚敛于人以市私恩,天下犹共非之。

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库之物,给纳有籍,安得羡馀!

若自左藏输之内藏以为进奉,是犹东库移之西库,臣不敢踵此弊也。

”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问宰相:“为政宽猛何先?

”权德舆对曰:“秦以惨刻而亡,汉以宽大而兴。

太宗观《明堂图》,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来,屡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结于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然则宽猛之先后可见矣。

”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书裴土自为太子宾客,李吉甫恶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或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北水运使,有异马不以献。

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验,未返,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其事。

户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继往,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乎!

臣请先就黜免。

”上召泰昕还。

五月,前行营粮料使于皋谟、董溪坐赃数千缗,敕贷其死,皋谟流春州,溪流封州。

行至潭州,并追遣中使赐死。

权德舆上言,以为:“皋谟等罪当死,陛下肆诸市朝,谁不惧法!

不当已赦而杀之。

”溪,晋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

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

惟简以为边将当谨守备,蓄财谷以待寇,不当睹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

益市耕牛,铸农器,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增垦田数十万亩。

属岁屡稔,公私有馀,贩者流及它方。

赐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汉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

天宝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辈也。

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天下千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

又,国家旧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钱三十缗。

职田禄米不过千斛。

艰难以来,增置使额,厚给俸钱,大历中,权臣月俸至九千缗,州无大小,刺史皆千缗。

常兗为相。

始立限约,李泌又量其闲剧,随事增加,时谓通济,理难减削。

然犹有名存职废,或额去俸存,闲剧之间,厚薄顿异。

请敕有司详考俸料、杂给,量定以闻。

”于是命给事中段平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同详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报父仇,杀秦杲,自诣县请罪。

敕:“复仇,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

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固资论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

”职方员外郎韩愈议,以为:“律无其条,非阙文也。

盖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

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

故圣人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

宜定其制曰:‘凡复父仇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

’则经律无失其指矣。

”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准敕并省内外官计八百八员,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坏城郭,观察使窦群发溪洞蛮以治之。

督役太急,于是辰、溆二州蛮反,群讨之,不能定。

戊午,贬群开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

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

上问李绛:“联出承璀何如?

”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

”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

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 十六宅诸王既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

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择其人,独近世不然。

”十二月,壬申,诏封恩王等六女为县主,委中书、门下、宗正、吏部选门地人才称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

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

上多直绛而从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闰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溆贼帅张伯靖寇播州、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于吐突承璀恩顾未衰,乃投匦上疏,称“承璀有功,希光无罪。

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

”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癸戈见其副章,诘责不受。

涉乃行赂,诣光顺门通之。

癸戈闻之,上疏极言“涉奸险欺天,请加显戮。

”戊申,贬涉峡州司仓。

涉,渤之兄。

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宁薨。

是岁,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钱者。

◎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义方为鄜坊观察使。

初,义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托于承璀,擢义方为京兆尹。

李绛恶义方为人,故出之。

义方入谢,因言“李绛私其同年许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专作威福,欺罔聪明。

”上曰:“朕谙李绛不知是。

明日,将问之。

”义方惶愧而出。

明日,上以诘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

”对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

且陛下不以臣愚,备位宰相,宰相职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虽在兄弟子侄之中犹将用之,况同年乎!

避嫌而弃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

”上曰:“善,朕知卿必不尔。

”遂趣义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

”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

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

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

加之水旱时作,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

”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

”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

”上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

”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

政事不理,职此故也。

”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过。

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

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

”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

”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

”上曰:“绛言是也。

”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

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邪,将无事可谏也?

”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

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

”上顾李绛曰:“何如?

”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

”上曰:“然。

”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

又数日,上谓宰相曰:“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

”皆对曰:“不知也。

”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

上嘉群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连署,然后进之。

”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事。

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从而进矣。

”固不奉诏。

章三上,上乃从之。

五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不至为灾,事竟如何?

”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多流亡,求设法招抚,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

此盖御史欲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

”上曰:“卿言是也。

国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

朕适者不思,失言耳。

”命速蠲其租赋。

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

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为太子,更名恒。

恒,郭贵妃之子也。

诸姬子澧王宽,长于恒。

上将立恒,命崔群为宽草让表。

群曰:“凡推己之有以与人谓之让。

遂王,嫡子也,宽何让焉!

”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

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

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

季安以为收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

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

季安病风,杀戮无度,军政废乱。

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

迁季安于别寝,月馀而薨。

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控制魏博。

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

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

”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

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

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

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

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

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

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

彼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

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

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

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

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

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籓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

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

”上曰:“善!

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

上顾问绛,绛对曰:“兵不可轻动。

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

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

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

”上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

”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圣听者。

”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

”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

朝命久未至,军中不安。

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

兴惊仆于地,众不散。

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

”皆曰:“惟命。

”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

”皆曰:“诺。

”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九·唐纪五十五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十月,尽柔兆涒滩,凡四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

”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

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

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

”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

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

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

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

”上欲且除留后,绛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

”上从之。

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

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

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宽曰恽,察曰悰,寰曰欣,寮曰悟,审曰恪。

李绛又言:“魏博五十馀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

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

”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

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

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

”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

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

”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

军士受赐,欢声如雷。

成德、兗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

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

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

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

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

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

”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

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

”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

辛已,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之。

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千馀万斛,岁省度支钱二十馀万缗,边防赖之。

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

”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

李绛曰:“崔祐甫月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

’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

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

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

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

”上曰:“诚如卿言。

” 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

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叶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

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

比得其报,虏去远矣。

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

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

”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

”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元和八年癸巳,公元八一三年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

融,兴之兄也。

融、兴幼孤,融长,养而教之。

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

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及矣!

”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

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

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

辛未,德舆罢守本官。

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于由页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

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密使梁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由页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

久之,正言诈渐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

事觉,由页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

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阁门以无印引不受。

日暮方归,明日,复至。

丁酉,由页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

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贬官,僮奴死者数人。

敏至秦岭而死。

事连僧鉴虚。

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

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不可。

上遣中使诣台宣旨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

”存诚对曰:“陛下必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

”上嘉而从之。

三月,丙辰,杖杀鉴虚,没其所有之财。

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

夏,六月,大水。

上以为阴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

秋,七月,辛酉,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

时受降城为河所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也。

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万代永安之策,徇一时省费之便乎!

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候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

”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绛、坦同。

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

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缘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

”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馀称是。

故绛言及之。

上惊曰:“边兵乃如是其虚邪!

卿曹当加按阅。

”会绛罢相而止。

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隶神策军。

丁未,辰、溆州贼帅张伯靖请降。

九月,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

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

虏知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

自是朔方御寇不暇。

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柳谷西击吐蕃。

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吉骑至辟鸟弟鸟泉,边军戒严。

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

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

进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

至鸣沙,遵宪屋处而士卒暴露。

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卷甲而还。

庚寅夜,焚门,攻进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

进贤奔静边军。

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

上以妃门宗强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托以岁时禁忌,竟不许。

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宽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

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事。

骆朝宽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

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

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

”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者必曰朋党。

何则?

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故也。

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

此皆群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

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谓之非党邪!

”◎元和九年甲午,公元八一四年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余张煦于善羊栅。

乙亥,煦入单于都扩府,诛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

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

甲午,骆朝宽坐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

李绛屡以足疾辞位。

癸卯,罢为礼部尚书。

初,上欲相绛,先出叶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

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天宝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宝应以来,因循遂废。

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

”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实之。

先是,回鹘屡请婚,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

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为:“回鹘凶强,不可无备。

淮西穷蹙,事要经营。

今江、淮大县,岁所入赋有二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

回鹘若得许婚,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

今既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

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

万一北边有警,则淮西遗丑复延岁月之命矣!

倘虏骑南牧,国家非步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

借使一岁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

”上不听。

乙丑,桂王纶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

弘靖,延赏之子也。

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婿也。

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邪!

”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勋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

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尚岐阳公主。

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

八月,癸巳,成婚。

公主有贤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馀年,人未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

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

”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

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

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

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携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

”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

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

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附。

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

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使,徙理汝州。

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

”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马使。

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

通,彰之子也。

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

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

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

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

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

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

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诚少婿也,元济以为谋主。

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

失今不取,后难图矣。

”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

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

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

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

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

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为东都留守。

党项寇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

◎元和十年乙未,公元八一五年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

弘镇宣武,十馀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

王锷加同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意。

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吴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

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

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

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

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馀里,驰入唐州而守之。

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

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

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

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

”即奏请自行,许之。

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

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

”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

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

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逸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

”故每战皆捷。

公绰所乘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

”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

”竟杀之。

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

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

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

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

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

”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

会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

”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

”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

”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

”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

”明日,改禹锡连州刺史。

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宇之制,相高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

大厦既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

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

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是不知相道者也。

” 又作《种树郭橐驼传》曰:“橐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

或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

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

它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

虽曰忧之,其实仇之。

故不我若也!

为政亦然。

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

旦幕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

凡病且怠,职此故也。

”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

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

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

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

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

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

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

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

此亦救蔡一奇也。

”师道从之。

自是所在盗贼窃发。

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二万馀斛,于是人情恇惧。

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

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

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

”上悦。

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

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

”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

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

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

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

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

若令召募,立可成军。

贼平之后,易使归农。

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

”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

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

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胃毛。

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

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

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

李师道所养客说李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

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

”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

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

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

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

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去,贼执元衡马行十馀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

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附沟中,度氈帽厚,得不死。

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

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

朝士未晓不敢出门。

上或御殿久之,班犹未齐。

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

”故捕贼者不敢甚急。

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

”因涕泣。

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

”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

敢庇匿者,举族诛之。

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

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

庚戌,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

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

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僚,议其罪。

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

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

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

”甲子,上召度入对。

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

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籓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

”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

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

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

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

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母委以家事。

母卒,先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龠,籍财物,归于其女以。

光进反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

”因相持而泣。

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

攻讨之期,更俟后命。

”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

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

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己烹牛飨士。

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

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

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

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

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

元膺设重购以捕贼。

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

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

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

圆净时年八十馀,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

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

”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

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

”党与死者凡数千人。

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

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

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

元膺上言:“近日籓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

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

”上以为然。

而方讨吴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

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

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馀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

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

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

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

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

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

然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

”因流涕,座者皆泣。

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

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卷,请施行。

”从之。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

表十上,乃听至贝州。

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庚戌,东都奏盗焚柏崖仓。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

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

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

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

盗焚襄州佛寺军储。

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

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

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

己丑,吐蕃款陇州塞,请互市,许之。

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

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

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

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 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

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

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馀级,逐北至平阴而还。

愿,晟之子也。

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

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

上欲许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

”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

◎元和十一年丙申,公元八一六年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乙亥,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馀级。

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俯,各解职,守本官。

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俯以警其馀。

徽,吴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

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

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硃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效也。

”上不听。

甲申,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

乙已,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逢吉,玄道之曾孙也。

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

劝利德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

容,蛮言兄也。

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

行至邓州,闻萧俯、钱徽贬官。

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

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

乙丑,又奏拔其鸦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

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冢宰。

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

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奏败淮西兵于郎山,斩首千馀级,焚二栅。

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

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

辛亥,司农卿皇甫镈以兼中丞权判度支。

镈始以聚敛得幸。

乙卯,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

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馀人。

镐,瑊之子也。

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

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去栅,斩首二千馀级。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

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

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

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

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

”于是独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

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

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傅。

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

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馀人,捕虏千馀人。

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馀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

左补阙张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

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

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

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

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会曹。

朗,及之子也。

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

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

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外郎韦处厚等皆为远州刺史,张宿谗之,以为贯之之党也。

顗,见素之孙。

处厚,夐之九世孙也。

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

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寇。

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宾、蛮等州。

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总同平章事。

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

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

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括锷家财。

裴度谏曰:“王锷既没,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

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

”上遽止使者。

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

庚午,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

公绰初赴府,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

明日,入对延英。

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

对曰:“陛下不以臣无似,使待罪京兆。

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初,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下诏命,非独慢臣也。

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策军将也。

”上曰:“何不奏?

”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

”上曰:“谁当奏者?

”对曰:“本军当奏。

若死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

在坊内,左右巡使当奏。

”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已,命知枢密梁守廉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

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馀级。

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馀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

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

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

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

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

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

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

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

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

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三·唐纪四十九

〔司马光〕 〔宋〕

起强圉阏八月,尽重光协洽,凡四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吐蕃尚结赞遣五骑送崔汉衡归,且上表求和。

至潘原,李观语之以“有诏不纳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却其人。

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俱为相,浑议事数异同,延赏使所亲谓曰:“相公旧德,但节言于庙堂,则重位可久。

”浑曰:“为吾谢张公,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

”由是交恶。

上好文雅缊藉,而浑质直轻侻,无威仪,于上前时发俚语。

上不悦,欲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言:“浑褊直无他。

故事,罢相无为长史者。

”又欲以为王傅,泌请以为常侍,上曰:“苟得罢之,无不可者。

”己丑,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初,郜国大长公主适驸马都尉萧升。

升,复之从兄弟也。

公主不谨,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令韦恪,皆出入主第。

主女为太子妃,始者上恩礼甚厚,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

宗戚皆疾之。

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

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

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婚。

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

”泌曰:“何至于是!

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

”上勃然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

谁语卿舒王为侄者?

”对曰:“陛下自言之。

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

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

’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

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

”上曰:“卿不爱家族乎?

”对曰:“臣惟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

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独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而子。

’臣老矣,馀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

”因呜咽流涕。

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

”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

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母,岂谓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

臣今尽言,不敢避忌讳。

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

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

”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

”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固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

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又睹兹事。

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

先帝自建宁之死,常怀危惧,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

”上曰:“朕固知之。

”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

”对曰:“臣方欲言之。

昔承乾屡尝监国,托附者众,东宫甲士甚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而议之。

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

’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

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

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

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必有实状,愿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

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

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

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安有异谋乎!

彼谮人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

幸陛下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谋。

曏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

”上曰:“此朕家事,何豫于卿,而力争如此?

”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

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

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

”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

”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

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

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

”上曰:“具晓卿意。

”泌归,谓子弟曰:“吾本不乐富贵,而命与愿违,今累汝曹矣。

”太子遣人谢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药,何如?

”泌曰:“必无此虑。

愿太子起敬起孝。

苟泌身不存,则事不可知耳。

”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

皆如卿言,太子仁孝,实无他也。

自今军国及朕家事,皆当谋于卿矣。

”泌拜贺,因曰:“陛下圣明,察太子无罪,臣报国毕矣。

臣前日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

”上曰:“朕父子赖卿得全,方属子孙,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德,何为出此言乎!

”甲午,诏李万不知避宗,宜杖死,李升等及公主五子,皆流岭南及远州。

戊申,吐蕃帅羌、浑之众寇陇州,连营数十里,京城震恐。

九月,丁卯,遣神策将石季章戍武功,决胜军使唐良臣戍百里城。

丁巳,吐蕃大掠汧阳、吴山、华亭,老弱者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驱丁壮万馀悉送安化峡西,将分隶羌、浑,乃告之曰:“听尔东向哭辞乡国。

”众大哭,赴崖谷死伤者千馀人。

未几,吐蕃之众复至,围陇州,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副将苏太平夜出兵击却之。

上谓李泌曰:“每岁诸道贡献,共直钱五十万缗,今岁仅得三十万缗。

言此诚知失体,然宫中用度殊不足。

”泌曰:“古者天子不私求财,今请岁供宫中钱百万缗,愿陛下不受诸道贡献及罢宣索。

必有所须,请降敕折税,不使奸吏因缘诛剥。

”上从之。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屡求和亲,且请婚。

上未之许。

会边将告乏马,无以给之,李泌言于上曰:“陛下诚用臣策,数年之后,马贱于今十倍矣。

”上曰:“何故?

”对曰:“愿陛下推至公之心,屈己徇人,为社稷大计,臣乃敢言。

”上曰:“卿何自疑若是!

”对曰:“臣愿陛下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如此,则吐蕃自困,马亦易致矣!

”上曰:“三国当如卿言,至于回纥则不可。

”泌曰:“臣固知陛下如此,所以不敢早言。

为今之计,当以回纥为先,三国差缓耳。

”上曰:“唯回纥卿勿言。

”泌曰:“臣备位宰相,事有可否在陛下,何至不许臣言!

”上曰:“朕于卿言皆听之矣,至于和回纥,宜待子孙。

于朕之时,则固不可!

”泌曰:“岂非以陕州之耻邪!

”上曰:“然。

韦少华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朕岂能忘之!

属国家多难,未暇报之,和则决不可。

卿勿更言!

”泌曰:“害少华者乃牟羽可汗,陛下即位,举兵入寇,未出其境,今合骨咄禄可汗杀之。

然则今可汗乃有功于陛下,宜受封赏,又何怨邪!

其后张光晟杀突董等九百馀人,合骨咄禄竟不敢杀朝廷使者,然则合骨咄禄固无罪矣。

”上曰:“卿以和回纥为是,则朕固非邪?

”对曰:“臣为社稷而言,若苛合取容,何以见肃宗、代宗于天上!

”上曰:“容朕徐思之。

”自是泌凡十五馀对,未尝不论回纥事,上终不许。

泌曰:“陛下既不许回纥和亲,愿赐臣骸骨。

”上曰:“朕非拒谏,但欲与卿较理耳,何至遽欲去朕邪!

”对曰:“陛下许臣言理,此固天下之福也。

”上曰:“朕不惜屈己与之和,但不能负少华辈。

”对曰:“以臣观之,少华辈负陛下,非陛下负之也。

”上曰:“何故?

”对曰:“昔回纥叶护将兵助讨安庆绪,肃宗但令臣宴劳之于元帅府,先帝未尝见也。

叶护固邀臣至其营,肃宗犹不许。

及大军将发,先帝始与相见。

所以然者,彼戒狄豺狼也,举兵入中国之腹,不得不过为之防也。

陛下在陕,富于春秋,少华辈不能深虑,以万乘元子径造其营,又不先与之议相见之仪,使彼得肆其桀骜,岂非少华辈负陛下邪?

死不足偿责矣。

且香积之捷,叶护欲引兵入长安,先帝亲拜之于马前以止之,叶护遂不敢入城。

当时观者十万馀人,皆叹息曰:‘广平王真华、夷主也!

’然则先帝所屈者少,所伸者多矣。

叶护乃牟羽之叔父也。

牟羽身为可汗,举全国之兵赴中原之难,故其志气骄矜,敢责礼于陛下。

陛下天资神武,不为之屈。

当是之时,臣不敢言其它,若可汗留陛下于营中,欢饮十日,天下岂得不寒心哉!

而天威所临,豺狼驯扰,可汗母捧陛下于貂裘,叱退左右,亲送陛下乘马而归。

陛下以香积之事观之,则屈己为是乎?

不屈为是乎?

陛下屈于牟羽乎?

牟羽屈于陛下乎?

”上谓李晟、马燧曰:“故旧不宜相逢。

朕素怨回纥,今闻泌言香积之事,朕自觉少理。

卿二人以为何如?

”对曰:“果如泌所言,则回纥似可恕。

”上曰:“卿二人复不与朕,朕当奈何!

”泌曰:“臣以为回纥不足怨,曏来宰相乃可怨耳。

今回纥可汗杀牟羽,其国人有再复京城之勋,夫何罪乎!

吐蕃幸国之灾,陷河、陇数千里之地又引兵入京城,使先帝蒙尘于陕,此乃百代必报之仇,况其赞普至今尚存,宰相不为陛下别白言此,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纥,此为可怨耳。

”上曰:“朕与之为怨已久,又闻吐蕃劫盟,今往与之和,得无复拒我,为夷狄之笑乎?

”对曰:“不然。

臣曩在彭原,今可汗为胡禄都督,与今国相白婆帝皆从听护而来,臣待之颇亲厚,故闻臣为相求和,安有复相拒乎!

臣今请以书与之约:称臣,为陛下子,每使来不过二百人,印马不过千匹,无得携中国人及商胡出塞。

五者皆能如约,则主上必许和亲。

如此,威加北荒,旁詟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上曰:“自至德以来,与为兄弟之国,今一旦欲臣之,彼安肯和乎?

”对曰:“彼思与中国和亲久矣,其可汗、国相素信臣言,若其未谐,但应再发一书耳。

”上从之。

既而回纥可汗遣使上表称儿及臣,凡泌所与约五事,一皆听命。

上大喜,谓泌曰:“回纥何畏服卿如此!

”对曰:“此乃陛下威灵,臣何力焉!

”上曰:“回纥则既和矣,所以招云南、大食、天竺奈何!

”对曰:“回纥和,则吐蕃已不敢轻犯塞矣。

次招云南,则是断吐蕃之右臂也。

云南自汉以臣属中国,杨国忠无故扰之使叛,臣于吐蕃,苦于吐蕃赋役重,未尝一日不思复为唐臣也。

大食在西域为最强,自葱岭尽西海,地几半天下,与天竺皆慕中国,代与吐蕃为仇,臣故知其可招也。

”癸亥,遣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归,许以咸安公主妻可汗,归其马价绢五万匹。

吐蕃寇华亭及连云堡,皆陷之。

甲戌,吐蕃驱二城之民数千人及邠、泾人畜万计而去,置之弹筝峡西。

泾州恃连云为斥候,连云既陷,西门不开,门外皆为虏境,樵采路绝。

每收获,必陈兵以扞之,多失时,得空穗而已。

由是泾州常苦乏食。

冬,十月,甲申,吐蕃寇丰义城,前锋至大回原,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击却之。

乙酉,复寇长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

妖僧李软奴自言:“本皇族,见岳、渎神命己为天子。

”结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谋作乱。

丙戌,其党告之,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

李晟闻之,遽仆于地曰:“晟族灭矣!

”李泌问其故,晟曰:“晟新罹谤毁,中外有家人千馀,若有一人在其党中,则兄亦不能救矣。

”泌乃奏:“大狱一起,所连引必多,外间人情忄凶惧,请出付台推。

”上从之。

钦绪,游瑰之子也,亡抵邠州。

游瑰出屯长武城,留后械送京师。

壬辰,腰斩钦奴等八人,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馀人,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

韩游瑰委军诣阙谢,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

游瑰又械送钦绪二子,上亦宥之。

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粮运不继。

十一月,诏浑瑊归河中,李元谅归华州,刘昌分其众五千归汴州,自馀防秋兵退屯凤翔、京兆诸县以就食。

十二月,韩游瑰入朝。

自兴元以来,至是岁最为丰稔,米斗直钱百五十、粟八十,诏所在和籴。

庚辰,上畋于新店,入民赵光奇家,问:“百姓乐乎?

”对曰:“不乐。

”上曰:“今岁颇稔,何为不乐?

”对曰:“诏令不信。

前云两税之外悉无它徭,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于税。

后又云和籴,而实强取之,曾不识一钱。

始云所籴粟麦纳于道次,今则遣致京西行营,动数百里,车摧牛毙,破产不能支。

愁苦如此,何乐之有!

每有诏书优恤,徒空文耳!

恐圣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

”上命复其家。

臣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难寤也!

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泽壅而不下达,小民之情郁而不上通。

故君勤恤于上而民不怀,民愁怨于下而君不知,以至于离叛危亡,凡以此也。

德宗幸以游猎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此乃千载之遇也。

固当按有司之废格诏书,残虐下民,横增赋敛,盗匿公财,及左右谄谀日称民间丰乐者而诛之。

然后洗心易虑,一新其政,屏浮饰,废虚文,谨号令,敦诚信,察真伪,辨忠邪,矜困穷,伸冤滞,则太平之业可致矣。

释此不为,乃复光奇之家。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又安得人人自言于天子而户户复其徭赋乎!

李泌以李软奴之党犹有在北军未发者,请大郝以安之。

◎贞元四年戊辰,公元七八八年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诏两税等第,自今三年一定。

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请自三师以下悉倍其俸。

从之。

壬申,以宣武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节度使。

甲戌,以镇国节度使李元谅为陇右节度使。

昌、元谅,皆帅卒力田,数年,军食充羡,泾、陇稍安。

韩游瑰之入朝也,军中以为必不返,饯送甚薄。

游环见上,盛陈筑丰义城可以制吐蕃。

上悦,遣还镇。

军中忧惧者众,游环忌都虞候虞乡范希朝有功名,得众心,求其罪,将杀之。

希朝奔凤翔,上召之,置于左神策军。

游环帅众筑丰义城,二版而溃。

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

然上犹数有宣索,乃敕诸道勿令宰相知。

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

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

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

古人有言曰:贫不学俭。

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

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

财不称欲,能无求乎!

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

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擀御西陲。

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

’”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

上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

’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

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

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惊人耳目矣。

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

”上笑曰:“卿于白起亦惜官乎!

”对曰:“人神一也。

陛下倘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

”上从之。

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

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

”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

”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

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

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

不然,乱何由弭!

”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

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

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

”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

盖君相所以造命也。

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

’此商之所以亡也!

”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

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

馀人则不敢复言。

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

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

”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

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

”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

朕言当,卿有喜色。

不当,常有忧色。

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

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

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

”泌曰:“陛下能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

”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

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

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

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 刘昌复筑连云堡。

夏,四月,乙未,更命殿前左、右射生曰神威军,与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号曰十军。

神策尤盛,多戍京西,散屯畿甸。

福建观察使吴诜,轻其军士脆弱,苦役之。

军士作乱,杀诜腹心十馀人,逼诜牒大将郝诫溢掌留务。

诫溢上表请罪,上遣中使就赦以安之。

乙未,陇右节度使李元谅筑良原故城而镇之。

云南王异牟寻欲内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东蛮鬼主骠旁、苴梦冲、苴乌星入见。

五月,乙卯,宴之于麟德殿,赐赉甚厚,封王给印而遣之。

辛未,以太子宾客吴凑为福建观察使,贬吴诜为涪州刺史。

吐蕃三万馀骑寇泾、邠、宁、庆、鄜等州。

先是,吐蕃常以秋冬入寇,及春多病疫退。

至是,得唐人,质其妻子,遣其将将之,盛夏入寇。

诸州皆城守,无敢与战者,吐蕃俘掠人畜万计而去。

夏县人阳城以学行著闻,隐居柳谷之北,李泌荐之。

六月征拜谏议大夫。

韩游瑰以吐蕃犯塞,自戍宁州。

病,求代归。

秋,七月,庚戌,加浑瑊邠宁副元帅,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为邠宁节度使,陈许兵马使韩全义为长武城行营节度使。

献甫未至,壬子夜,游瑰不告于众,轻骑归朝。

戍卒裴满等惮献甫之严,乘无帅之际,癸丑,帅其徒作乱,曰:“张公不出本军,我必拒之。

”因剽掠城市,围监军杨明义所居,使奏请范希朝为节度使。

都虞侯杨朝晟避乱出城,闻之,复入,曰:“所请甚契我心,我来贺也!

”乱卒稍安。

朝晟潜与诸将谋,晨勒兵,如乱卒谓曰:“所请不行,张公已至邠州,汝曹作乱当死,不可尽杀,宜自推列唱帅者。

”遂斩二百馀人,帅众迎献甫。

上闻军众欲得范希朝,将授之。

希朝辞曰:“臣畏游瑰之祸而来,今往代之,非所以防窥觎,安反仄也。

”上嘉之,擢为宁州刺史,以副献甫。

游瑰至京师,除右龙武统军。

振武节度使唐朝臣不严斥候,己未,奚、室韦寇振武,执宣慰中使二人,大掠人畜而去。

时回纥之众逆公主者在振武,朝臣遣七百骑与回纥数百骑追之,回纥使者为奚、室韦所杀。

九月,庚申,吐蕃尚志董星寇宁州,张献甫击却之。

吐蕃转掠鄜、坊而去。

元友直句检诸道税外物,悉输户部,遂为定制,岁于税外输百馀万缗、斛,民不堪命。

诸道多自诉于上,上意寤,诏:“今年已入在官者输京师,未入者悉以与民。

明年以后,悉免之。

”于是东南之民复安其业。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得唐许婚,甚喜,遣其妹骨咄禄毘伽公主及大臣妻并国相、趺跌都督以下千馀人来迎可敦,辞礼甚恭,曰:“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

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

”因詈辱吐蕃使者以绝之。

冬,十月,戊子,回纥至长安,可汗仍表请改回纥为回鹘,许之。

吐蕃发兵十万将寇西川,亦发云南兵。

云南内虽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

韦皋知云南计方犹豫,乃为书遗云南王,叙其叛吐蕃归化之诚,贮以银函,使东蛮转致吐蕃。

吐蕃始疑云南,遣兵二万屯会川,以塞云南趣蜀之路。

云南怒,引兵归国。

由是云南与吐蕃相猜阻,归唐之志益坚。

吐蕃失云南之助,兵势始弱矣。

然吐蕃业已入寇,遂分兵四万攻两林骠旁,三万攻东蛮,七千寇清溪关,五千寇铜山。

皋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连兵御之,破吐蕃于清溪关外。

庚子,册命咸安公主,加回鹘可汗号长寿天亲可汗。

十一月,以刑部尚书关播为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

吐蕃耻前日之败,复以众二万寇清溪关,一万攻东蛮。

韦皋命韦晋镇要冲城,督诸军以御之。

巂州经略使刘朝彩等出关连战,自乙卯至癸亥,大破之。

李泌言于上曰:“江、淮漕运,自淮入汴,以甬桥为咽喉,地属徐州,邻于李纳,刺史高明应年少不习事,若李纳一旦复有异图,窃据徐州,是失江、淮也,国用何从而致!

请徙寿、庐、濠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徐州,割濠、泗以隶之。

复以庐、寿归淮南,则淄青惕息而运路常通,江、淮安矣。

及今明应幼騃可代,宜征为金吾将军。

万一使它人得之,则不可复制矣。

”上从之。

以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

建封为政宽厚而有纲纪,不贷人以法,故其下无不畏而悦之。

横海节度使程日华薨,子怀直自知留后。

吐蕃屡遣人诱胁云南。

◎贞元五年己巳,公元七八九年春,二月,丁亥,韦皋遗异牟寻书,称:“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鹘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

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

” 戊戌,以横海留后程怀直为沧州观察使。

怀直请分景城、弓高为景州,仍请朝廷除刺史。

上喜曰:“三十年无此事矣!

”乃以员外郎徐伸为景州刺史。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屡乞更命相。

上欲用户部侍郎班宏,泌言宏虽清强而性多凝滞,乃荐窦参通敏,可兼度支盐铁。

董晋方正,可处门下。

上皆以为不可。

参,诞之玄孙也,时为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

晋为太常卿。

至是泌疾甚,复荐二人。

庚子,以董晋为门下侍郎,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并同平章事。

以班宏为尚书,依前度支转运副使。

参为人刚果峭刻,无学术,多权数,每奏事,诸相出,参独居后,以奏度支事为辞,实专大政,多引亲党置要地,使为耳目。

董晋充位而已。

然晋为人重慎,所言于上前者未尝泄于人,子弟或问之,晋曰:“欲知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

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

” 三月,甲辰,李泌薨。

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世所轻。

初,上思李怀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孙皆已伏诛。

戊辰,诏以怀光外孙燕八八为怀光后,赐姓名李承绪,除左卫率胄曹参军,赐钱千缗,使养怀光妻王氏及守其基祀。

冬,十月,韦皋遣其将王有道将兵与东蛮、两林蛮及吐蕃青海、腊城二节度战于巂州台登谷,大破之,斩首二千级,投崖及溺死者不可胜数,杀其大兵马使乞藏遮遮。

乞藏遮遮,虏之骁将也,既死,皋所攻城栅无不下。

数年,尽复巂州之境。

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兴兵袭蔚州,驱掠人畜。

诏书责之,逾旬还镇。

琼州自乾封中为山贼所陷,至是,岭南节度使李复遣判官姜孟京与崖州刺史张少迁攻拔之。

十二月,庚午,闻回鹘天亲可汗薨,戊寅,遣鸿胪卿郭锋册命其子为登里罗没密施俱禄忠贞毘伽可汗。

先是,安西、北庭皆假道于回鹘以奏事,故与之连和。

北庭去回鹘犹近,回鹘诛求无厌,又有沙陀六千馀帐与北庭相依。

及三葛禄、白服突厥皆附于回鹘,回鹘数侵掠之。

吐蕃因葛禄、白服之众以攻北庭,回鹘大相颉干迦斯将兵救之。

云南虽贰于吐蕃,亦未敢显与之绝。

壬辰,韦皋复以书招谕之。

◎贞元六年庚午,公元七九零年春,诏出岐山无忧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又送诸寺以示众,倾都瞻礼,施财巨万。

二月,乙亥,遣中使复葬故处。

初,硃滔败于贝州,其棣州刺史赵镐以州降于王武俊,既而得罪于武俊,召之不至。

田绪残忍,其兄朝,仕李纳为齐州刺史。

或言纳欲纳朝于魏,绪惧。

判官孙光佐等为绪谋,厚赂纳,且说纳招赵镐取棣州以悦之,因请送朝于京师。

纳从之。

丁酉,镐以棣州降于纳。

三月,武俊使其子士真击之,不克。

回鹘忠贞可汗之弟弑忠贞而自立,其大相颉干迦斯西击吐蕃未还,夏,四月,次相帅国人杀篡者而立忠贞之子阿啜为可汗,年十五。

五月,王武俊屯冀州,将击赵镐,镐帅其属奔郓州。

李纳分兵据之。

田绪使孙光佐如郓州,矫诏以棣州隶纳。

武俊怒,遣其子士清伐贝州,取经城等四县。

回鹘颉干迦斯与吐蕃战不利,吐蕃急攻北庭。

北庭人苦于回鹘诛求,与沙陀酋长硃邪尽忠皆降于吐蕃。

节度使杨袭古帅麾下二千人奔西州。

六月,颉干迦斯引兵还国,次相恐其有废立,与可汗皆出郊迎,俯伏自陈擅立之状,曰:“今日惟大相死生之。

”盛陈郭锋所赍国信,悉以遗之。

可汗拜且泣曰:“儿愚幼,若幸而得立,惟仰食于阿多,国政不敢豫也。

”虏谓父为阿多,颉干迦斯感其卑屈,持之而哭,遂执臣礼,悉以所遗颁从行者,己无所受。

国中由是稍安。

秋,颉干迦斯悉举国兵数万,召杨袭古,将复北庭,又为吐蕃所败,死者大半。

袭古收馀众数百,将还西州,颉干迦斯绐之曰:“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还朝。

”既而留不遣,竟杀之。

安西由是遂绝,莫知存亡,而西州犹为唐固守。

葛禄乘胜取回鹘之浮图川,回鹘震恐,悉迁西北部落于牙帐之南以避之。

遣达北特勒梅录随郭锋偕来,告忠贞可汗之丧,且求册命。

先是,回鹘使者入中国,礼容骄慢,刺史皆与之钧礼。

梅录至丰州,刺史李景略欲以气加之,谓梅录曰:“闻可汗新没,欲申吊礼。

”景略先据高垄而坐,梅录俯偻前哭。

景略抚之曰:“可汗弃代,助尔哀慕。

”梅录骄容猛气索然俱尽。

自是回鹘使至,皆拜景略于庭,威名闻塞外。

冬,十月,辛亥,郭锋始自回鹘还。

十一月,庚午,上祀圆丘。

上屡诏李纳以棣州归王武俊,纳百方迁延,请以海州易之于朝廷。

上不许。

乃请诏武俊先归田绪四县,上从之。

十二月,纳始以棣州归武俊。

◎贞元七年辛未,公元七九一年春,正月,己巳,襄王僙薨。

二月,癸卯,遣鸿胪少卿庾铤册回鹘奉诚可汗。

戊戌,诏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故城,以扼弹筝峡口。

浃辰而毕,分兵戍之。

昌又筑朝谷堡。

甲子,诏名其堡曰彰信,泾原稍安。

初,上还长安,以神策等军有卫从之劳,皆赐名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以官领之,抚恤优厚。

禁军恃恩骄横,侵暴百姓,陵忽府县,至诟辱官吏,毁裂案牍。

府县官有不胜忿而刑之者,朝笞一人,夕贬万里,由是府县虽有公严之官,莫得举其职。

市井富民,往往行赂寄名军籍,则府县不能制。

辛巳,诏:神威、六军吏士与百姓讼者,委之府县,小事牒本军,大事奏闻。

若军士陵忽府县,禁身以闻,委御史台推覆。

县吏辄敢笞辱,必从贬谪。

癸未,易定节度使张孝忠薨。

安南都护高正平重赋敛,夏,四月,群蛮酋长杜英翰等起兵围都护府,正平以忧死。

群蛮闻之皆降。

五月,辛巳,置柔远军于安南。

端王遇薨。

韦皋比年致书招云南王异牟寻,终未获报。

然吐蕃每发云南兵,云南与之益少。

皋知异牟寻心附于唐,讨击副使段忠义,本阁罗凤使者也。

六月,丙申,皋遣忠义还云南,并致书敦谕之。

秋,七月,戊寅,以定州刺史张升云为义武留后。

庚辰,以虔州刺史赵昌为安南都护,群蛮遂安。

八月,丙午,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朗,馀职皆解。

窦参恶之也。

吐蕃攻灵州,为回鹘所败,夜遁。

九月,回鹘遣使来献俘。

冬,十二月,甲午,又遣使献所获吐蕃酋长尚结心。

福建观察使吴凑,为治有声,窦参以私憾毁之,且言其病风。

上召至京师,使之步以察之,知参之诬,由是始恶参。

丁酉,以凑为陕虢观察使以代参党李翼。

睦王述薨。

吐蕃知韦皋使者在云南,遣使让之。

云南王异牟寻绐之曰:“唐使,本蛮也,皋听其归耳,无它谋也。

”因执以送吐蕃。

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为质,云南愈怨。

勿邓酋长苴梦冲,潜通吐蕃,扇诱群蛮,隔绝云南使者。

韦皋遣三部落总管苏峞将兵至琵琶川。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二·唐纪四十八

〔司马光〕 〔宋〕

起旃蒙赤奋若八月,尽强圉单阏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七◎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八月,甲子,诏凡不急之费及人冗食者皆罢之。

马燧至行营,与诸将谋曰:“长春宫不下,则怀光不可得。

长春宫守备甚严,攻之旷日持久,我当身往谕之。

”遂径造城下,呼怀光守将徐庭光,庭光帅将士罗拜城上。

燧知其心屈,徐谓之曰:“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

”庭光等复西向拜。

燧曰:“汝曹自禄山已来,徇国立功四十馀年,何忽为灭族之计!

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

”众不对。

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

”将士皆伏泣。

燧曰:“此皆怀光所为,汝曹无罪。

第坚守勿出。

”皆曰:“诺。

” 壬申,燧与浑瑊、韩游瑰军逼河中,至焦篱堡。

守将尉珪以七百人降。

是夕,怀光举火,诸营不应。

骆元光在长春宫下,使人招徐庭光。

庭光素轻元光,遣卒骂之,又为优胡于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汉将耳!

”元光使白燧,燧还至城下,庭光开门降。

燧以数骑入城慰抚,其众大呼曰:“吾辈复为王人矣!

”浑瑊谓僚佐曰:“始吾谓马公用兵不吾远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

”诏以庭光试殿中监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帅诸军至河西,河中军士自相惊曰:“西城擐甲矣!

”又曰:“东城娖队矣!

”须臾,军中皆易其号为“太平”字。

怀光不知所为,乃缢而死。

初,怀光之解奉天围也,上以其子璀为监察御史,宠待甚厚。

及怀光屯咸阳不进,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负陛下,愿早为之备。

臣闻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势,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

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

”上惊曰:“知卿大臣爱子,当为朕委曲弥缝,而密奏之!

”对曰:“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其父与宗族也。

顾臣力竭,不能回耳。

”上曰:“然则卿以何策自免?

”对曰:“臣之进言,非苟求生,臣父败,则臣与之俱死矣,复有何策哉!

使臣卖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

”上曰:“卿勿死,为朕更至咸阳谕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

”璀至咸阳而还,曰:“无益也,愿陛下备之,勿信人言。

臣今往,说谕万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

主上无信,吾非贪宝贵也,直畏死耳,汝岂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陕,上谓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怀光者,诚惜璀也。

卿至,试为朕招之。

”对曰:“陛下未幸梁、洋,怀光犹可降也。

今则不然,岂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复立于其朝乎!

纵彼颜厚无惭,陛下每视朝,何心见之!

臣得入陕,借使怀光请降,臣不敢受,况招之乎!

李璀固贤者,必与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则亦无足贵也。

”及怀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杀。

朔方将牛名俊断怀光首出降。

河中兵犹万六千人,燧斩其将阎晏等七人,馀皆不问。

燧自辞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

燧出高郢、李鄘于狱,皆奏置幕下。

韩游瑰之攻怀光也,杨怀宾战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游环遂以朝晟为都虞侯。

上使问陆贽:“河中既平,复有何事所宜区处?

”令悉条奏。

贽以河中既平,虑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为王师所向无敌,请乘胜讨淮西者。

李希烈必诱谕其所部及新附诸帅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复诛伐。

”如此,则四方负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齐固当响应,兵连祸结,赋役繁兴,建中之忧,行将复起。

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屡徼,幸不可以常觊。

”又曰:“臣姑以生祸为忧,而未敢以获福为贺。

”又曰:“陛下怀悔过之深诚,降非常之大号,所在宣扬之际,闻者莫不涕流。

假王叛换之夫,削伪号以请罪。

观衅首鼠之次,一纯诚以效勤。

”又曰:“曩讨之而愈叛,今释之而毕来。

曩以百万之师而力殚,今以咫尺之诏而化洽。

是则圣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

群帅之悖臣礼,拒天诛,图活而不图王,又明矣。

是则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

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术。

挤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从古及今,未之有焉。

”又曰:“一夫不率,阖境罹殃。

一境不宁,普天致扰。

”又曰:“亿兆污人,四三叛帅,感陛下自新之旨,悦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辞,且修臣礼,其于深言密议固亦未尽坦然,必当聚心而谋,倾耳而听,观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

若言与事符,则迁善之心渐固。

傥事与言背,则虑祸之态复兴。

”又“硃泚灭而怀光戮,怀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傥平,祸将次及,则彼之蓄素疑而怀宿负者,能不为之动心哉!

”又曰:“今皇运中兴,天祸将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国,以怀光之窃保中畿,岁未再周,相次枭殄,实众慝惊心之日,群生改观之时。

威则已行,惠犹未洽。

诚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济威,乘灭贼之威以行惠。

”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从,唯希烈一人而已。

揆其私心,非不愿从也。

想其潜虑,非不追悔也。

但以猖狂失计,已窃大号,虽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见于天地之间耳。

纵未顺命,斯为独夫,内则无辞以起兵,外则无类以求助,其计不过厚抚部曲,偷容岁时,心虽陆梁,势必不致。

陛下但敕诸镇各守封疆,彼既气夺算穷,是乃狴牢之类,不有人祸,则当鬼诛。

古之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谓欤!

丁卯,诏以“李怀光尝有功,宥其一男,使续其后,赐之田宅,归其首及尸使葬。

加马燧兼侍中,浑瑊检校司空,馀将卒赏赉各有差。

诸道与淮西连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轶,不须进讨。

李希烈若降,当待以不死,自馀将士百姓,一无所问。

” 初,李晟尝将神策军戍成都,及还,以营妓高洪自随。

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怒,追而还之,由是有隙。

至是,刘从一有疾,上召延赏入相。

晟表陈其过恶,上重违其意,以延赏为左仆射。

骆元光将杀徐庭光,谋于韩游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杀之,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

”游瑰曰:“诺。

”壬午,遇庭光于军门之外,揖而数其罪,命左右碎斩之。

入见马燧,顿首请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辄杀之,是无统帅也”欲斩之。

游瑰曰:“元光杀裨将,公犹怒如此。

公杀节度使,天子其谓何!

”燧默然。

浑瑊亦为之请,乃舍之。

浑瑊镇河中,尽得李怀光之众,朔方军自是分居邠、蒲矣。

卢龙节度使刘怦疾病,九月,己亥,诏以其子行军司马济权知节度事。

怦寻薨。

己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从一罢为户部尚书。

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户部奏今岁入贡者凡百五十州。

于阗王曜上言:“兄胜让国于臣,今请复立胜子锐。

”上以锐检校光禄卿,还其国。

胜固辞曰:“曜久行国事,国人悦服。

锐生长京华,不习其俗,不可往。

”上嘉之,以锐为韶王咨议。

◎贞元二年丙寅,公元七八六年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刘滋为左散骑常侍,与给事中崔造、中书舍人齐映并同平章事。

滋,子玄之孙也。

造少居上元,与韩会、卢东美、张正则为友,以王佐自许,时人谓之“四夔”。

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

滋、映多让事于造。

造久在江外,疾钱谷诸使罔上之弊,奏罢水陆运使、度支巡院、江、淮转运使等,诸道租赋悉委观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诣京师。

令宰相分判尚书六曹:齐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刘滋判吏部、礼部,造判户部、工部,又以户部侍郎元琇判诸道盐铁、榷酒,吉中孚判度支两税。

李希烈将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东道节度使樊泽击擒之。

崔造与元琇善,故使判盐铁。

韩滉奏论盐铁过失。

甲戌,以琇为尚书右丞。

陕州水陆运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门,凿山开车道十八里,以避底柱之险。

”是月道成。

三月,李希烈别将寇郑州,义成节度使李澄击破之。

希烈兵势日蹙,会有疾。

夏,四月,丙寅,大将陈仙奇使医陈山甫毒杀之。

因以兵悉诛其兄弟妻子,举众来降。

甲申,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

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

”上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斛至陕,李泌即奏之。

上喜,遽至东宫,谓太子曰:“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

”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

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

时比岁饥馑,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

人乍饱食,死者复伍之一。

数月,有肤色乃复故。

以横海军使程日华为节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自为留后。

少诚素狡险,为李希烈所宠任,故为之报仇。

己酉,以虔王谅为申、光、随、蔡节度大使,以少诚为留后。

以陇右行营节度使曲环为陈许节度使。

陈许荒乱之馀,户口流散。

曲环以勤俭率下,政令宽简,赋役平均,数年之间,流亡复业,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义成节度使李澄薨,其子克宁谋总军务,秘不发丧。

丙戌,吐蕃尚结赞大举寇泾、陇、邠、宁,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骚然,州县各城守,诏浑将万人,骆元光将八千人屯咸阳以备之。

初,上与常侍李泌议复府兵,泌因为上历叙府兵自西魏以来兴废之由,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亩,每府有折冲领之,折冲以农隙教习战陈。

国家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

将帅按阅,有教习不精者,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

军还,则赐勋加赏,便道罢之。

行者近不逾时,远不经岁。

高宗以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使以图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

武后以来,承平日久,府兵浸堕,为人所贱,百姓耻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

又,牛仙客以积财得宰相,边将效之。

山东戍卒多赍缯帛自随,边将诱之寄于府库,昼则若役,夜絷地牢,利其死而没入其财。

故自天宝以后,山东戍卒还者什无二三,其残虐如此。

然未尝有外叛内侮,杀帅自擅者,诚以顾恋田园,恐累宗族故也。

自开元之末,张说始募长征兵,谓之弓广骑,其后益为六军。

及李林甫为相,奏诸军皆募人为之。

兵不土著,又无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祸乱遂生,至今为梗。

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废,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

陛下思复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

”上曰:“俟平河中,当与卿议之。

”九月,丁亥,诏十六卫各置上将军,以宠功臣。

改神策左、右厢为左、右神策军,殿前射生左、右厢为殿前左、右射生军,各置大将军二人、将军二人。

庚寅,李克宁始发父澄之丧,杀行军司马马铉,墨缞出视事,增兵城门。

刘玄佐出师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谕切至,克宁乃不敢袭位。

丁酉,以东都留守贾耽为义成节度使,。

克宁悉取府库之财夜出,军士从而剽之,比明殆尽。

淄青兵数千自行营归,过滑州,将佐皆曰:“李纳虽外奉朝命,内畜兼并之志,请馆其兵于城外。

”贾耽曰:“奈何与人邻道而野处其将士乎!

”命馆于城中。

耽时引百骑猎于纳境,纳闻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游骑及好畤。

乙巳,京城戒严,复遣左金吾将军张献甫屯咸阳。

民间传言复欲出幸以避吐蕃,齐映见上言曰:“外间皆言陛下已理装,具糗粮,人情忄凶惧。

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与臣等熟计之!

”因伏地流涕,上亦为之动容。

李晟遣其将王佖将骁勇三千伏于汧城,戒之曰:“虏过城下,勿击其首。

首虽败,彼全军而至,汝弗能当也。

不若俟前军已过,见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军也,出其不意击之,必大捷。

”佖用其言,尚结赞败走。

军士不识尚结赞,仅而获免。

尚结赞谓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当以计去之。

”入凤翔境内,无所俘掠,以兵二万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

”经宿,乃引退。

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诗良辅与王佖将步骑五千袭吐蕃摧砂堡。

壬申,遇吐蕃众二万,与战,破之,乘胜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斩其将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积而还。

尚结赞引兵自宁、庆北去,癸酉,军于合水之北。

邠宁节度使韩游瑰遣其将史履程夜袭其营,杀数百人。

吐蕃追之,游瑰陈于平川,潜使人鼓于西山。

虏惊,弃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为皇后。

乙未,韩滉入朝。

丁酉,皇后崩。

辛丑,吐蕃寇盐州,谓刺史杜彦光曰:“我欲得城,听尔率人去。

”彦光悉众奔鄜州,吐蕃入据之。

刘玄佐在汴,习邻道故事,久未入朝。

韩滉过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属吏礼谒之。

滉相约为兄弟,请拜玄佐母。

其母喜,置酒见之。

酒半,滉曰:“弟何时入朝?

”玄佐曰:“久欲入朝,但力未办耳。

”滉曰:“滉力可及,弟宜早入朝。

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帅诸妇女往填宫也!

”母悲泣不自胜。

滉乃遗玄佐钱二十万缗,备行装。

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赏劳,一军为之倾动。

玄佐惊服,既而遣人密听之,滉问孔目吏,“今日所费几何?

”诘责甚细。

玄佐笑曰:“吾知之矣!

”壬寅,玄佐与陈许节度使曲环俱入朝。

崔造改钱谷法,事多不集。

诸使之职,行之已久,中外安之。

元琇既失职,造忧惧成疾,不视事。

既而江、淮运米大至,上嘉韩滉之功。

十二月,丁巳,以滉兼度支、诸道盐铁,转运等使,造所条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托跋乾晖帅众去,遂据其城。

又寇银州,州素无城,吏民皆溃。

吐蕃亦弃之,又陷麟州。

韩滉屡短元琇于上。

庚申,崔造罢为右庶子,琇贬雷州司户。

以吏部侍郎班宏为户部侍郎、度支副使。

韩游瑰奏请发兵攻盐州,吐蕃救之,则使河东袭其背。

丙寅,诏骆元光及陈许兵马使韩全义将步骑万二千人会邠宁军,趣盐州,又使马燧以河东军击吐蕃。

燧至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迁于云、朔之间。

工部侍郎张彧,李晟之婿也。

晟在凤翔,以女嫁慕客崔枢,礼重枢过于彧。

彧怒,遂附于张延赏。

给事中郑云逵尝为晟行军司马,失晟意,亦附延赏。

上亦忌晟功名。

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

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削发为僧,上慰谕,不许。

辛未,于朝,见上,自陈足疾,恳辞方镇,上不许。

韩滉素与晟善,上命滉与刘玄佐谕旨于晟,使与延赏释怨。

晟奉诏,滉等引延赏诣晟第谢,结为兄弟,因宴饮尽欢。

又宴于滉、玄佐之第,亦如之。

滉因使晟表荐延赏为相。

◎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春,正月,壬寅,以左仆射张延赏同平章事。

李晟为其子请婚于延赏,延赏不许。

晟谓人曰:“武夫性快,释也于杯酒间,则不复贮胸中矣。

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无惧哉!

” 初,李希烈据淮西,选骑兵尤精者为左、右门枪、奉国四将,步兵尤精者为左、右克平十将。

淮西少马,精兵皆乘骡,谓之骡军。

陈仙奇举淮西降,才数月,诏发其兵于京西防秋。

仙奇遣都知兵马使苏浦悉将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

会仙奇为吴少诚所杀,少诚密遣人召门枪兵马使吴法超等使引兵归。

浦不之知。

法超等引步骑四千自鄜州叛归,浑瑊使其将白娑勒追之,反为所败。

丙午,上急遣中使敕陕虢观察使李泌发兵防遏,勿令济河。

泌遣押牙唐英岸将兵趣灵宝,淮西兵已陈于河南矣。

泌乃命灵宝给其食,淮西兵亦不敢剽掠。

明日,宿陕西七里。

泌不给其食,遣将将选士四百人分为二队,伏于太原仓之隘道,令之曰:“贼十队过,东伏则大呼击之,西伏亦大呼应之,勿遮道,勿留行,常让以半道,随而击之。

”又遣虞侯集近村少年各持弓、刀、瓦石蹑贼后,闻呼亦应而追之。

又遣唐英岸将千五百人夜出南门,陈于涧北。

明日四鼓,淮西兵起行入隘,两伏发。

贼众惊乱,且战且走,死者四之一。

进遇唐英岸,邀而击之,贼众大败,擒其骡军兵马使张崇献。

泌以贼必分兵自山路南遁,又遣都将燕子楚将兵四百自炭窦谷趣长水。

贼二日不食,屡战皆败,英岸追至永宁东,贼皆溃入山谷。

吴法超果帅其众太半趣长水,燕子楚击之,斩法超,杀其士卒三分之二。

上以陕兵少,发神策军步骑五千往助泌,至赤水,闻贼已破而还。

上命刘玄佐乘驿归汴,以诏书缘道诱之,得百三十馀人,至汴州,尽杀之。

其溃兵在道,复为村民所杀,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

吴少诚以其少,悉斩之以闻。

且遣使以币谢李泌,为其破叛卒也。

泌执张崇献等六十馀人送京师,诏悉腰斩于鄜州军门,以令防秋之众。

初,云南王閤罗凤陷巂州,获西泸令郑回。

回,相州人,通经术,閤罗凤爱重之。

其子凤迦异及孙异牟寻、曾孙寻梦凑皆师事之,每授学,回得挞之。

及异牟寻为王,以回为清平官。

清平官者,蛮相也,凡有六人,而国事专决于回。

五人者事回甚卑谨,有过,则回挞之。

云南有众数十万,吐蕃每入寇,常以云南为前锋,赋敛重数,又夺其险要立城堡,岁征兵助防,云南苦之。

回因说异牟寻复自归于唐,曰:“中国尚礼义,有惠泽,无赋役。

”异牟寻以为然,而无路自致,凡十馀年。

及西川节度使韦皋至镇,招抚境上群蛮,异牟寻潜遣人因诸蛮求内附。

皋奏:“今吐蕃弃好,暴乱盐、夏,宜因云南及八国生羌有归化之心招纳之,以离吐蕃之党,分其势。

”上命皋先作边将书以谕之,微观其趣。

张延赏与齐映有隙,映在诸相中颇称敢言,上浸不悦。

延赏言映非宰相器。

壬子,映贬夔州刺史。

刘滋罗为左散骑常侍,以兵部侍郎柳浑同平章事。

韩滉性苛暴,方为上所任,言无不从,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过不赡。

浑另为滉所引荐,正色让之曰:“先相公以褊察为相,不满岁而罢,今公又甚焉。

奈何榜吏于省中,至有死者!

且作福作威,岂人臣所宜!

”滉愧,为之少霁威严。

二月,壬戌,以检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转运使韩滉薨。

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随其长,无不得人。

尝有故人子谒之,考其能,一无所长,滉与之宴,竟席,未尝左右视及与并坐交言。

后数日,署为随军,使监库门。

其人终日危坐,吏卒无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东、西道为三:浙西,治润州。

浙东,治越州。

宣、歙、池,治宣州。

各置观察使以领之。

上以果州刺史白志贞为浙西观察使,柳浑曰:“志贞,憸人,不可复用。

”会浑疾,不视事,辛巳,诏下,用之。

浑疾间,遂乞骸骨,不许。

甲申,葬昭德皇后于靖陵。

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结赞得盐、夏州,各留千馀人戍之,退屯鸣沙。

自冬入春,羊马多死。

粮运不继,又闻李晟克摧沙,马燧、浑瑊等各举兵临之,大惧,屡遣使求和,上未之许。

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且请修清水之盟而归侵地,使者相继于路。

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复济河,为之请于朝。

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

”韩游瑰曰:“吐蕃弱则求盟,强则入寇,今深入塞内而求盟,此必诈也!

”韩滉曰:“今两河无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刘玄佐之徒将十万众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复也。

其资粮之费,臣请主办。

”上由是不听燧计,趣使进兵。

燧请与吐蕃使论颊热俱入朝论之,会滉薨,燧、延赏皆与晟有隙,欲反其谋,争言和亲便。

上亦恨回纥,欲与吐蕃和,共击之,得二人言,正会己意,计遂定。

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请以郑云逵代之。

”上曰:“当令自择代者。

”乃谓晟曰:“朕以百姓之故,与吐蕃和亲决矣。

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自择一人可代凤翔者。

晟荐都虞候邢君牙。

君牙,乐寿人也。

丙午,以君牙为凤翔尹团练使。

丁未,加晟太尉、中书令,勋、封如故。

馀悉罢之。

晟在凤翔,尝谓僚佐曰:“魏征好直谏,余窃慕之。

”行军司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为,非勋德所宜。

”晟敛容曰:“司马失言。

晟任兼将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为臣!

”叔度惭而退。

及在朝廷,上有所顾问,极言无隐。

性沉密,未尝泄于人。

辛亥,马燧入朝。

燧既来,诸军皆闭壁不战,尚结赞遽自鸣沙引归,其众乏马,多徒行者。

崔浣见尚结赞,责以负约。

尚结赞曰:“吐蕃破硃泚,未获赏,是以来,而诸州各城守,无由自达。

盐、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

今明公来,欲践修旧好,固吐蕃之愿也。

今吐蕃将相以下来者二十一人,浑侍中尝与之共事,知其忠信。

灵州节度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皆信厚闻于异域,请使之主盟。

” 夏,四月,丙寅,浣至长安。

辛未,以浣为鸿胪卿,复使入吐蕃语尚结赞曰:“希全守灵,不可出境,李观已改官,今遣浑瑊盟于清水。

”且令先归盐、夏二州。

五月,甲申,浑自咸阳入朝,以为清水会盟使。

戊子,以兵部尚书崔汉衡为副使,司封员外郎郑叔矩为判官,特进宋奉朝为都监。

己丑,瑊将二万馀人赴盟所。

乙巳,尚结赞遣其属论泣赞来言:“清水非吉地,请盟于原州之土梨树,既盟而归盐、夏二州。

”上皆许之。

神策将马有麟奏:“土梨树多阻险,恐吐蕃设伏兵,不如平凉川坦夷。

”时论泣赞已还,丁未,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后吴少诚,缮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郑常、大将杨冀谋逐之,诈为手诏赐诸将申州刺史张伯元等。

事泄,少诚杀常、冀、伯元。

大将宋旻、曹济奔长安。

闰月,己未,韦皋复与东蛮和义王苴那时书,使诇伺导达云南。

庚申,大省州、县官员,收其禄以给战士,张延赏之谋也。

时新除官千五百人,而当减者千馀人,怨嗟盈路。

初,韩滉荐刘玄佐可使将兵复河、湟,上以问玄佐,玄佐亦赞成之。

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强,未可与争。

”上遣中使劳问玄佐,玄佐卧而受命。

张延赏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辞。

皆由延赏罢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愤怒解体,不肯为用故也。

上以襄、邓扼淮西冲要,癸亥,以荆南节度使曹王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襄、邓、复、郢、安、随、唐七州隶之。

浑瑊之发长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

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

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

”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自为猜贰以阻虏情。

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称诏示之曰:“李太尉谓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浑侍中表也,盟日定矣。

”晟闻之,泣谓所亲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

” 上始命骆元光屯潘原,韩游瑰屯洛口,以为瑊援。

元光谓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从知之!

请与公俱。

”瑊以诏指固止之。

元光不从,与瑊连营相次,距明所三十馀里。

元光壕栅深固,瑊壕栅皆可逾也。

元光伏兵于营西,韩游瑰亦遣五百骑伏于其侧,曰:“若有变,则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势。

”尚结赞与瑊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常服者四百人从至坛下,辛未,将盟,尚结赞又请各遣游骑数十更相觇索,瑊皆许之。

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游骑贯穿唐军,出入无禁。

唐骑入虏军,悉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

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杀宋奉朝等于幕中。

瑊自幕后出,偶得它马乘之,伏鬣入其衔,驰十馀里,衔方及马口,故矢过其背而不伤。

唐将卒皆东走,虏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死者数百人,擒者千馀人,崔汉衡为虏骑所擒。

浑瑊至其营,则将卒皆遁去,营空矣。

骆元光发伏成陈以待之,虏追骑愕眙。

瑊入元光营,追骑顾见邠宁军西驰,乃还。

元光以辎重资瑊,与瑊收散卒,勒兵整陈而还。

是日上临朝,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

”马燧曰:“然。

”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

今日之事,臣窃忧之!

”李晟曰:“诚如浑言。

”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

大臣亦为此言邪!

”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

是夕,韩游瑰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

”上大惊,街递其表以示浑。

明旦,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乎!

”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

李晟大安园多竹,复有为飞语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谋因仓猝为变。

”晟遂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恒赍诏遗尚结赞,至吐蕃境,不纳而还。

浑瑊留屯奉天。

甲戌,尚结至故原州,引见崔汉衡等曰:“吾饰金械,欲械瑊以献赞普。

今失瑊,虚致公辈。

”又谓马燧之侄弇曰:“胡以马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马不能举足,当是时,侍中渡河掩之,吾全军覆没矣!

所以求和,蒙侍中力。

今全军得归,奈何拘其子孙!

”命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将马宁俱归。

分囚崔汉衡等于河、廓、鄯州。

上闻尚结赞之言,由是恶马燧。

六月,丙戌,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其副元帅、节度使。

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

”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

张延赏惭惧,谢病不视事。

以陕虢观察使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河东都虞候李自良从马燧入朝,上欲以为河东节度使,自良固辞曰:“臣事燧日久,不欲代之为帅。

”乃以为右龙武大将军。

明日,自良入谢,上谓之曰:“卿于马燧,存军中事分,诚为得礼。

然北门之任,非卿不可。

”卒以自良为河东节度使。

吐蕃之戍盐、夏者,馈运不继,人多病疫思归,尚结赞遣三千骑逆之,悉焚其庐舍,毁其城,驱其民而去。

灵盐节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韦皋以云南颇知书,壬辰,自以书招谕之,令趣遣使入见。

李泌初视事,壬寅,与李晟、马燧、柳浑俱入见,上谓泌曰:“卿昔在灵武,已应为此官,卿自退让。

朕今用卿,欲与卿有约,卿慎勿报仇,有恩者朕当为卿报之。

”对曰:“臣素奉道,不与人为仇。

李辅国、元载皆害臣者,今自毙矣。

素所善及有恩者,率已显达,或多零落,臣无可报也。

”上曰:“虽然,有小恩者,亦当报之。

”对曰:“臣今日亦愿与陛下为约,可乎?

”上曰:“何不可!

”泌曰:“愿陛下勿害功臣。

臣受陛下厚恩,固无形迹。

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闻有谗之者,虽陛下必不听,然臣今日对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

陛下万一害之,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变不日复生也!

人臣苛蒙人主爱信则幸矣,官于何有!

臣在灵武之日,未尝有官,而将相皆受臣指画。

陛下以李怀光为太尉而怀光愈惧,遂至于叛。

此皆陛下所亲见也。

今晟、燧富贵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无虞,国家有事则出从征伐,无事则入奉朝请,何乐如之!

故臣愿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则天下永无事矣。

”上曰:“朕始闻卿言,耸然不知所谓。

及听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计也!

朕谨当书绅,二大臣亦当共保之。

”晟、燧皆起,泣谢。

上因谓泌曰:“自今凡军旅粮储事,卿主之。

吏、礼委延赏,刑法委浑。

”泌曰:“不可。

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

宰相之职,不可分也。

非如给事则有吏过、兵过,舍人则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咸共平章。

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

”上笑曰:“朕适失辞,卿言是也。

”泌请复所减州、县官。

上曰:“置吏以为人也,今户口减于承平之时三分之二,而吏员更增,可乎!

”对曰:“户口虽减,而事多于承平且十倍,吏得无增乎!

且所减皆有职事而冗官不减,此所以为未当也。

至德以来置额外官,敌正官三分之一,若听使计日得资然后停,加两选授同类正员官。

如此,则不惟不怨,兼使之喜矣。

”又请诸王未出阁者不除府官,上皆从之。

乙卯,诏先所减官,并复故。

初,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有隙。

上入骆谷,值霖雨,道涂队伍滑,卫士多亡归硃泚,叔明之子升及郭子仪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啮臂为盟,着行滕、钉革奚,更鞚上马以至梁州,他人皆不得近。

及还长安,上皆以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

张延赏知升私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第,密以白上。

上谓李泌曰:“郜国已老,升年少,何为如是!

殆必有故,卿宜察之。

”泌曰:“此必有欲动摇东宫者。

谁为陛下言之?

”上曰:“卿勿问,第为朕察之。

”泌曰:“必延赏也。

”上曰:“何以知之?

”泌具为上言二人之隙,且曰:“升承恩顾,典禁兵,延赏无以中伤,而郜国乃太子萧妃之母也,故欲以此陷之耳。

”上笑曰:“是也。

”泌因请除升它官,勿令宿卫以远嫌。

秋,七月,以升为詹事。

郜国,肃宗之女也。

甲子,割振武之绥、银二州,以右羽林将军韩潭为夏、绥、银节度使,帅神策之士五千、朔方、河东之士三千镇夏州。

时关东防秋兵大集,国用不充。

李泌奏:“自变两税法以来,籓镇、州、县多违法聚敛。

继以硃泚之乱,争榷率、征罚以为军资,点募自防。

泚既平,自惧违法,匿不敢言。

请遣使以诏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于法应留使、留州之外,悉输京师。

其官典逋负,可征者征之,难征者释之,以示宽大。

敢有隐没者,重设告赏之科而罪之。

”上喜曰:“卿策甚长,然立法太宽,恐所得无几!

”对曰:“兹事臣固熟思之,宽则获多而速,急则获少而迟。

盖以宽则人喜于免罪而乐输,急则竞为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实,财不足济今日之急而皆入于奸吏矣。

”上曰:“善!

”以度支员外郎元友直为河南、江、淮南句勘两税钱帛使。

初,河、陇既没于吐蕃,自天宝以来,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长安者,归路既绝,人马皆仰给于鸿胪。

礼宾委府、县供之,于度支受直。

度支不时付直,长安市肆不胜其弊。

李泌知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馀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安居不欲归,命检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给。

凡得四千人,将停其给。

胡客皆诣政府诉之,泌曰:“此皆从来宰相之过,岂有外国朝贡使者留京师数十年不听归乎!

今当假道于回纥,或自海道各遣归国,有不愿归者,当于鸿胪自陈,授以职位,给俸禄为唐臣。

人生当乘时展用,岂可终身客死邪!

”于是胡客无一人愿归者,泌皆分隶神策两军,王子、使者为散兵马使或押牙,馀皆为卒,禁旅益壮。

鸿胪所给胡客才十馀人,岁省度支钱五十万缗,市人皆喜。

上复问泌以复府兵之策。

对曰:“今岁征关东卒戍京西者十七万人,计岁食粟二百四万斛。

今粟斗直钱百五十,为钱三百六万缗。

国家比遭饥乱,经费不充,就使有钱,亦无粟可籴,未暇议复府兵也。

”上曰:“然将奈何?

亟减戍卒归之,何如?

”对曰:“陛下诚能用臣之言,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粟麦日贱,府兵亦成。

”上曰:“果能如是,何为不用!

”对曰:“此须急为之,过旬日则不及矣。

今吐蕃久居原、兰之间,以牛运粮,粮尽,占无所用,请发左藏恶缯染为彩缬,因党项以市之,每头不过二三匹,计十八万匹,可致六万馀头。

又命诸冶铸农器籴麦种,分赐沿边军镇,募戍卒,耕荒田而种之,约明年麦熟倍偿其种,其馀据时价五分增一,官为籴之。

来春种禾亦如之。

关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

戍卒获利,耕者浸多。

边地居人至少,军士月食官粮,粟麦无所售,其价必贱,名为增价,实比今岁所减多矣。

”上曰:“善!

”即命行之。

泌又言:“边地官多阙,请募人入粟以补之,可足今岁之粮。

”上亦从之,因问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

”对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则安于其土,不复思归。

旧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将满,下令有愿留者,即以所开田为永业。

家人原来来者,本贯给长牒续食而遣之。

据应募之数,移报本道,虽河朔诸帅得免更代之烦,亦喜闻矣。

不过数番,则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变关中之疲弊为富强也。

”上喜曰:“如此,天下无复事矣。

”泌曰:“未也。

臣能不用中国之兵使吐蕃自困。

”上曰:“计将安出?

”对曰:“臣未敢言之,俟麦禾有效,然后可议也。

”上固问,不对。

泌意欲结回纥、大食、云南与共图吐蕃,令吐蕃所备者多。

知上素恨回纥,恐闻之不悦,并屯田之议不行,故不肯言。

既而戍卒应募,愿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赐骆元光姓名李元谅。

左仆射、同平章事张延赏薨。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一·唐纪四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五月,尽旃蒙赤奋若七月,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五月,盐铁判官万年王绍以江、淮缯帛来至,上命先给将士,然后御衫。

韩滉欲遣使献绫罗四十担诣行在,幕僚何士幹请行,滉喜曰:“君能相为行,请今日过江。

”士幹许诺,归别家,则家之薪米储偫已罗门庭矣。

登舟,则资装器用已充舟中矣。

下至厕筹,滉皆手笔记列,无不周备。

每担夫,与白金一版置腰间。

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自负囊米至舟中,将佐争举之,须臾而毕。

艘置五弩手以为防援,有寇则叩舷相警,五百弩已彀矣。

比至渭桥,资不敢近。

时关中兵荒,米斗直钱五百,及滉米至,减五之四。

滉为人强力严毅,自奉俭素,夫人常衣绢裙,破,然后易。

吐蕃既破韩旻等,大掠而去。

硃泚使田希鉴厚以金帛赂之,吐蕃受之。

韩游瑰以闻。

浑瑊又奏:“尚结赞屡遣人约刻日共取长安,既而不至。

闻其众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

”上以李晟、浑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复京城,闻其去,甚忧之,以问陆贽。

贽以为吐蕃贪狡,有害无益,得其引去,实可欣贺。

乃上奏,其略曰:“吐蕃迁延观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阴受贼使,致令群帅进退忧虞:欲舍之独前,则虑其怀怨乘蹑。

欲待之合势,则若其失信稽延。

戎若未归,寇终不灭。

”又曰:“将帅意陛下不见信任,且患蕃戎之夺其功。

士卒恐陛下不恤旧劳,而畏蕃戎之专其利。

贼党惧蕃戎之胜,不死则悉遗人禽。

百姓畏蕃戎之来,有财必尽为所掠。

是以顺于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于寇境者其势不得不坚。

”又曰:“今怀光别保蒲、绛,吐蕃远避封疆,形势既分,腹背无患,瑊、晟诸帅,才力得伸。

”又曰:“但愿陛下慎于抚接,勤于砥砺,中兴大业,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于犬羊之群,以失将士之情也。

”上复使谓贽曰:“卿言吐蕃形势甚善,然瑊、晟诸军当议规画,今其进取。

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

”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

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

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

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智勇得伸。

”乃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

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馁之志。

”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

”又曰:“设使其中或有肆情干命者,陛下能于此时戮其违诏之罪乎?

是则违命者既不果行罚,从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费空言,只劳睿虑,匪惟无益,其损实多。

”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 癸酉,泾王侹薨。

徐、海、沂、密观察使高承宗卒,甲戌,使其子明应知军事。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贝州三十里而军。

硃滔闻两军将至,急召马寔,寔昼夜兼行赴之。

或谓滔曰:“武俊善野战,不可当其锋,宜徙营稍前逼之,使回纥绝其粮道。

我坐食德、棣之餫,依营而陈,利则进攻,否则入保,待其饥疲,然后可制也。

”滔疑未决。

会马寔军至,滔命明日出战。

寔言:“军士冒暑困惫,请休息数日乃战。

” 常侍杨布、将军蔡雄引回纥达干见滔,达干曰:“回纥在国与邻国战,常以五百骑破邻国数千骑,如扫叶耳。

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后无算,思为大王立效,此其时矣。

明日,愿大王驻马高丘,观回纥为大王剪武俊之骑,使匹马不返。

”布、雄曰:“大王英略盖世,举燕、蓟全军,将扫河南,清关中,今见小敌豫不击,失远近之望,将何以成霸业乎!

达干请战是也。

”滔喜,遂决意出战。

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马使赵琳将五百骑伏于桑林,抱真列方陈于后,武俊引骑兵居前,自当回纥。

回纥纵兵冲之,武俊命其骑控马避之。

回纥突出其后,将还,武俊乃纵兵击之,赵琳自林中出横击之,回纥败走。

武俊急追之,滔骑兵亦走,自践其步陈,步骑皆东奔,滔不能制,遂走趣其营,抱真、武俊合兵追击之。

时滔引三万人出战,死者万馀人,逃溃者亦万馀人,滔才与数千人入营坚守。

会日暮,昏雾,两军不能进,抱真军其营之西北,武俊军其东北。

滔夜焚营,引兵出南门,趣德州遁去,委弃所掠资货山积。

两军以雾,不能追也。

滔杀杨布、蔡雄而归幽州,心既内惭,又恐范阳留守刘怦因败图己。

怦悉发留守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迎之入府,相对悲喜,时人多之。

初,张孝忠以易州归国,诏以孝忠为义武节度使,以易、定、沧三州隶之。

沧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岳之妻兄也,请归恒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华交其州事。

固烈悉取军府绫、缣、珍货数十车,将行,军士大噪曰:“刺史扫府库之实以行,将士于后饥寒,奈何!

”遂杀固烈,屠其家。

程华闻乱,自窦逃出,乱兵求得之,请知州事。

华不得已,从之。

孝忠闻之,即版华摄沧州刺史。

华素宽厚,推心以待将士,将士安之。

会硃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华,华皆不从。

时孝忠在定州,自沧如定,必过瀛州,瀛隶硃滔,道路阻涩。

沧州录事参军李宇说华,表陈利害,请别为一军,华从之,遣宇奉表诣行在。

上即以华为沧州刺史、横海军副大使、知节度事,赐名日华,令日华岁供义武租钱十二万缗。

王武俊又使人说诱之,时军中乏马,日华绐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属,当以二百骑相助。

”武俊给之,日华悉留其马,遣其士归。

武俊怒,而方与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华由是获全。

及武俊归国,日华乃遣人谢过,偿其马价,且赂之。

武俊喜,复与交好。

庚寅,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

先是,姚令言等屡遣谍人觇晟进军之期,皆为逻骑所获。

晟引示以所陈兵,谓曰:“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

”皆饮之酒,给钱而纵之。

遂引兵至通化门外,曜武而还,贼不敢出。

晟召诸将,问兵所从入,皆请“先取外城,据坊市,然后北攻宫阙。

”晟曰:“坊市狭隘,贼若伏兵格斗,居人惊乱,非官军之利也。

今贼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溃其腹心,贼必奔亡。

如此,则宫阙不残,坊市无扰,策之上者也!

”诸将皆曰:“善!

”乃牒浑瑊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尚可孤,刻期集于城下,壬辰,尚可孤败泚将仇敬忠于蓝田西,斩之。

乙未,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

丙申,晟方自临筑垒,泚骁将张庭芝、李希傅引兵大至,晟谓诸将曰:“始吾忧贼潜匿不出,今来送死,此天赞我,不可失也!

”命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纵兵击之。

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并力攻之,晟命牙前将李演等帅精兵救之。

演等力战,贼败走。

演等追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破之。

会夜,晟敛兵还。

贼馀众走入白华门,夜,闻恸哭。

希傅,希烈之弟也。

丁酉,晟复出兵,诸将请待西师至,夹攻之。

晟曰:“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

”贼又出战,官军屡捷。

骆元光败泚众于浐西。

戊戌,晟陈兵于光泰门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马使王佖将骑兵,牙前将史万顷将步兵,直抵苑墙神{鹿加}村。

晟先使人夜开苑墙二百馀步,比演等至,贼已树栅塞之,自栅中刺射官军,官军不得进。

晟怒,叱诸将曰:“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

”万顷惧,帅众先进,拔栅而入,佖、演引骑兵继之,贼众大溃,诸军分道并入。

姚令言等犹力战,晟命决胜军使唐良臣等步骑蹙之,且战且前,凡十馀合,贼不能支。

至白华门,有贼数千骑出官军之背,晟帅百馀骑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来!

”贼皆惊溃。

先是,泚遣张光晟将兵五千屯九曲,去东渭桥十馀里,光晟密输款于晟。

及泚败,光晟劝泚出亡。

泚乃与姚令言帅馀众西走,犹近万人。

光晟送泚出城,还,降于晟。

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

晟顿含元殿前,舍于右金吾仗,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宫禁。

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

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五日内无得通家信。

”命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人。

晟大将高明曜取贼妓,尚可孤军士擅取贼马,晟皆斩之,军中股栗。

公私安堵,秋毫无犯,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

是日,浑瑊、戴休颜、韩游瑰亦克咸阳,败贼三千馀众,闻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马使孟涉顿白华门,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国寺,以镇京城。

斩泚党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于市。

王武俊既破硃滔,还恒州,表让幽州、卢龙节度使,上许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

”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

”晟在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曰:“荧惑退舍,皇家之福也!

宜速进兵。

”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

天象高远,谁得知之!

”既克长安,乃谓之曰:“曏非相拒也,吾闻五星赢、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吾军不战自溃矣!

”皆谢曰:“非所及也!

” 硃泚将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比至泾州,才百馀骑。

田希鉴闭门拒之,泚谓之曰:“汝之节,吾所授也。

奈何临危相负!

”使焚其门。

希鉴取节投火中曰:“还汝节!

”泚众皆哭。

泾卒遂杀姚令言,诣希鉴降。

泚独与范阳亲兵及宗族、宾客北趣驿马关,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

至彭原西城屯,其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韩旻等斩之,诣泾州降。

源休、李子平奔凤翔,李楚琳斩之,皆传首行在。

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裹头内人。

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

谋始尽善,克终已稀。

始而不谋,终则何有!

所赐瑊诏,未敢承旨。

”上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

乙巳,诏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劳问将士,抚慰蒸黎。

两午,李晟斩文武官受硃泚宠任者崔宣、洪经纶等十馀人,又表守节不屈者刘乃、蒋沇等。

己酉,以李晟为司徒、中书令,骆元光、尚可孤各迁官有差,以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诏改梁州为兴元府。

甲寅,以浑瑊为侍中,韩游瑰、戴休颜各迁官有差。

硃泚之败也,李忠臣奔樊川,擒获,丙辰,斩之。

上问陆贽:“今至凤翔有迎驾诸军。

形势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

”贽上奏,以为:“如此则事同胁执,以言乎除乱则不武,以言乎务理则不诚,用是时巡,后将安入!

议者或谓之权,臣窃未谕其理。

未权之为义,取类权衡,今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

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陷身,历代之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

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喜于恩宥,将奔走不暇,安敢辄有旅拒,复劳诛锄哉!

”戊午,车驾发汉中。

李晟综理长安以备百司,自请至凤翔迎扈,上不许。

内常侍尹元贞奉使同华,辄诣河中招谕李怀光。

晟奏:“元贞矫制擅赦元恶,请理其罪!

” 秋,七月,丙子,车驾至凤翔,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

李晟以光晟虽臣贼,而灭贼亦颇有力,欲全之,上不许。

副元帅判官高郢数劝李怀光归款,怀光遣其子璀诣行在谢罪,请束身归朝。

庚辰,诏遣给事中孔巢父赍先除怀光太子太保敕诣河中宣慰,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

壬午,车驾至长安,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馀万,旌旗数十里,晟谒见上于三桥,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伏路左请罪。

上驻马慰抚,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马。

至宫,每闲日,辄宴勋臣,赏赐丰渥。

李晟为之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将伊慎、王锷围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刘戒虚将步骑八千救之。

皋遣别将李伯潜逆击之于应山,斩首千馀级。

生擒戒虚,徇于城下,安州遂降。

以伊慎为安州刺史,又击希烈将康叔夜于厉乡,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怀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

怀光左右多胡人,皆叹曰:“太尉无官矣!

”巢父又宣言于众曰:“军中谁可代太尉领军者?

”于是怀光左右发怒喧噪。

宣诏未毕,众杀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怀光亦不之止,复治兵为拒守之备。

辛卯,赦天下。

初,肃宗在灵武,上为奉节王,学文于李泌。

代宗之世,泌居蓬莱书院,上为太子,亦与之游。

及上在兴元,泌为杭州刺史,上急诏征之,与睦州刺史杜亚俱诣行在。

乙未,以泌为左散骑常侍,亚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对,朝野皆属目附之。

上问泌:“河中密迩京城,朔方兵素称精锐,如达奚小俊等皆万人敌,朕昼夕忧之,奈何?

”对曰:“天下事甚有可忧者,若惟河中,不足忧也。

夫料敌者,料将不料兵。

今怀光,将也。

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为意!

怀光既解奉天之围,视硃泚垂亡之虏不能取,乃与之连和,使李晟得取以为功。

今陛下已还宫阙,怀光不束身归罪,乃虐杀使臣,鼠伏河中,如梦魇之人耳!

但恐不日为帐下所枭,使诸将无以藉手也。

”初,上发吐蕃以讨硃泚。

许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与之。

及泚诛,吐蕃来求地,上欲召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还朝,以其地与之。

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

且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

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它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

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大掠武功,受赂而去,何功之有!

”众议亦以为然,上遂不与。

李希烈闻李希倩伏诛,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

中使曰:“有敕。

”真卿再拜。

中使曰:“今赐卿死。

”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

”使者曰:“自大梁来,非长安也。

”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

”遂缢杀之。

李晟以泾州倚边,屡害军帅,常为乱根,奏请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积粟以攘吐蕃。

癸卯,以晟兼凤翔、陇右节度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爵西平王。

时李楚琳入朝,晟请与俱至凤翔斩之,以惩逆乱。

上以新复京师,务安反仄,不许。

先是,上命浑瑊、骆元光讨李怀光军于同州,怀光遣其将徐庭光以精卒六千军于长春宫以拒之,瑊等数为所败,不能进。

时度支用度不给,议者多请赦怀光,上不许。

李怀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晋州,牙将毛朝易攵守隰州,郑抗守慈州,马燧皆遣人说下之。

上乃加浑瑊河中、绛州节度使,充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加马燧奉诚军、晋、慈、隰节度使,充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怀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赵州,马燧奏请诏武俊与李抱真同击硃滔,以深、赵隶武俊,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上从之。

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领之。

燧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嘉而许之。

燧遣使迎日知。

既至,籍府库而归之。

甲辰,以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为左金吾大将军。

丙午,加浑瑊朔方行营元帅。

李晟至凤翔,治杀张镒之罪,斩裨将王斌等十馀人。

硃滔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军,上表待罪。

癸未,马燧将步骑三万攻绛州。

度支以李怀光所部将士数万与怀光同反,不给冬衣,上曰:“朔方军累代忠义,今为怀光所制耳,将士何罪!

”冬,十月,已亥,诏:“朔方及诸军在怀光所者,冬衣及赏钱皆当别贮,俟道路稍通,即时给之。

” 李勉累表乞自贬,辛丑,罢勉都统、节度使,其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怀光将阎晏寇同州,官军败于沙苑。

诏征邠州之军,韩游瑰将甲士六千赴之。

乙丑,马燧拔绛州,分兵取闻喜、万泉、虞乡、永乐、猗氏。

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官典兵。

上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上复以宦官窦文场代之,从幸山南,两军稍集。

上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

戊辰,以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闰月,丙子,以泾原节度使田希鉴为卫尉卿。

李晟初至凤翔,希鉴遣使参候,晟谓使者曰:“泾州逼近吐蕃,万一入寇,州兵能独御之乎?

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书意。

”使者归,以告希鉴,希鉴果请援兵,晟遣腹心将彭令英等戍泾州。

晟寻托巡边诣泾州,希鉴出迎,晟与之并辔而入,道旧结欢。

希鉴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谓之田郎。

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抚毕,即还凤翔。

”希鉴不复疑。

晟置宴,希鉴与将佐俱诣晟营。

晟伏甲于外庑,既食而饮,彭令英引泾州诸将下堂。

晟曰:“我与汝曹久别,各宜自言姓名。

”于是得为乱者石奇等三十馀人,让之曰:“汝曹屡为逆乱,残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

”悉引出,斩之。

希鉴尚在座,晟顾曰:“田郎亦不得无过,以亲知之故,当使身首得完。

”希鉴曰:“唯。

”遂引出,缢杀之,并其子萼。

晟入其营,谕以诛希鉴之意,众股栗,无敢动者。

李希烈遣其将翟崇晖悉众围陈州,久之,不克。

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节,誓众归国。

甲午,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宋亳节度使刘洽遣马步都虞候刘昌与陇右、幽州行营节度使曲环等将兵三万救陈州,十一月,癸卯,败翟崇晖于州西,斩首三万五千级,擒崇晖以献。

乘胜进攻汴州,李希烈惧,奔归蔡州。

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进。

刘洽兵至成东。

戊午,李希烈守将田怀珍开门纳之。

明日,澄入,舍于浚仪。

两军之士,日有忿阋。

会希烈郑州守将孙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郑州。

诏以都统司马宝鼎薛珏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长安,素服待罪。

议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应尚为相。

”李泌言于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长。

乃大梁不守,将士弃妻子而从之者殆二万人,足以见其得众心矣。

且刘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阳,悉举其众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

”上乃命勉复其位。

议者又言:“韩滉闻銮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

”上疑之,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

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

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

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

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它。

”上曰:“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弗闻乎?

”对曰:“臣固闻之。

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

”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

”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

愿上章明其无它,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

”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

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也。

”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

它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

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

”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

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

”上曰:“如何其为朝廷?

”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

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面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谢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邪?

”上曰:“善!

朕深谕之矣。

”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

”因言:“关中乏粮,归语卿父,宜速致之。

”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

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

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

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

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化陈少游亦贡米矣!

”对曰:“岂惟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

”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上。

勉等退,复独留,言于上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

上然之。

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

诸相还閤。

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

敢问何事也?

”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

爵人于朝,与士共之。

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

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

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已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

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

”竟不以事语从一。

从一奏之,上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乙丑,罢为左庶子。

刘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

”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十二月,乙亥,薨。

赠太尉,赙祭如常仪。

淮南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令将士推己知军事,且欲大掠。

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

”韶等惧而让。

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

”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

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韩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是岁蝗遍远近,草木无遗,惟不食稻,大饥,道殣相望。

◎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癸丑,赠颜真卿司徒,谥曰文忠。

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

”未几,上果用为饶州刺史。

给事中袁高应草制,执以白卢翰、刘从一曰:“卢杞作相,致銮舆播迁,海内疮痍,奈何遽迁大郡!

愿相公执奏。

”翰等不从,更命它舍人草制。

乙卯,制出,高执之不下,且奏:“杞极恶穷凶,百辟疾之若仇,六军思食其肉,何可复用!

”上不听。

补阙陈京、赵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权,百揆失叙,天地神祇所知,华夏、蛮夷同弃。

倘加巨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

”丁巳,袁高复于正牙论奏。

上曰:“杞已再更赦。

”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为刺史。

”陈京等亦争之不已,曰:“杞之执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颈,今复用之,则奸党皆唾掌而起。

”上大怒,左右辟易,谏者稍引却,京顾曰:“赵需等勿退,此国大事,当以死争之。

”上怒稍解。

戊午,上谓宰相:“与杞小州刺史,可乎?

”李勉曰:“陛下欲与之,虽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

”壬戌,以杞为澧州别驾。

使谓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诚为至当。

”又谓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

”泌曰:“累日外人窃议,比陛下于桓、灵。

今承德音,乃尧、舜之不逮也!

”上悦。

杞竟卒于澧州。

高,恕己之孙也。

三月,李希烈陷邓州。

戊午,以汴滑节度使李澄为郑滑节度使。

以代宗女嘉诚公主妻田绪。

李怀光都虞候吕鸣岳密通款于马燧,事泄,怀光杀之,屠其家。

事连幕僚高郢、李鄘,怀光集将士而责之,郢、鄘抗言逆顺,无所惭隐,怀光囚之。

鄘,邕之侄孙也。

马燧军于宝鼎,败怀光兵于陶城,斩首万馀级,分兵会浑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为荆南节度,李希烈将李思登以随州降之。

壬午,马燧、浑瑊破李怀光兵于长春宫南,遂掘堑围宫城。

怀光诸将相继来降。

诏以燧、瑊为招扶使。

五月,丙申,刘洽更名玄佐。

韩游瑰请兵于浑瑊,共取朝邑。

李怀光将阎晏欲争之,士卒指邠军曰:“彼非吾父兄,则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

”语甚嚣。

晏遽引兵去。

怀光知众心不从,乃诈称欲归国,聚货财,饰车马,运俟路通入贡,由是得复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刘玄佐兼汴州刺史。

辛卯,以金吾大将军韦皋为西川节度使。

硃滔病死,将士奉前涿州刺史刘怦知军事。

时连年旱、蝗,度支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

李晟上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长安才三百里,同州当其冲,多兵则未为示信,少兵则不足提防,忽惊东偏,何以制之!

一也。

今赦怀光,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既无所诣,康日知又应迁移,土宇不安,何以奖励,二也。

陛下连兵一年,讨除小丑,兵力未穷,遽赦其反逆之罪。

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纥,南有淮西,皆观我强弱,不谓陛下施德泽,爱黎元,乃谓兵屈于人而自罢耳,必竞起窥觎之心。

三也。

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皆应叙勋行赏,今府库方虚,赏不满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

既解河中,罢诸道兵,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

今河中斗米五百,刍稿且尽,墙壁之间,饿殍甚众。

且其军中大将杀戮略尽,陛下敕诸道围守旬时,彼必有内溃之变,何必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哉!

”又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怀光。

秋,七月,甲午朔,马燧自行营入朝,奏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

”上许之。

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

上谓李泌曰:“若蒲、陕连衡,则猝不可制。

且抱晖据陕,则水陆之运皆绝矣。

不得不烦卿一往。

”辛丑,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

上欲以神策军送泌之官,问“须几何人?

”对曰:“陕城三面悬绝,攻之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之。

”上曰:“单骑如何可入?

”对曰:“陕城之人,不贯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

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

臣今单骑抵其近郊,彼举在兵则非敌,若遣小校来杀臣,未必不更为臣用也。

且今河东全军屯安邑,马燧入朝,愿敕燧与臣同辞皆行,使陕人欲加害于臣,则畏河东移军讨之,此亦一势也。

”上曰:“虽然,朕方大用卿,宁失陕州,不可失卿,当更使他人往耳。

”对曰:“他人必不能入。

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

他人犹豫迁延,彼既成谋,则不得前矣。

”上许之。

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

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之。

有功,则赐旌节矣。

”抱晖觇者驰告之,抱晖稍自安。

泌具以语白上曰:“欲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

”上曰:“善!

”戊申,泌与马燧俱辞行。

庚戌,加泌陕虢观察使。

泌出潼关,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以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至陕。

”泌曰:“辞日奉进止,以便宜从事。

此一人不可相蹑而来,来则吾不得入陕矣。

”唐臣以受诏不敢去,泌写宣以却之,因疾驱而前。

抱晖不使将佐出迎,惟侦者相继。

沁宿曲沃,将佐不俟抱晖之命来迎,泌笑曰:“吾事济矣!

”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

泌称其摄事保完城隍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

公等职事皆按堵如故。

”抱晖出而喜。

泌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

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贴矣,不愿闻也。

”由是反仄者皆自安。

泌但索簿书,治粮储。

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馀生,汝为我赍版、币祭前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它也。

”泌之辞行也,上籍陕将预于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

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

泌奏“已遣抱晖,馀不足问。

”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

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帅,恳请赦之。

诏谪戍天德。

岁馀,竟杀之。

而抱晖遂亡命,不知所这。

达奚小俊引兵至境,闻泌已入陕而还。

壬子,以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大旱,灞、浐将竭,长安井皆无水。

度支奏中外经费才支七旬。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唐纪四十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二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

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

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澄犹外事希烈。

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

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

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

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

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

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

”遂解围去。

硃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

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

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

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

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

诏许之。

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

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

”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

”晟不得已乃就壁。

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

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

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

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

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硃泚通谋,事迹颇露。

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

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

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

”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

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

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

”贽未有言,数顾晟。

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

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

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

”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

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

”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

此一害也。

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

此二害也。

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

”竟不肯署敕。

尚结赞亦不进兵。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

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

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

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

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

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

’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

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

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

’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

’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

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

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

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

’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

”上从之。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

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它由。

所患太强,不资傍助。

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足生事。

何则?

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

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

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

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

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

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

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

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

拯其危急,唯在此时。

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

是谓称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

”上曰:“卿所料极善。

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

”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

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

”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

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

人臣反,赐铁券。

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

”辞气甚悖。

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

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

我今日必以死争之!

”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

”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

”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

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

何不攻长安,杀硃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

”怀光曰:“名振病心矣!

”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

怀光潜与硃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

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

璀密白其父。

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

今日负我,死甘心乎?

”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

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

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

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

”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

”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

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

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

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

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

”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

”勋刻日时而去。

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

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

时天寒,勋多然稿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

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

”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

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

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

”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

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

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

”众皆詟服。

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

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

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且光远避!

”怀光以韩游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瑰书,约使为变,游瑰密奏之。

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瑰又奏之。

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

”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

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

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

怀光独立,安能为乱!

”上曰:“罢怀光兵权,若硃泚何?

”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

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

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泚不足忧也!

”上然之。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

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

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

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

”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

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

”歔郗而返。

乃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

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

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

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

”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

”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

”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

”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

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凡尽。

是时怀光、硃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

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

又以书遣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

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

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

宿兵养寇,患莫大焉!

”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诸县刍粟,不旬日,皆充羡。

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

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

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

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

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

三月,壬申朔,悦与孔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

”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坦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

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

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

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仆射。

”众大惊,喧哗。

忠信未及自辨,众分裂杀之。

扈崿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

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

”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

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

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

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

硃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

”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

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

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

绪方危迫,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

明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

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

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

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

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

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

”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瑰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

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

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硃泚,惟力是视。

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

”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硃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

”顿道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

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

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

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

”众许之。

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

”遣数骑送之。

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

”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

韩游瑰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

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瑰请帅麾下以从。

”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

”游瑰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

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

”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

昕等惧,竟不敢出。

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瑰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

汉衡矫诏以游瑰知军府事,军中大喜。

怀光子旻在邠,游瑰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

”游瑰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

”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

”怀光囚之。

于是游瑰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硃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

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

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

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

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

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

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

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

向,遵庆之子也。

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

峤请降。

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

庚寅,车驾至城固。

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

起端虽微,流弊必大。

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

”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

”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

青硃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皁。

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

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

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

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

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旋实利而寓虚名者也。

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廕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

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銛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

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

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

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

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

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

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

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

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

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

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

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

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

”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

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

”上乃止。

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

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

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

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

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

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夐绝。

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

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

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

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

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

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

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

斯衅非小,所宜速图。

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

”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亦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

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

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为之治第,是亦反也!

”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

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硃泚善遇之。

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

”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

”立斩之。

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

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

”韩游瑰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

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

庚戌,硃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

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

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

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

”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

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

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

”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辨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

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群恩。

徇身忘君,臣之耻也!

”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

”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

《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

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

”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

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

”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

因而利焉,所获多矣。

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

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

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

果而行之,所失大矣。

”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

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

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

有刑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

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

卿试思之,如何为更?

”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

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

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

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

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

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

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

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

任数御物,物终不亲!

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亿化为心膂矣。

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亿慝矣。

”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

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

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

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

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

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

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

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

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 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

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

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

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

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

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钅戊,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众心不服,请杀之。

”耽曰:“是何言也!

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

”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韩游瑰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丁卯,义王泚薨。

硃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

贾林复为李抱真说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

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

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

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

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硃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

”武俊悦,从之。

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拒十里。

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

”言终,遂行。

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

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

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

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

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

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

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

”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

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

”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九·唐纪四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尽阏逢困敦正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十一月,丁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

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

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

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

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

”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

倘出乾陵,恐惊陵寝。

”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

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

”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

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

”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

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

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

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

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

休颜,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

泚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

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

张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

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

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

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

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

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

武俊亦归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

劝募兵得数万人。

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硃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

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夸。

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

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

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

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

”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

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

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

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

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

”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

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

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

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

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

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

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

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

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

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

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

城中望之忷惧。

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

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

”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

”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

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曰:“此欲分吾力也。

”乃引兵严备东北。

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氈,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

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

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

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

”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

时士卒冻馁,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

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

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

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

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

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

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

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

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

”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

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

癸巳,怀光败泚兵于澧泉。

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

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泚既退,从臣皆贺。

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硃泚败亡,忧未艾也!

”上不以为忤,甚称之。

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

”欲以惑众。

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

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

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

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库不宜复存。

”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

”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

”泚曰:“强授之则人惧。

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

”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

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

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

吾见上,当请诛之。

”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

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

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

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

”翃、赞以告卢杞。

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

”上以为然。

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

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硃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

”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

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朏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硃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

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

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

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

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

佶不可,少游欲杀之。

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

少游悉收其钱帛。

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

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籓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

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

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

贽以曏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

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

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

未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在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

此诚当今之所急也。

”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

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

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

”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

远迩归心,孰与为乱!

”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

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

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

”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

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

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

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

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

”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

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

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

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

”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

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

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

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跼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

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

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

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

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

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

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

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

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

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

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

朕见从前已来,事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

卿宜深悉此意。

”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

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

”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

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

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

”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

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

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

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

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

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

”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

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

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

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

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

”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

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

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

”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

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

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所在。

”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

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

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

”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

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

若是者何?

两情不通故也。

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

若是者何?

九弊不去故也。

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

谄谀,顾望,畏忄耎,此三者,臣下之弊也。

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

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

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

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

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

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

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

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

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

下悖上刑,不败何待!

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

”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

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

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

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

”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

谏者直,示我之能容。

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

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

有一于斯,皆为盛德。

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

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

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

”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

众论喧腾,亦咎杞等。

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

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

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

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

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

”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

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硃滔,各称王如故。

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

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

”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

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

司武侍郎许士则曰:“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

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

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

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

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

滔为人如此。

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

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

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

大王于时悔之无及。

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

”扈崿等皆以为然。

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

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

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

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

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

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

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

”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

”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

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

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

庚午,希烈陷大梁。

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

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

”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

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

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

”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

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

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

”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

”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

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

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

”又曰:“赢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

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

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

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

”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

”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

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

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

舍此之外,尚有所虞。

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

言善非难,行善为难。

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

”上然之。

◎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

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

忘己济人,不吝改过。

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

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

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

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

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

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

暴令峻于诛求,疲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

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籓维,联抚驭乖方,致其疑惧。

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

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虽缘硃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

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

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

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

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

”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

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

以汴州为在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

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

”积薪灌油于其庭。

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

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

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

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

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

至蕲口,遇少诚入寇。

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

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

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

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

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

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

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

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

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

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

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

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

’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

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

”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

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曏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

许我贝州,我辞不取。

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

”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

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

悦闭城自守。

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硃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

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

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

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

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

”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扞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

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

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

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

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

”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

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

”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

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

”上不悦。

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

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

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

”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

”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

”戊子,命复弃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

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

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

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

卿知萧复如何人?

其不欲行,意趣安在?

”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

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

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

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

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

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

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

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

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

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

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

”上亦竟不复辩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

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

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

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

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