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石首绣林山记

大江自三峡来,所遇无非石者,势常结约不舒。

至西陵以下,岸多沙泥,当之辄靡,水始得遂其剽悍之性。

如此者凡数百里,皆不敢与之争,而至此忽与石遇。

水汹涌直下,注射拳石,石堮堮力抵其锋,而水与石始若相持而战。

以水战石,则汗汗田田滹滹幹幹,劈之为林,蚀之为窍,锐之为剑戟,转之为虎兕,石若不能无少让者。

而以石战水,壁立雄峙,怒狞健鸷,随其洗磨。

簸荡之来,而浪返涛回,触而徐迈,如负如背。

千万年来,极其力之所至,止能损其一毛一甲,而终不能啮骨理而动龈齶。

于是,石常胜而水常不胜,此所以能为一邑砥柱而万世赖焉者也。

予与长石诸公,步其颠,望江光皓森,黄山如展筛,意甚乐之。

已而见山下石磊磊立,遂走矶上,各据一石而坐。

静听水石相搏,大如旱雷,小如哀玉。

而细睇之,或形如钟鼎,色如云霞,文如篆籀。

石得水以助发其妍而益之媚,不惟不相害,而且相与用。

予叹曰:“士之值坎禀不平,而激为文章以垂后世者,何以异此哉!

”山以玄德娶孙夫人于此、石被睇锦,故名。

其下即刘郎浦。

是日同游者,王中秘季清,曾太史长石,文学王伯雨、高守中、张翁伯、王天根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注释

结约:盘曲。 堮堮(è):山崖高峻的样子。 汗汗田田:水势浩大的样子。 滹滹(hū)幹幹:水流迅疾的样子。 怒狞健蛰(zhé):凶猛刚强。 虎兕(hǔ sì):虎与犀牛,比喻凶恶残暴的人。这里指形状像虎。 辄靡:用处少。辄,用处。



游张公洞记

〔王世贞〕 〔明〕

由义兴而左泛,曰东久。

九者,九里袤也,水皆缥碧,两山旁袭之,掩映乔木,黄云储野,得夕照为益奇。

时余病足,李生亦病,为李觅一兜子,并余弟所携笋舆三,为一行,其三人为一行,可四里许,抵洞,始隆然若覆墩耳。

张生者,故尝游焉,谓余当从后洞入,毋从前洞入。

所以毋从前洞者,前路宽,一览意辄尽,无复馀。

意尽而穿横关,险狭甚多,中悔不能达。

余乃决策从后入。

多到炬火前导,始委身一窍,鱼贯而下。

渐下渐滑,且峻级不能尽受足。

后趾俟前趾发乃发,迫则以肩相辅。

其上隘,又不能尽受肩。

如是数十百级,稍稍睹前行人,如烟霞中鸟。

又闻若瓮中语者。

发炬则大叫惊绝。

巨乃乳皆下垂,崛㠥甗锜,玲珑晶莹,不可名状。

大抵色若渔阳媚玉,而润过之。

稍西南为大盘石,石柱踞其上,旁有所谓床及丹灶、盐廪者。

稍东,地欹下而湿,迹之则益湿,且益洼不可究,即所谓仙人田也。

回顾所入窍,不知几百丈,荧荧若日中沬,时现时灭。

久之,路几断。

其下穿不二尺所,余扶服过,下上凡百馀级。

忽呀然中辟,可容万人坐。

石乳之下垂者,愈益奇,为五色自然,丹雘晃烂刺人眼。

大者如玉柱,或下垂至地,所不及者尺所。

或怒发上,不及者亦尺所。

或上下际不接者仅一发。

石状如虬,如跃龙,如奔狮,如踞象,如莲花,如钟鼓,如飞仙,如僧胡,诡不可胜纪。

余时惫足益蹇,强作气而上,至石台,俯视朗然。

洞之胜,至是而既矣。

会所赍酒脯误失道,呼水饮之,乃出。

张公者,故汉张道陵,或曰张果。

非也。

道陵事在蜀颇著。

许远游贻逸少书称:“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汉末得道之徒多在焉。

”此亦岂其一耶?

王子曰,余向所睹石床、丹灶、盐米廪及棋局者,仿佛貌之耳。

乌言仙迹哉!

乌言仙迹哉!

游盘山记

〔袁宏道〕 〔明〕

盘山外骨而中肤。

外骨,故峭石危立,望之若剑戟罢虎之林。

中肤,故果木繁,而松之抉石罅出者,欹嵚虬曲,与石争怒,其干压霜雪不得伸,故旁行侧偃,每十馀丈。

其面削,不受足,其背坦,故游者可迂而达。

其石皆锐下而丰上,故多飞动。

其叠而上者,渐高则渐出。

高者屡数十寻,则其出必半仄焉。

若半圮之桥,故登者栗。

其下皆奔泉,夭矫曲折,触巨细石皆斗,故鸣声彻昼夜不休。

其山高古幽奇,无所不极。

述其最者:初入得盘泉,次曰悬空石,最高曰盘顶也。

泉莽莽行,至是落为小潭,白石卷而出,底皆金沙,纤鱼数头,尾鬣可数,落花漾而过,影彻底,忽与之乱。

游者乐,释衣,稍以足沁水,忽大呼曰“奇快”,则皆跃入,没胸,稍溯而上,逾三四石,水益哗,语不得达。

间或取梨李掷以观,旋折奔舞而已。

悬空石数峰,一壁青削到地,石粘空而立,如有神气性情者。

亭负壁临绝涧,涧声上彻,与松韵答。

其旁为上方精舍,盘之绝胜处也。

盘顶如初抽笋,锐而规,上为窣诸波,日光横射,影落塞外,奔风忽来,翻云抹海。

住足不得久,乃下。

迂而僻,且无石级者,曰天门开。

从髻石取道,阔以掌,山石碍右臂,左履虚不见底,大石中绝者数。

先与导僧约,遇绝崄处,当大笑。

每闻笑声,皆胆落。

扪萝探棘,更上下仅得度。

两岩秀削立,太古云岚,蚀壁皆翠。

下得枰石,方广可几筵。

抚松下瞰,惊定乃笑。

世上无拼命人,恶得有此奇观也。

面有洞嵌绝壁,不甚阔,一衲攀而登,如猕猴。

余不往,谓导僧曰:“上山险在背,肘行可达。

下则目不谋足,殆已,将奈何?

”僧指其凸曰:“有微径,但一壁峭而油,不受履,过此,虽险,可攀至脊。

迂之即山行道也。

”僧乃跣,蛇矫而登。

下布以缒,健儿以手送余足,腹贴石,石腻且外欹,至半,体僵,良久足缩,健儿努以手从,遂上。

迨至脊,始咋指相贺,且相戒也。

峰名不甚雅,不尽载。

其洞壑初不名,而新其目者,曰石雨洞,曰慧石亭。

洞在下盘,道听涧声,觅之可得。

石距上方百步,纤瘦丰妍不一态,生动如欲语。

下临飞涧,松鬣覆之,如亭。

寐可凭,坐可茵,闲可侣,故慧之也。

其石泉奇僻,而蛇足之者,曰红龙池。

其洞天成可庵者,曰瑞云庵之前洞,次则中盘之后岭也。

其山壁窈窕秀出而寺废者,曰九华顶,不果上。

其刹宇多,不录。

寄投者,曰千像,曰中盘,曰上方,曰塔院也。

其日为七月朔,数得十。

偕游者,曰苏潜夫、小修、僧死心、宝方、寂子也。

其官于斯而以旧雅来者,曰钟刺史君威也。

其不能来,而以书讯且以蔬品至者,曰李郎中酉卿也。

活水源记

〔刘基〕 〔明〕

灵峰之山,其上曰金鸡之峰。

其草多竹。

其木多枫槠,多松。

其鸟多竹鸡。

其状如鸡而小,有文采,善鸣。

寺居山中,山四面环之。

其前山曰陶山,华阳外史弘景之所隐居。

其东南山曰日铸之峰,欧冶子之所铸剑也。

寺之后,薄崖石有阁曰松风阁,奎上人居之。

有泉焉,其始出石罅,涓涓然冬温而夏寒。

浸为小渠,冬夏不枯,乃溢而西南流,乃伏行沙土中,旁出为四小池,东至山麓,潴为大池,又东注于若耶之溪,又东北入于湖。

其初为渠时,深不逾尺,而澄澈可鉴。

俯视,则崖上松竹花木皆在水底。

故秘书卿白野公恒来游,终日坐水旁,名之曰活水源。

其中有石蟹,大如钱,有小鲼鱼,色正黑,居石穴中,有水鼠常来食之。

其草多水松、菖蒲。

有鸟大如鸜鹆,黑色而赤觜,恒鸣其上,其音如竹鸡而滑。

有二脊令,恒从竹中下,立石上,浴饮毕,鸣而去。

予早春来时方甚寒,诸水族皆隐不出。

至是,悉出。

又有虫四、五枚,皆大如小指,状如半莲子,终日旋转行水面,日照其背,色若紫水晶,不知其何虫也。

予既爱兹水之清,又爱其出之不穷,而能使群动咸来依,有君子之德焉。

上人又曰:“属岁旱时,水所出,能溉田数十亩。

”则其泽又能及物,宜乎白野公之深爱之也。

游桃花记

〔陈继儒〕 〔明〕

南城独当阳,城下多栽桃花。

花得阳气及水色,太是秾华。

居民以细榆软柳编篱缉墙,花间菜畦,绾结相错如绣。

余以花朝后一日,呼陈山人父子,暖酒提小榼,同胡安甫、宋宾之、孟直夫渡河梁,踏至城以东,有桃花蓊然。

推户闯入,见一老翁,具鸡黍饷客。

余辈冲筵前索酒,请移酒花下。

老翁愕视,恭谨如命。

余亦不通姓字,便从花板洒杯,才饕一番。

复攀桃枝,坐花丛中,以藏钩输赢为上下,五六人从红雨中作活辘轳,又如孤猿狂鸟,探叶窥果,惟愁枝脆耳。

日暮乃若用。

是日也,老翁以花朝为生辰,余于酒后作歌赠之,谓翁明日请坐巵脯为寿。

十四日,余与希周、直夫、叔意挈酒榼,甫出关路,途得伯灵、子犹,拉同往。

又遇袁长史披鹤氅入城中,长史得我辈看花消息,遂相与返至桃花溪。

至则田先生方握锄理草根,见余辈,便更衣冠出肃客。

客方散踞石上,而安甫、宾之、箕仲父子俱挈酒榼佐之。

董、徐、何三君从城上窥见,色为动,复踉跄下城,又以酒及鲜笋、蛤蜊佐之。

是时,不速而会凡十八人,田先生之子归骈为十九。

榼十一,酒七八壶觞。

酒屈兴信,花醉客醒,方苦瓶罍相耻,忽城头以长绠缒酒一樽送城下,客则文卿、直卿兄弟是也。

余辈大喜,赏为韵士。

时人各为队,队各为戏。

长史、伯灵角智局上。

纷纷诸子,饱毒空拳,主人发短耳长,龙钟言笑。

时酒沥尚馀,乃从花篱外要路客,不问生熟妍丑,以一杯酒浇入口中,以一枝桃花簪入发角:人人得大欢喜吉祥而去。

日暮鸟倦,余亦言旋,皆以月影中抱持,而顾视和纱巾缥袖,大都酒花、花瓣而已。

昔陶徵君以避秦数语,输写心事,借桃源为寓言,非有真桃源也。

今桃花近在城齿,无一人为花作津梁,传之好事者。

自余问津后,花下数日间,便尔成蹊。

第赏花护花者,舍吾党后,能复几人?

几人摧折如怒风甚雨,至使一片赤霞,阑珊狼藉?

则小人于桃花一公案,可谓功罪半之矣。

游天平山记

〔高启〕 〔明〕

至正二十二年九月九日,积霖既霁,灏气澄肃。

予与同志之友以登高之盟不可寒也,乃治馔载醪,相与诣天平山而游焉。

山距城西南水行三十里。

至则舍舟就舆,经平林浅坞间,道傍竹石蒙翳,有泉伏不见,作泠泠琴筑声。

予欣然停舆听,久之而去。

至白云寺,谒魏公祠,憩远公庵,然后由其麓狙杙以上。

山多怪石,若卧若立,若博若噬,蟠拏撑住,不可名状。

复有泉出乱石间,曰白云泉,线脉萦络,下坠于沼。

举瓢酌尝,味极甘冷。

泉上有亭,名与泉同。

草木秀润,可荫可息。

过此,则峰回磴盘,十步一折,委曲而上,至于龙门。

两崖并峙,若合而通,窄险深黑,过者侧足。

又其上有石屋二:大可坐十人,小可坐六、七人,皆石穴,空洞,广石覆之如屋。

既入,则懔然若将压者,遂相引以去,至此,盖始及山之半矣。

乃复离朋散伍,竞逐幽胜。

登者,止者,哦者,嘨者,惫而喘者,恐而啕者,怡然若有乐者,怅然俯仰感慨,若有悲者:虽所遇不同,然莫不皆有得也。

予居前,益上,觉石益怪,径益狭,山之景益奇,而人之力亦益以惫矣。

顾后者不予继,乃独褰裳奋武,穷山之高而止焉。

其上始平旷,坦石为地,拂石以坐,则见山之云浮浮,天之风飂飂,太湖之水渺乎其悠悠。

予超乎若举,泊乎若休,然后知山之不负于兹游也,既而欲下,失其故路,树隐石蔽,愈索愈迷,遂困于荒茅丛筱之间。

时日欲暮,大风忽来,洞谷谽呀,鸟兽鸣吼,予心恐,俯下疾呼,在樵者闻之,遂相导以出。

至白云亭,复与同游者会。

众莫不尤予好奇之过,而予亦笑其恇怯颓败,不能得兹山之绝胜也。

于是采菊泛酒,乐饮将半,予起,言于众曰:“今天下板荡,十年之间,诸侯不能保其国,大夫不能保其家,奔走离散于四方者多矣。

而我与诸君蒙在上者之力,得安于田里,抚佳节之来临,登名山以眺望,举觞一醉,岂易得哉!

然恐盛衰之不常,离合之难保也,请书之于石,明年将复来,使得有所考焉。

”众曰:“诺!

”遂书以为记。

游青溪记

〔袁中道〕 〔明〕

青溪之跳珠溅雪,亦无以异于诸泉,独其水色最奇。

盖世间之色,其为正也间也,吾知之,独于碧不甚了然。

今见此水,乃悟世间真有碧色。

如秋天,如晓岚。

比之含烟新柳则较浓,比之脱箨初篁则较淡。

温于玉,滑于纨。

至寒至腴,可拊可餐。

天目

〔袁宏道〕 〔明〕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

由庄至颠,可二十馀里。

凡山深僻者多荒凉,峭削者鲜迂曲,貌古则鲜妍不足,骨大则玲珑绝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

天目盈山皆壑,飞流淙淙,若万匹缟,一绝也。

石色苍润,石骨奥巧,石径曲折,石壁竦峭,二绝也。

虽幽谷县岩,庵宇皆精,三绝也。

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声甚小,听之若婴儿声,四绝也。

晓起看云,在绝壑下,白净如绵,奔腾如浪,尽大地作琉璃海,诸山尖出云上若萍,五绝也。

然云变态最不常,其观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状。

山树大者,几四十围,松形如盖,高不逾数尺,一株直万馀钱,六绝也。

头茶之香者,远胜龙井,笋味类绍兴破塘,而清远过之,七绝也。

余谓大江之南,修真栖隐之地,无逾此者,便有出缠结室之想矣。

宿幻住之次日,晨起看云,巳后登绝顶,晚宿高峰死关。

次日由活埋庵寻旧路而下。

数日睛霁甚,山僧以为异,下山率相贺。

山中僧四百馀人,执礼甚恭,争以饭相劝。

临行,诸僧进曰:“荒山僻小,不足当巨目,奈何?

”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山僧不劳过谦,某亦不敢面誉。

”因大笑而别。

叙陈正甫《会心集》

〔袁宏道〕 〔明〕

世人所难得者唯趣。

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

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说书画、涉猎古董以为清,寄意玄虚、脱迹尘纷以为远,又其下则有如苏州之烧香煮茶者。

此等皆趣之皮毛,何关神情?

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

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

面无端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定,人生之至乐,真无逾于此时者。

孟子所谓不失赤子,老子所谓能婴儿,盖指此也。

趣之正等正觉最上乘也。

山林之人,无拘无缚,得自在度日,故虽不求趣而趣近之。

愚不肖之近趣也,以无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

或为酒肉,或为声伎,率心而行,无所忌惮,自以为绝望于世,故举世非笑之不顾也,此又一趣也。

迨夫年渐长,官渐高,品渐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节俱为闻见知识所缚,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矣。

余友陈正甫,深于趣者也,故所述《会心集》若干卷,趣居其多。

不然,虽介若伯夷,高若严光,不录也。

噫,孰谓有品如君、官如君、年之壮如君,而能知如此者哉!

观第五泄记

〔袁宏道〕 〔明〕

从山门右折,得石径。

数步闻疾雷声,心悸。

山僧曰:“此瀑声也。

” 疾趋,度石罅,瀑见。

石青削,不容寸肤,三面皆郛立。

瀑行青壁间,撼山掉谷,喷雪直下,怒石横激如虹,忽卷掣折而后注,水态愈伟,山行之极观也。

游人坐欹岩下望,以面受沫,乍若披丝,虚空皆纬,至飞雨泻崖,而犹不忍去。

暮归,各赋诗。

所目既奇,思亦变幻,恍惚牛鬼蛇神,不知作何等语。

时夜已午,魈呼虎之声,如在床几间。

彼此谛观,须眉毛发,种种皆竖,俱若鬼矣。

醉叟传

〔袁宏道〕 〔明〕

醉叟者,不知何地人,亦不言其姓字,以其常醉,呼曰醉叟。

岁一游荆澧间,冠七梁冠,衣绣衣,高权阔辅,修髯便腹,望之如悍将军。

年可五十馀,无伴侣弟子。

手提一黄竹篮,尽日酣沉,白昼如寐。

百步之外,糟风逆鼻。

遍巷陌索酒,顷刻数十馀家,醉态如初。

不谷食,唯啖蜈蚣、蜘蛛、癞虾䗫,及一切虫蚁之类。

市儿惊骇,争握诸毒以供,一游行时,随而观者常百馀人。

人有侮之者,漫作数语,多中其阴事,其人骇而反走。

篮中尝畜乾蜈蚣数十条。

问之,则曰:“天寒酒可得,此物不可得也。

” 伯修予告时,初闻以为传言者过,召而饮之。

童子觅毒虫十馀种进,皆生啖之。

诸小虫浸渍杯中,如鸡在醢,与酒俱尽。

蜈蚣长五六寸者,夹以柏叶,去其钳,生置口中,赤爪狞狞曲伸唇髭间,见者肌栗。

叟方得意大嚼,如饭熊白豚乳也。

问诸味孰佳?

叟曰:“蝎味大佳,惜南中不可得。

蜈蚣次之,蜘蛛小者胜。

独蚁不可多食,多食则闷。

”问食之有何益?

曰:“无益,直戏耳。

”后与余往来渐熟,每来踞坐砌间,呼酒痛饮,或以客礼礼之,即不乐。

信口浪谈,事多怪诞。

每数十数,必有一二说入微者。

诘之不答,再诘之,即佯以他辞对。

一日,偕诸舅出游,谈及金、焦之胜,道值叟,二舅言某年曾登金山。

叟笑曰:“得非某参戎置酒,某幕客相从乎?

”二舅惊愕,诘其故,不答。

后有人窃窥其篮,见有若告身者,或云曾为彼中万户,理亦有之。

叟踪迹怪异,居止无所,晚宿古庙,或阛阛檐下。

口中常提“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凡行住坐眠,及对谈之时,皆呼此二语。

有询其故者,叟终不对。

往余赴部时,犹见之沙市,今不知在何所矣。

石公曰:“余于市肆间,每见异人,恨不得其踪迹。

因叹山林岩壑,异人之所窟宅,见于市肆者,十一耳。

至于史册所记稗官所书又不过市肆之十一其人既无自见之心所与游又皆屠沽市贩游僧乞食之辈贤士大夫知而传之者几何?

余往闻澧州有冠仙姑及一瓢道人。

近日武,汉之间,有数人行事亦怪,有一人类知道者。

噫,岂所谓龙德而隐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