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九十八·晋纪二十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淹茂,凡三年。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四年(戊申,公元三四八年)夏,四月,林邑寇九真,杀士民什八九。

赵秦公韬有宠于赵王虎,欲立之,以太子宣长,犹豫未决。

宣尝忤旨,虎怒曰:“悔不立韬也!

”韬由是益骄,造堂于太尉府,号曰宣光殿,梁长九丈。

宣见而大怒,斩匠,截梁而去。

韬怒,增之至十丈。

宣闻之,谓所幸杨柸、牟成、赵生曰:“凶竖傲愎乃敢尔!

汝能杀之,吾入西宫,当尽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

韬死,主上必临丧,吾因行大事,蔑不济矣。

”柸等许诺。

秋,八月,韬夜与僚属宴于东明观,因宿于佛精舍。

宣使杨柸等缘獼猴梯而入,杀韬,置其刀箭而去。

旦日,宣奏之,虎哀惊气绝,久之方苏。

将出临其丧,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贼在京师,銮舆不宜轻出。

”虎乃止,严兵发哀于太武殿。

宣往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观尸,大笑而去。

收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将委之以罪。

虎疑宣杀韬,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诈言其母杜后哀过危惙。

宣不谓见疑,入朝中宫,因留之。

建兴人史科知其谋,告之。

虎使收杨柸、牟成,皆亡去。

获赵生,诘之,具服。

虎悲怒弥甚,囚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颔而鏁之,取杀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

佛图澄曰:“宣、起皆陛下之子,今为韬杀宣,是重祸也。

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犹长。

若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鄴宫。

”虎不从。

积柴于鄴北,树标其上,标末置鹿卢,穿之以绳,倚梯柴积。

送宣其下,使韬所幸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之登梯。

郝稚以绳贯其颔,鹿卢绞上。

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肠,如韬之伤。

四面纵火,烟炎际天,虎从昭仪已下数千人登中台以观之。

火灭,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

杀其妻子九人。

宣小子才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听,就抱中取而杀之。

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虎因此发病。

又废其后杜氏为庶人,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解,弃之漳水。

洿其东宫以养猪牛。

东官卫士十馀万人皆谪戍凉州。

先是,散骑常侍赵揽言于虎曰:“宫中将有变,宜备之。

”及宣杀韬,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诛之。

朝廷论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温。

尚书左丞荀蕤曰:“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

”乃加温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

加谯王无忌前将军。

袁乔龙骧将军,封湘西伯。

蕤,崧之子也。

温既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

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与参综朝权,欲以抗温,由是与温寝相疑贰。

浩以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羡为吴国内史,羲之为护军将军,以为羽翼。

羡,蕤之弟。

羲之,导之从子也。

羲之以为内外协和,然后国家可安,劝浩及羡不宜与温构隙,浩不从。

燕王皝有疾,召世子俊属之曰:“今中原未平,方资贤杰以经世务。

恪智勇兼济,才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志!

”又曰:“阳士秋士行高洁,忠干贞固,可托大事,汝善待之!

”九月,丙申,薨。

赵王虎议立太子,太尉张举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择。

”虎曰:“卿言正起吾意。

”戎昭将军张豺曰:“燕公母贱,又尝有过。

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废,今立之,臣恐不能无微恨。

陛下宜审思之。

”初,虎之拔上邽也,张豺获前赵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纳于虎,虎嬖之,生齐公世。

豺以虎老病,欲立世为嗣,冀刘氏为太后,己得辅政,乃说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于倡贱,故祸乱相寻。

今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

”虎曰:“卿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虎再与群臣议于东堂。

虎曰:“吾欲以纯灰三斛自涤其肠,何为专生恶子,年逾二十辄欲杀父!

今世方十岁,比其二十,吾已老矣。

”乃与张举、李农定议,令公卿上书请立世为太子。

大司农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张豺问其故,莫顿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

”虎曰:“莫,忠臣也,然未达朕意。

张举、李农知朕意矣,可令谕之。

”遂立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后。

冬,十一月,甲辰,葬燕文明王。

世子俊即位,赦境内,遣使诣建康告丧。

以弟交为左贤王,左长史阳骛郎中令。

十二月,以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录尚书事蔡谟为侍中、司徒。

谟上疏固让,谓所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晒,义不敢拜也。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五年(己酉,公元三四九年)春,正月,辛未朔,大赦。

赵王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宁,诸子皆进爵为王。

故东宫高力等万馀人谪戍凉州,行达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剌史张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使之步推鹿车,致粮戍所。

高力督定阳梁犊因众心之怨,谋作乱东归,众闻之,皆踊抃大呼。

犊乃自称晋征东大将军,帅众攻拔下辨。

安西将军刘宁自安定击之,为犊所败。

高力皆多力善射,一当十馀人,虽无兵甲,掠民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

戍卒皆随之,攻陷郡县,杀长吏、二千石,长驱而东,比至长安,众已十万。

乐平王苞尽锐拒之,一战而败。

犊遂东出潼关,进趣洛阳。

赵主虎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军将军张贺度等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农等大败。

战于洛阳,又败,退壁成皋。

犊遂东掠荥阳、陈留诸郡,虎大惧,以燕王斌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统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蒲洪等讨之。

弋仲将其众八千馀人至鄴,求见虎。

虎病,未之见,引入领军省,赐以己所御食。

弋仲怒,不食,曰:“主上召我来击贼,当面见授方略,我岂为食来邪!

且主上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存亡邪?

”虎力疾见之,弋仲让虎曰:“儿死,愁邪?

何为而病?

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之,使至于为逆。

既为逆而诛之,又何愁焉!

且汝久病,所立儿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乱。

当先忧此,勿忧贼也!

犊等穷困思归,相聚为盗,所过残暴,何所能至!

老羌为汝一举了之!

”弋仲情狷直,人无贵贱皆“汝”之,虎亦不之责,于坐授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马。

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贼否?

”乃被铠跨马于庭中,因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遂与斌等击犊于荥阳,大破之,斩犊首而还,讨其馀党,尽灭之。

虎命弋仲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蒲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

始平人为勖聚兵自称将军,赵乐平王苞讨灭之,诛三千馀家。

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抚、龙骧将军硃焘出范贲,斩之,益州平。

诏遣谒者陈沈如燕,拜慕容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诸军事、幽、平二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

桓温遣督护滕畯帅交、广之兵击林邑王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屯九真。

乙卯,赵王虎病甚,以彭城王遵为大将军,镇关右。

燕王斌为丞相,录尚书事。

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

并受遗诏辅政。

刘后恶斌辅政,恐不利于太子,与张豺谋去之。

斌时在襄国,遣使诈谓斌曰:“主上疾已渐翕,王须猎者,可小停也。

”斌素好猎,嗜酒,遂留猎,且纵酒。

刘氏与豺因矫诏称斌无忠教之心,免官归第,使豺弟雄帅龙腾五百人守之。

乙丑,遵自幽州至鄴。

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遵涕泣而去。

是日,虎疾小瘳,问:“遵至末?

”左右对曰:“去已久矣。

”虎曰:“恨不见之!

”虎临西閤,龙腾中郎二百馀人列拜于前。

虎问:“何求?

”皆曰:“圣体不安,宜令燕王入宿卫,典兵马。

”或言:“乞为皇太子。

”虎曰:“燕王不在内邪?

召以来!

”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

”虎曰:“促持辇迎之,当付玺授。

”亦竟无行者。

寻惛眩而入。

张豺使张雄矫诏杀斌。

戊辰,刘氏复矫诏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如霍光故事。

侍中徐统叹曰:“乱将作矣,吾无为预之。

”仰药而死。

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刘氏为皇太后。

刘氏临朝称制,以张豺为丞相。

豺辞不受,请以彭城王遵、义阳王鉴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刘氏从之。

豺与太尉张举谋诛司空李农,举素与农善,密告之。

农奔广宗,帅乞活数万家保上白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

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以为己副。

彭城王遵至河内,闻丧。

姚弋仲、蒲洪、刘宁及征虏将军石闵、武卫将军王鸾等讨梁犊还,遇遵于李城,共说遵曰:“殿下长且贤,先帝亦有意以殿下为嗣。

正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

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其谁不开门倒戈而迎殿下者!

”遵从之。

五月,遵自李城举兵,还趣鄴,洛州刺史刘国帅洛阳之众往会之。

檄至鄴,张豺大惧,驰召上白之军。

丙戌,遵军于荡阴,戎卒九万,石闵为前锋。

豺将出拒之,耆旧、羯士皆曰:“彭城王来奔丧,吾当出迎之,不能为张豺守城也!

”逾城而出。

豺斩之,不能止。

张离亦帅腾二千,斩关迎遵。

刘氏惧,召张豺入,对之悲哭曰:“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至此!

今嗣子冲幼,托之将军,将军将若之何?

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

”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

乃下诏,以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

己丑,遵至安阳亭,张豺惧而出迎,遵命执之。

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凤阳门,升太武前殿,擗踊尽哀,退如东閤。

斩张豺于平乐市,夷其三族。

假刘氏令曰:“嗣子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

”于是遵即位,大赦,罢上白之围。

辛卯,封世为谯王,废刘氏为太妃,寻皆杀之。

李农来归罪,使复其位。

尊母郑氏为皇太后,立妃张氏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为皇太子。

以义阳王鉴为侍中、太傅,沛王冲为太保,乐平王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琨为大将军,武兴公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

甲午,鄴中暴风拔树,震雷,雨雹大如盂升。

太武晖华殿灾,及诸门观阁荡然无馀,乘舆服御,烧者太半,金石皆尽,火月馀乃灭。

时沛王冲镇蓟,闻遵杀世自立,谓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辄废而杀之,罪莫大焉!

其敕内外戒严,孤将亲讨之。

”于是留宁北将军沐坚戍幽州,帅众五万自蓟南下,传檄燕、赵,所在云集。

比至常山,众十馀万,军于苑乡。

遇遵赦书,冲曰:“皆吾弟也。

死者不可复追,何为复相残乎!

吾将归矣!

”其将陈暹曰:“彭城篡弑自尊,为罪大矣!

王虽北旆,臣将南辕。

俟平京师,擒彭城,然后奉迎大驾。

”冲乃复进。

遵驰遣王擢以书喻冲,冲弗听。

遵使武兴公闵及李农等帅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冲兵大败。

获冲于元氏,赐死,坑其士卒三万馀人。

武兴公闵言于遵曰:“蒲洪,人杰也。

今以洪镇关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复国家之有。

此虽先帝临终之命,然陛下践祚,自宜改图。

”遵从之,罢洪都督,馀如前制。

洪怒,归枋头,遣使来降。

燕平狄将军慕容霸上书于燕王俊曰:“石虎穷凶极暴,天之所弃,馀烬仅存,自相鱼肉。

今中国倒悬,企望仁恤,若大军一振,势必投戈。

”北平太守孙兴亦表言:“石氏大乱,宜以时进取中原。

”俊以新遭大丧,弗许。

霸驰诣龙城,言于俊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

万一石氏衰而复兴,或有英雄据其成资,岂惟失此大利,亦恐更为后患。

”俊曰:“鄴中虽乱,邓恒据安乐,兵强粮足,今若伐赵,东道不可由也,当由卢龙。

卢龙山径险狭,虏乘高断要,首尾为患,将若之何?

”霸曰:“恒虽欲为石氏拒守,其将士顾家,人怀归志,若大军临之,自然瓦解。

臣请为殿下前驱,东出徒河,潜趣令支,出其不意,彼闻之,势必震骇,上不过闭门自守,下不免弃城逃溃,何暇御我哉!

然则殿下可以安步而前,无复留难矣。

”俊犹豫未决,以问五材将军封弈,对曰:“用兵之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

是故以大吞小,犹狼之食豚也。

以治易乱,犹日之消雪也。

大王自上世以来,积德累仁,兵强士练。

石虎极其残暴,死未瞑目,子孙争国,上下乖乱。

中国之民,坠于涂炭,廷颈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扬兵南迈,先取蓟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怀抚遗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

凶党将望旗冰碎,安能为害乎!

”从事中郎黄泓曰:“今太白经天,岁集毕北,天下易主,阴国受命,此必然之验也,宜速出师,以承天意。

”折冲将军慕舆根曰:“中国之民困于石氏之乱,咸思易主以救汤火之急,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

自武宣王以来,招贤养民,务农训兵,正俟今日。

今时至不取,更复顾虑,岂天意未欲使海内平定邪,将大王不欲取天下也?

”俊笑而从之。

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左长史阳鹜为辅义将军,谓之“三辅”。

慕容霸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

选精兵二十馀万,讲武戒严,为进取之计。

六月,葬赵王虎于显原陵,谥曰武帝,庙号太祖。

桓温闻赵乱,出屯安陆,遣诸将经营北方。

赵扬州刺史王浃举寿春降,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

征北大将军褚裒上表请伐赵,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师。

裒奏言:“前已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后遣督护麋嶷进据下邳。

今宜速发,以成声势。

”秋,七月,加裒征讨大都督,督徐、兗、青、扬、豫五州诸军事,裒帅众三万,径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计。

朝野皆以为中原指期可复,光禄大夫蔡谟独谓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更贻朝廷之忧。

”其人曰:“何谓也?

”谟曰:’夫能顺天乘时,济群生于艰难者,非上圣与英雄不能为也,自馀则莫若度德量力。

观今日之事,殆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

既而材略疏短,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乎!

”鲁郡民五百馀家相与起兵附晋,求援于褚裒,裒遣部将王龛、李迈将锐卒三千迎之。

赵南讨大都督李农帅骑二万与龛等战于代陂,龛等大败,皆没于赵。

八月,裒退屯广陵。

陈逵闻之,焚寿春积聚,毁城遁还。

裒上疏乞自贬,诏不许,命裒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

时河北大乱,遗民二十馀万口渡河欲来归附,会裒已还,威势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尽。

赵乐平王苞谋帅关右之众攻鄴,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固谏,苞怒,杀光等百馀人。

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杰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帅众赴之。

杨初袭赵西城,破之。

九月,凉州官属共上张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

重华屡以钱帛赐左右宠臣。

又喜博弈,颇废政事。

从事索振谏曰:“先王夙夜勤俭以实府库,正以仇耻未雪,志平海内故也。

殿下嗣位之初,强寇侵逼,赖重饵之故,得战士死力,仅保社稷。

今蓄积已虚而寇仇尚在,岂可轻有耗散,以与无功之人乎!

昔汉光、武躬亲万机,章奏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

今章奏停滞,动经时月,下情不得上通,沉冤困于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

”重华谢之。

司马勋出骆谷,破赵长城戍,壁于悬钩,去长安二百里,使治中刘焕攻长安,斩京兆太守刘秀离,又拔贺城。

三辅豪杰多杀守令以应勋,凡三十馀壁,众五万人。

赵乐平王苞乃辍攻鄴之谋,使其将麻秋、姚国等将兵拒勋。

赵主遵遣车骑将军王朗帅精骑二万以讨勋为名,因劫苞送鄴。

勋兵少,畏朗,不敢进。

冬,十月,释悬钩,拔宛城,杀赵南阳太守袁景,复还梁州。

初,赵主遵之发李城也,谓武兴公闵曰:“努力!

事成,以尔为太子。

”既而立太子衍。

闵恃功。

欲专朝政,遵不听。

闵素骁勇,屡立战功,夷、夏宿将皆惮之。

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乃抚循殿中将士,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

遵弗之疑,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怒。

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劝遵稍夺闵兵权,闵益恨望,准等咸劝诛之。

十一月,遵召义阳王鉴、乐平王苞、汝阳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议于郑太后前,曰:“闵不臣之迹渐著,今欲诛之,如何?

”鉴等皆曰:“宜然!

”郑氏曰:“李城还兵,无棘奴,岂有今日!

小骄纵之,何可遽杀!

”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

闵遂劫李农及右卫将军王基密谋废遵,使将军苏彦、周成帅甲士三千人执遵于南台。

遵方与妇人弹棋,问成曰:“反者谁也?

”成曰:“义阳王鉴当立。

”遵曰:“我尚如是,鉴能几时!

”遂杀之于琨华殿,并杀郑太后、张后、太子衍、孟准、王鸾及上光禄张斐。

鉴即位,大赦。

以武兴公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司空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

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秦、雍流民相帅西归,路由枋头,共推蒲洪为主,众至十馀万。

洪子健在鄴,斩关出奔枋头。

鉴惧洪之逼,欲以计遣之,乃以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

洪会官属,议应受与不。

主簿程朴请且与赵连和,如列国分境而治。

洪怒曰:“吾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

”引朴斩之。

都乡元穆侯褚裒还至京口,闻哭声甚多,以问左右,对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

”裒惭愤发疾。

十二月,己酉,卒。

以吴国内史荀羡为使持节、监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

赵主鉴使乐平王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夜攻石闵、李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扰乱。

鉴惧,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杀苞。

新兴王祗,虎之子也,时镇襄国,与姚弋仲、蒲洪等连兵,移檄中外,欲共诛闵、农。

闵、农以汝阴王琨为大都督,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帅步骑七万分讨祗等。

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谋诛闵、农。

闵、农皆杀之。

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帅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农。

鉴在中台,伏都帅三十馀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

鉴见伏都毁阁道,临问其故。

伏都曰:“李农等反,已在东掖门。

臣欲帅卫士以讨之,谨先启知。

”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

朕从台上观,卿勿虑无报也。

”于是伏都、铢帅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

闵、农帅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

鉴惧闵之杀己,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孙伏都反,卿宜速讨之。

”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血成渠。

宣令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斩。

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闵使尚书王简、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以给之。

下令城中曰:“近日孙、刘构逆,支党伏诛,良善一无预也。

今日已后,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

敕城门不复相禁。

”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

闵知胡之不为己用,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

”一日之中,斩首数万。

闵亲帅赵人以诛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馀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其屯戍四方者,闵皆以书命赵人为将帅者诛之,或高鼻多须滥死者半。

燕王俊遣使至凉州,约张重华共击赵。

高句丽王钊送前东夷护军宋晃于燕,燕王俊赦之,更名曰活,拜为中尉。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六年(庚戌,公元三五零年)春,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龙。

太宰赵庶、太尉张举、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将军张季及公侯、卿、校、龙腾等万馀人,出奔襄国,汝阴王琨奔冀州。

抚军将军张沈据滏口,张贺度据石渎,建义将军段勤据黎阳,宁南将军杨群据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滠头,蒲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皆不附于闵。

勤,末柸之子。

龛,兰之子也。

王朗、麻秋自长安赴洛阳。

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馀人。

朗奔襄国。

秋帅众归鄴,蒲洪使其子龙骧将军雄迎击,获之,以为军师将军。

汝阴王琨及张举、王朗帅众七万伐鄴,大将军闵帅骑千馀与战于城北。

闵操两刃矛,驰骑击之,所向摧陷,斩首三千级,琨等大败而去。

闵与李农帅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

闰月,卫主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乘虚袭鄴。

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并杀赵主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将军益、武卫将军若帅禁兵数千斩关奔滠头。

弋仲帅众讨闵,军于混轿。

司徒申钟等上尊号于闵,闵以让李农,农固辞。

闵曰:“吾属故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

”尚书胡睦进曰:“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氏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闵曰:“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命矣。

”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朝廷闻中原大乱,复谋进取。

己丑,以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诸军事,以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剌史、广川郡公。

蒲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姚弋仲、蒲洪各有据关右之志。

弋仲遣其子襄帅众五万击洪,洪迎击,破之,斩获三万馀级。

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改姓苻氏。

以南安雷弱儿为辅国将军。

安定梁椤为前将军,领左长史。

冯翊鱼遵为右将军,领右长史。

京兆段陵为左将军,领左司马。

王堕为右将军,领右司马。

天水赵俱、陇西牛夷、北地辛牢皆为从事中郎。

氐酋毛贵为单于辅相。

二月,燕王俊使慕容霸将兵二万自东道出徒河,慕舆于自西道出蠮螉塞,俊自中道出卢龙塞,以伐赵。

以慕容恪、鲜于亮为前驱,命慕舆泥槎山通道。

留世子晔守龙城,以内史刘斌为大司农,与典书令皇甫真留统后事。

霸军至三陉,赵征东将军邓恒惶怖,焚仓库,弃安乐遁去,与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蓟。

徙河南部都尉孙泳急入安乐,扑灭馀火,籍其谷帛。

霸收安乐、北平兵粮,与俊会临渠。

三月,燕兵至无终。

王午留其将王佗以数千人守蓟,与邓恒走保鲁口。

乙巳,俊拔蓟,执王佗,斩之。

俊欲悉坑其士卒千馀人,慕容霸谏曰:“赵为暴虐,王兴师伐之,将以拯民于涂炭而抚有中州也。

今始得蓟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为王师之先声也。

”乃释之。

俊入都于蓟,中州士女降者相继。

燕兵至范阳,范阳太守李产欲为石氏拒燕,众莫为用,乃帅八城令长出降。

俊复以产为太守。

产子绩为幽州别驾,弃其家从王午在鲁口。

邓恒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恐终难相保,徒为人累,不如去之。

”午曰:“此何言也!

夫以当今丧乱,而绩乃能立义捐家,情节之重,虽古烈士无以过,乃欲以猜嫌害之?

燕、赵之士闻之,谓我直相聚为贼,了无意识。

众情一散,不可复集,此为坐自屠溃也。

”恒乃止。

午犹虑诸将不与己同心,或致非意,乃遣绩归。

绩始辞午往见燕王俊,俊让之曰:“卿不识天命,弃父邀名,今日乃始来邪!

”对曰:“臣眷恋旧主,志存微节,官身所在,何事非君!

殿下方以义取天下,臣未谓得见之晚也。

”俊悦,善待之。

俊以弟宜为代郡城郎,孙泳为广宁太守,悉置幽州郡县守宰。

甲子,俊使中部俟釐慕舆句督蓟中留事,自将击邓恒于鲁口。

军至清梁,恒将鹿勃早将数千人夜袭燕营,半已得入,先犯前锋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奋击,手杀十馀人,早不能进。

由是燕军得严,俊谓慕舆根曰:“贼锋甚锐,宜且避之。

”根正色曰:“我众彼寡,力不相敌,故乘夜来战,冀万一获利。

今求贼得贼,正当击之,复何所疑!

王但安卧,臣等自为王破之!

”俊不能自安,内史李洪从俊出营外,屯高冢上。

根帅左右精勇数百人从中牙直前击早,李洪徐整骑队还助之,早乃退走。

众军追击四十馀里,早仅以身免,所从士卒死亡略尽。

俊引兵还蓟。

魏主闵复姓冉氏,尊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子智为皇太子,胤、明裕皆为王。

以李农为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其子皆封县公。

遣使者持节赦诸军屯,皆不从。

麻秋说苻洪曰:“冉闵、石祗方相持,中原之乱未可平也。

不如先取关中,基业已固,然后东争天下,谁能敌之!

”洪深然之。

既而秋因宴鸩洪,欲并其众。

世子健收秋斩之。

洪谓健曰:“吾所以未入关者,以为中州可定。

今不幸为竖子所困。

中州非汝兄弟所能办,我死,汝急入关!

”言终而卒。

健代统其众,乃去大都督、大将军、三秦王之号,称晋官爵,遣其叔父安来告丧,且请朝命。

赵新兴王祗即皇帝位于襄国,改元永守。

以汝阴王琨为相国,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

祗以姚弋仲为右丞相、亲赵王,待以殊礼。

弋仲子襄,雄勇多才略,士民爱之,请弋仲以为嗣,弋仲以襄非长子,不许。

请者日以千数,弋仲乃使之将兵。

祗以襄为骠骑将军、豫州刺史、新昌公。

又以苻健为都督河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兗州牧、略阳郡公。

夏,四月,赵主祗遣汝阴王琨将兵十万伐魏。

魏主闵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待严震、赵升。

闵遣使临江告晋曰:“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

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朝廷不应。

五月,庐江太守袁真攻魏合肥,克之,虏其居民而还。

六月,赵汝阴王琨进据邯郸,镇南将军刘国自繁阳会之。

魏卫将军王泰击琨,大破之,死者万馀人。

刘国还繁阳。

初,段兰卒于令支,段龛代领其众,因石氏之乱,拥部落南徙。

秋,七月,龛引兵东据广固,自称齐王。

八月,代郡人赵榼帅三百馀家叛燕,归赵并州刺史张平。

燕王俊徙广宁、上谷二郡民于徐无,代郡民于凡城。

王朗之去长安也,朗司马京兆杜洪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以冯翊张琚为司马。

关西夷、夏皆应之。

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赵官爵。

以赵俱为河内太守,戍温。

牛夷为安集将军,戍怀。

治宫室于枋头,课民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健杀之以徇。

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

以武威贾玄硕为左长史,洛阳梁安为长史,段纯为左司马,辛牢为右司马,京兆王鱼、安定程肱、胡文等为军咨祭酒,悉众而西。

以鱼遵为前锋,行至盟津,为浮梁以济。

遣弟辅国将军雄帅众五千自潼关入,兄子扬武将军菁帅众七千自轵关入。

临别,执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复相见。

”既济,焚桥,自帅大众随雄而进。

杜洪闻之,与健书,侮嫚之。

以张琚弟先为征虏将军,帅众万三千逆战于潼关之北。

先兵大败,走还长安。

洪悉召关中之众以拒健。

洪弟郁劝洪迎健,洪不从。

郁帅所部降于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

氐酋毛受屯高陵,徐磋屯好畤,羌酋白犊屯黄白,众各数万,皆斩洪使,遣子降于健。

苻菁、鱼遵所过城邑,无不降附。

洪惧,固守长安。

张贺度、段勤、刘国、靳豚会于昌城,将攻鄴。

魏主闵自将击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死者二万八千人,追斩靳豚于阴安,尽俘其众而归。

闵戎卒三十馀万,旌旗、钲鼓绵亘百馀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也。

故晋散骑常侍陇西辛谧,有高名,历刘、石之世,征辟皆不就。

闵备礼征为太常。

谧遗闵书,以为:“物极则反,致至则危。

君王功已成矣,宜因兹大捷,归身晋朝,必有由、夷之廉,享松、乔之寿矣。

”因不食而卒。

九月,燕王俊南徇冀州,取章武、河间。

初,勃海贾坚,少尚气节,仕赵为殿中督。

赵亡,坚弃魏主闵还乡里,拥部曲数千家。

燕慕容评徇勃海,遣使招之,坚终不降。

评与战,擒之。

俊以评为章武太守,封裕为河间太守。

俊与慕容恪皆爱贾坚之材。

坚时年六十馀,恪闻其善射,置牛百步上以试之。

坚曰:“少之时能令不中,今老矣,往往中之。

”乃射再发,一矢拂脊,一矢磨腹,皆附肤落毛,上下如一,观者咸服其妙。

俊以坚为乐陵太守,治高城。

苻菁与张先战于渭北,擒之,三辅郡县堡壁皆降。

冬,十月,苻健长驱至长安,杜洪、张琚奔司竹。

燕王俊还蓟,留诸将守之。

俊还龙城,谒陵庙。

十一月,魏主闵帅骑十万攻襄国。

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降胡一千配之为麾下。

光禄大夫韦謏谏曰:“胡、羯皆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

万一为变,悔之何及!

请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以防微杜渐。

”闵方欲抚纳群胡,大怒,诛謏及其子伯阳。

甲午,苻健入长安,以民心思晋,乃遣参军杜山伯诣建康献捷,并修好于桓温。

于是秦、雍夷夏皆附之。

赵凉州刺史石宁独据上邽不下,十二月,苻雄击斩之。

蔡谟除司徒,三年不就职。

诏书屡下,太后遣使谕意,谟终不受。

于是帝临轩,遣侍中纪据、黄门郎丁纂征谟。

谟陈疾笃,使主簿谢攸陈让。

自旦至申,使者十馀返,而谟不至。

时帝方八岁,甚倦,问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来?

临轩何时当竟?

”太后以君臣俱疲,乃诏:“必不来者,宜罢朝。

”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虨官。

会稽王昱令曹曰:“蔡公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

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亦不知所以为政矣。

”公卿乃奏:“谟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请送廷尉以正刑书。

”谟惧,帅子弟素服诣阙稽颡,自到廷尉待罪。

殷浩欲加谟大辟。

会徐州刺史荀羡入朝,浩以问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

”浩乃止。

下诏免谟为庶人。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九十九·晋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七年(辛亥,公元三五一年)春,正月,丁酉,日有食之。

苻健左长史贾玄硕等请依刘备称汉中王故事,表健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秦王。

健怒曰:“吾岂堪为秦王邪!

且晋使未返,我之官爵,非汝曹所知也。

”既而密使梁安讽玄硕等上尊号,健辞让再三,然后许之。

丙辰,健即天王、大单于位,国号大秦,大赦,改元皇始。

追尊父洪为武惠皇帝,庙号太祖。

立妻强氏为天王后,子苌为太子,靓为平原公,生为淮南公,觌为长乐公,方为高阳公,硕为北平公,腾为淮阳公,柳为晋公,桐为汝南公,廋为魏公,武为燕公,幼为赵公。

以苻雄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领车骑大将军、雍州牧、东海公。

苻菁为卫大将军、平昌公,宿卫二宫。

雷弱儿为太尉,毛贵为司空,略阳姜伯周为尚书令,梁楞为左仆射,王堕为右仆射,鱼遵为太子太师,强平为太傅,段纯为太保,吕婆楼为散骑常侍。

伯周,健之舅。

平,王后之弟。

婆楼,本略阳氐酋也。

段龛请以青州内附。

二月,戊寅,以龛为镇北将军,封齐公。

魏主闵攻围襄国百馀日,赵主祗危急,乃去皇帝之号,称赵王。

遣太尉张举乞师于燕,许送传国玺,中军将军张春乞师于姚弋仲。

弋仲遣其子襄帅骑二万八千救赵,诫之曰:“冉闵弃仁背义,屠灭石氏。

我受人厚遇,当为复仇,老病不能自行。

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擒以来,不必复见我也!

”弋仲亦遣使告于燕,燕主俊遣御难将军悦绾将兵三万往会之。

冉闵闻俊欲救赵,遣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常炜使于燕。

俊使封裕诘之曰:“冉闵,石氏养息,负恩作逆,何敢辄称大号?

”炜曰:“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

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

苟非天命,安能成功!

推此而言,何必致问!

”裕曰:“人言冉闵初立,铸金为己像,以卜成败,而像不成,信乎?

”炜曰:“不闻。

”裕曰:“南来者皆云如是,何故隐之?

”炜曰:“奸伪之人欲矫天命以惑人者,乃假符瑞、托蓍龟以自重,魏主握符玺,据中州,受命何疑。

而更反真为伪,取决于金像乎!

”裕曰:“传国玺果安在?

”炜曰:“在鄴”。

裕曰:“张举言在襄国。

”炜曰:“杀胡之日,在鄴者殆无孑遗。

时有迸漏者,皆潜伏沟渎中耳,彼安知玺之所在乎!

彼求救者,为妄诞之辞,无所不可,况一玺乎!

”俊犹以张举之言为信,乃积柴其旁,使裕以其私诱之,曰:“君更熟思,无为徒取灰灭!

”炜正色曰:“石氏贪暴,亲帅大兵攻燕国都。

虽不克而返,然志在必取。

故运资粮、聚器械于东北者,非以相资,乃欲相灭也。

魏主诛剪石氏,虽不为燕,臣子之心,闻仇雠之灭,义当如何?

而更为彼责我,不亦异乎!

吾闻死者骨肉下于土,精魂升于天。

蒙君之惠,速益薪纵火,使仆得上诉于帝足矣!

”左右请杀之,俊曰:“彼不惮杀身而徇其主,忠臣也!

且冉闵有罪,使臣何预焉!

”使出就馆。

夜,使其乡人赵瞻往劳之,且曰:“君何不以实言?

王怒,欲处君于辽、碣之表,奈何?

”炜曰:“吾结发以来,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

曲意苟合,性所不能。

直情尽言,虽沉东海,不敢避也!

”遂卧向壁,不复与瞻言。

瞻具以白俊,俊乃囚炜于龙城。

赵并州刺史张平遣使降秦,秦王以平为大将军、冀州牧。

燕王逡还蓟。

三月,姚襄及赵汝阴王琨各引兵救襄国。

冉闵遣车骑将军胡睦拒襄于长芦,将军孙威拒琨于黄丘,皆败还,士卒略尽。

闵欲自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若我出战,必覆背受敌,此危道也。

不若固垒以挫其锐,徐观其衅而击之。

且陛下亲临行陈,如失万全,则大事去矣。

”闵将止,道士法饶进曰:“陛下围襄国经年,无尺寸之功,今贼至,又避不击,将何以使将士乎!

且太白入昴,当杀胡王,百战百克,不可失也!

”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沮众者斩!

”乃悉众出,与襄、琨战。

悦绾适以燕兵至,去魏兵数里,疏布骑卒,曳柴扬尘,魏人望之恟惧,襄、琨、绾三面击之,赵王祗自后冲之,魏兵大败,闵与十馀骑走还鄴。

降胡栗特康等执大单于胤及左仆射刘琦以降赵,赵王祗杀之。

胡睦及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中书监卢谌等并将士死者凡十馀万人。

闵潜还,人无知者。

鄴另震恐,讹言闵已没。

射声校尉张艾请闵亲郊以安众心。

闵从之,讹言乃息。

闵支解法饶父子,赠韦謏大司徒。

姚襄还还滠头,姚弋仲怒其不擒闵,杖之一百。

初,闵之为赵相也,悉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

赵所徙青、雍、幽、荆四州人民及氐、羌、胡蛮数百万口,以赵法禁不行,各还本土。

道路交错,互相杀掠,其能达者什有二、三。

中原大乱。

因以饥疫,人相食,无复耕者。

赵王祗使其将刘显帅众七万攻鄴,军于明光宫,去鄴二十三里。

魏主闵恐,召王泰,欲与之谋。

泰恚前言之不从,辞以疮甚。

闵亲临问之,泰固称疾笃。

闵怒,还宫,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

要将先灭群胡,却斩王泰。

”乃悉众出战,大破显军,追奔至阳平,斩首三万馀级。

显惧,密使请降,求杀祗以自效,闵乃引归。

会有告王泰欲叛入秦者,闵杀之,夷其三族。

秦王健分遣使者问民疾苦,搜罗俊异,宽重敛之税,弛离宫之禁,罢无用之器,去侈靡之服,凡赵之苛政不便于民者皆除之。

杜洪、张琚遣使召梁州刺史司马勋。

夏,四月,勋帅步骑三万赴之,秦王健御之于五丈原。

勋屡战皆败,退归南郑。

健以中书令贾玄硕始者不上尊号,衔之,使人告玄硕与司马勋通,并其诸子皆杀之。

渤海人逄约因赵乱,拥众数千家附于魏,魏以约为渤海太守。

故太守刘准,隗之兄子也,土豪封放,弈之从弟也。

别聚众自守。

闵以准为幽州刺史,与约中分渤海。

燕王俊使封弈讨约,使昌黎太守高开讨准、放。

开,瞻之子也。

弈引兵直抵约垒,遣人谓约曰:“相与乡里,隔绝日久,会遇甚难。

时事利害,人各有心,非所论也。

愿单出一相见,以写伫结之情。

”约素信重弈,即出,见弈于门外。

各屏骑卒,单马交语。

弈与论叙平生毕,因说之曰:“与君累世同乡,情相爱重,诚欲君享祚无穷。

今既获展奉,不可不尽所怀。

冉闵乘石氏之乱,奄有成资,是宜天下服其强矣,而祸乱方始,固知天命不可力争也。

燕王弈也载德,奉义讨乱,所征无敌。

今已都蓟,南临赵、魏,远近之民,襁负归之。

民厌荼毒,咸思有道。

冉闵之亡,匪朝伊夕,成败之形,昭然易见。

且燕王肇开王业,虚心贤俊,君能翻然改图,则功参绛、灌,庆流苗裔,孰与为亡国将,守孤城以待必至之祸哉!

”约闻之,怅然不言。

弈给使张安,有勇力。

弈豫戒之,俟约气下,安突前持其马鞚,因挟之而驰。

至营,弈与坐,谓曰:“君计不能自决,故相为决之,非欲取君以邀功,乃欲全君以安民也。

”高开至渤海,准、放迎降。

俊以放为渤海太守,准为左司马,约参军事。

以约诱于人而遇获,更其名曰钓。

刘显弑赵王祗及其丞相安乐王炳、太宰赵庶等十馀人,传首于鄴。

骠骑将军石宁奔柏人。

魏主闵焚祗首于通衢,拜显上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

五月,赵兗州刺史刘启自鄄城来奔。

秋,七月,刘显复引兵攻鄴,魏主闵击败之。

显还,称帝于襄国。

八月,魏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统、荆州刺史乐弘、豫州牧张遇以廪丘、许昌等诸城来降。

平南将军高崇、征虏将军吕护执洛州刺史郑系,以其地来降。

燕王俊遣慕容恪攻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魏中山太守上谷侯龛闭城拒守。

恪南徇常山,军于九门,魏赵郡太守辽西李邽举郡降,恪厚抚之,将邽还围中山,侯龛乃降。

恪入中山,迁其将帅、土豪数十家诣蓟,馀皆安堵。

军令严明,秋豪不犯。

慕容评至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拒战,评击斩之。

悦绾还自襄国,俊乃知张举之妄而杀之。

常炜有四男二女在中山,俊释炜之囚,使诸子就见之。

炜上疏谢恩,俊手令答曰:“卿本不为生计,孤以州里相存耳。

今大乱之中,诸子尽至,岂非天所念邪!

天且念卿,况于孤乎!

”赐妾一人,谷三百斛,使居凡城。

以北平太守孙兴为中山太守。

兴善于绥抚,中山遂安。

库傉官伟帅部众自上党降燕。

姚弋仲遣使来请降。

冬,十一月,以弋仲为使持节、六夷大都督、督江北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单于、高陵郡公,又以其子襄为持节、平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平乡县公。

逄钓亡归渤海,招集旧众以叛燕。

乐陵太守贾坚使人告谕乡人,示以成败,钓部众稍散,遂来奔。

吐谷浑叶延卒,子碎妥立。

初,桓温闻石氏乱,上疏请出师经略另原,事久不报。

温知朝廷仗殷浩以抗己,甚忿之。

然素知浩之为人,亦不之惮也。

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

屡求北伐,诏书不听。

十二月,辛未,温拜表辄行,帅众四五万顺流而下,军于武昌,朝廷大惧。

殷浩欲去位以避温,又欲以驺虞幡驻温军。

吏部尚书王彪之言于会稽王昱曰:“此属皆自为计,非能保社稷,为殿下计也。

若殷浩去职,人情离骇,天子独坐,当此之际,必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乎!

”又谓浩曰:“彼若抗表问罪,卿为之首。

事任如此,猜衅已成,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

且当静以待之。

令相王与手书,示以款诚,为陈成败,彼必旋师。

若不从,则遣中诏。

又不从,乃当以正义相裁。

奈何无故匆匆,先自猖獗乎!

”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闷。

闻卿此谋,意始得了。

”彪之,彬之子也。

抚军司马高崧言于昱曰:“王宜致书,谕以祸福,自当返旆。

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

”乃于坐为昱草书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

此实为国远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

但以比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

运转之艰,古人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

顷所以深用为疑,惟在此耳。

然异常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

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振扰,一时崩散。

如此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

皆由吾暗弱,德信不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

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

天下安危,系之明德。

当先思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

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

”温即上疏惶恐致谢,回军还镇。

朝廷将行郊祀。

会稽王昱问于王彪之曰:“郊祀应有赦否?

”彪之曰:“自中兴以来,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常谓非宜。

凶愚之人,以为郊必有赦,将生心于徼幸矣!

”昱从之。

燕王俊如龙城。

丁零翟鼠帅所部降燕,封为归义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八年(壬子,公元三五二年)春,正月,辛卯,日有食之。

秦丞相雄等请秦王健正尊号,依汉、晋之旧,不必效石氏之初。

健从之,即皇帝位,大赦。

诸公皆进爵为王。

且言单于所以统壹百蛮,非天子所宜领,以授太子苌。

司马勋既还汉中,杜洪、张琚屯宜秋。

洪自以右族,轻琚,琚遂杀洪,自立为秦王,改元建昌。

刘显攻常山,魏主闵留大将军蒋干使辅太子智守鄴,自将八千骑救之。

显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魏。

闵击显,败之,追奔至襄国。

显大将军曹伏驹开门纳闵。

闵杀显及其公卿己下百馀人,焚襄国宫室,迁其民于鄴。

赵汝阴王琨以其妻妾来奔,斩于建康市,石氏遂绝。

尚书左丞孔严言于殷浩曰:“比来众情,良可寒心,不知使君当何以镇之。

愚谓宜明受任之方,韩、彭专征伐,萧、曹守管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

深思廉、蔺屈身之义,平、勃交欢之谋,令穆然无间,然后可以保大定功也。

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恐难以义感也。

”浩不从。

严,愉之从子也。

浩上疏请北出许、洛,诏许之。

以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奖荀羡为督统,进屯寿春。

谢尚不能抚尉张遇,遇怒,据许昌叛,使其将上官恩据洛阳,乐弘攻督护戴施于仓垣,浩军不能进。

三月,命荀羡镇准阴,寻加监青州诸军事,又领兗州刺史,镇下邳。

乙巳,燕王俊还蓟,稍徙军中文武兵民家属于蓟。

姚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及病,谓诸子曰:“石氏待吾厚,吾本欲为之尽力。

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

我死,汝亟自归于晋,当固执臣节,无为不义也!

”弋仲卒,子襄秘不发丧,帅户六万南攻阳平、元城、发干,破之,屯于碻磝津,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太原薛瓚、略阳权翼为参军。

襄与秦兵战,败,亡三万馀户,南至荥阳,始发丧。

又与秦将高昌、李历战于麻田,马中流矢而毙。

弟苌以马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

”苌曰:“但令兄济,竖子必不敢害苌!

”会救至,俱免。

尹赤奔秦,秦以赤为并州刺史,镇蒲阪。

襄遂帅众归晋,送其五弟为质。

诏襄屯谯城,襄单骑渡淮,见谢尚于寿春。

尚闻其名,命去仗卫,幅巾待之,欢若平生。

襄博学,善谈论,江东人士皆重之。

魏主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

赵立义将军段勤聚胡、羯万馀人保据绎幕,自称赵帝。

夏,四月,甲子,燕王俊遣慕容恪击魏,慕容霸等击勤。

魏主闵将与燕战,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谏曰:“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请且避之,俟其骄惰,然后益兵以击之,”闵怒曰:“吾欲以此众平幽州,斩慕容俊。

今遇恪而避之,人谓我何!

”司徒刘茂、特进郎闿相谓曰:“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

”皆自杀。

闵军于安喜,慕容恪引兵从之。

闵趣常山,恪追之,丙子,及于魏昌之廉台。

闵与燕兵十战,燕兵皆不胜。

闵素有勇名,所将兵精锐,燕人惮之。

慕容恪巡陈,谓将士曰:“冉闵勇而无谋,一夫敌耳!

其士卒饥疲,甲兵虽精,其实难用,不足破也!

”闵以所将多步卒,而燕皆骑兵,引兵将趣林中。

恪参军高开曰:“吾骑兵利平地,若闵得入林,不可复制。

宜亟遣轻骑邀之,既合而阳走,诱致平地,然后可击也”。

恪从之。

魏兵还就平地,恪分军为三部,谓诸将曰:“闵性轻锐,又自以众少,必致死于我。

我厚集中军之陈以待之,俟其合战,卿等从旁击之,无不克矣。

”乃择鲜卑善射者五千人,以铁锁连其马,为方陈而前。

闵所乘骏马曰硃龙,日行千里。

闵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兵,斩首三百馀级。

望见大幢,知其为中军,直冲之。

燕两军从旁夹击,大破之。

围闵数重,闵溃围东走二十馀里,硃龙忽毙,为燕兵所执。

燕人杀魏仆射刘群,执董闵、张温,及闵皆送于蓟。

闵子操奔鲁口。

高开被创而卒。

慕容恪进屯常山,俊命恪镇中山。

己卯,冉闵至蓟。

俊大赦,立闵而责之曰:“汝奴仆下才,何得妄称帝?

”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禽兽之类犹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得称帝邪!

”俊怒,鞭之三百,送于龙城。

慕容霸军至绎幕,段勤与弟思陪举城降。

甲申,俊遣慕容评及中尉侯龛帅精骑万人攻鄴。

癸巳,至鄴,魏蒋干及太子智闭城拒守。

城外皆降于燕,刘宁及弟崇帅胡骑三千奔晋阳。

秦以张遇为征东大将军、豫州牧。

五月,秦主健攻张琚于宜秋,斩之。

鄴中大饥,人相食,故赵时宫人被食略尽。

蒋干遗侍中缪嵩、詹事刘猗奉表请降,且求救于谢尚。

庚寅,燕王俊遣广威将军慕容军、殿中将军慕舆根、右司马皇甫真等帅步骑二万助慕容评攻鄴。

辛卯,燕人斩冉闵于龙城。

会大旱,蝗,燕王俊谓闵为祟,遣使祀之,谥曰悼武天王。

初,谢尚使戴施据枋头,施闻蒋干求救,乃自仓垣徙屯棘津,止干使者求传国玺。

刘猗使缪嵩还鄴白干,干疑尚不能救,沉吟未决。

六月,施帅壮士百馀人入鄴,助守三台,绐之曰:“今燕寇在外,道路不通,玺未敢送也。

卿且出以付我,我当驰白天子。

天子闻玺在吾所,信卿至诚,必多发兵粮以相救饷。

”干以为然,出玺付之。

施宣言使督护何融迎粮,阴令怀玺送于枋头。

甲子,蒋干帅锐卒五千及晋兵出战,慕容评大破之,斩首四千级,干脱走入城。

甲申,秦主健还长安。

谢尚、姚襄共攻张遇于许昌。

秦主健遣丞相东海王雄、卫大将军平昌王菁略地关东,帅步骑二万救之。

丁亥,战于颍水之诚桥,尚等大败,死者万五千人。

尚奔还淮南,襄弃辎重,送尚于芍陂。

尚悉以后事付襄。

殷浩闻尚败,退屯寿春。

秋,七月,秦丞相雄徙张遇及陈、颍、许、洛之民五万馀户于关中,以右卫将军杨群为豫州刺史,镇许昌。

谢尚降,号建威将军。

赵故西中郎将王擢遣使请降。

拜擢秦州刺史。

丁酉,以武陵王晞为太宰。

丙辰,燕王俊如中山。

王午闻魏败,时邓恒已死,午自称安国王。

八月,戊辰,燕王俊遣慕容恪、封弈、阳骛攻之,午闭城自守,送冉操诣燕军。

燕人掠其禾稼而还。

庚午,魏长水校尉马愿等开鄴城纳燕兵,戴施、蒋干悬缒而下,奔于仓垣。

慕容评送魏后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等及乘舆服御于蓟。

尚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仆射郎肃皆自杀。

燕王俊诈云董氏得传国玺献之,赐号奉玺君,赐冉智爵海宾侯。

以申钟为大将军右长史。

命慕容评镇鄴。

桓温使司马勋助周抚讨萧敬文于涪城,斩之。

谢尚自枋头迎传国玺至建康,百僚毕贺。

秦以雷弱儿为大司马,毛贵为太尉,张遇为司空。

殷浩之北伐也,中军将军王羲之以书止之,不听。

既而无功,复谋再举。

羲之遗浩书曰:“今以区区江左,天下寒心,固已久矣。

力争武功,非所当作。

自顷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

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

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所复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处复旧镇。

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

引咎责躬,更为善治,省其赋役,与民更始,庶可以救倒悬之急也!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

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

此愚智所不解也。

”又与会稽王昱笺曰:“为人臣者谁不愿尊其主比隆前世!

况遇难得之运哉!

顾力有所不及,岂不可不权轻重而处之也!

今虽有可喜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喜。

功未可期,遗黎歼尽,劳役无时,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

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己,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者也。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愿殿下更垂三思,先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

若不行,恐糜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

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也。

”不从。

九月,浩屯泗口,遣河南太守戴施据石门,荥阳太守刘遯据仓垣。

浩以军兴,罢遣太学生徒,学校由此遂废。

冬,十月,谢尚遣冠军将军王侠攻许昌,克之。

秦豫州刺史杨群退屯弘农。

征尚为给事中,戍石头。

丁卯,燕王俊还蓟。

故赵将拥兵据州郡者,各遣使降燕。

燕王俊以王擢为益州刺史,夔逸为秦州刺史,张平为并州刺史,李历为兗州刺史,高昌为安西将军,刘宁为车骑将军。

慕容恪屯安平,积粮,治攻具,将讨王午。

丙戌,中山苏林起兵于无极,自称天子。

恪自鲁口还讨林。

闰月,戊子,燕王俊遣广威将军慕舆根助恪攻林,斩之。

王午为其将秦兴所杀。

吕护杀兴,复自称安国王。

燕群僚共上尊号于燕王俊,俊许之。

十一月,丁卯,始置百官,以国相封弈为太尉,左长史阳骛为尚书令,右司马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典书令张悕为右仆射。

其馀文武,拜授有差。

戊辰,俊即皇帝位,大赦。

自谓获传国玺,改元元玺。

追尊武宣王为高祖武宣皇帝,文明王为太祖文明皇帝。

时晋使适至燕,俊谓曰:“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

”改司州为中州,建留台于龙都,以玄菟太守乙逸为尚书,专委留务。

秦丞相雄攻王擢于陇西,擢奔凉州,雄还屯陇东。

张重华以擢为征虏将军、秦州刺史,特宠待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九年(癸丑,公元三五三年)春,正月,乙卯朔,大赦。

二月,庚子,燕王俊立其妃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皆自龙城迁于蓟宫。

张重华遣将军张弘、宋修会王擢帅骑万五千伐秦。

秦丞相雄、卫将军菁拒之,大败凉兵于龙黎,斩首万二千级,虏张弘、宋修,王擢弃秦州,奔姑臧。

秦主健以领军将军苻愿为秦州刺史,镇上邽。

三月,交州刺史阮敷讨林邑,破五十馀垒。

赵故卫尉常山李犊聚众数千人叛燕。

西域胡刘康诈称刘曜子,聚众于平阳,自称晋王。

夏,四月,秦左卫将军苻飞讨擒之。

以安西将军谢尚为尚书仆射。

五月,张重华复使王擢帅众二万伐上邽,秦州郡县多应之。

苻愿战败,奔长安。

重华因上疏请伐秦。

诏进重华凉州牧。

燕主俊遣卫将军恪讨李犊,犊降,遂东击吕护于鲁口。

六月,秦苻飞攻氐王杨初于仇池,为初所败。

丞相雄、平昌王菁帅步骑四万屯于陇东。

秦主健纳张遇继母韩氏为昭仪,数于众中谓遇曰:“卿,吾假子也。

”遇耻之,因雄等精兵在外,阴结关中豪杰,欲灭苻氏,以其地来降。

秋,七月,遇与黄门刘晁谋夜袭健,晃约开门以待之。

会健使晃出外,晃固辞,不得已而行。

遇不知,引兵至门,门不开。

事觉,伏诛。

于是孔持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秉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灞城,众数万人,各遣使来请兵。

秦以左仆射鱼遵为司空。

九月,秦丞相雄帅众二万还长安,遣平昌王菁略定上洛,置荆州于丰阳川,以步兵校尉金城郭敬为刺史。

雄与清河王法、苻飞分讨孔持等。

姚襄屯历阳,以燕、秦方强,未有北伐之志,乃夹淮广兴屯田,训厉将士。

殷浩在寿春,恶其强盛,囚襄诸弟,屡遣刺客刺之,刺客皆以情告襄。

安北将军魏统卒,弟憬代领部曲。

浩潜遣憬帅众五千袭之,襄斩憬,并其众。

浩愈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

魏憬子弟数往来寿春,襄益疑惧,遣参军权翼使于浩。

浩曰:“身与姚平北共为王臣,休戚同之。

平北每举动自专,甚失辅车之理,岂所望也!

”翼曰:“平北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明哲故也。

今将军轻信谗慝之言,与平北有隙,愚谓猜嫌之端,在此不在彼也。

”浩曰:“平北姿性豪迈,生杀自由,又纵小人掠夺吾马。

王臣之体,固若是乎?

”翼曰:“平北归命圣朝,岂肯妄杀无辜!

奸宄之人,亦王法所不容也,杀之何害!

”浩曰:“然则掠马何也?

”翼曰:“将军谓平北雄武难制,终将讨之,故取马欲以自卫耳。

”浩笑曰:“何至是也!

”初,浩阴遣人诱秦梁安、雷弱儿,使杀秦主健,许以关右之任,弱儿伪许之,且请兵应接。

浩闻张遇作乱,健兄子辅国将军黄眉自洛阳西奔,以为安等事已成。

冬,十月,浩自寿春帅众七万北伐,欲进据洛阳,修复园陵。

吏部尚书王彪之上会稽王昱笺,以为:“弱儿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进。

”不从。

浩以姚襄为前驱。

襄引兵北行,度浩将至,诈令部众夜遁,阴伏甲以邀之。

浩闻而追襄至山桑。

襄纵兵击之,浩大败,弃辎重,走保谯城。

襄俘斩万馀,悉收其资仗,使兄益守山桑,襄复加淮南。

会稽王昱谓王彪之曰:“君言无不中,张、陈无以过也!

”西平敬烈公张重华有疾,子曜灵才十岁,立为世子,赦其境内。

重华庶兄长宁侯祚,有勇力、吏干,而倾巧善事内外,与重华嬖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

都尉常据请出之,重华曰:“吾方以祚为周公,使辅幼子,君是何言也!

”谢艾以枹罕之功有宠于重华,左右疾之,谮艾,出为酒泉太守。

艾上疏言:“权幸用事,公室将危,乞听臣入侍。

”且言:“长宁侯祚及赵长等将为乱,宜尽逐之。

”十一月,己未,重华疾甚,手令征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政。

祚、长等匿而不宜。

丁卯,重华卒,世子曜灵立,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

赵长等矫重华遗令,以长宁侯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辅政。

殷浩使部将刘启、王彬之攻姚益于山桑。

姚襄自淮南击之,启、彬之皆败死。

襄进据芍陂。

赵末,乐陵硃秃、平原杜能、清河丁娆、阳平孙元各拥兵分据城邑,至是皆请降于燕。

燕主俊以秃为青州刺史,能为平原太守,娆为立节将军,元为兗州刺史,各留抚其营。

秦丞相雄克池阳,斩孔特。

十二月,清河王法、苻飞克鄠,斩刘珍、夏侯显。

姚襄济淮,屯盱眙,招掠流民,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

遣使诣建康罪状殷浩,并自陈谢。

诏以谢尚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历阳。

凉右长史赵长等建议,以为:“时难未夷,宜立长君,曜灵冲幼,请立长宁侯祚。

”张祚先得幸于重华之母马氏,马氏许之,乃废张曜灵为凉宁侯,立祚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

祚既得志,恣为淫虐,杀重华妃裴氏及谢艾。

燕卫将军恪、抚军将军军、左将军彪等屡荐给事黄门侍郎霸有命世之才,宜总大任。

是岁,燕主俊以霸为使持节、安东将军、北冀州剌史,镇常山。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十年(甲寅,公元三五四年)春,正月,张祚自称凉王,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

立妻辛氏为王后,子太和为太子,封弟天锡为长宁侯,子庭坚为建康侯,曜灵弟玄靓为凉武侯。

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

尚书马岌切谏,坐免官。

郎中丁琪复谏曰:“我自武公以来,世守臣节,抱忠履谦五十馀年,故能以一州大众,抗举世之虏,师徒岁起,民不告疲。

殿下勋德未高于先公,而亟谋革命,臣未见其可也。

彼士民所以用命,四远所以归向者,以吾能奉晋室故也。

今而自尊,则中外离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强敌乎!

”祚大怒,斩之于阙下。

故魏降将周成反,自宛袭洛阳。

辛酉,河南太守戴施奔鲔渚。

秦丞相雄克司竹。

胡阳赤奔霸城,依呼延毒。

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连年北伐,师徒屡败,粮械都尽。

征西将军桓温因朝野之怨,上疏数浩之罪,请废之。

朝廷不得已,免浩为庶人,徙东阳之信安。

自此内外大权一归于温矣。

浩少与温齐名,而心竞不相下,温常轻之。

浩既废黜,虽愁怨,不形辞色,常书空作“咄咄怪事”字。

久之,温谓掾郗超曰:“浩有德有言,向为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

”将以浩为尚书令,以书告之。

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十数,竟达空函。

温大怒,由是遂绝,卒于徙所。

以前会稽内史王述为扬州刺史。

二月,乙丑,桓温统步骑四万发江陵。

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至南乡,步兵自淅川趣武关,命司马勋出子午道以伐秦。

燕卫将军恪围鲁口,三月,拔之。

吕护奔野王,遣弟奉表谢罪于燕,燕以护为河内太守。

姚襄遣使降燕。

燕主俊以慕容评为镇南将军,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兗、豫十州诸军事,权镇洛水。

以慕容强为前锋都督,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河南。

桓温将攻上洛,获秦荆州刺史郭敬。

进击青泥,破之。

司马勋掠秦西鄙,凉秦州刺史王擢攻陈仓以应温。

秦主健遣太子苌、丞相雄、淮南王生、平昌王菁、北平王硕帅众五万军于峣柳以拒温。

夏,四月,已亥,温与秦兵战于蓝田。

秦淮南王生单骑突陈,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

温督众力战,秦兵大败。

将军桓冲又败秦丞相雄于白鹿原。

冲,温之弟也。

温转战而前,壬寅,进至灞上。

秦太子苌等退屯城南,秦主健与老弱六千固守长安小城,悉发精兵三万,遣大司马雷弱儿等与苌合兵以拒温。

三辅郡县皆来降,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

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秦丞相雄帅骑七千袭司马勋于子午谷,破之,勋退屯女娲堡。

戊申,燕主俊封抚军将军军为襄阳王,左将军彭为武昌王。

以卫将军恪为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封太原王。

镇南将军评为司徒、骠骑将军,封上庸王。

封安东将军霸为吴王,左贤王友为范阳王,散骑常侍厉为下邳王,散骑常侍宜为庐江王,宁北将军度为乐浪王。

又封弟桓为宜都王,逮为临贺王,徽为河间王,龙为历阳王,纳为北海王,秀为兰陵王,岳为安丰王,德为梁公,默为始安公,偻为南康公。

子咸为乐安王,亮为勃海王,温为带方王,涉为渔阳王,为中山王。

以尚书令阳骛为司空,仍守尚书令。

命冀州刺史吴王霸徙治信都。

初,燕王皝奇霸之才,故名之曰霸,将以为世子,群臣谏而止,然宠遇犹逾于世子。

由是俊恶之,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缺。

寻以其应谶文,更名曰垂。

迁侍中,录留台事,徙镇龙城。

垂大得东北之和,俊愈恶之,复召还。

五月,江西流民郭敞等千馀人执陈留内史刘仕,降于姚襄。

建康震骇,以吏部尚书周闵为中军将军,屯中堂,豫州刺史谢尚自历阳还卫京师,固江备守。

王擢拔陈仓,杀秦扶风内史毛难。

北海王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

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

闻桓温入关,披褐诣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

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

”猛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

今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

”温嘿然无以应,徐曰:“江东无卿比也!

”乃署猛军谋祭酒。

温与秦丞相雄等战于白鹿原,温兵不利,死者万馀人。

初,温指秦麦以为粮,既而秦人悉芟麦,清野以待之,温军乏食。

六月,丁丑,徙关中三千馀户而归。

以王猛为高官督护,欲与俱还,猛辞不就。

呼延毒帅众一万从温还。

秦太子苌等随温击之,比至潼关,温军屡败,失亡以万数。

温之屯灞上也,顺阳太守薛珍温径进逼长安,温弗从。

珍以偏师独济,颇有所获。

及温退,乃还,显言于众,自矜其勇而咎温之持重。

温杀之。

秦丞相雄击司马勋、王擢于陈仓,勋奔汉中,擢奔略阳。

秦以光禄大夫赵俱为洛阳刺史,镇宜阳。

秦东海敬武王雄攻乔秉于雍。

丙申,卒。

秦主健哭之呕血,曰:“天不欲吾平四海邪?

何夺吾元才之速也!

”赠魏王,葬礼依晋安平献王故事。

雄以佐命无勋,位兼将相,权侔人主,而谦恭泛爱,遵奉法度,故健重之,常曰:“元才,吾之周公也。

”子坚袭爵。

坚性至孝,幼有志度,博学多能,交结英豪,吕婆楼、强汪及略阳梁平老皆与之善。

燕乐陵太守慕容钩,翰之子也,与青州刺史硃秃共治厌次。

钩自恃宗室,每陵侮秃。

秃不胜忿,秋,七月,袭钩,杀之,南奔段龛。

秦太子苌攻乔秉于雍,八月,斩之,关中悉平。

秦主健赏拒桓温之功,以雷弱儿为丞相,毛贵为太傅,鱼遵为太尉,淮南王生为中军大将军,平昌王菁为司空。

健勤于政事,数延公卿咨讲治道,承赵人苛虐奢侈之后,易以宽简节俭,崇儒礼士,由是秦人悦之。

燕大调兵众,因发诏之日,号曰:“丙戌举。

”九月,桓温还自伐秦,帝遣侍中、黄门劳温于襄阳。

或告燕黄门侍郎宋斌等谋奉冉智为主而反,皆伏诛。

斌,烛之子也。

秦太子苌之拒桓温也,为流矢所中,冬,十月,卒,谥曰献哀。

燕王俊如龙城。

桓温之入关也,王擢遣使告凉王祚,言温善用兵,其志难测。

祚惧,且畏擢之叛己,遣人刺之。

事泄,祚益惧,大发兵,声言东伐,实欲西保敦煌,会温还而止。

既而遣秦州刺史牛霸等帅兵三千击擢,破之。

十一月,擢帅众降秦,秦以擢为尚书,以上将军啖铁为秦州刺史。

秦王健叔父武都王安自晋还,为姚襄所虏,以为洛州刺史。

十二月,安亡归秦,健以安为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坂。

是岁,秦大饥,米一升直布一匹。

资治通鉴·卷一百·晋纪二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阏,尽屠维协洽,凡五年。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永和十一年(乙卯,公元三五五年)春,正月,故仇池公杨毅弟宋奴使其姑子梁式王刺杀杨初。

初子国诛式王及宋奴,自立为仇池公。

桓温表国为镇北将军、秦州刺史。

二月,秦大蝗,百草无遗,牛马相敢毛。

夏,四月,燕王俊自和龙还蓟。

先是,幽、冀之人以俊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

群臣请讨之,俊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为乱耳。

今朕既至,寻当自定,不足讨也。

”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甕及秦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皆以郡降燕。

秦淮南王先幼无一目,性粗暴。

其祖父洪尝戏之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

”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

”洪大惊,鞭之。

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

”洪谓其父健曰:“此儿狂悖,宜早除之。

不然,必破人家。

”健将杀之,健弟雄止之曰:“儿长自应改,何可遽尔!

”及长,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

献哀太子卒,强后欲立少子晋王柳。

秦主健以谶文有“三羊五眼”,乃立生为太子。

以司空、平昌王菁为太尉,尚书令王堕为司空,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

姚襄所部多劝襄北还,襄从之。

五月,襄攻冠军将军高季于外黄,会季卒,襄进据许昌。

六月,丙子,秦主健寝疾。

庚辰,平昌王菁勒兵入东宫,将杀太子生而自立。

时生侍疾西宫,菁以为健已卒,攻东掖门。

健闻变,登端门,陈兵自卫。

众见健,惶惧,皆舍仗逃散。

健执菁,数而杀之,馀无所问。

壬午,以大司马、武都王安都督中外诸军事。

甲申,健引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受遗诏辅政。

健谓太子生曰:“六夷酋师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渐除之。

”臣光曰:顾命大臣,所以辅导嗣子,为之羽翼也。

为之羽翼而教使剪之,能无毙乎!

知其不忠。

则勿任而已矣。

任以大柄,又从而猜之,鲜有不召乱者也。

乙酉,健卒,谥曰景明皇帝,庙号高祖。

丙戌,太子生即位,大赦,改元寿光。

群臣奏曰:“未逾年而改元,非礼也。

”生怒,穷推议主,得右仆射段纯,杀之。

秋,七月,以吏部尚书周闵为左仆射。

或告令稽五昱曰:“武陵五第中大修器仗,将谋非常。

”昱以去太常王彪之曰:“武陵王之志,尽于驰骋数猪而己耳,深愿,静之,以安异同之论,勿复以为言!

”昱善之。

秦主生尊母强氏曰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

梁氏,安之女也。

以其嬖臣太子门大夫南安赵韶为右仆射,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董荣为尚书。

凉王祚淫虐无道,上下怨愤。

祚恶河州刺史张瓘之强,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守枹罕,使瓘讨叛胡,又遣其将易揣、张玲帅步骑万三千以袭瓘。

张掖人王鸾知术数,言于祚曰:“此军出,必不还,凉国将危。

”并陈祚三不道。

祚大怒,以鸾为妖言,斩以徇。

鸾临刑曰:“我死,军败于外,王死于内,必矣!

”祚族灭之。

瓘闻之,斩孚,起兵击祚,传檄州郡,废祚,以侯还第,复立凉宁侯曜灵。

易揣、张玲军始济河,瓘击破之。

揣等单骑奔还,瓘军蹑之,姑臧振恐。

骁骑将军敦煌宋混兄修,与祚有隙,惧祸。

八月,混与弟澄西走,合众万馀人以应瓘,还向姑臧。

祚遣杨秋胡将曜灵于东苑,拉其腰而杀之,埋于沙坑,谥曰哀公。

秦主生封卫大将军黄眉为广平王,前将军飞为新兴王,皆素所善也。

征大司马武都王安领太尉。

以晋王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

魏王廋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

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生曰:“比有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东井。

大角,帝坐。

东井,秦分。

于占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

愿陛下修德以禳之!

”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可以应在丧矣。

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辅政,可以应大臣矣。

”九月,生杀梁后及毛贵、梁楞、梁安。

贵,后之舅也。

右仆射赵韶、中护军赵诲,皆洛州刺史俱之从弟也,有宠于生,乃以俱为尚书令。

俱固辞以疾,谓韶、诲曰:“汝等不复顾祖宗,欲为灭门之事!

毛、梁何罪,而诛之?

吾何功,而代之?

汝等可自为,吾其死矣!

”遂以忧卒。

凉宋混军于武始大泽,为曜灵发哀。

闰月,混军至姑臧,凉王祚收张瓘弟琚及子嵩,将杀之。

琚、嵩闻之,募市人数百,扬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至城东,敢举手者诛三族!

”遂开西门纳混兵。

领军将军赵长等惧罪,入阁呼张重华母马氏出殿,立凉武侯玄靓为主。

易揣等引兵入殿,收长等,杀之。

祚按剑殿上,大呼,叱左右力战。

祚素失众心,莫肯为之斗者,遂为兵人所杀。

混等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城内咸称万岁。

以庶人礼葬之,并杀其二子。

混、琚上玄靓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境内,复称建兴四十三年。

时玄靓始七岁。

张瓘至姑臧,推玄靓为凉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以宋混为尚书仆射。

陇西人李俨据郡,不受瓘命,用江东年号,众多归之。

瓘遣其将牛霸讨之,未至,西平人卫綝亦据郡叛,霸兵溃,奔还。

瓘遣弟琚击綝,败之。

酒泉太守马基起兵以应綝,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击斩之。

冬,十月,以豫州刺史谢尚督并、冀、幽三州,镇寿春。

镇北将军段龛与燕主俊书,抗中表之仪,非其称帝。

俊怒,十一月,以太原王恪为大都督、抚军将军,阳骛副之,以击龛。

秦以辛牢守尚书令,赵韶为左仆射,尚书董荣为右仆射,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

十二月,高句丽王钊遣使诣燕纳质修贡,以请其母。

燕主俊许之,遣殿中将军刁龛送钊母周氏归其国。

以钊为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上党人冯鸯逐燕太守段刚,据安民城,自称太守,遣使来降。

秦丞相雷弱儿性刚直,以赵韶、董荣乱政,每公言于朝,见之常切齿。

韶、荣谮之于秦主生,生杀弱儿及其九子、二十七孙。

于是诸羌皆有离心。

生虽谅阴,游饮自若,弯弓露刃,以见朝臣。

锤钳锯凿,可以害人之具,备置左右。

即位未几,后妃、公卿已下至于仆隶,凡杀五百馀人,截胫、拉胁、锯项、刳胎者,比比有之。

燕主俊以段龛方强,谓太原王恪曰:“若龛遣军拒河,不得渡者,可直取吕护而还。

”恪分遣轻军先至河上,具舟楫以观龛志趣。

龛弟罴,骁勇有智谋,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之众盛,若听其济河,进至城下,恐虽乞降,不可得也。

请兄固守,罴帅精锐拒之于河,幸而战捷,兄帅大众继之,必有大功。

若其不捷,不若早降,犹不失为千户侯也。

”龛不从。

罴固请不已,龛怒,杀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永和十二年(丙辰,公元三五六年)春,正月,燕太原王恪引兵济河,未至广固百馀里,段龛帅众三万逆战。

丙申,恪大破龛于淄水,执其弟钦,斩右长史袁范等。

齐王龙辟闾蔚被创,恪闻其贤,遣人求之,蔚已死,士卒降者数千人。

龛脱走,还城固守,恪进军围之。

秦司空王堕性刚峻,右仆射董荣、侍中强国皆以佞幸进,堕疾之如仇,每朝,见荣未尝与之言。

或谓堕曰:“董君贵幸无比,公宜小降意接之。

”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

”会有天变,荣与强国言于秦主生曰:“今天谴甚重,宜以贵臣应之。

”生曰:“贵臣唯有大司马及司空耳。

”荣、国曰:“大司马国之懿亲,不可杀也。

”乃杀王堕。

将刑,荣谓之曰:“今日复敢比董龙于鸡狗乎?

”堕瞋目叱之。

洛州刺史杜郁,随之甥也,左仆射赵韶恶之,谮于生,以为贰于晋而杀之。

壬戌,生宴群臣于太极殿,以尚书令辛牢为酒监,酒酣,生怒曰:“何不强人酒而犹有坐者!

”引弓射牢,杀之。

群臣惧,莫敢不醉,偃仆失冠,生乃悦。

匈奴大人刘务桓卒,弟阏头立,将贰于代。

二月,代王什翼犍引兵西巡,临河,阏头惧,请降。

燕太原王恪招抚段龛诸城。

已丑,龛所署徐州刺史阳都公王腾举众降,恪命腾以故职还屯阳都。

秦征东大将军晋王柳遣参军阎负、梁殊使于凉,以书说凉王玄靓。

负、殊至姑臧,张瓘见之,曰:“我,晋臣也。

臣无境外之交,二君何以来辱?

”负、殊曰:“晋王与君邻籓,虽山河阻绝,风通道会,故来修好,君何怪焉!

”瓘曰:“吾尽忠事晋,于今六世矣。

若与苻征东通使,是上违先君之志,下隳士民之节,其可乎!

”负、殊曰:“晋室衰微,坠失天命,固已久矣。

是以凉之先王北面二赵,唯知机也。

今大秦威德方盛,凉王若欲自帝河右,则非秦之敌。

欲以小事大,则曷若舍晋事秦,以保福禄乎!

”瓘曰:“中州好食言,向者石氏使车适返,而戎骑已至,吾不敢信也。

”负、殊曰:“自古帝王居中州者,政化各殊,赵为奸诈,秦敦信义,岂得一概待之乎!

张先、杨初皆阻兵不服,先帝讨而擒之,赦其罪戾,宠以爵秩,固非石氏之比。

”瓘曰:“必如君言,秦之威德无敌,何不先取江南,则天下尽为秦有,征东何辱命焉!

”负、殊曰:“江南文身之俗,道污先叛,化隆后服。

主上以为江南必须兵服,河右可以义怀,故遣行人先申大好。

若君不达天命,则江南得延数年之命,而河右恐非君之土也”。

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苞葱岭,东距大河,伐人有馀,况于自守,何畏于秦!

”负、殊曰:“贵州山河之固,孰若殽、函?

民物之饶,孰若秦、雍?

杜洪、张琚,因赵氏成资,兵强财富,有囊括关中、席卷四海之志,先帝戎旗西指,冰消云散,旬月之间,不觉易主。

主上若以贵州不服,赫然奋怒,控弦百万,鼓行而西,未知贵州将何以待之?

”瓘笑曰:“兹事当决之于王,非身所了。

”负、殊曰:“凉王虽英睿夙成,然年在幼冲,君居伊、霍之任,国家安危,系君一举耳。

”瓘惧,乃以玄靓之命遣使称籓于秦,秦因玄靓所称官爵而授之。

将军刘度攻秦青州刺史王朗于卢氏。

燕将军慕舆长卿入轵关,攻秦幽州刺史强哲于裴氏堡。

秦主生遣前将军新兴王飞拒度,建节将军邓羌拒长卿。

飞未至而度退。

羌与长卿战,大破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馀级。

桓温请移都洛阳,修复园陵,章十馀上,不许。

拜温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以讨姚襄。

三月,秦主生发三辅民治渭桥。

金紫光禄大夫程肱谏,以为妨农,生杀之。

夏,四月,长安大风,发屋拔木。

秦宫中惊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

秦主生推告贼者,刳出其心。

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天降灾异,陛下当爱民事神,缓刑崇德以应之,乃可弭也。

”。

生怒,凿其顶而杀之。

卫将军广平王黄眉、前将军新兴王飞、建节将军邓羌,以平,太后之弟,叩头固谏,生弗听,出黄眉为左冯翊,飞为右扶风,羌行咸阳太守,犹惜其骁勇,故皆弗杀。

五月,太后强氏以忧恨卒,谥曰明德。

姚襄自许昌攻周成于洛阳。

六月,秦主生下诏曰:“朕受皇天之命,君临万邦。

嗣统以来,有何不善,而谤讟言之音,扇满天下!

杀不过千,而谓之残虐!

行者比肩,未足为希。

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

”自去春以来,潼关之西,至于长安,虎狼为暴。

昼则继道,夜则发屋,不食六畜,专务食人,凡杀七百馀人。

民废耕桑,相聚邑居,而为害不息。

秋,七月,秦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何禳之有!

且天岂不爱民哉,正以犯罪者多,故助朕杀之耳!

”丙子,燕献怀太子晔卒。

姚襄攻洛阳,逾月不克。

长史王亮谏曰:“明公英名盖世,兵强民附。

今顿兵坚城之下,力屈威挫,或为它寇所乘,此危亡之道也!

”襄不从。

桓温自江陵北伐,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自帅大兵继进。

与寮属登平乘楼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记室陈郡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

”温作色曰:“昔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运,曾不若一赢牸,魏武入荆州,杀以享军。

”八月,已亥,温至伊水,姚襄撤围拒之,匿精锐于水北林中,遣使谓温曰:“承亲帅王师以来,襄今奉身归命,愿敕三军小却,当拜伏路左。

”温曰:“我自开复中原,展敬山陵,无豫君事。

欲来者便前,相见在近,何烦使人!

”襄拒水而战。

温结陈而前,亲被甲督战。

襄众大败,死者数千人。

襄帅麾下数千骑奔于洛阳北山,其夜,民弃妻子随襄者五千馀人。

襄勇而爱人,虽战屡败,民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

温军中传言襄病创已死,许、洛士女为温所得者,无不北望而泣。

襄西走,温追之不及。

弘农杨亮自襄所来奔,温问襄之为人,亮曰:“襄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周成帅众出降,温屯故太极殿前,既而徙屯金墉城。

已丑,谒诸陵,有毁坏者修复之,各置陵令。

表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洛阳。

以尚未至,留颖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午、河南太守戴施以二千人戍洛阳,卫山陵,徙降军三千馀家于江、汉之间,执周成以归。

姚襄奔平阳,秦并州刺史尹赤复以众降襄,襄遂据襄陵。

秦大将军张平击之,襄为平所败,乃与平约为兄弟,各罢兵。

段龛遣其属段蕰来求救,诏徐州刺史荀羡将兵随蕰救之。

羡至琅邪,惮燕兵之强,不敢进。

王腾寇鄄城,羡进攻阳都,会霖雨,城坏,获腾,斩之。

冬,十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秦主生夜食枣多,旦而有疾,召太医令程延,使诊之。

延曰:“陛下无它疾,食枣多耳。

”生怒曰:“汝非圣人,安知吾食枣!

”遂斩之。

燕大司马恪围段龛于广固,诸将请急攻之。

恪曰:“用兵之势,有宜缓者,有宜急者,不可不察。

若彼我势敌,外有强援,恐有腹背之患,则攻之不可不急。

若我强彼弱,无援于外,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

兵法“十围五攻”,正谓此也。

龛兵尚众,未有离心。

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龛用之无术,以取败耳。

今凭阻坚城,上下戮力,我尽锐攻之,计数旬可拔,然杀吾士卒必多矣。

自有事中原,兵不暂息,吾每念之,夜而忘寐,奈何轻用其死乎!

要在取之,不必求功之速也!

”诸将皆曰:“非所及也。

”军中闻之,人人感悦。

于是为高墙深堑以守之。

齐人争运粮以馈燕军。

龛婴城自守,樵采路绝,城中人相食。

龛悉众出战。

恪破之于围里,先分骑屯诸门。

龛身自冲荡,仅而得入,馀兵皆没。

于是城中气沮,莫有固志。

十一月,丙子,龛面缚出降,并执硃秃送蓟。

恪抚安新民,悉定齐地,徙鲜卑、胡、羯三千馀户于蓟。

燕主俊具硃秃五刑,以段龛为伏顺将军。

恪留慕容尘镇广固,以尚书左丞鞠殷为东莱太守,章武太守鲜于亮为齐郡太守,乃还。

殷,彭之子也。

彭时为燕大长秋,以书戒殷曰:“王弥、曹嶷,必有子孙,汝善招抚,勿寻旧怨,以长乱源!

”殷推求,得弥从子立、嶷孙岩于山中,请与相见,深结意分。

彭复遣使遗以车马衣服,郡民由是大和。

荀羡闻段龛已败,退还下邳,留将军诸葛攸、高平太守刘庄将三千人守琅邪。

参军谯国戴遂等将二千人守泰山。

燕将慕容兰屯汴城,羡击斩之。

诏遣兼司空、散骑常侍车灌等持节如洛阳,修五陵。

十二月,庚戌,帝及群臣皆服缌,临于太极殿三日。

司州都督谢尚以疾不行,以丹杨君王胡之代之,未行而卒。

胡之,廙之子也。

是岁,仇池公杨国从父俊杀国自立。

以俊为仇池公。

国子安奔秦。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元年(丁巳,公元三五七年)春,正月,壬戌朔,帝加元服。

太后诏归政,大赦,改元,太后徙居崇德宫。

燕主俊征幽州刺史乙逸为左光禄大夫。

逸夫妇共载鹿车。

子璋从数十骑,服饰甚丽,奉迎于道。

逸大怒,闭车不与言。

到城,深责之,璋犹不悛。

逸常忧其败,而璋更被擢任,历中书令、御史中丞。

逸乃叹曰:“吾少自修立,克已守道,仅能免罪。

璋不治节俭,专为奢纵,而更居清显。

此岂唯璋之忝幸,实时世之陵夷也。

”二月,癸丑,燕主俊立其子中山王为太子,大赦,改元光寿。

太白入东井。

秦有司奏:“太白罚星,东井秦分,必有暴兵起京师。

”秦主生曰:“太白入井,自为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将图关中,夏,四月,自北屈进屯杏城,遣辅国将军姚兰略地敷城,曜武将军姚益生、左将军王钦卢各将兵招纳诸羌、胡。

兰,襄之从兄。

益生,襄之兄也。

羌、胡及秦民归之者五万馀户。

秦将苻飞龙击兰,擒之。

襄引兵进据黄落。

秦主生遣卫大将军广平王黄眉、平北将军苻道、龙骧将军东海王坚、建节将军邓羌将步骑万五千以御之。

襄坚壁不战。

羌谓黄眉曰:“襄为桓温、张平所败,锐气丧矣。

然其为人强狠,若鼓噪扬旗,直压其垒,彼必忿恚而出,可一战擒也。

”五月,羌帅骑三千压其垒门而陈,襄怒,悉众出战。

羌阳不胜而走,襄追之,至于三原。

羌回骑击之,黄眉等以大众继至,襄兵大败。

襄所乘骏马曰黧眉騧,马倒,秦兵擒而斩之,弟苌帅其众降。

襄载其父弋仲之柩在军中,秦主生以王礼葬弋仲于孤磐,亦以公礼葬襄。

广平王黄眉等还长安,生不之赏,数众辱黄眉。

黄眉怒,谋弑生。

发觉,伏诛。

事连王公亲戚,死者甚众。

戊寅,燕主俊遣抚军将军垂、中军将军虔、护军将军平熙帅步骑八万攻敕勒于塞北,大破之,俘斩十馀万,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万头。

匈奴单于贺赖头帅部落三万五千口降燕,燕人处之代郡平舒城。

秦主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

”生乃诛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并其七子、十孙。

金紫光禄大夫牛夷惧祸,求为荆州。

生不许,以为中军将军,引见,调之曰:“牛性迟重,善持辕轭。

虽无骥足,动负百石。

”夷曰:“虽服大车,未经峻壁。

愿试重载,乃知勋绩。

”生笑曰:“何其快也,公嫌所载轻乎?

朕将以鱼公爵位处公。

”夷惧,归而自杀。

生饮酒无昼夜,或连月不出。

奏事不省,往往寝落,或醉中决事。

左右因以为奸,赏罚无准。

或至申酉乃出视朝,乘醉多所杀戮。

自以眇目,讳言“残、缺、偏、只、少、无、不具”之类,误犯而死者,不可胜数。

好生剥牛、羊、驴、马、燖鸡、豚、鹅、鸭,纵之殿前,数十为群。

或剥人面皮,使之歌舞,临观以为乐。

尝问左右曰:“自吾临天下,汝外间何所闻?

”或对曰:“圣明宰世,赏罚明当,天下唯歌太平。

”怒曰:“汝媚我也!

”引出斩之。

它日又问,或对曰:“陛下刑罚微过。

”又怒曰:“汝谤我也!

”亦斩之。

勋旧亲戚,诛之殆尽,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

东海王坚,素有时誉,与故姚襄参军薛赞、权翼善。

赞、翼密说坚曰:“主上猜忍暴虐,中外离心,方今宜主秦祀者,非殿下而谁!

愿早为计,勿使它姓得之!

”坚以问尚书吕婆楼,婆楼曰:“仆,刀镮上人耳,不足以办大事。

仆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谋略不世出,殿下宜请而咨之。

”坚因婆楼以招猛,一见如旧友,语及时事,坚大悦,自谓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六月,太史令康权言于秦主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孛星入太微,连东井,自去月上旬,沉阴不雨,以至于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

”生怒,以为妖言,扑杀之。

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等谓坚曰:“主上失德,上下嗷嗷,人怀异志,燕、晋二方,伺隙而动,恐祸发之日,家国俱亡。

此殿下之事也,宜早图之!

”坚心然之,畏生趫勇,未敢发。

生夜对侍婢言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

”婢以告坚及坚兄清河王法。

法与梁平老及特进光禄大夫强汪,帅壮士数百潜入云龙门,坚与吕婆楼帅麾下三百人鼓噪继进,宿卫将士皆舍仗归坚。

生犹醉寐,坚兵至,生惊问左右曰:“此辈何人?

”左右曰:“贼也!

”生曰:“何不拜之!

”坚兵皆笑。

生又大言:“何不速拜,不拜者斩之!

”坚兵引生置别室,废为越王。

寻杀之,谥曰厉王。

坚以位让法,法曰:“汝嫡嗣,且贤,宜立。

”坚曰:“兄年长,宜立。

”坚母苟氏泣谓群臣曰:“社稷重事,小儿自知不能。

它日有悔,失在诸君。

”群臣皆顿首请立坚。

坚乃去皇帝之号,称大秦天王,即位于太极殿,诛生幸臣中书监董荣、左仆射赵韶等二十馀人。

大赦,改元永兴。

追尊父雄为文桓皇帝,母苟氏为皇太后,妃苟氏为皇后,世子宏为皇太子,以清河王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东海公,诸王皆降爵为公。

以从祖右光禄大夫、永安公侯为太尉,晋公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

封弟融为阳平公,双为河南公,子丕为长乐公,晖为平原公,熙为广平公,睿为巨鹿公。

以汉阳李威为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为中书侍郎。

融好文学,明辩过人,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力敌百夫,善骑射击刺,少有令誉。

坚爱重之,常与共议国事。

融经综内外,刑政修明,荐才扬滞,补益弘多。

丕亦有文武才干,但治民断狱,皆亚于融。

威,苟太后之姑子也,素与魏王雄友善。

生屡欲杀坚,赖威营救得免。

威得幸于苟太后,坚事之如父。

威知王猛之贤,常劝坚以国事任之,坚谓猛曰:“李公知君,犹鲍叔牙之知管仲也。

”猛以兄事之。

燕主俊杀段龛,坑其徒三千馀人。

秋,七月,秦大将军冀州牧张平遣使请降,拜并州刺史。

八月,丁未,立皇后何氏。

后,故散骑侍郎庐江何淮之女也。

礼如咸康而不贺。

秦王坚以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薛赞为中书侍郎,与王猛并掌机密。

九月,追复太师鱼遵等官,以礼改葬,子孙存者皆随才擢叙。

张平据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壁垒三百馀,夷、夏十馀万户,拜置征镇,欲与燕、秦为敌国。

冬,十月,平寇略秦境,秦王坚以晋公柳都督并、冀州诸军事,加并州牧,镇蒲阪以御之。

十一月,癸酉,燕主俊自蓟徙都鄴。

秦太后苟氏游宣明台,见东海公法之第门车马辐凑,恐终不利于秦王坚,乃与李威谋,赐法死。

坚与法诀于东堂,恸哭欧血。

谥曰献哀公,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

十二月,乙巳,燕主俊入鄴宫,大赦。

复作铜雀台。

以太常王彪之为左仆射。

秦王坚行至尚书,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王猛代之。

坚举异才,修废职,课农桑,恤困穷,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

秦民大悦。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二年(戊午,公元三五八年)春,正月,司徒昱稽首归政,帝不许。

初,冯鸯既以上党来降,又附于张平,又自归于燕,既而复叛燕。

二月,燕司徒上庸王评讨之,不克。

秦王坚自将讨张平,以邓羌为前锋督护,帅骑五千,军于汾上。

平使养子蚝御之。

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

城无高下,皆可超越。

与羌相持旬馀,莫能相胜。

三月,坚至铜壁,平尽众出战,蚝单马大呼,出入秦陈者四、五。

坚募人生致之,鹰扬将军吕光刺蚝,中之,邓羌擒蚝以献,平众大溃。

平惧,请降。

坚拜平右将军,以蚝为虎贲中郎将。

蚝,本姓弓,上党人也,坚宠待甚厚,常置左右。

秦人称邓羌、张蚝皆万人敌。

光,婆楼之子也。

坚徙张平部民三千馀户于长安。

甲戌,燕主俊遣领军将军慕舆根,将兵助司徒评攻冯鸯。

根欲急攻之,评曰:“鸯壁坚,不如缓之。

”根曰:“不然。

公至城下经月,未尝交锋。

贼谓国家力止于此,遂相固结,冀幸万一。

今根兵初至,形势方振,贼众恐惧,皆有离心,计虑未定,从而攻之,无不克者。

”遂急攻之。

鸯与其党果相猜忌,鸯奔野王依吕护,其党尽降。

夏,四月,秦王坚如雍,祠五畤。

六月,如河东,祀后土。

秋,八月,豫州刺史谢弈卒。

弈,安之兄也。

司徒昱以建武将军桓云代之。

云,温之弟也。

访于仆射王彪之。

彪之曰:“云非不才,然温居上流,已割天下之半,其弟复处西籓。

兵权萃于一门,非深根固蒂之宜。

人才非可豫量,但当令不与殿下作异者耳。

”昱颔之曰:“君言是也。

”壬申,以吴兴太守谢万为西中郎将,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使之处廊庙,固是后来之秀。

今以之俯顺荒馀,近是违才易务矣。

”又遗万书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碎,诚难为意也。

然所谓通识,正当随事行藏耳。

愿君每与士卒之下者同甘苦,则尽善矣。

”万不能用。

徐、兗二州刺史荀羡有疾,以御史中丞郗昙为羡军司。

昙,鉴之子也。

九月,庚辰,秦王坚还长安,以太尉侯守尚书令。

于是秦大旱。

坚减膳彻乐,命后妃以下悉去罗纨。

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息兵养民,旱不为灾。

王猛日亲幸用事,宗亲勋旧多疾之。

特进、姑臧侯樊世,本氐豪,佐秦主健定关中,谓猛曰:“吾辈耕之,君食之邪?

”猛曰:“非徒使君耕之,又将使君炊之!

”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然,吾不处世!

”猛以白坚。

坚曰:“必杀此老氐,然后百寮可肃。

”会世入言事,与猛争论于坚前,世欲起击猛。

坚怒,斩之。

于是群臣见猛皆屏息。

赵之亡也,其将张平、李历、高昌皆遣使降燕,已而降晋,又降秦,各受爵位,欲中立以自固。

燕主俊使司徒评讨张平于并州,司空阳骛讨高昌于东燕,乐安王臧讨李历于濮。

阳骛攻昌别将于黎阳,不拔。

历奔荥阳,其众皆降。

并州壁垒百馀降于燕,俊以右仆射悦绾为并州刺史以抚之。

平所署征西将军诸葛骧等帅壁垒百三十八降于燕,俊皆复其官爵。

平帅众三千奔平阳,复请降于燕。

冬,十月,泰山太守诸葛攸攻燕东郡,入武阳,燕主俊遣大司马恪统阳骛及乐安王臧之兵以击之。

攸败走,还泰山,恪遂渡河,略地河南,分置守宰。

燕主俊欲经营秦、晋,十二月,令州郡校实见丁,户留一丁,馀悉发为兵,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来春大集洛阳。

武邑刘贵上书,极陈“百姓凋弊,发兵非法,必致土崩之变。

”俊善之,乃更令三五发兵,宽其期日,以来冬集鄴。

时燕调发繁数,官司各遣使者,道路旁午,郡县苦之。

太尉、领中书监封弈请“自今非军期严急,不得遣使,自馀赋发皆责成州郡,其群司所遣弹督先在外者,一切摄还。

”俊从之。

燕泰山太守贾坚屯山茌,荀羡引兵击之。

坚所将才七百馀人,羡兵十倍于坚。

坚将出战,诸将皆曰:“众少,不如固守。

”坚曰:“固守亦不能免,不如战也。

”遂出战,身先士卒,杀羡兵千馀人,复还入城。

羡进攻之,坚叹曰:“吾自结发,志立功名,而每值穷厄,岂非命乎!

与其屈辱而生,不若守节而死。

”乃谓将士曰:“今危困,计无所设,卿等可去,吾将止死。

”将士皆泣曰:“府君不出,众亦俱死耳。

”乃扶坚上马。

坚曰:“我如欲逃,必不相遣。

今当为卿曹决斗,若势不能支,卿等可趣去,勿复顾我也!

”乃开门直出。

羡兵四集,坚立马桥上,左右射之,皆应弦而倒。

羡兵众多,从堑下斫桥,坚人马俱陷,生擒之,遂拔山茌。

羡谓坚曰:“君父、祖世为晋臣,奈何背本不降?

”坚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

民既无主,强则托命。

既已事人,安可改节!

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

”羡复责之,坚怒曰:“竖子,儿女御乃公!

”羡怒,执置雨中,数日,坚愤惋而卒。

燕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救泰山,羡兵大败,燕复取山茌。

燕主俊以贾坚子活为任城太守。

荀羡疾笃,征还,以郗昙为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

燕吴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宝。

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后,可足浑氏衔之。

燕主俊素不快于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欲以连污垂。

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长秋、延尉考验,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挠辞。

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

不若引服。

”段氏叹曰:“吾岂爱死者耶!

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

”辩答益明,故垂得免祸,而段氏竟死于狱中。

出垂为平州刺史,镇辽东。

垂以段氏女弟为继室。

足浑氏黜之,以其妹长安君妻垂。

垂不悦,由是益恶之。

匈奴刘阏头部落多叛,惧而东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后众尽归刘悉勿祈,阏头奔代。

悉勿祈,务桓之子也。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三年(己未,公元三五九年)春,二月,燕主俊立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

燕人杀段勤,勤弟思来奔。

燕主俊宴群臣于蒲池,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曰:“才子难得。

自景先之亡,吾鬓发中白。

卿等谓景先何如?

”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太子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太子志业,敢不知之!

太子大德有八:至孝,一也。

聪敏,二也。

沈毅,三也。

疾谀喜直,四也。

好学,五也。

多艺,六也:谦恭,七也。

好施,八也。

”俊曰:“卿誉之虽过,然此儿在,吾死无忧矣。

景茂何如?

”时太子侍侧,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虽八德已闻,然二阙未补,好游畋而乐丝竹,此其所以为损也。

”俊顾谓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也,汝宜诫之!

”甚不平。

俊梦赵主虎啮其臂,乃发虎墓,求尸不获,购以百金。

鄴女子李菟知而告之,得尸于东明观下,僵而不腐。

俊踏而骂之曰:“死胡,何敢怖生天子!

”数其残暴之罪而鞭之,投于漳水,尸倚桥柱不流。

及秦灭燕,王猛为之诛李菟,收而葬之。

秦平羌护军高离据略阳叛,永安威公侯讨之,未克而卒。

夏,四月,骁骑将军邓羌、秦州刺史啖铁讨平之。

匈奴刘悉勿祈卒,弟卫辰杀其子而代之。

五月,秦王坚如河东。

六月,大赦,改元甘露。

凉州牧张瓘,猜忌苛虐,专以爱憎为赏罚。

郎中殷郇谏之。

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须人教也。

”由是人情不附。

辅国将军宋混,性忠鲠,瓘惮之,欲杀混及弟澄,因废凉王玄靓而代之,征兵数万,集姑臧。

混知之,与澄帅壮士杨和等四十馀骑奄入南城,宣告诸营曰:“张瓘谋逆,被太后令诛之。

”俄而众至二千。

瓘帅众出战,混击破之。

瓘麾下玄胪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众悉降。

瓘与弟琚皆自杀,混夷其宗族。

玄靓以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代瓘辅政。

混乃请玄靓去凉王之号,复称凉州牧。

混谓玄胪曰:“卿刺我,幸而不伤,今我辅政,卿其惧乎?

”胪曰:“胪受瓘恩,唯恨刺节下不深耳,窃无所惧!

”混义之,任为心膂。

高昌不能拒燕,秋,七月,自白马奔荥阳。

秦王坚自河东还,以骁骑将军邓羌为御史中丞。

八月,以咸阳内史王猛为侍中、中书令,领京兆尹。

特进、光禄大夫强德,太后之弟也,酗酒,豪横,掠人财货、子女,为百姓患。

猛下车收德,奏未及报,已陈尸于市,坚驰使赦之,不及。

与邓羌同志,疾恶纠案,无所顾忌,数旬之间,权豪、贵戚,杀戮、刑免者二十馀人,朝廷震栗,奸猾屏气,路不拾遗。

坚叹曰:“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也!

”泰山太守诸慕攸将水陆二万击燕,入自石门,屯于河渚。

燕上庸王评、长乐太守傅颜帅步骑五万与攸战于东阿,攸兵大败。

冬,十月,诏谢万军下蔡,郗昙军高平以击燕。

万矜豪傲物,但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

兄安深忧之,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接对诸将以悦其心,岂有傲诞如此而能济事也!

”万乃召集诸将,一无所言,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

诸将益恨之。

安虑万不免,乃自队帅以下,无不亲造,厚相亲托。

既而万帅众入涡、颍以援洛阳,郗昙以病退屯彭城。

万以为燕兵大盛,故昙退,即引兵还,众遂惊溃。

万狼狈单归,军士欲因其败而图之,以安故而止。

既至,诏废万为庶人,降昙号建武将军。

于是许昌、颍川、谯、沛诸城相次皆没于燕。

秦王坚以王猛为吏部尚书,寻迁太子詹事。

十一月,为左仆射,馀官如故。

十二月,封武陵王晞子逢为梁王。

大旱。

辛酉,燕主俊寝疾,谓大司马太原王恪曰:“吾病必不济。

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国家多难,吾欲效宋宣公,以社稷属汝,何如?

”恪曰:“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

臣实何人,敢干正统!

”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邪!

”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岂不能辅少主乎!

”俊喜曰:“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

李绩清方忠亮,汝善遇之。

”召吴王垂还鄴。

秦王坚以王猛为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仆射、詹事、侍中、中书令,领选如故。

猛上疏辞让,因荐散骑常侍阳平公融、光禄、散骑西河任群、处士京兆硃彤自代。

坚不许,而以融为侍中、中书监、左仆射,任群为光禄大夫,领太子家令。

硃彤为尚书侍郎、领太子庶子。

猛时年三十六,岁中五迁,权倾内外。

人有毁之者,坚辄罪之,于是群臣莫敢复言。

以左仆射李威领护军,右仆射梁平老为使持节、都督北垂诸军事、镇北大将军,戍朔方之西。

丞相司马贾雍为云中护军,戍云中之南。

燕所征郡国兵悉集鄴城。

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一·晋纪二十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涒滩,尽著雍执徐,凡九年。

孝宗穆皇帝下升平四年(庚申,公元三六零年)春,正月,癸巳,燕主俊大阅于鄴,欲使大司马恪、司空阳骛将之入寇。

会疾笃,乃召恪、骛及司徒评、领军将军慕舆根等受遗诏辅政。

甲午,卒。

戊子,太子即位,年十一。

大赦,改元建熙。

秦王坚分司、隶置雍州,以河南公双为都督雍、河、凉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刺史,改封赵公,镇安定。

封弟忠为河南公。

仇池公杨俊卒,子世立。

二月,燕人尊可足浑后为皇太后。

以太原王恪为太宰,专录朝政。

上庸王评为太傅,阳骛为太保,慕舆根为太师,参辅朝政。

根性木强,自恃先朝勋旧,心不服恪,举动倨傲。

时太后可足浑氏颇预外事,根欲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防意外之变,思有以自全。

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

兄亡弟及,古今成法,俟毕山陵,宜废主上为王,殿下自践尊位,以为大燕无穷之福。

”恪曰:“公醉邪?

何言之悖也!

吾与公受先帝遗诏,云何而遽有此议?

”根愧谢而退。

恪以告吴王垂,垂劝恪诛之。

恪曰:“今新遭大丧,二邻观衅,而宰辅自相诛夷,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忍之。

”秘书临皇甫真言于恪曰:“根本庸竖,过蒙先帝厚恩,引参顾命。

而小人无识,自国哀已来,骄很日甚,将成祸乱。

明公今日居周公之地,当为社稷深谋,早为之所。

”恪不听。

根又言于可足浑氏及燕主曰:“太宰、太傅将谋不轨,臣请帅禁兵以诛之。

”可足浑氏将从之,曰:“二公,国之亲贤,先帝选之,托以孤嫠,必不肯尔。

安知非太师欲为乱也!

”乃止。

根又思恋东土,言于可足浑氏及曰:“今天下萧条,外寇非一,国大忧深,不如还东。

”恪闻之,乃与太傅评谋,密奏根罪状,使右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根,并其妻子、党与。

大赦。

是时新遭大丧,诛夷狼籍,内外恟惧,太宰恪举止如常,人不见其有忧色,每出入,一人步从。

或说以宜自戒备,恪曰:“人情方惧,当安重以镇之,奈何复自惊扰,众将何仰!

”由是人心稍定。

恪虽综大任,而朝廷之礼,兢兢严谨,每事必与司徒评议之,未尝专决。

虚心待士,咨询善道,量才授任,人不逾位。

官属、朝臣或有过失,不显其状,随宜他叙,不令失伦,唯以此为贬。

时人以为大愧,莫敢犯者。

或有小过,自相责曰:“尔复欲望宰公迁官邪!

”朝廷初闻燕主俊卒,皆以为中原可图。

桓温曰:“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

”三月,己卯,葬燕主俊于龙陵,谥曰景昭皇帝,庙号烈祖。

所征郡国兵,以燕朝多难,互相惊动,往往擅自散归,自鄴以南,道路断塞。

太宰恪以吴王垂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兗州牧、荆州刺史,镇梁国之蠡台,孙希为并州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帅骑二万,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境内乃安。

希,泳之弟也。

匈奴刘卫辰遣使降秦,请田内地,春来秋返。

秦王坚许之。

夏,四月,云中护军贾雍遣司马徐赟帅骑袭之,大获而还。

坚怒曰:“朕方以恩信怀戎狄,而汝贪小利以败之,何也!

”黜雍以白衣领职,遣使还其所获,慰抚之。

卫辰于是居入塞内,贡献相寻。

夏,六月,代王代翼犍妃慕容氏卒。

秋,七月,刘卫辰如代会葬,因求婚,什翼犍以女妻之。

八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既。

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寓居会稽,以山水、文籍自娱。

虽为布衣,时人皆以公辅期之,士大夫至相谓曰:“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

”安海游东山,常以妓女自随。

司徒昱闻之,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

”安妻。

刘惔之妹也,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谓曰:“丈夫不如此也?

”安掩鼻曰:“恐不免耳。

”及弟万废黜,安始有仕进之志,时已年四十馀。

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

冬,十月,乌桓独孤部、鲜卑没弈干各帅众数万降秦,秦王坚处之塞南。

阳平公融谏曰:“戎狄人面兽心,不知仁义。

其稽颡内附,实贪地利,非怀德也。

不敢犯边。

实惮兵威,非感恩也。

今处之塞内,与民杂居,彼窥郡县虚实,必为边患,不如徙之塞外以防未然。

”坚从之。

十一月,封桓温为南郡公,温弟冲为丰城县公,子济为临贺县公。

燕太宰恪欲以李绩为右仆射,燕主不许。

恪屡以为请,曰:“万机之事,皆委之叔父,伯阳一人,请独裁。

”出为章武太守,以忧卒。

孝宗穆皇帝下升平五年(辛酉,公元三六一年)春,正月,戊戌,大赦。

刘卫辰掠秦边民五十馀口为奴婢以献于秦。

秦王坚责之,使归所掠。

卫辰由是叛秦,专附于代。

东安简伯郗昙卒。

二月,以东阳太守范汪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兼徐、兗二州刺史。

平阳人举郡降燕。

燕以建威将军段刚为太守,遣督护韩苞将兵共守平阳。

方士丁进有宠于燕主俊,欲求媚于太宰恪,说恪令杀太傅评。

恪大怒,奏收斩之。

高昌卒,燕河内太守吕护并其众,遣使来降。

拜护冀州刺史。

护欲引晋兵以袭鄴。

三月,燕太宰恪将兵五万,冠军将军皇甫真将兵万人,共讨之。

燕兵至野王,护婴城自守。

护军将军傅颜请急攻之,以省大费。

恪曰:“老贼经变多矣,观其守备,未易猝攻。

顷攻黎阳,多杀精锐,卒不能拔,自取困辱。

护内无蓄积,外无救援,我深沟高垒,坐而守之,休兵养士,离间其党,于我不劳而贼势日蹙。

不过十旬,取之必矣,何为多杀士卒以求旦夕之功乎!

”乃筑长围守之。

夏,四月,桓温以其弟黄门郎豁督沔中七郡诸军事,兼新野、义城二郡太守,将兵取许昌,破燕将慕容尘。

凉骠骑大将军宋混疾甚,弦玄靓及其祖母马氏往省之,曰:“将军万一不幸,寡妇孤儿将何所托!

欲以林宗继将军,可乎?

”混曰。

“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

殿下倘未弃臣门,臣弟澄政事愈于臣,但恐其儒缓,机事不称耳。

殿下策励而使之,可也。

”混戒澄及诸子曰:“吾家受国大恩,当以死报,无恃势位以骄人。

”又见朝臣,皆戒之以忠贞。

及卒,行路为之挥涕。

云靓以澄为领军将军,辅政。

五月,丁巳,帝崩,无嗣。

皇太后令曰:“琅邪王丕,中兴正统,义望情地,莫与为比,其以王奉大统!

”于是百官备法驾迎于琅邪第。

庚申,即皇帝位,大赦。

壬戌,改封东海王弈为琅邪王。

秋,七月,戊午,葬穆帝于永平陵,庙号教宗。

燕人围野王数月,吕护遣其将张兴出战,傅颜击斩之,城中日蹙。

皇甫真戒部将曰:“护势穷奔突,必择虚隙而投之。

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为之备。

”乃多课橹楯,亲察行夜者。

护食尽,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突围,不得出。

太宰恪引兵击之,护众死伤殆尽,弃妻子奔荥阳。

恪存抚降民,给其廪食。

徙士人、将帅于鄴,自馀各随所乐。

以护参军广平梁琛为中书著作郎。

九月,戊申,立妃王氏为皇后,后,蒙之女也。

穆帝何皇后称穆皇后,居永安宫。

凉右司马张邕恶宋澄专政,起兵攻澄,杀之,并灭其族。

张玄靓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领军,同辅政。

张平袭燕平阳,杀段刚、韩苞。

又攻雁门,杀太守单男。

既而为秦所攻,平复谢罪于燕以求救。

燕人以平反复,弗救也,平遂为秦所灭。

乙亥,秦大赦。

徐、兗二州刺史范汪,素为桓温所恶,温将北伐,命汪帅众出梁国。

冬,十月,坐失期,免为庶人,遂废,卒于家。

子宁,好儒学,性质直,常谓王弼、何晏之罪深于桀、纣。

或以为贬之太过。

宁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沈仁义,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馀俗,至今为患。

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

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吕护复叛,奔燕,燕人赦之,以为广州刺史。

凉张邕骄矜淫纵,树党专权,多所刑杀,国人患之。

张天锡所亲敦煌刘肃谓天锡曰:“国家事欲未静!

”天锡曰:“何谓也?

”肃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

”天锡惊曰:“我固疑之,未敢出口。

计将安出?

”肃曰:“正当速除之耳!

”天锡曰:“安得其人?

”肃曰:“肃即其人也!

”肃时年未二十。

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其助。

”肃曰:“赵白驹与肃二人足矣。

”十一月,天锡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从天锡,值邕于门下,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宫中,邕得逸走,帅甲士三百馀人攻宫门。

天锡登屋大呼曰:“张邕凶逆无道,既灭宋氏,又欲倾覆我家。

汝将士世为凉臣,何忍以兵相向邪!

今所取者,止张邕耳,它无所问!

”于是邕兵悉散走,邕自刎死,尽灭其族党。

玄靓以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政。

十二月,始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年号,诏以玄靓为大都督、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西平公。

燕大赦。

秦王坚命牧伯守宰各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察其所举,得人者赏之,非其人者罪之。

由是人莫敢妄举,而请托不行,士皆自励。

虽宗室外戚,无才能者皆弃不用。

当是之时,内外之官,率皆称职。

田畴修辟,仓库充实,盗贼屏息。

是岁,归义侯李势卒。

哀皇帝孝宗穆皇帝下隆和元年(壬戌,公元三六二年)春,正有,壬子,大赦,改元。

甲寅,减田租,亩收二升。

燕豫州刺史孙兴请攻洛阳,曰:“晋将陈祐弊卒千馀,介守孤城,不中取也!

”燕人从其言,遣宁南将军吕护屯河阴。

二月,辛未,以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并假节。

希,冰之子也。

丙子,拜帝母周贵人为皇太妃,仪服拟于太后。

燕吕护攻洛阳。

三月,乙酉,河南太守戴施奔宛,陈祐告急。

五月,丁巳,桓温遣庾希及竟陵太守邓遐帅舟师三千人助祐守洛阳,遐。

岳之子也。

温上疏请迁都洛阳。

自永嘉之乱播渡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南。

朝廷畏温,不敢为异。

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

散骑常待领著作郎孙绰上疏曰:“昔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

今自丧乱已来,六十馀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

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

若迁都旋轸之日,中兴五陵,即复缅成遐域。

秦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

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

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趋死之忧促哉!

何者?

植根江外,数十年矣,一朝顿欲拔之,驱踧于穷荒之地。

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

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

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

臣之愚计,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扫平梁、许,清壹河南。

运漕之路既通,开垦之积已丰,豺狼远窜,中夏小康,然后可徐议迁徙耳。

奈何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

”绰,楚之孙也。

少慕高尚,尝著《遂初赋》以见志。

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知人家国事邪!

”时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温,扬州刺史王述曰:“温欲以虚声威朝廷耳,非事实也。

但从之,自无所至。

”乃诏温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锹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

知欲躬帅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徇国,孰能若此?

诸所处分,委之高算。

但河洛丘墟,所营有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

”事果不行。

温又议移洛阳钟虡。

述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

若其不尔,宜改迁园陵,不应先事钟虡!

”温乃止。

朝廷以交、广辽远,改授温都督并、司、冀三州。

温表辞不受。

秦王坚亲临太学,考第诸生经义,与博士讲论,自是每月一至焉。

六月,甲戌,燕征东参军刘拔刺杀征东将军、冀州刺史、范阳王友于信都。

秋,七月,吕护退守小平津,中流矢而卒。

燕将段崇收军北渡,屯于野王。

邓遐进屯新城。

八月,西中郎将袁真进屯汝南,运米五万斛以馈洛阳。

冬,十一月,代王什翼犍纳女于燕,燕人亦以女妻之。

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庾希自下邳退屯山阳,袁真自汝南退屯寿阳。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元年(癸亥,公元三六三年)春,二月,己亥,大赦,改元。

三月,壬寅,皇太妃周氏薨于琅邪第。

癸卯,帝就第治丧,诏司徒会稽王昱总内外众务。

帝欲为太妃服三年,仆射江A170启:“于礼,应服缌麻。

”又欲降服期,A170曰:“厌屈私情,所以上严祖考。

”乃服缌麻。

夏,四月,燕宁东将军慕容忠攻荥阳太守刘远,远奔鲁阳。

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假黄钺。

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

坦之,述之子也。

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王珣为主簿,每事必与二人谋之。

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温气概高迈,罕有所推。

与超言,常自谓不能测,倾身待之,超亦深自结纳。

珣,导之孙也,与谢玄皆为温掾,温俱重之。

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

”玄,奕之子也。

以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冀、并三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

癸卯,燕人拔密城,刘远奔江陵。

秋,八月,有星孛于角、亢。

张玄靓祖母氏卒,尊庶母郭氏为太妃。

郭氏以张天锡专政,与大臣张钦等谋诛之。

事泄,钦等皆死。

玄靓惧,以位让天锡,天锡不受。

右将军刘肃等劝天锡自立。

闰月,天锡使肃等夜帅兵入宫,弑玄靓,宣言暴卒,谥曰冲公。

天锡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时年十八。

尊母刘美人曰太妃。

遣司马纶骞奉章诣建康请命,并送御史俞归东还。

癸亥,大赦。

冬,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攻陈留太守袁披于长平。

汝南太守硃斌乘虚袭许昌,克之。

代王什冀犍击高车,大破之,俘获万馀口,马、牛、羊百馀万头。

以征虏将军桓冲为江州刺史。

十一月,姚襄故将张骏杀江州督护赵毘,帅其徒北叛。

冲讨斩之。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二年(甲子,公元三六四年)春,正月,丙辰,燕大赦。

二月,燕太傅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

三月,庚戌朔,大阅户口,令所在土断,严其法制,谓之《庚戌制》。

帝信方士言,断谷饵药以求长生。

侍中高崧谏曰:“此非成乘所宜为。

陛下兹事,实日月之食。

”不听。

辛未,帝以药发,不能亲万机,褚太后复临朝摄政。

夏,四月,甲辰,燕李洪攻许昌、汝南,败晋兵于悬瓠,颍川太守李福战死,汝南太守硃斌奔寿春,陈郡太守硃辅退保彭城。

大司马温遣西中郎将袁真等御之,温帅舟师屯合肥。

燕人遂拔许昌、汝南、陈郡,徙万馀户于幽、冀二州,遣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

五月,戊辰,以扬州刺史王述为尚书令。

加大司马温扬州牧、录尚书事。

壬申,使侍中召温入参朝政,温辞不至。

王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不受。

及为尚书令,子坦之白述:“故事当让。

”述曰:“汝谓我不堪邪?

”坦之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

”述曰:“既谓堪之,何为复让!

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六月,秦王坚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秋,七月,丁卯,诏复征大司马温入朝。

八月,温至赭圻,诏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居之,固让内录,遥领扬州牧。

秦汝南公腾谋反,伏诛。

腾,秦主生之弟也。

是时,生弟晋公柳等犹有五人,王猛言于坚日:“不去五公,终必为患。

”坚不从。

燕侍中慕龙舆诣龙城,徙宗庙及所留百官皆诣鄴。

燕太宰恪将取洛阳,先遣人招纳士民,远近诸坞皆归之。

乃使司马悦希军于盟津,豫州刺史孙兴军于成皋。

初,沈充之子劲,以其父死于逆乱,志欲立功以雪旧耻。

年三十馀,以刑家不得仕。

吴兴太守王胡之为司州刺史,上疏称劲才行,请解禁锢,参其府事,朝廷许之。

会胡之以病,不行。

及燕人逼洛阳,冠军将军陈祐守之,众不过二千。

劲自表求配祐效力。

诏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馀人以行。

劲屡以少击燕众,摧破之。

而洛阳粮尽援绝,祐自度不能守,乃以救许昌为名,九月,留劲以五百人守洛阳,祐帅众而东。

劲喜曰:“吾志欲致命,今得之矣。

”祐闻许昌已没,遂奔新城。

燕悦希引兵略河南诸城,尽取之。

秦王坚命公国各置三卿,并馀官皆听自采辟,独为置郎中令。

富商赵掇等车服僭侈,诸公竞引以为卿。

黄门侍郎安定程宪言于坚,请治之。

坚乃下诏称:“本欲使诸公延选英儒,乃更猥滥如是!

宜令有司推检,辟召非其人者,悉降爵为侯,自今国官皆委之铨衡。

自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车马。

去京师百里内,工商皁隶,不得服金银、锦绣。

犯者弃市!

”于是平阳、平昌、九江、陈留、安乐五公皆降爵为侯。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三年(乙丑,公元三六五年)春,正月,庚申,皇后王氏崩。

刘卫辰复叛代,代王什翼犍东渡河,击走之。

什翼犍性宽厚,郎中令许谦盗绢二匹,什翼犍知而匿之,谓左长史燕凤曰:“吾不忍视谦之面,卿慎勿泄。

若谦惭而自杀,是吾以财杀士也。

”尝讨西部叛者,流矢中目。

既而获射者,群臣欲脔割之,什翼犍曰:“彼各为其主斗耳,何罪!

”遂释之。

大司马温移镇姑孰。

二月,乙未,以其弟右将军豁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领荆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并假节。

司徒昱闻陈祐弃洛阳,会大司马温于洌洲,共议征讨。

丙申,帝崩于西堂,事遂寝。

帝无嗣,丁酉,皇太后诏以琅邪王奕承大统。

百官奉迎于琅邪第,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秦大赦,改元建元。

燕太宰恪、吴王垂共攻洛阳。

恪谓诸将曰:“卿等常患吾不攻,今洛阳城高而兵弱,易克也,勿更畏懦而怠惰!

”遂攻之。

三月,克之,执扬武将军沈劲。

劲神气自若,恪将宥之。

中军将军慕舆虔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赦之,必为后患。

”遂杀之。

恪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秦王坚自将屯陕城以备之。

燕人以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镇金墉。

吴王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兗、豫、雍、益、凉、秦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方一万,镇鲁阳。

太宰恪还鄴,谓僚属曰:“吾前平广固,不能济辟闾蔚。

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

虽皆非本情,然身为元帅,实有愧于四海。

”朝廷嘉劲之忠,赠东阳太守。

臣光曰:沈劲可谓能子矣!

耻父之恶,致死以涤之,变凶逆之族为忠义之门。

《易》曰:“干父之蛊,用誉。

”《蔡仲之命》曰:“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

”其是之谓乎!

太宰恪为将,不事威严,专用恩信,抚士卒务综大要,不为苛令,使人人得便安。

平时营中宽纵,似若可犯。

然警备严密,敌至莫能近者,故未尝负败。

壬申,葬哀帝及静皇后于安平陵。

夏,四月,壬午,燕太尉武平匡公封弈卒。

以司空阳鹜为太尉,侍中、光禄大夫皇甫真为司空,领中书监。

骛历事四朝,年耆望重,自太宰恪以下皆拜之。

而骛谦恭谨厚,过于少时。

戒束子孙,虽硃紫罗列,无敢违犯其法度者。

六月,戊子,益州刺史建城襄会周抚卒。

抚在益州三十馀年,甚有威惠。

诏以其子犍为太守楚代之。

秋,七月,己酉,徙会稽王昱复为琅邪王。

壬子,立妃庾氏为皇后。

后,冰之女也。

甲申,立琅邪王昱子昌明为会稽王。

昱固让,犹自称会稽王。

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刘卫辰皆叛秦。

毂帅众二万寇杏城,秦王坚自将讨之,使卫大将军李威、左仆射王猛辅太子宏留守长安。

八月,坚击毂,破之,斩毂弟活,毂请降,徙其豪杰六千馀户于安。

建节将军邓羌讨卫辰,擒之于木根山。

九月,坚如朔方,巡抚诸胡。

冬,十月,征北将军、淮南公幼帅杏城之众乘虚袭长安,李威击斩之。

鲜卑秃发椎斤卒,年一百一十,子思复鞬代统其众。

椎斤,树机能从弟务丸之孙也。

梁州刺史司马勋,为政酷暴,治中、别驾及州之豪右,言语忤意,即于坐枭斩之,或亲射杀之。

常有据蜀之志,惮周抚,不敢发。

及抚卒,勋遂举兵反。

别驾雍端、西戎司马隗粹切谏,勋皆杀之,自号梁、益二州牧、成都王。

十一月,勋引兵入剑阁,攻涪,西夷校尉毌丘弃城走。

乙卯,围益州刺史周楚于成都。

大司马温表鹰扬将军江夏相义阳硃序为征讨都护以救之。

秦王坚还长安,以李威守太尉,加侍中。

以曹毂为雁门公,刘卫辰为夏阳公,各使统其部落。

十二月,戊戌,以尚书王彪之为仆射。

海西公上孝宗穆皇帝下太和元年(丙寅,公元三六六年)春,三月,荆州刺史桓豁使督护桓罴攻南郑,讨司马勋。

燕太宰、大司马恪,太傅、司徒评,稽首归政,上章绶,请归第。

燕主不许。

夏,五月,戊寅,皇后庾氏崩。

硃序、周楚击司马勋,破之,擒勋及其党,送大司马温。

温皆斩之,传首建康。

代王什翼犍遣左长史燕凤入贡于秦。

秋,七月,癸酉,葬孝皇后于敬平陵。

秦辅国将军王猛、前将军杨安、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二万寇荆州,攻南乡郡,荆州刺史桓豁救之。

八月,军于新野。

秦兵掠安阳民万馀户而还。

九月,甲午,曲赦梁、益二州。

冬,十月,加司徒昱丞相、录尚书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张天锡遣使至秦境上,告绝于秦。

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寇兗州,拔鲁、高平数郡,置守宰而还。

初,陇西李俨以郡降秦,既而复通于张天锡。

十二月,羌敛岐以略阳四千家叛秦,称臣于俨。

俨于是拜置牧守,与秦、凉绝。

南阳督护赵亿据宛城降燕,太守桓澹走保新野。

燕人遣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戌宛。

徐、兗二州刺史庾希,以后族故,兄弟贵显,大司马温忌之。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二年(丁卯,公元三六七年)春,正月,庾希坐不能救鲁、高平,免官。

二月,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镇北将军宜都王桓袭敕勒。

秦辅国将军王猛、陇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南安邵羌、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万七千讨敛岐。

三月,张天锡遣前将军杨遹向金城,征东将军常据向左南,游击将军张统向白土,天锡自将三万人屯仓松,以讨李俨。

敛岐部落先属姚弋仲,闻姚苌至,皆降。

王猛遂猛攻略阳。

敛岐奔白马。

秦王坚以苌为陇东太守。

夏,四月,燕慕容尘寇竟陵,太守罗崇击破之。

张天锡攻李俨大夏、武始二郡,下之。

常据败俨兵于葵谷,天锡进屯左南。

俨惧,退守枹罕,遣其兄子纯谢罪于秦,且请救。

秦王坚使前将军杨安、建威将军王抚帅骑二万,会王猛以救俨。

猛遣邵羌追敛岐,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与杨安救枹罕。

天锡遣杨遹逆战于枹罕东,猛大破之,俘斩万七千级,与天锡相持于城下。

邵羌禽敛岐于白马,送之。

猛遗天锡书曰:“吾受诏救俨,不令与京州战,今当深壁高垒,以听后诏。

旷曰持久,恐二家俱弊,非良算也。

若将军退舍,吾执俨而东,将军徙民西旋,不亦可乎!

”天锡谓诸将曰:“猛书如此。

吾本来伐叛,不来与秦战。

”遂引兵归。

李俨犹未纳秦师,王猛白服乘舆,从者数十人,请与俨相见。

俨开门延之,未及为备,将士继入,遂执俨。

以立忠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

张天锡之西归也,李俨将贺肫说俨曰:“以明公神武,将士骁悍,奈何束手于人!

王猛孤军远来,士卒疲弊,且以我请救,必不设备,若乘其怠而击之,可以得志。

”俨曰:“求救于人以免难,难既免而击之,天下其谓我何!

不若因守以老之,彼将自退”。

猛责俨以不即出迎,俨以贺肫之谋告。

猛斩肫,以俨归。

至长安,坚以俨为光禄勋,赐爵归安侯。

燕太原桓王恪言于燕主曰:“吴王垂,将相之才,十倍于臣。

先帝以长幼之次,故臣得先之。

臣死之后,愿陛下举国以听吴王。

”五月,壬辰,恪疾笃。

亲视之,问以后事。

恪曰:“臣闻报恩莫大于荐贤,贤者虽在板筑,犹可为相,况至亲乎!

吴王文武兼资,管、萧之亚。

陛下若任以大政,国家可安。

不然,秦、晋必有窥窬之计。

”言终而卒。

秦王坚闻恪卒,阴有图燕之计,欲觇其可否,命匈奴曹毂发使如燕朝贡,以西戎主簿冯翊郭辩为之副。

燕司空皇甫真兄腆及从子奋、覆皆仕秦,腆为散骑常侍。

辩至燕,历造公卿,谓真曰:“仆本秦人,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知有素。

”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此言何以及我!

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

”白,请穷治之,太傅评不许。

辩还,为坚言:“燕朝政无纲纪,实可图也。

鉴机识变,唯皇甫真耳。

”坚曰:“以六州之众,岂得不使有智士一人哉!

”曹毂寻卒,秦分其部落为二,使其二子分统之,号东、西曹。

荆州刺史桓豁、竟陵太守罗崇攻宛,拔之。

赵亿走,赵盘退归鲁阳。

豁追击盘于雉城,擒之,留兵戌宛而还。

秋,七月,燕下邳王厉等破敕勒,获马牛数万头。

初,厉兵过代地,犯其穄田。

代王什翼犍怒。

燕平北将军武强公以幽州兵戌云中。

八月,什翼犍攻云中,泥弃城走,振威将军慕舆贺辛战没。

九月,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都督徐、兗、青、幽、场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京口。

秦淮南公幼之反也,征东大将军、并州牧、晋公柳、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赵公双,皆与之通谋。

秦王坚以双、母弟至亲。

柳,健之爱子,隐而不问。

柳、双复与镇东将军、洛州刺史魏公廋、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燕公武谋作乱,镇东主簿南安姚眺谏曰:“明公以周、郡之亲,受方面之任,国家有难,当竭力除之,况自为难乎!

”廋不听。

坚闻之,征柳等诣长安。

冬,十月,柳卯据蒲阪,双据上邽,廋据陕城,武据安定,皆举兵反。

坚遣使谕之曰:“吾待卿等,恩亦至矣,何苦而反!

今止不征,卿宜罢兵,各安其位,一切如故。

”各啮梨以为信。

皆不从。

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河冰未合,什翼犍命以苇纟亘约流澌。

俄而冰合,然犹未坚,乃散苇于其上,冰草相结,有如浮梁,代兵乘之以渡。

卫辰不意兵猝至,与宗族西走,什翼犍收其部落什六七而还。

卫辰奔秦,秦王坚送卫辰还朔方,遣兵戌之。

十二月,甲子,燕太尉建宁敬公阳骛卒。

以司空皇甫真为侍中、太尉,光禄大夫李洪为司空。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三年(戊辰,公元三六八年)春,正月,秦王坚遣后将军昜成世、左将军毛嵩分讨上邽、安定,辅国将军王猛、建节将军邓羌攻蒲阪、前将军杨安、广武将军张蚝攻陕城。

坚命蒲、陕之军皆距城三十里,坚壁勿战,俟秦、雍已平,然后并力取之。

初,燕太宰恪有疾,以燕主幼弱,政不在己,太傅评多猜忌,恐大司马之任不当其人,谓兄乐安王臧曰:“今南有遗晋,西有强秦,二国常蓄进取之志,顾我未有隙耳。

夫国之兴衰,系于辅相。

大司马总统六军,不可任非其人。

我死之后,以亲疏言之,当在汝及冲。

汝曹虽才识明敏,然年少,未堪多难。

吴王天资英杰,智略超世,汝曹若能推大司马以授之,必能混壹四海,况外寇,不足惮也。

慎无冒利而忘害,不以国家为意也。

”又以语太傅评。

及恪卒,评不用其言。

二月,以车骑将军中山王冲为大司马。

冲,之弟也。

以荆州刺史吴王垂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秦魏公廋以陕城降燕,请兵应接。

秦人大惧,盛兵守华阴。

燕魏尹范阳王德上疏,以为:“先帝应天受命,志平六合。

陛下纂统,当继而成之。

今苻氏骨肉乖离,国分为五,投诚请援,前后相寻,是天以秦赐燕也。

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事,足以观矣。

宜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趋蒲阪,吴王垂引许、洛之兵驰解廋围,太傅总京师虎旅为二年后继,传檄三辅,示以祸福,明立购赏,彼必望风响应。

浑一之期,於此乎在矣!

时燕人多请救陕,因图关中者,太傅评曰:“秦,大国也,今虽有难,未易可图。

朝廷虽明,未如先帝。

吾等智略,又非太宰之比。

但能闭关保境足矣,平秦非吾事也。

”魏公廋遗吴王垂及皇甫真笺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久矣。

今不乘机取之,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

”垂谓真曰:“方今为人患者必在于秦。

主上富于春秋,观太傅识度,岂能敌苻坚、王猛乎?

”真曰:“然,吾虽知之,如言不用何!

”三月,丁巳朔,日月食之。

癸亥,大赦。

秦杨成世为赵公双将苟兴所败,毛嵩亦为燕公武所败,奔还。

秦王坚复遣武卫将军王鉴、宁朔将军吕光、将军冯翊郭将、翟傉等帅众三万讨之。

夏,四月,双、武乘胜至于榆眉,以苟兴为前锋。

王鉴欲速战,吕光曰:“兴新得志,气势方锐,宜持重以待之。

彼粮尽必退,退而击之,蔑不济矣!

”二旬而兴退。

光曰:“兴可击矣。

”遂追之,兴败。

因击双、武,大破之,斩获万五千级。

武弃安定,与双皆奔上邽,鉴等进攻之。

晋公柳数出挑战,王猛不应。

柳以猛为畏之。

五月,留其世子良守蒲阪,帅众二万西趋长安。

去蒲阪百馀里,邓羌帅锐骑七千夜袭,败之。

柳引军还,猛邀击之,尽俘其众。

柳与数百骑入城,猛、羌进攻之。

秋,七月,王鉴等拔上邽,斩双、武,宥其妻子。

以左卫将军苻雅为秦州刺史。

八月,以长乐丕为雍州刺史。

九月,王猛等拔蒲阪,斩晋公柳及其妻子。

猛屯蒲阪,遣邓羌与王鉴等会攻陕城。

燕王公、贵戚多占民为廕户,国之户口少于私家,仓库空竭,用度不足。

尚书左仆射广信公悦绾曰:“今三方鼎峙,各有吞并之心。

而国家政法不立,豪贵恣横,至使民户殚尽,委输无入,吏断常俸,战士绝廪,官贷粟帛以自赡给。

既不可闻于邻敌,且非所以为治,宜一切罢断诸廕户,尽还郡县。

”燕主从之,使绾专治其事,纠擿奸伏,无敢蔽匿,出户二十馀万,举朝怨怒。

绾先有疾,自力厘校户籍,疾遂亟。

冬,十一月,卒。

十二月,秦王猛等拔陕城,获魏公廋,送长安。

秦王坚问其所以反,对曰:“臣本无反心,但以弟兄屡谋逆乱,臣惧并死,故谋反耳。

”坚泣曰:“汝素长者,固知非汝心也。

且高祖不可以无后。

”乃赐廋死,原其七子,以长子袭魏公,馀子皆封县公,以嗣越厉王及诸弟之无后者。

苟太后曰:“廋与双俱反,双独不得置后,何也?

”坚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高祖之子不可以无后。

至于仲群,不顾太后,谋危宗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以范阳公抑为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阪。

邓羌为建武将军、洛州刺史,镇陕城。

擢姚眺为汲郡太守。

加大司马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上。

是岁,以仇池公杨世为秦州刺史,世弟统为武都太守。

世亦称臣于秦,秦以世为南秦州刺史。

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二·晋纪二十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荒落,尽上章敦牂,凡二年。

海西公下太和四年(己巳,公元三六九年)春,三月,大司马温请与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

初,愔在北府,温常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

”深不欲愔居之。

而愔暗于事机,乃遗温笺,欲共奖王室,请督所部出河上。

愔子超为温参军,取视,寸寸毁裂,乃更作愔笺,自陈非将帅才,不堪军旅,老病,乞闲地自养,劝温并领己所统。

温得笺大喜,即转愔冠军将军、会稽内史,温自领徐、兗二州刺史。

夏,四月,庚戌,温帅步骑五万发姑孰。

甲子,燕主立皇后可足浑氏,太后从弟尚书令豫章公翼之女也。

大司马温自兗州伐燕。

郗超曰:“道远,汴水又浅,恐漕运难通。

”温不从。

六月,辛丑,温至金乡,天旱,水道绝,温使冠军将军毛虎生凿巨野三百里,引汶水会于清水。

虎生,宝之子也。

温引舟师自清水入河,舳舻数百里。

郗超曰:“清水入河,难以通运。

若寇不战,运道又绝,因敌为资,复无所得,此危道也。

不若尽举见众直趋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风逃溃,北归辽、碣。

若能出战,则事可立决。

若欲城鄴而守之,则当此盛夏,难为功力。

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请命矣。

但恐明公以此计轻锐,胜负难必,欲务持重,则莫若顿兵河、济,控引漕运,俟资储充备,至来夏乃进兵。

虽如赊迟,然期于成功而已。

舍此二策而连军北上,进不速决,退必愆乏。

贼因此势以日月相引,渐及秋冬,水更涩滞。

且北土早寒,三军裘褐者少,恐于时所忧,非独无食而已。

”温又不从。

温遣建威将军檀玄攻湖陆,拔之,获燕宁东将军慕容忠。

燕主以下邳王厉为征讨大都督,帅步骑二万逆战于黄墟,厉兵大败,单马奔还。

高平太守徐翻举郡来降。

前锋邓遐、硃序败燕将傅颜于林渚。

复遣乐安王臧统诸军拒温,臧不能抗。

乃遣散骑常侍李凤求救于秦。

秋,七月,温屯武阳,燕故兗州刺史孙元帅其族党起兵应温。

温至枋头,及太傅评大惧,谋奔和龙。

吴王垂曰:“臣请击之。

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乃以垂代乐安王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帅征南将军范阳王德等众五万以拒温。

垂表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皆从军。

胤,钟之子。

孚,放之子也。

又遣散骑侍郎乐嵩请救于秦,许赂以虎牢以西之地。

秦王坚引群臣议于东堂,皆曰:“昔桓温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

今温伐燕,我何救焉!

且燕不称籓于我,我何为救之!

”王猛密言于坚曰:“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

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

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

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

”坚从之。

八月,遣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出自洛阳,军至颍川。

又遣散骑侍郎姜抚报使于燕。

以王猛为尚书令。

太子太傅封孚问于申胤曰:“温众强士整,乘流直进,今大军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见克殄之理,事将何如?

”胤曰:“以温今日声势,似能有为。

然在吾观之,必无成功。

何则?

晋室衰弱,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未必皆与之同心。

故温之得志,众所不愿也,必将乖阻以败其事。

又,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

大众深入,值可乘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胜。

若粮廪愆悬,情见势屈,必不战自败,此自然之数也。

”温以燕降人段思为乡导,悉罗腾与温战,生擒思。

温使故赵将李述徇赵、魏,腾又与虎贲中郎将染干津击斩之,温军夺气。

初,温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谯、梁,开石门以通水运,真克谯、梁而不能开石门,水运路塞。

九月,燕范阳王德帅骑一万、兰台治书侍御史刘当帅骑五千屯石门,豫州刺史李邽帅州兵五千断温粮道。

当,佩之子也。

德使将军慕容宙帅骑一千为前锋,与晋兵遇。

宙曰:“晋人轻剽,怯于陷敌,勇于乘退,宜设饵以钓之。

”乃使二百骑挑战,分馀骑为三伏。

挑战者兵未交而走,晋兵追之。

宙帅伏以击之,晋兵死者甚众。

温战数不利,粮储复竭,又闻秦兵将至,丙申,焚舟,弃辎重、铠仗,自陆道奔还。

以毛虎生督东燕等四郡诸军事,领东燕太守。

温自东燕出仓垣,凿井而饮,行七百馀里。

燕之诸将争欲追之,吴王垂曰:“不可。

温初退惶恐,必严设警备,简精锐为后拒,击之未必得志,不如缓之。

彼幸吾未至,必昼夜疾趋。

俟其士众力尽气衰,然后击之,无不克矣。

”乃帅八千骑徐行蹑其后。

温果兼道而进。

数日,垂告诸将曰:“温可击矣。

”乃急追之,及温于襄邑。

范阳王德先帅劲骑四千伏于襄邑东涧中,与垂夹击温,又破之,死者复以万计。

孙元遂据武阳以拒燕,燕左卫将军孟高讨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马温收散卒,屯于山阳。

温深耻丧败,乃归罪于袁真,奏免真为庶人。

又免冠军将军邓遐官。

真以温诬己,不服,表温罪状,朝廷不报。

真遂据寿春叛,降燕,且请救。

亦遣使如秦。

温以毛虎生领淮南太守,守历阳。

燕、秦既结好,使者数往来。

燕散骑侍郎太原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如秦。

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晷东方之事。

晷见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将亡,阴欲自托于猛,颇泄其实。

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

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

”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

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

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

”琛曰:“晋室不纲,灵祚归德,二方承运,俱受明命。

而桓温猖狂,窥我王略,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是以秦主同恤时患,要结好援。

东朝君臣,引领西望,愧其不竞,以为邻忧,西使之辱,敬待有加。

今强寇既退,交聘方始,谓宜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

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岂修好之义乎!

夫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

今寓县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

礼,不期而见曰遇。

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

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

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

”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倍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仪。

事毕,坚与之私宴,问:“东朝名臣为谁?

”琛曰:“太傅上庸王评,明德茂亲,光辅王室。

车骑大将军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

其馀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琛从兄弈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弈舍。

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

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

”乃不果馆。

弈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闲问琛东国事。

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庞,论其本心,各有所在。

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

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

兄何用问为!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

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

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

”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

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

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

”乃不果拜。

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燕主遣大鸿胪温统拜袁真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宣城公。

统未逾淮而卒。

吴王垂自襄邑还鄴,威名益振,太傅评愈忌之。

垂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摧锋陷陈,应蒙殊赏。

”评皆抑而不行。

垂数以为言,与评廷争,怨隙愈深。

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与评密谋诛之。

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兰建知之,以告垂曰:“先发制人,但除评及乐安王臧,馀无能为矣。

”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也。

”顷之,二人又以告,曰:“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

”垂曰:“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于外,馀非所议。

”垂内以为忧,而未敢告诸子。

世子令请曰:“尊比者如有忧色,岂非以主上幼冲,太傅疾贤,功高望重,愈见猜邪?

”垂曰:“然。

吾竭力致命以破强寇,本欲保全家国,岂知功成之后,返令身无所容。

汝既知吾心,何以为吾谋?

”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祸发,疾于骇机。

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逊辞谢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东,庶几可以感寤而得还,此幸之大者也。

如其不然,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肥如之险以自保,亦其次也。

”垂曰:“善!

”十一月,辛亥朔,垂请畋于大陆,因微服出鄴,将趋龙城。

至邯郸,少子麟,素不为垂所爱,逃还告状,垂左右多亡叛。

太傅评白燕主,遣西平公强帅精骑追之,及于范阳。

世子令断后,强不敢逼。

会日暮,令谓垂曰:“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谋不及设。

秦主方招延英杰,不如往归之。

”垂曰:“今日之计,舍此安之!

”乃散骑灭迹,傍南山复还鄴,隐于赵之显原陵。

俄有猎者数百骑四面而来,抗之则不能敌,逃之则无路,不知所为。

会猎者鹰皆飞扬,众骑散去。

垂乃杀白马以祭天,且盟从者。

世子令言于垂曰:“太傅忌贤疾能,构事以来,人尤忿恨。

今鄴城之中,莫知尊处,如婴儿之思母,夷、夏同之。

若顺众心,袭其无备,取之如指掌耳。

事定之后,革弊简能,大匡朝政,以辅主上,安国存家,功之大者也。

今日之便,诚不可失,愿给骑数人,足以办之。

”垂曰:“如汝之谋,事成诚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

不如西奔,可以万全。

”子马奴潜谋逃归,杀之而行。

至河阳,为津吏所禁,斩之而济。

遂自洛阳与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宝、农、隆、兄子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浑氏于鄴。

乙泉戌主吴归追及于C171乡,世子令击之而退。

初,秦王坚闻太宰恪卒,阴有图燕之志,惮垂威名,不敢发。

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

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

”垂谢曰。

“羁旅之臣,免罪为幸。

本邦之荣,非所敢望!

”坚复爱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礼之,赏赐巨万,每进见,属目观之。

关中士民素闻垂父子名,皆向慕之。

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

”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杀之!

且其始来,吾已推诚纳之矣。

匹夫犹不弃言,况万乘乎!

”乃以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楷为积弩将军。

燕魏尹范阳王德素与垂善,及车骑从事中郎高泰等,皆坐免官。

尚书右丞申绍言于太傅评曰:“今吴王出奔,外口籍籍,宜征王僚属之贤者显进之,粗可消谤。

”评曰:“谁可者?

”绍曰:“高泰其领袖也。

”乃以泰为尚书郎。

泰,瞻之从子。

绍,胤之兄也。

秦留梁琛月馀,乃遣归。

琛兼程而进,比至鄴,吴王垂已奔秦。

琛言于太傅评曰:“秦人日阅军旅,多聚粮于陕东。

以琛观之,为和必不能久。

今吴王又往归之,秦必有窥燕之谋,宜早为之备。

”评曰:“秦岂肯受叛臣而败和好哉!

”琛曰:“今二国分据中原,常有相吞之志。

桓温之入寇,彼以计相救,非爱燕也。

若燕有衅,彼岂忘其本志哉!

”评曰:“秦主何如人?

”琛曰:“明而善断。

”问王猛,曰:“名不虚得。

”评皆不以为然。

琛又以告燕主,亦不然之。

以告皇甫真,真深忧之,上疏言:“苻坚虽聘问相寻,然实有窥上国之心,非能慕乐德义,不忘久要也。

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继至,国之险易虚实,彼皆得之矣。

今吴王垂又往从之,为其谋主。

伍员之祸,不可不备。

洛阳、太原、壶关,皆宜选将益兵,以防未然。

”召太傅评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恃我为援。

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肯纳叛臣之言,绝二国之好。

不宜轻自惊扰以启寇心。

”卒不为备。

秦遣黄门郎石越聘于燕,太傅评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

高泰及太傅参军河间刘靖言于评曰:“越言诞而视远,非求好也,乃观衅也。

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谋。

今乃示之以奢,益为其所轻矣。

”评不从。

泰遂谢病归。

是时太后可足浑氏侵桡国政,太傅评贪昧无厌,货赂上流,官非才举,群下怨愤。

尚书左丞申绍上疏,以为:“守宰者,致治之本。

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于行伍,或贵戚生长绮纨,既非乡曲之选,又不更朝廷之职。

加之黜陟无法,贪惰者无刑罚之惧,清修者无旌赏之劝。

是以百姓困弊,寇盗弃斥,纲颓纪紊,莫相纠摄。

又官吏猥多,逾于前世,公私纷然,不胜烦扰。

大燕户口,数兼二寇,弓马之劲,四方莫及。

而比者战则屡北,皆由守宰赋调不平,侵渔无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

后宫之女四千馀人,僮侍厮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

士民承风,竞为奢靡。

彼秦、吴僭僻,犹能条治所部,有兼并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

我之不修,彼之愿也。

谓宜精择守宰,并官省职,存恤兵家,使公私两遂,节抑浮靡,爱惜用度,赏必当功,罚必当罪。

如此,则温、猛可枭,二方可取,岂特保境安民而已哉!

又,索头什翼犍疲病昏悖,虽乏贡御,无能为患。

而劳兵远戌,有损无益。

不若移于并土,控制西河,南坚壶关,北重晋阳,西寇来则拒守,过则断后,犹愈于戌孤城守无用之地也。

”疏奏,不省。

辛丑,丞相昱与大司马温会涂中,以谋后举。

以温世子熙为豫州刺史、假节。

初,燕人许割虎牢以西赂秦。

晋兵既退,燕人悔之,谓秦人曰:“行人失辞。

有国有家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

”秦王坚大怒,遣辅国将军王猛、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三万伐燕。

十二月,进攻洛阳。

大司马温发徐、兗州民筑广陵城,徙镇之。

时征役既频,加之疫疠,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

秘书监太原孙盛作《晋春秋》,直书时事。

大司马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

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

”其子遽拜谢,请改之。

时盛年老家居,性方严,有轨度,子孙虽斑白,待之愈峻。

至是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

盛大怒,不许,诸子遂私改之。

盛先已写别本,传之外国。

及孝武帝购求异书,得之于辽东人,与见本不同,遂两存之。

海西公下太和五年(庚午,公元三七零年)春,正月,己亥,袁真以梁国内史沛郡硃宪及弟汝南内史斌阴通大司马温,杀之。

秦王猛遗燕荆州刺史武威王筑书曰:“国家今已塞成皋之险,杜盟津之路,大驾虎旅百万,自轵关取鄴都,金墉穷戍,外无救援,城下之师,将军所监,岂三百弊卒所能支也!

”筑惧,以洛阳降,猛陈师受之。

燕卫大将军乐安王臧城新乐,破秦兵于石门,执秦将杨猛。

王猛之发长安也,请慕容令参其军事,以为乡导。

将行,造慕容垂饮酒,从容谓垂曰:“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

”垂脱佩刀赠之。

猛至洛阳,赂垂所亲金熙,使诈为垂使者,谓令曰:“吾父子来此,以逃死也。

今王猛疾人如仇,谗毁日深。

秦王虽外相厚善,其心难知。

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将为天下笑。

吾闻东朝比来始更悔悟,主、后相尤。

吾今还东,故遣告汝。

吾已行矣,便可速发。

”令疑之,踌躇终日,又不可审覆。

乃将旧骑,诈为出猎,遂奔乐安王臧于石门。

猛表令叛状,垂惧而出走,及蓝田,为追骑所获。

秦王坚引见东堂,劳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

贤子心不忘本,犹怀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

然燕之将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

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是乎!

”待之如旧。

燕人以令叛而复还,其父为秦所厚,疑令为反间,徙之沙城,在龙都东北六百里。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吴得伍员而克强楚,汉得陈平而诛项籍,魏得许攸而破袁绍。

彼敌国之材臣,来为己用,进取之良资也。

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难信,独不念燕尚未灭,垂以材高功盛,无罪见疑,穷困归秦,未有异心,遽以猜忌杀之,是助燕为无道而塞来者之门也,如何其可哉!

故秦王坚礼以收燕望,亲之以尽燕情,宠之以倾燕众,信之以结燕心,未为过矣。

猛何汲汲于杀垂,至乃为市井鬻卖之行,有如嫉其宠而谗之者,岂雅德君子所宜为哉!

乐安王臧进屯荥阳,王猛遣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击走之。

留羌镇金墉,以辅国司马桓寅为弘农太守,代羌戍陕城而还。

秦王坚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郡侯。

猛固辞曰:“今燕、吴未平,戎车方驾,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赏,若克殄二寇,将何以加之!

”坚曰:“苟不暂抑朕心,何以显卿谦光之美!

已诏有司权听所守。

封爵酬庸,其勉从朕命!

”二月,癸酉,袁真卒。

陈郡太守硃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保寿春,遣其子乾之及司马爨亮如鄴请命。

燕人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荆州刺史。

三月,秦王坚以吏部尚书权翼为尚书右仆射。

夏,四月,复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

猛固辞,乃止。

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马温遣督护竺瑶等御之。

燕兵先至,瑶等与战于武丘,破之。

南顿太守桓石虔克其南城。

石虔,温之弟子也。

秦王坚复遣王猛督镇南将军杨安等十将步骑六万以伐燕。

慕容令自度终不得免,密谋起兵,沙城中谪戍士数千人,令皆厚抚之。

五月,庚午,令杀牙门孟妫。

城大涉圭惧,请自效。

令信之,引置左右。

遂帅谪戍士东袭威德城,杀城郎慕容仓,据城部署,遣人招东西诸戍,翕然皆应之。

镇东将军勃海王亮镇龙城,令将袭之。

其弟麟以告亮,亮闭城拒守。

癸酉,涉圭因侍直击令,令单马走,其党皆溃。

涉圭追令至薛黎泽,擒而杀之,诣龙城白亮。

亮为之诛涉圭,收令尸而葬之。

六月,乙卯,秦王坚送王猛于灞上,曰:“今委卿以关东之任,当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取鄴,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吾当亲督万众,继卿星发,舟车粮运,水陆俱进,卿勿以为后虑也。

”猛曰:“臣杖威灵,奉成算,荡平残胡,如风扫叶,愿不烦銮舆亲犯尘雾,但愿速敕所司部置鲜卑之所。

”坚大悦。

秋,七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秦王猛攻壶关,杨安攻晋阳。

八月,燕主命太傅上庸王评将中外精兵三十万以拒秦。

以秦寇为忧,召散骑侍郎李凤、黄门侍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问曰:“秦兵众寡何如?

今大军既出,秦能战乎?

”凤曰:“秦国小兵弱,非王师之敌。

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忧也。

”琛、嵩曰:“胜败在谋,不在众寡。

秦远来为寇,安肯不战!

且吾当用谋以求胜,岂可冀其不战而已乎!

”不悦。

王猛克壶关,执上党太守南安王越,所过郡县,皆望风降附,燕人大震。

黄门侍郎封孚问司徒长史申胤曰:“事将何如?

”胤叹曰:“鄴必亡矣,吾属今兹将为秦虏。

然越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

今福德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

”大司马温自广陵帅众二万讨袁瑾。

以襄城太守刘波为淮南内史,将五千人镇石头。

波,隗之孙也。

癸丑,温败瑾于寿春,遂围之。

燕左卫将军孟高将骑兵救瑾,至淮北,未渡,会秦伐燕,燕召高还。

广汉妖贼李弘,诈称汉归义侯势之子,聚众万馀人,自称圣王,年号凤凰。

陇西人李高,诈称成主雄之子,攻破涪城,逐梁州刺史杨亮。

九月,益州刺史周楚遣子琼讨高,又使琼子梓潼太守飏讨弘,皆平之。

秦杨安攻晋阳,晋阳兵多粮足,久之未下。

王猛留屯骑校尉苟长戍壶关,引兵助安攻晋阳。

为地道,使虎牙将军张蚝帅壮士数百潜入城中,大呼斩关,纳秦兵。

辛巳,猛、安入晋阳,执燕并州刺史东海王庄。

太傅评畏猛,不敢进,屯于潞川。

冬,十月,辛亥,猛留将军武都毛当戍晋阳,进兵潞川,与慕容评相持。

壬戌,猛遣将军徐成觇燕军形要,期以日中。

及昏而返,猛怒,将斩之。

邓羌请之曰:“今贼众我寡,诘朝将战。

成,大将也,宜且宥之。

”猛曰:“若不杀成,军法不立。

”羌固请曰:“成,羌之郡将也,虽违期应斩,羌愿与成效战以赎之。

”猛弗许。

羌怒,还营,严鼓勒兵,将攻猛。

猛问其故,羌曰:“受诏讨远贼。

今有近贼,自相杀,欲先除之!

”猛谓羌义而有勇,使语之曰:“将军止,吾今赦之。

”成既免,羌诣猛谢。

猛执其手曰:“吾试将军耳,将军于郡将尚尔,况国家乎!

吾不复忧贼矣!

”太傅评以猛悬军深入,欲以持久制之。

评为人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积钱帛如丘陵。

士卒怨愤,莫有斗志。

猛闻之,笑曰:“慕容评真奴才,虽亿兆之众不足畏,况数十万乎!

吾今兹破之必矣。

”乃遣游击将军郭庆帅骑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烧评辎重,火见鄴中。

燕主惧,遣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当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抚战士而榷卖樵水,专以货殖为心乎!

府库之积,朕与王共之,何忧于贫!

若贼兵遂进,家国丧亡,王持钱帛欲安所置之!

”乃命悉以其钱帛散之军士,且趋使战。

评大惧,遣使请战于猛。

甲子,猛陈于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

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

”众皆踊跃,破釜弃粮,大呼竞进。

猛望燕兵之众,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不能破勍敌。

成败之机,在兹一举,将军勉之!

”羌曰:“若能以司隶见与者,公勿以为忧。

”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

”羌不悦而退。

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寝弗应。

猛驰就许之,羌乃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赴燕陈。

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所杀伤数百。

及日中,燕兵大败,俘斩五万馀人,乘胜追击,所杀及降者又十万馀人,评单骑走还鄴。

崔鸿曰:邓羌请郡将以挠法,徇私也。

勒兵欲攻王猛,无上也。

临战豫求司隶,邀君也。

有此三者,罪孰大焉!

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长,若驯猛虎,驭悍马,以成大功。

《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猛之谓矣。

秦兵长驱而东,丁卯,围鄴。

猛上疏称:“臣以甲子之日,大歼丑类。

顺陛下仁爱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觉易主,自非守迷违命,一无所害。

”秦王坚报之曰:“将军役不逾时,而元恶克举,勋高前古。

朕今亲帅六军,星言电赴。

将军其休养将士,以待朕至,然后取之。

”猛之未至也,鄴帝剽劫公行,及猛至,远近贴然。

号令严明,军无私犯,法简政宽,燕民各安其业,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

”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谓古之遗爱矣!

”设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秦王坚留李威辅太子守长安,阳平公融镇洛阳,自帅精锐十万赴鄴,七日而至安阳,宴祖父时故老。

猛潜如安阳谒坚,坚曰:“昔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今将军临敌而弃军,何也?

”猛曰:“亚夫前却人主以求名,臣窃少之。

且臣奉陛下威灵,击垂亡之虏,譬如釜中之鱼,何足虑也!

监国冲幼,鸾驾远临,脱有不虞,悔之何及!

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初,燕宜都王桓帅众万馀屯沙亭,为太傅评后继,闻评败,引兵屯内黄。

坚使邓羌攻信都。

丁丑,桓帅鲜卑五千奔龙城。

戊寅,燕散骑侍郎馀蔚帅扶馀、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馀人,夜,开鄴北门,纳秦兵,燕主与上庸王评、乐安王臧、字襄王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奔龙城。

辛巳,秦王坚入鄴宫。

慕容垂见燕公卿大夫及故时僚吏,有愠色。

高弼言于垂曰:“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迍厄,栖集外邦。

今虽家国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邪!

愚谓国之旧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

愚窃为大王不取也!

”垂悦,从之。

燕主之出鄴也,卫士犹千馀骑,既出城,皆散,惟十馀骑从行。

秦王坚使游击将军郭庆追之。

时道路艰难,孟高扶侍,经护二王,极其勤瘁,又所在遇盗,转斗而前。

数日,行至福禄,依冢解息,盗二十馀人猝至,皆挟弓矢,高持刀与战,杀伤数人。

高力极,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贼,顿击于地,大呼曰:“男儿穷矣!

”馀贼从帝射高,杀之。

艾朗见高独战,亦还趋贼,并死。

失马步走,郭庆追及于高阳,部将巨武将缚之,曰:“汝何小人,敢缚天子!

”武曰:“我受诏追贼,何谓天子!

”执以诣秦王坚。

坚诘其不降而走之状,对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

”坚哀而释之,令还宫,帅文武出降。

称孟高、艾朗之忠于坚,坚命厚加敛葬,拜其子为郎中。

郭庆进至龙城,太傅评奔高句丽,高句丽执评,送于秦。

宜都王桓杀镇东将军勃海王亮,并其众,奔辽东。

辽东太守韩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

郭庆遣将军硃嶷击之,桓充众单走,嶷获而杀之。

诸州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于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口九百九十九万。

以燕宫人、珍宝分赐将士。

下诏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怀远以德,柔服四维,至使戎车屡驾,有害斯民,虽百姓之过,然亦朕之罪也。

其大赦天下,与之更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辇苟纯为副。

琛每应对,不先告纯。

纯恨之,归,言于燕主曰:“琛在长安,与王猛甚亲善,疑有异谋。

”琛又数称秦王坚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将兴师,宜为之备。

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乃疑琛知其情。

及慕容评败,遂收琛系狱。

秦王坚入鄴而释之,除中书著作郎,引见,谓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吴王皆将相奇材,何为不能谋画,自使亡国?

”对曰:“天命废兴,岂二人所能移也!

”坚曰:“卿不能见几而作,虚称燕美,忠不自防,返为身祸,可谓智乎?

”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如臣愚暗,实所不及。

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终。

是以古之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

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就使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

”坚闻悦绾之忠,恨不及见,拜其子为郎中。

坚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鄴,进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评第中之物赐之。

赐杨安爵博平县侯。

以邓羌为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赐爵真定郡侯。

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镇蓟,赐爵襄城侯。

其馀将士封赏各有差。

坚以京兆韦钟为魏郡太守,彭豹为阳平太守。

其馀州县牧、守、令、长,皆因旧而授之。

以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使与散骑侍郎京兆韦儒俱为绣衣使者,循行关东州郡,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振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燕政有不便于民者,皆变除之。

十二月,秦王坚迁慕容及燕后妃、王公、百官并鲜卑四万馀户于长安。

王猛表留梁琛为主簿,领记室督。

它日,猛与僚属宴,语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

昔梁君至长安,专美本朝。

乐君但言桓温军盛。

郝君微说国弊。

”参军冯诞曰:“今三子皆为国臣,敢问取臣之道何先?

”猛曰:“郝君知几为先。

”诞曰:“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

”猛大笑。

秦王坚自鄴如枋头,宴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复之终世。

甲寅,至长安,封慕容为新兴侯。

以燕故臣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皆奉朝请。

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燕国平睿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

其馀封授各有差。

衡,裕之子也。

燕故太史黄泓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

恨吾老,不及见耳!

”汲郡赵秋曰:“天道在燕,而秦灭之。

不及十五年,秦必复为燕有。

”慕容桓之子凤,年十一,阴有复仇之志。

鲜卑、丁零有气干者,皆倾身与之交结。

权翼见而谓之曰:“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

”凤厉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节。

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

”翼改容谢之,言于秦王坚曰:“慕容凤忼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

”秦省雍州。

是岁,仇池公杨世卒,子纂立,始与秦绝。

叔父武都太守统与之争国,起兵相攻。

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三·晋纪二十五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旃蒙大渊献,凡五年。

太宗简文皇帝咸安元年(辛未,公元三七一年)春,正月,袁瑾、硃辅求救于秦,秦王坚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交州刺史,遣武卫将军武都王鉴、前将军张蚝帅步骑二万救之。

大司马温遣淮南太守桓伊、南顿太守桓石虔等击鉴、蚝于石桥,大破之,秦兵退屯慎城。

伊,宣之子也。

丁亥,温拔寿春。

擒瑾及辅并其宗族,送建康斩之。

秦王坚徙关东豪杰及杂夷十五万户于关中,处乌桓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渑池。

诸因乱流移、欲还旧业者,悉听之。

二月,秦以魏郡太守韦钟为青州刺史,中垒将军梁成为兗州刺史,射声校尉徐成为并州刺史,武卫将军王鉴为豫州刺史,左将军彭越为徐州刺史,太尉司马皇甫覆为荆州刺史,屯骑校尉天水姜宇为凉州刺史,扶风内史王统为益州刺史,秦州刺史西县侯雅为使持节、都督秦、晋、凉、雍州诸军事、秦州牧,吏部尚书杨安为使持节、都督益、梁州诸军事、梁州刺史。

复置雍州,治蒲阪。

以长乐公丕为使持节、征东大将军、雍州刺史。

成,平老之子。

统,擢之子也。

坚以关东初平,守令宜得人,令王猛以便宜简召英俊,补六州守令,授讫,言台除正。

三月,壬辰,益州刺史建成定公周楚卒。

秦后将军金城俱难攻兰陵太守张闵子于桃山,大司马温遣兵击却之。

秦西县侯雅、杨安、五统、徐成及羽林左监硃肜、扬武将军姚苌帅步骑七万伐仇池公杨纂。

代将长孙斤谋弑代王什翼犍,世子寔格之,伤胁,遂执斤,杀之。

夏,四月,戊午,大赦。

秦兵至鹫峡,杨纂帅众五万拒之。

梁州刺史弘农杨亮遣督护郭宝、卜靖帅千馀骑助纂,与秦兵战于峡中。

纂兵大败,死者什三、四。

宝等亦没,纂收散兵遁还。

西县侯雅进攻仇池,杨统帅武都之众降秦。

纂惧,面缚出降,雅送纂于长安。

以统为南秦州刺史。

加杨安都督南秦州诸军事,镇仇池。

王猛之破张天锡于枹罕也,获其将敦煌阴据及甲士五千人。

秦王坚既克杨纂,遣据帅其甲士还凉州,使著作郎梁殊、阎负送之,因命王猛为书谕天锡曰:“昔贵先公称籓刘、石者,惟审于强弱也。

今论凉土之力,则损于往时。

语大秦之德,则非二赵之匹。

而将军翻然自绝,无乃非宗庙之福也欤!

以秦之威,旁振无外,可以回弱水使东流,返江、河使西注。

关东既平,将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

刘表谓汉南可保,将军谓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龟不远,宜深算妙虑,自求多福,无使六世之业一旦而坠地也!

”天锡大惧,遣使谢罪称籓。

坚拜天锡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平公。

吐谷浑王辟奚闻杨纂败,五月,遣使献马千匹、金银五百斤于秦。

秦以辟奚为安远将军、漒川侯。

辟奚,叶延之子也,好学,仁厚而无威断。

三弟专恣,国人患之。

长史钟恶地,西漒羌豪也,谓司马乞宿云曰:“三弟纵横,势出王右,几亡国矣。

吾二人位为元辅,岂得坐而视之!

诘朝月望,文武并会,吾将讨焉。

王之左右皆吾羌子,转目一顾,立可擒也。

”宿云请先白王,恶地曰:“王仁而无断,白之必不从。

万一事泄,吾属无类矣。

事已出口,何可中变!

”遂于坐收三弟,杀之。

辟奚惊怖,自投床下,恶地、宿云趋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刺臣云:‘三弟将为逆,不可不讨。

’故诛之耳。

”辟奚由是发病恍惚,命世子视连曰:“吾祸及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

国事大小,任汝治之,吾馀年残命,寄食而已。

”遂以忧卒。

视连立,不饮酒游畋者七年,军国之事,委之将佐。

钟恶地谏,以为:“人主当自娱乐,建威布德。

”视连泣曰:“孤自先世以来,以仁孝忠恕相承。

先王念友爱之不终,悲愤而亡。

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

威德之建,当付之将来耳。

”代世子寔病伤而卒。

秋,七月,秦王坚如洛阳。

代世子寔娶东部大人贺野干之女,有遗腹子,甲戌,生男,代王什翼犍为之赦境内,名曰涉圭。

大司马温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名,八月,以宁州刺史周仲孙监益、梁二州诸军事,领益州刺史。

仲孙,光之子也。

秦以光禄勋李俨为河州刺史,镇武始。

王猛以潞川之功,请以邓羌为司隶。

秦王坚下诏曰:“司隶校尉,董牧皇畿,吏责甚重,非所以优礼名将。

光武不以吏事处功臣,实贵之也。

羌有廉、李之才,朕方委以征伐之事,北平匈奴,南荡扬、越,羌之任也,司隶何足以婴之!

其进号镇军将军,位特进。

”九月,秦王坚还长安。

归安元侯李俨卒于上邽,坚复以俨子辩为河州刺史。

冬,十月,秦王坚如鄴,猎于西山,旬馀忘返。

伶人王洛叩马谏曰:“陛下群生所系,今久猎不归,一旦患生不虞,奈太后、天下何!

”坚为之罢猎还宫。

王猛因进言曰:“畋猎诚非急务,王洛之言,不可忘也。

”坚赐洛帛百匹,拜官箴左右,自是不复猎。

大司马温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术士杜炅能知人贵贱,温问炅以己禄位所至,炅曰:“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

”温不悦。

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时望,还受九锡。

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

既克寿春,谓参军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

”超曰:“未也。

”久之,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无所虑乎?

”温曰:“卿欲有言邪?

”超曰:“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不世之勋,不足以镇惬民望!

”温曰:“然则奈何?

”超曰:“明公不为伊、霍之举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

”温素有心,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

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第易诬,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龙、计好、硃炅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

”密播此言于民间,时人莫能审其虚实。

十一月,癸卯,温自广陵将还姑孰,屯于白石。

丁未,诣建康,讽褚太后,请废帝,立丞相会稽王昱,并作令草呈之。

太后方在佛屋烧香,内侍启云:“外有急奏。

”太后出,倚户视奏数行,乃曰:“我本自疑此!

”至半,便止,索笔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

”己酉,温集百官于朝堂。

废立既旷代所无,莫有识其故典者,百官震忄栗。

温亦色动,不知所为。

尚书仆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谓温曰:“公阿衡皇家,当倚傍先代。

”乃命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定于须臾。

彪之朝服当阶,神彩毅然,曾无惧容。

文武仪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

于是宣太后令,废帝为东海王,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昱统承皇极。

百官入太极前殿,温使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帝玺绶。

帝著白帢单衣,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虎门,群臣拜辞,莫不歔欷。

侍御史、殿中监将兵百人卫送东海第。

温帅百官具乘舆法驾,迎会稽王于会稽邸。

王于朝堂变服,著平巾帻、单衣,东向流涕,拜受玺绶,是日,即皇帝位,改元。

温出次中堂,分兵屯卫。

温有足疾,诏乘舆入殿。

温撰辞,欲陈述废立本意,帝引见,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习武事,为温所忌,欲废之,以事示王彪之。

彪之曰:“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

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周同美。

此大事,宜更深详。

”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

”乙卯,温表“晞聚纳轻剽,息综矜忍。

袁真叛逆,事相连染。

顷日猜惧,将成乱阶。

请免晞官,以王归籓。

”从之,并免其世子综、梁王逢等官。

温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帅所领宿卫殿中。

安之,虎生之弟也。

庚戌,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初,殷浩卒,大司马温使人赍书吊之。

浩子涓不答,亦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游。

广州刺史庾蕴,希之弟也,素与温有隙。

温恶殷、庾宗强,欲去之。

辛亥,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诣西堂叩头自列,称与晞及子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强、散骑常侍庾柔等谋反。

帝对之流涕,温皆收付廷尉。

倩、柔,皆蕴之弟也。

癸丑,温杀东海王三子及其母。

甲寅,御史中丞谯王恬承温旨,请依律诛武陵王晞。

诏曰:“悲惋惶怛,非所忍闻,况言之哉!

其更详议!

”恬,承之孙也。

乙卯,温重表固请诛晞,词甚酷切。

帝乃赐温手诏曰:“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

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

”温览之,流汗变色,乃奏废晞及三子,家属皆徙新安郡。

丙辰,免新蔡王晃为庶人,徙衡阳。

殷涓、庾倩、曹秀、刘强、庾柔皆族诛,庾蕴饮鸩死。

蕴兄东阳太守友子妇,桓豁之女也,故温特赦之。

庾希闻难,与弟会稽王参军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泽中。

温既诛殷、庾,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温遥拜。

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

”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

”戊午,大赦,增文武位二等。

己未,温如白石,上书求归姑孰。

庚申,诏进温丞相,大司马如故,留京师辅政。

温固辞,仍请还镇。

辛酉,温自白石还姑孰。

秦王坚闻温废立,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不能思愆自贬以谢百姓,方更废君以自说,六十之叟,举动如此,将何以自容于四海乎!

谚曰:‘怒其室而作色于父。

’其桓温之谓矣。

”秦车骑大将军王猛,以六州任重,言于秦王坚,请改授亲贤。

及府选便宜,辄已停寝,别乞一州自效。

坚报曰:“朕之于卿,义则君臣,亲逾骨肉,虽复桓、昭之有管、乐,玄德之有孔明,自谓逾之。

夫人主劳于求才,逸于得士。

既以六州相委,则朕无东顾之忧,非所以为优崇,乃朕自求安逸也。

夫取之不易,守之亦难,苟任非其人,患生虑表,岂独朕之忧,亦卿之责也,故虚位台鼎而以分陕为先。

卿未照朕心,殊乖素望。

新政俟才,宜速铨补。

俟东方化洽,当衮衣西归。

”仍遣侍中梁谠诣鄴谕旨,猛乃视事如故。

十二月,大司马温奏:“废放之人,屏之以远,不可以临黎元。

东海王宜依昌邑故事,筑第吴郡。

”太后诏曰:“使为庶人,情有不忍,可特封王。

”温又奏:“可封海西县侯。

”庚寅,封海西县公。

温威振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常惧废黜。

先是,荧惑守太微端门,逾月而海西废。

辛卯,荧惑逆行入太微,帝甚恶之。

中书侍郎郗超在直,帝谓超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计,故当无复近日事邪?

”超曰:“大司马臣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

”及超请急省其父,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谕!

”因咏庾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

”遂泣下沾襟。

帝美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尘满席,湛如也。

虽神识恬畅,然无济世大略,谢安以为惠帝之流,但清谈差胜耳。

郗超以温故,朝中皆畏事之。

谢安尝与左卫将军王坦之共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邪?

”秦以河州刺史李辩领兴晋太守,还镇枹罕。

徙凉州治金城。

张天锡闻秦有兼并之志,大惧,立坛于姑臧南,刑三牲。

帅其官属,遥与晋三公盟。

遣从事中郎韩博奉表送盟文,并献书于大司马温,期以明年夏同大举,会于上邽。

是岁,秦益州刺史王统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于度坚山,司繁帅骑三万拒统于苑川。

统潜袭度坚山,司繁部落五万馀皆降于统。

其众闻妻子已降秦,不战而溃。

司繁无所归,亦诣统降。

秦王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之长安。

以司繁从叔吐雷为勇士护军,抚其部众。

太宗简文皇帝咸安二年(壬申,公元三七二年)春,二月,秦以清河房旷为尚书左丞,征旷兄默及清河崔逞、燕国韩胤为尚书郎,北平阳陟、田勰、阳瑶为著作佐郎,郝略为清河相,皆关东士望,王猛所荐也。

瑶,骛之子也。

冠军将军慕容垂言于秦王坚曰:“臣叔父评,燕之恶来辈也,不宜复污圣朝,愿陛下为燕戮之。

”坚乃出评为范阳太守,燕之诸王悉补边郡。

臣光曰: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

为人除害故也。

彼慕容评者,蔽君专政,忌贤疾功,愚暗贪虐,以丧其国,国亡不死,逃遁见擒。

秦王坚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

是以施恩于人而人莫之恩,尽诚于人而人莫之诚。

卒于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三月,戊年,遣侍中王坦之征大司马温入辅,温复辞。

秦王坚诏:“关东之民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者,在所郡县以礼送之。

在官百石以上,学不通一经,才不成一艺者,罢遣还民。

”夏,四月,徙海西公于吴县西柴里,敕吴国内史刁彝防卫,又遣御史顾允监察之。

彝,协之子也。

六月,癸酉,秦以王猛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特进、常侍、持节、将军、侯如故。

阳平公融为使持节、都督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冀州牧。

庾希、庾邈与故青州刺史武沈之子遵,聚众夜入京口城,晋陵太守卞眈逾城奔曲阿。

希诈称受海西公密旨诛大司马温。

建康震扰,内外戒严。

卞眈发诸县兵二千人击希,希败,闭城自守。

温遣东海内史周少孙讨之。

秋,七月,壬辰,拔其城,擒希、邈及其亲党,皆斩之。

眈,壶之子也。

甲寅,帝不豫,急召大司马温入辅,一日一夜发四诏。

温辞不至。

初,帝为会稽王,娶王述从妹为妃,生世子道生及弟俞生。

道生疏躁无行,母子皆以幽废死。

馀三子,郁、硃生、天流,皆早夭。

诸姬绝孕将十年,王使善相者视之,皆曰:“非其人。

”又使视诸婢媵,有李陵容者,在织坊中,黑而长,宫人谓之“昆仑”,相者惊曰:“此其人也!

”王召之侍寝,生子昌明及道子。

己未,立昌明为皇太子,生十年矣。

以道子为琅邪王,领会稽国,以奉帝母郑太妃之祀。

遗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

”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侍中王坦之自持诏入,于帝前毁之。

帝曰:“天下,倘来之运,卿何所嫌!

”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专之!

”帝乃使坦之改诏曰:“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是日,帝崩。

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曰:“当须大司马处分。

”尚书仆射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

若先面咨,必反为所责。

”朝议乃定。

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崇德太后令,以帝冲幼,加在谅闇,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

事已施行,王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敢奉令,谨具封还。

”事遂不行。

温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当居摄。

既不副所望,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

”温疑王坦之、谢安所为,心衔之。

诏谢安征温入辅,温又辞。

八月,秦丞相猛至长字,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

猛辞曰:“元相之重,储傅之尊,端右事繁,京牧任大,总督戎机,出纳帝命,文武两寄,巨细并关,以伊、吕、萧、邓之贤,尚不能兼,况臣猛之无似!

”章三四上,秦王坚不许,曰:“朕方混壹四海,非卿谁可委者?

卿之不得辞宰相,犹朕不得辞天下也。

”猛为相,坚端拱于上,成官总己于下,军国内外之事,无不由之。

猛刚明清肃,善恶著白,放黜尸素,显拔幽滞,劝课农桑,练习军旅,官必当才,刑必当罪。

由是国富兵强,战无不克,秦国大治。

坚敕太子宏及长乐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

”阳平公融在冀州,高选纲纪,以尚书郎房默、河间相申绍为治中别驾,清河崔宏为州从事,管记室。

融年少,为政好新奇,贵苛察。

申绍数规正,导以宽和,融虽敬之,未能尽从。

后绍出为济北太守,融屡以过失闻,数致谴让,乃自恨不用绍言。

融尝坐擅起学舍为有司所纠,遣主簿李纂诣长安自理。

纂忧惧,道卒。

融问申绍:“谁可使者?

”绍曰:“燕尚书郎高泰,清辩有胆智,可使也。

”先是丞相猛及融屡辟泰,泰不起。

至是,融谓泰曰:“君子救人之急,卿不得复辞!

”泰乃从命。

至长安,丞相猛见之,笑曰:“高子伯于今乃来,何其迟也!

”泰曰:“罪人来就刑,何问迟速!

”猛曰:“何谓也?

”泰曰:“昔鲁僖公以泮宫发颂,刘宣王以稷下垂声。

今阳平公开建学宫,追踪刘、鲁,未闻明诏褒美,乃更烦有司举劾。

明公阿衡圣朝,惩劝如此,下吏何所逃其罪乎!

”猛曰:“是吾过也。

”事遂得释。

猛因叹曰:“高子伯岂阳平所宜吏乎!

”言于秦王坚。

坚召见,悦之,问以为治之本,对曰:“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审举,审举在核真,未有官得其人而国家不治者也。

”坚曰:“可谓辞简而理博矣。

”以为尚书郎。

秦固请还州,坚许之。

九月,甲寅,追尊故会稽王妃王氏曰顺皇后,尊帝母李氏为淑妃。

冬,十月,丁卯,葬简文帝于高平陵。

彭城妖人卢悚自称大道祭酒,事之者八百馀家。

十一月,遣弟子许龙如吴,晨,到海西公门,称太后密诏,奉迎兴复。

公初欲从之,纳保母谏而止。

龙曰:“大事垂捷,焉用儿女子言乎!

”公曰:“我得罪于此,幸蒙宽宥,岂敢妄动!

且太后有诏,便应官属来,何独使汝也?

汝必为乱!

”因叱左右缚之,龙惧而走。

甲午,悚帅众三百人,晨攻广莫门。

诈称海西公还,由云龙门突入殿庭,略取武库甲仗,门下吏士骇愕不知所为。

游击将军毛安之闻难,帅众直入云龙门,手自奋击。

左卫将军殷康,中领军桓秘入止车门,与安之并力讨诛之,并党与死者数百人。

海西公深虑横祸,专饮酒,恣声色,有子为育,时人怜之。

朝廷以其安于屈辱,故不复为虞。

秦都督北蕃诸军事、镇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朔方桓侯梁平老卒。

平老在镇十馀年,鲜卑、匈奴惮而爱之。

三吴大旱,饥,人多饿死。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太宗简文皇帝宁康元年(癸酉,公元三七三年)春,正月,己丑朔,大赦,改元。

二月,大司马温来朝。

辛巳,诏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迎于新亭。

是时,都下人情恟恟,或云欲诛王、谢,因移晋室。

坦之甚惧,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决于此行。

”温既至,百官拜于道侧。

温大陈兵卫,延见朝士,有位望者皆战慑失色,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

安从容就席,坐定,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

”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

”遂命左右撤之,与安笑语移日。

郗超常为温谋主,安与坦之见温,温使超卧帐中听其言。

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卒安晋室。

温治卢悚入宫事,收尚书陆始付廷尉,免桓秘官,连坐者甚众。

迁毛安之为右卫将军,桓秘由是怨温。

三月,温有疾,停建康十四日,甲午,还姑孰。

夏,代王什翼犍使燕凤入贡于秦。

秋,七月,己亥,南郡宣武公桓温薨。

初,温疾笃,讽朝廷求九锡,屡使人趣之。

谢安、王坦之故缓其事,使袁宏具草。

宏以示王彪之,彪之叹其文辞之美,因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

”谢安见其草,辄改之,由是历旬不就。

宏密谋于彪之,彪之曰:“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更小迟回。

”宏从之。

温弟江州刺史冲,问温以谢安、王坦之所任,温曰:“渠等不为汝所处分。

”其意以为,己存,彼必不敢立异,死则非冲所制。

若害之,无益于冲,更失时望故也。

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冲领其众。

于是桓秘与熙弟济谋共杀冲,冲密知之,不敢入。

俄顷,温薨,冲先遣力士拘录熙、济而后临丧。

秘遂被废弃,熙、济俱徙长沙。

诏葬温依汉霍光及安平献王故事。

冲称温遗命,以少子玄为嗣,时方五岁,袭封南郡公。

庚戌,加右将军、荆州刺史桓豁征西将军,督荆、杨、雍、交、广五州诸军事。

以江州刺史桓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豫二州刺史,镇姑孰。

竟陵太守桓石秀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镇寻阳。

石秀,豁之子也。

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或劝冲诛除时望,专执时权,冲不从。

始,温在镇,死罪皆专决不请。

冲以为生杀之重,当归朝廷,凡大辟皆先上,须报,然后行之。

谢安以天子幼冲,新丧元辅,欲请崇德太后临朝。

王彪之曰:“前世人主幼在襁褓,母子一体,故可临朝。

太后亦不能决事,要须顾问大臣。

今上年出十岁,垂及冠婚,反令从嫂临朝,示人君幼弱,岂所以光扬圣德乎!

诸公必欲行此,岂仆所制,所惜者大体耳。

”安不欲委任桓冲,故使太后临朝,己得以专献替裁决,遂不从彪之之言。

八月,壬子,太后复临朝慑政。

梁州刺史杨亮遣其子广袭仇池,与秦梁州刺史杨安战,广兵败,沮水诸戌皆委城奔溃。

亮惧,退守磬险。

九月,安进攻汉川。

丙申,以王彪之为尚书令,谢安为仆射,领吏部,共掌朝政。

安每叹曰:“朝廷大事,众所不能决者,以咨王公,无不立决。

”以吴国内史刁彝为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

冬,秦王坚使益州刺史王统、秘书监硃肜帅卒二万出汉川,前禁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帅卒三万出剑门,入寇梁、益。

梁州刺史杨亮帅巴獠万馀拒之,战于青谷。

亮兵败,奔固西城。

肜遂拔汉中。

徐成攻剑门,克之。

杨安进攻梓潼,梓潼太守周飏固守涪城,遣步骑数千送母、妻自汉水趣江陵,硃肜邀而获之,飏遂降于安。

十一月,安克梓潼。

荆州刺史桓豁遣江夏相竺瑶救梁、益。

瑶闻广汉太守赵长战死,引兵退。

益州刺史周仲孙勒兵拒硃肜于绵竹,闻毛当将至成都,仲孙帅骑五千奔于南中。

奉遂取梁、益二州,邛、莋、夜郎皆附于秦。

秦王坚以杨安为益州牧,镇成都。

毛当为州刺史,镇汉中。

姚苌为宁州刺史,屯垫江。

王统为南秦州刺史,镇仇池。

秦王坚欲以周飏为尚书郎。

飏曰:“蒙晋厚恩,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

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官乎!

”遂不仕。

每见坚,或箕踞而坐,呼为氐贼。

尝值元会,仪卫甚盛,坚问之曰:“晋朝元会,与此何如?

”飏攘袂厉声曰:“犬羊相聚,何敢比拟天朝!

”秦人以飏不逊,屡请杀之,坚待之弥厚。

周仲孙坐失守免官。

桓冲以冠军将军毛虎生为益州刺史,领建平太守,以虎生子球为梓潼太守。

虎生与球代秦,至巴西,以粮乏,退屯巴东。

以侍中王坦之为中书令,领丹杨尹。

是岁,鲜卑勃寒寇掠陇右,秦王坚使乞伏司繁讨之。

勃寒请降,遂使司繁镇勇士川。

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馀丈,经太微,扫东井。

自四月始见,及秋冬不灭。

秦太史令张孟言于秦王坚曰:“尾、箕,燕分。

东井,秦分也。

令彗起尾、箕而扫东井,十年之后,燕当灭秦。

二十年之后,代当灭燕。

慕容父子兄弟,我之仇敌,而布列朝廷,贵盛莫二,臣窃忧之,宜剪其抱魁桀者,以消天变。

”坚不听。

阳平公融上疏曰:“东胡跨据六州,南面称帝,陛下劳师累年,然后得之,本非慕义而来。

今陛下亲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勋旧。

臣愚以为狼虎之心,终不可养,星变如此,愿少留意。

”坚报曰:“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

汝宜息虑,勿怀耿介。

夫惟修德可以禳灾,苟能内求诸己,何惧外患乎!

”太宗简文皇帝宁康二年(甲戌,公元三七四年)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己酉,刁彝卒。

二月,癸丑,以王坦之为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

诏谢安总中书。

安好声律,期功之惨,不废丝竹,士大夫效之,遂以成俗。

王坦之屡以书苦谏之曰:“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

”安不能从。

三月,秦太尉建宁列公李威卒。

夏,五月,蜀人张育、杨光起兵击秦,有众二万,遣使来请兵。

秦王坚遣镇军将军邓羌帅甲士五万讨之。

益州刺史竺瑶、威远将军桓石虔帅众三万攻垫江,姚苌兵败,退屯五城。

瑶、石虔屯巴东。

张育自号蜀王,与巴獠酋帅张重、尹万等五万馀人进围成都。

六月,育改元黑龙。

秋,七月,张育与张重等争权,举兵相攻,秦杨安、邓羌袭育,败之,育与杨光退屯绵竹。

八月,邓羌败晋兵于涪西。

九月,杨安败张重、尹万于成都南,重死,斩首二万三千级。

邓羌击张育、杨光于绵竹,皆斩之。

益州复入于秦。

冬,十二月,有人入秦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

”秦王坚命执之,不获。

秘书监硃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固请诛诸鲜卑,坚不听。

整,宦官也,博闻强记,能属文,好直言,上书及面谏,前后五十馀事。

慕容垂夫人得幸于坚,坚与之同辇游于后庭,整歌曰:“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坚改容谢之,命夫人下辇。

是岁,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南走。

太宗简文皇帝宁康三年(乙亥,公元三七五年)春,正月,辛亥,大赦。

夏,五月,丙午,蓝田献侯王坦之卒。

临终与谢安、桓冲书,惟以国家为忧,言不及私。

桓冲以谢安素有重望,欲以扬州让之,自求外出。

桓氏族党皆以为非计,莫不扼腕苦谏,郗超亦深止之,冲皆不听,处之澹然。

甲寅,诏以冲都督徐、豫、兗、青、扬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京口。

以安领扬州刺史,并加侍中。

六月,秦清河武侯王猛寝疾,秦王坚亲为之祈南、北郊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遍祷河、岳诸神。

猛疾少疗,为之赦殊死以下。

猛上疏曰:“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已来,未之有也。

臣闻报德莫如尽言,谨以垂没之命,窃献遗款。

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

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

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

”坚览之悲恸。

秋,七月,坚亲至猛第视疾,访以后事。

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

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言终而卒。

坚比敛,三临哭,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壹六合耶!

何夺吾景略之速也!

”葬之如汉霍光故事。

八月,癸巳,立皇后五氏,大赦。

后,蒙之孙也。

以后父晋陵太守蕴为光禄大夫,领五兵尚书,封建昌县侯,蕴固辞不受。

九月,帝讲《孝经》,始览典和籍,延儒士。

谢安荐东莞徐邈补中书舍人,每被顾问,多所匡益。

帝或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言秽杂。

邈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时议以此多邈。

冬,十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秦王坚下诏曰:“新丧贤辅,百司或未称朕心,可置听讼观于未央南,朕五日一临,以求民隐。

今天下虽未大定,权可偃武修文,以称武侯雅旨。

其增崇儒教,禁老、庄、图谶之学,犯者弃市。

”妙简学生,太子及公侯百僚之子皆就学受业。

中外四禁、二卫、四军长上将士,皆令受学。

二十人给一经生,教读音句,后宫置典学以教掖庭,选阉人及女隶敏慧者诣博士授经。

尚书郎王佩读谶,坚杀之,学谶者遂绝。

资治通鉴·卷九十七·晋纪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摄提格,尽强圉协洽,凡六年。

显宗成皇帝下咸康八年(壬寅,公元三四二年)春,正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乙丑,大赦。

豫州刺史庾怿以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

允之觉其毒,饮犬,犬毙,密奏之。

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

”二月,怿饮鸩而卒。

三月,初以武悼后配食武帝庙。

庾翼在武昌,数有妖怪,欲移镇乐乡。

征虏长史王述与庾冰笺曰:“乐乡去武昌千有馀里,数万之众,一旦移徙,兴立城壁,公私劳扰。

又江州当溯流数千里,供给军府,力役增倍。

且武昌实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扞御上流而已。

缓急赴告,骏奔不难。

若移乐乡,远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

方岳重将,固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使闚之心不知所向。

昔秦忌亡胡之谶,卒为刘、项之资。

周围恶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

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禳避之道,皆所不取。

正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耳。

”朝议亦以为然。

翼乃止。

夏,五月,乙卯,帝不豫。

六月,庚寅,疾笃。

或诈为尚书符,敕宫门无得内宰相。

众皆失色。

庾冰曰:“此必诈也。

”推问,果然。

帝二子丕、弈,皆在襁褓。

庾冰自以兄弟秉权日久,恐易世之后,亲属愈疏,为它人所间,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

请以母亲弟琅邪王岳为嗣,帝许之。

中书令何充曰:“父子相传,先王旧典,易之者鲜不致乱。

故武王不授圣弟,非不爱也。

今琅邪践阼,将如孺子何!

”冰不听。

下诏,以岳为嗣,并以弈继琅邪哀王。

壬辰,冰、充及武陵王晞、会稽王昱、尚书令诸葛恢并受顾命。

癸巳,帝崩。

帝幼冲嗣位,不亲庶政。

及长,颇有勤俭之德。

甲午,琅邪王即皇帝位,大赦。

己亥,封成帝子丕为琅邪王,弈为东海王。

康帝亮阴不言,委政于庾冰、何充。

秋,七月,丙辰,葬成帝于兴平陵。

帝徒行送丧,至阊阖门,乃升素舆至陵所。

既葬,帝临轩,庾冰、何充侍坐。

帝曰:“朕嗣鸿业,二君之力也。

”充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

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

”帝有惭色。

己未,以充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州刺史,镇京口,避诸庾也。

冬,十月,燕王皝迁都龙城,赦其境内。

建威将军翰言于皝曰:“宇文强盛日久,屡为国患。

今逸豆归篡窃得国,群情不附。

加之性识庸暗,将帅非才,国无防卫,军无部伍。

臣久在其国,悉其地形。

虽远附强羯,声势不接,无益救援。

今若击之,百举百克。

然高句丽去国密迩,常有闚之志。

彼知宇文既亡,祸将及己,必乘虚深入,掩吾不备。

若少留兵则不足以守,多留兵则不足以行。

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

观其势力,一举可克。

宇文自守之虏,必不能远来争利。

既取高句丽,还取宇文,如返手耳。

二国既平,利尽东海,国富兵强,无返顾之忧,然后中原可图也。

”皝曰:“善!

”将击高句丽。

高句丽有二道,其北道平阔,南道险狭,众欲从北道。

翰曰:“虏以常情料之,必谓大军从北道,当重北而轻南。

王宜帅锐兵从南道击之,出其不意,丸都不足取也。

别遣偏师出北道,纵有蹉跌,其腹心己溃,四支无能为也。

”皝从之。

十一月,皝自将劲兵四万出南道,以慕容翰、慕容霸为前锋,别遣长史王寓等将兵万五千出北道,以伐高句丽。

高句丽王钊果遣弟武帅精兵五万拒北道,自帅羸兵以备南道。

慕容翰等先至,与钊合战,皝以大众继之。

左常侍鲜于亮曰:“臣以俘虏蒙王国士之恩,不可以不报。

今日,臣死日也!

”独与数骑先犯高句丽阵,所向摧陷。

高句丽阵动,大众因而乘之,高句丽兵大败。

左长史韩寿斩高句丽将阿佛和度加,诸军乘胜追之,遂入丸都。

钊单骑走,轻车将军慕舆泥追获其母周氏及妻而还。

会王寓等战于北道,皆败没,由是皝不复穷追。

遣使招钊,钊不出。

皝将还,韩寿曰:“高句丽之地,不可戍守。

今其主亡民散,潜伏山谷。

大军既去,必复鸠聚,收其馀烬,犹足为患。

请载其父尸、囚其生母而归,俟其束身自归,然后返之,抚以恩信,策之上也。

”皝从之。

发钊父乙弗利墓。

载其尸,收其府库累世之宝,虏男女五万馀口,烧其宫室,毁丸都城而还。

十二月,壬子,立妃褚氏为皇后。

征豫章太守褚裒为待中、尚书。

裒自以后父,不愿居中任事,苦求外出。

乃除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半洲。

赵王虎作台观四十馀所于鄴,又营洛阳、长安二宫,作者四十馀万人。

又欲自鄴起阁道至襄国,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备,并、朔、秦、雍严西讨之资,青、冀、幽州为东征之计,皆三五发卒。

诸州军造甲者五十馀万人,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虎狼所食者三分居一。

加之公侯、牧宰竞营私利,百姓失业愁困。

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应谶,连结党与,署置百寮。

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

虎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

侍中京兆韦謏谏曰:“陛下忽天下之重,轻行斤斧之间,猝有狂夫之变,虽有智勇,将安所施!

又兴役无时,废民耘获,吁嗟盈路,殆非仁圣之所忍为也。

”虎赐謏谷帛,而兴缮滋繁,游察自若。

秦公韬有宠于虎,太子宣恶之。

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欲求媚于宣,说之曰:“今诸侯吏兵过限,宜渐裁省,以壮本根。

”宣使离为奏:“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帐下兵二百人。

自是以下,三分置一,馀兵五万,悉配东宫。

”于是诸公咸怨,嫌衅益深矣。

青州上言:“济南平陵城北石虎,一夕移于城东南,有狼狐千馀迹随之,迹皆成蹊。

”虎喜曰:“石虎者,朕也。

自西北徙而东南者,天意欲使朕平荡江南也。

其敕诸州兵明年悉集,朕当亲董六师,以奉天命。

”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

制:“征士五人出车一乘,牛二头,米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斩。

”民至鬻子以供军须,犹不能给,自经于道树者相望。

康皇帝显宗成皇帝下建元元年(癸卯,公元三四三年)春,二月,高句丽王钊遣其弟称臣入朝于燕,贡珍异以千数。

燕王皝乃还其父尸,犹留其母为质。

宇文逸豆归遣其相莫浅浑将兵击燕。

诸将争欲击之,燕王皝不许。

莫浅浑以为皝畏之,酣饮纵猎,不复设备。

皝使慕容输出击之,莫浅浑大败,仅以身免,尽俘其众。

庾翼为人慷慨,喜功名,不尚浮华。

琅邪内史桓温,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风概。

翼与之友善,相期以宁济海内。

翼尝荐温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

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时杜乂、殷浩并才名冠世,冀独弗之重也,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徐议其任耳。

“浩累辞征辟,屏居墓所,几将十年,时人拟之管、葛。

江夏相谢尚、长山令王蒙常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

尝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返,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

”尚,鲲之子也。

翼请浩为司马。

诏除侍中、安西军司,浩不应。

翼遗浩书曰:“王夷甫立名非真,虽云谈道,实长华竞。

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

”浩犹不起。

殷羡为长沙相,在郡贪残,庾冰与翼书属之。

翼报曰:“殷君骄豪,亦似由有佳儿,弟故小令物情容之。

大较江东之政,以妪煦豪强,常为民蠹。

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

如往年偷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杀仓督监以塞责。

山遐为馀姚长,为官出豪强所藏二千户,而众共驱之,令遐不得安席。

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之由。

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足于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

荆州所统二十馀郡,唯长沙最恶。

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邪!

”遐,简之子也。

翼以灭胡取蜀为己任,遣使东约燕王皝,西约张骏,刻期大举。

朝议多以为难,唯庾冰意与之同,而桓温、谯王无忌皆赞成之。

无忌,承之子也。

秋,七月,赵汝南太守戴开帅数千人诣翼降。

丁巳,下诏议经略中原。

翼欲悉所部之众北伐,表桓宣为都督司、雍、梁三州、荆州之四郡诸军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

桓温为前锋小督、假节,帅众入临淮。

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怒。

代王什翼犍复求婚于燕,燕王皝使纳马千匹为礼。

什翼犍不与,又倨慢无子壻礼。

八月,皝遣世子俊帅前军师评等击代。

什翼犍帅众避去,燕人无所见而还。

汉主寿卒,谥曰昭文,庙号中宗。

太子势即位,大赦。

赵太子宣击鲜卑斛谷提,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宇文逸豆归执段辽弟兰,送于赵,并献骏马万匹。

赵王虎命兰帅所从鲜卑五千人屯令支。

庾翼欲移镇襄阳,恐朝廷不许,乃奏云移镇安陆。

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违诏北行。

至夏口,复上表请镇襄阳。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翼都督征讨诸军事。

先是车骑将军、扬州刺史庾冰屡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荆、江、宁、益、梁、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继援。

征徐州刺史何充为督扬、豫、徐州之琅邪诸军事,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辅政。

以琅邪内史桓温为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征江州刺史褚裒为卫将军,领中书令。

冬,十一月,己巳,大赦。

显宗成皇帝下建元二年(甲辰,公元三四四年)春,正月,赵王虎享群臣于太武殿,有白雁百馀集马道之南,虎命射之,皆不获。

时诸州兵集者百馀万,太史令赵揽密言于虎曰:“白雁集庭,宫室将空之象,不宜南行。

”虎信之,乃临宣武观,大阅而罢。

汉主势改元太和,尊母阎氏为皇太后,立妻李氏为皇后。

燕王皝与左司马高诩谋伐宇文逸豆归。

诩曰:“宇文强盛,今不取,必为国患,伐之必克。

然不利于将。

”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

”于是皝自将伐逸豆归。

以慕容翰为前锋将军,刘佩副之。

分命慕容军、慕容恪、慕容霸及折冲将军慕舆根将兵,三道并进。

高诩将发,不见其妻,使人语以家事而行。

逸豆归遣南罗大涉夜干将精兵逆战,皝遣人驰谓慕容翰曰:“涉夜干勇冠三军,宜小避之。

”翰曰:“逸豆归扫其国内精兵以属涉夜干,涉夜干素有勇名,一国所赖也。

今我克之,其国不攻自溃矣。

且吾孰知涉夜干之为人,虽有虚名,实易与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气。

”遂进战。

翰自出冲阵,涉夜干出应之。

慕容容霸从傍邀击,遂斩涉夜干。

宇文士卒见涉夜干死,不战而溃。

燕兵乘胜逐之,遂克其都城。

逸豆归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

皝悉收其畜产、资货,徙其部众五千馀落于昌黎,辟地千馀里。

更命涉夜干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还。

高诩、刘佩皆中流矢卒。

诩善天文,皝尝谓曰:“卿有佳书而不见与,何以为忠尽!

”诩曰:“臣闻人君执要,人臣执职。

执要者逸,执职者劳。

是以后稷播种,尧不预焉。

占候、天文,晨夜其苦,非至尊之所宜亲,殿下将焉用之!

”皝默然。

初,逸豆归事赵甚谨,贡献属路。

及燕人伐逸豆归,赵王虎使右将军白胜、并州刺史王霸自甘松出救之。

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还。

慕容彪追击,破之。

慕容翰之与宇文氏战也,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不出。

后渐差,于其家试骋马。

或告翰称病而私飞骑乘,疑欲为变。

燕王皝虽藉翰勇略,然中心终忌之,乃赐翰死。

翰曰:“吾负罪出奔,既而复还,今日死已晚矣。

然羯贼跨据中原,吾不自量,欲为国家荡壹区夏。

此志不遂,没有遗恨,命矣夫!

”饮药而卒。

代王什翼犍遣其大人长孙秩迎妇于燕。

夏,四月,凉州将张瓘败赵将王擢于三交城。

初,赵领军王朗言于赵王虎曰:“盛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伐宫材,引于漳水,役者数万,吁嗟满道,陛下宜因出游罢之。

”虎从之。

太子宣怒。

会荧惑守房,宣使太史令赵揽言于虎曰:“房为天王,今荧惑守之,其殃不细。

宜以贵臣王姓者当之。

”虎曰:“谁可者?

”揽曰:“无贵于王领军。

”虎意惜朗,使揽更言其次。

揽无以对,因曰:“其次唯中书监王波耳。

”虎乃下诏,追罪波前议枯矢事,腰斩之,及其四子,投尸漳水。

既而愍其无罪,追赠司空,封其孙为侯。

赵平北将军尹农攻燕凡城,不克而还。

汉太史令韩皓上言:“荧惑守心,乃宗庙不修之谴。

”汉主势命群臣议之。

相国董皎、侍中王嘏以为:“景、武创业,献、文承基,至亲不远,无宜疏绝。

”乃更命祀成始祖、太宗,皆谓之汉。

征西将军庾翼使梁州刺史桓宣击赵将李罴于丹水,为罴所败,翼贬宣为建威将军。

宣惭愤成疾,秋,八月,庚辰,卒。

翼以长子方之为义城太守,代领宣众。

又以司马应诞为襄阳太守,参军司马勋为梁州刺史,戍西城。

中书令褚裒固辞枢要。

闰月,丁巳,以裒为左将军、都督兗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兗州刺史,镇金城。

帝疾笃,庾冰、庾翼欲立会稽王昱为嗣。

中书监何充建议立皇子聃,帝从之。

九月,丙申,立聃为皇太子。

戊戌,帝崩于式乾殿。

己亥,何充以遗旨奉太子即位,大赦。

由是冰、翼深恨充。

尊皇后褚氏为皇太后。

时穆帝方二岁,太后临朝称制。

何充加中书监,录尚书事。

充自陈既录尚书,不宜复监中书。

许之,复加侍中。

充以左将军褚裒,太后之父,宜综朝政,上疏荐裒参录尚书。

乃以裒为侍中、卫将军、录尚书事,持节、督、刺史如故。

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籓。

改授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二郡诸军事、卫将军、徐、兗二州刺史,镇京口。

尚书奏:“裒见太后,在公庭则如臣礼,私觌则严父。

”从之。

冬,十月,乙丑,葬康帝于崇平陵。

江州刺史庾冰有疾。

太后征冰辅政,冰辞,十一月,庚辰,卒。

庾翼以家国情事,留子方之为建武将军,戍襄阳。

方之年少,以参军毛穆之为建武司马以辅之。

穆之,宝之子也。

翼还镇夏口,诏翼复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

翼辞豫州,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

翼仍缮修军器,大佃积谷,以图后举。

赵王虎作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下,辄随流,用功五百馀万而桥不成,虎怒,斩匠而罢。

孝宗穆皇帝上之上显宗成皇帝下永和元年(乙巳,公元三四五年)春,正月,甲戌朔,皇太后设白纱帷于太极殿,抱帝临轩。

赵义阳公鉴镇关中,役烦赋重,文武有长发者,辄拔为冠缨,馀以给宫人。

长史取发白赵王虎,虎征鉴还鄴。

以乐平公苞代镇长安。

发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治长安未央宫。

虎好猎,晚岁,体重不能跨马,乃造猎车千乘,刻期校猎。

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为猎场,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

民有美女,佳牛马,御史求之不得,皆诬以犯兽,论死者百馀人。

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

发百姓牛二万头,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二等,公侯七十馀国皆九等,大发民女三万馀人,料为三等以配之。

太子、诸公私令采发者又将万人。

郡县务求美色,多强夺人妻,杀其夫及夫自杀者三千馀人。

至鄴,虎临轩简第,以使者为能,封侯者十二人。

荆楚、扬、徐之民流叛略尽。

守令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馀人。

金紫光禄大夫逯明因侍切谏,虎大怒,使龙腾拉杀之。

燕王皝以牛假贫民,使佃苑中,税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税其七。

记室参军封裕上书谏,以为:“古者什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

降及魏、晋,仁政衰薄,假官田官牛者不过税其什六,自在有牛者中分之,犹不取其七八也。

自永嘉以来,海内荡析,武宣王绥之以德,华夷之民,万里辐凑,襁负而归之者,若赤子之归父母。

是以户口十倍于旧,无用者什有三四。

及殿下继统,南摧强赵,东兼高句丽,北取宇文,拓地三千里,增民十万户,是宜悉罢苑囿以赋新民,无牛者官赐之牛,不当更收重税也。

且以殿下之民用殿下之牛,牛非殿下之有,将何在哉!

如此,则戎旗南指之日,民谁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石虎谁与处矣!

川渎沟渠有废塞者,皆应通利,旱由灌溉,潦则疏泄。

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况游食数万,何以得家给人足乎?

今官司猥多,虚费廪禄,苟才不周用,皆宜澄汰。

工商末利,宜立常员。

学生三年无成,徒塞英俊之路,皆当归之于农。

殿下圣德宽明,博采刍荛。

参军王宪、大夫刘明并以言事忤旨,主者处以大辟,殿下虽恕其死,犹免官禁锢。

夫求谏诤而罪直言,是犹适越而北行,必不获其所志矣!

右长史宋该等阿媚苟容,轻劾谏士,己无骨鲠,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者也。

”皝乃下令,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

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可悉罢苑囿以给民之无田者。

实贫者,官与之牛。

力有馀愿得官牛者,并依魏、晋旧法,沟渎果有益者,令以时修治。

今戎事方兴,勋伐既多,岁未可喊,俟中原平一,徐更议之。

工商、学生皆当裁择。

夫人臣关言于人主,至难也,虽有狂妄,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王宪、刘明,虽罪应废黜,亦由孤之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

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其赐钱五万。

宣示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贱,勿有所讳!

”皝雅好文学,常亲临庠序讲授,考校学徒至千馀人,颇有妄滥者,故封裕及之。

诏征卫将军褚裒,欲以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吏部尚书刘遐、长史王胡之说裒曰:“会稽王令德雅望,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授之。

”裒乃固辞,归籓。

壬戌,以会稽王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

昱清虚寡欲,尤善玄言,常以刘惔、王蒙及颍川韩伯为谈客,又辟郗超为抚军掾,谢万为从事中郎。

超,鉴之孙也,少卓荦不羁。

父愔,简默冲退而啬于财,积钱至数千万,尝开库任超所取。

超散施亲故,一日都尽。

万,安之弟也,清旷秀迈,亦有时名。

燕有黑龙、白龙见于龙山,交首游戏,解角而去。

燕王皝亲祀以太牢,赦其境内,命所居新宫曰和龙。

都亭肃侯庾翼疽发于背。

表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刺史,委以后任。

司马义阳硃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

秋,七月,庚午,卒。

翼部将干瓚等作乱,杀冠军将军曹据。

硃焘与安西长史江A170,建武司马毛穆之、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A170,统之子也。

八月,豫州刺史路永叛奔赵,赵王虎使永屯寿春。

庾翼既卒,朝议皆以诸庾世在西籓,人情所安,宜依翼所请,以庾爰之代其任。

何充曰:“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

北带强胡,西邻劲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

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陆抗所谓‘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者也,岂可以白面少年当之哉!

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器干。

西夏之任,无出温者。

”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温乎?

如令阻兵,耻惧不浅。

”充曰:“温足以制之,诸君勿忧。

”丹杨尹刘惔每奇温才,然知其有不臣之志,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

”劝昱自镇上流,以己为军司,昱不听。

又请自行,亦不听。

庚辰,以徐州刺史桓温为安西将军、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爰之果不敢争,又以刘惔监沔中诸军事,领义成太守,代庾方之。

徙方之、爰之于豫章。

桓温尝乘雪欲猎,先过刘惔,惔见其装束甚严,谓之曰:“老贼欲持此何为?

”温笑曰:“我不为此,卿安得坐谈乎!

”汉主势之弟大将军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不许。

马当、解思明谏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复有所废,将益孤危。

”固请许之。

势疑其与广有谋,收当、思明斩之,夷其三族。

遣太保李弈袭广于涪城,贬广为临邛侯,广自杀。

思明被收,叹曰:“国之不亡,以我数人在也,今其殆矣!

”言笑自若而死。

思明有智略,敢谏诤。

马当素得人心。

及其死,士兵无不哀之。

冬,十月,燕王皝使慕容恪攻高句丽,拔南苏,置戍而还。

十二月,张骏伐焉耆,降之。

是岁,骏分武威等十一郡为凉州,以世子重华为刺史。

分兴晋等八郡为河州,以宁戎校尉张瓘为刺史。

分敦煌等三郡及西域都护等三营为沙州,以西胡校尉杨宣为刺史。

骏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假凉王,督摄三州,始置祭酒、郎中、大夫、舍人、谒者等官,官员皆仿天朝而微变其名,车服旌族拟于王者。

赵王虎以冠军将军姚弋仲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

弋仲清俭鲠直,不治威仪,言无畏避,虎甚重之。

朝之大议,每与参决,公卿皆惮而下之。

武城左尉,虎宠姬之弟也,尝入弋仲营,侵扰其部众。

弋仲执而数之曰:“尔为禁尉,迫胁小民,我为大臣,目所亲见,不可纵也。

”命左右斩之。

尉叩头流血,左右固谏,乃止。

燕王皝以为古者诸侯即位,各称元年,于是始不用晋年号,自称十二年。

赵王虎使征东将军邓恒将兵数万屯乐安,治攻具,为取燕之计。

燕王皝以慕容霸为平狄将军,戍徒河。

恒畏之,不敢犯。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二年(丙午,公元三四六年)春,正月,丙寅,大赦。

己卯,都乡文穆侯何充卒。

充有器局,临朝正色,以社稷为己任,所选用皆以功效,不私亲旧。

初,夫馀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散,西徙近燕,而不设备。

燕王皝遣世子俊帅慕容军、慕容恪、慕舆根三将军、万七千骑袭夫馀。

俊居中指授,军事皆以任恪。

遂拔夫馀,虏其王玄及部落五万馀口而还。

皝以玄为镇军将军,妻以女。

二月,癸丑,以左光禄大夫蔡谟领司徒,与会稽王昱同辅政。

褚裒荐前光禄大夫顾和、前司徒左长史殷浩。

三月,丙子,以和为尚书令,浩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

和有母丧,固辞不起,谓所亲曰:“古人有释衰绖从王者,以其才足干时故也。

如和者,正足以亏孝道、伤风俗耳。

”识者美之。

浩亦固辞。

会稽王昱与浩书曰:“属当厄运,危弊理极,足下沈识淹长,足以经济。

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

足下去就,即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宜深思之。

”浩乃就职。

夏,四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五月,丙戌,西平忠成公张骏薨。

官属上世子重华为使持节、大都督、太尉、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

赦其境内。

尊嫡母严氏为大王太后,母马氏为王太后。

赵中黄门严生恶尚书硃轨,会久雨,生谮轨不修道路,又谤讪朝政,赵王虎囚之。

蒲洪谏曰:“陛下既有襄国、鄴宫,又修长安、洛阳宫殿,将以何用?

作猎车千乘,环数千里以养禽兽,夺人妻女十万馀口以实后宫,圣帝明王之所为,固若是乎?

今又以道路不修,欲杀尚书。

陛下德政不修,天降淫雨,七旬乃霁。

霁方二日,虽有鬼兵百万,亦未能去道路之涂潦,而况人乎!

政刑如此,其如四海何!

其如后代何!

愿止作役,罢苑囿,出宫女,赦硃轨,以副众望。

”虎虽不悦,亦不之罪,为之罢长安、洛阳作役,而竟诛硃轨。

又立私论朝政之法,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

公卿以下,朝觐以目相顾,不必复相过从谈语。

赵将军王擢击张重华,袭武街,执护军曹权、胡宣,徙七千馀户于雍州。

凉州刺史麻秋、将军孙伏都攻金城,太守张冲请降,凉州震动。

重华悉发境内兵,使征南将军裴恒将之以御赵。

恒壁于广武,久而不战。

凉州司马张耽言于重华曰:“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

今议者举将,多推宿旧。

夫韩信之举,非旧德也。

盖明主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堪,则授以大事。

今强寇在境,诸将不进,人情危惧。

主簿谢艾,兼资文武,可用以御赵。

”重华召艾,问以方略。

艾愿请兵七千人,必破赵以报。

重华拜艾中坚将军,给步骑五千,使击秋。

艾引兵出振武,夜有二枭鸣于牙中,艾曰:“六博得枭者胜。

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也。

”进与赵战,大破之,斩首五千级。

重华封艾为福禄伯。

麻秋之克金城也,县令敦煌车济不降,伏剑而死。

秋又攻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诱致宛戍都尉敦煌宋矩。

矩曰:“为人臣,功既不成,唯有死节耳!

”先杀妻子而后自刎。

秋曰:“皆义士也。

”收而葬之。

冬,汉太保李弈自晋寿举兵反,蜀人多从之,众至数万。

汉主势登城拒虞,弈单骑突门,门者射而杀之,其众绵溃。

势大赦境内,改年嘉宁。

势骄淫,不恤国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旧臣,信任左右,谗诌并进,刑罚苛滥,由是中外离心。

蜀土先无獠,至是始从山出,自巴西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馀万落,不可禁制,大为民患。

加以饥馑,四境之内,遂至萧条。

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将佐皆以为不可。

江夏相袁乔劝之曰:“夫经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于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也。

今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

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

李势无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险远,不修战备。

宜以精卒万人轻赍疾趋,比其觉之,我已出其险要,可一战擒也。

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国家之大利也。

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此似是而非。

胡闻我万里远征,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

纵有侵轶,缘江诸军足以拒守,必无忧也。

”温从之。

乔,瑰之子也。

十一月,辛未,温帅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无忌伐汉,拜表即行。

委安西长史范汪以留事,加抚督梁州之四郡诸军事。

使袁乔帅二千人为前锋。

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惟刘惔以为必克。

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

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

但恐克蜀之后,温终专制朝廷耳。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三年(丁未,公元三四七年)春,二月,桓温军至青衣。

汉主势大发兵,遣叔父右卫将军福、从兄镇南将军权、前将军昝坚等将之,自山阳趣合水。

诸将欲伏于江南以待晋,昝坚不从,引兵自江北鸳鸯碕渡向犍为。

三月,温至彭模。

议者欲分为两军,异道俱进,以分汉兵之势。

袁乔曰:“今悬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不胜则噍类无遗,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

若分两军,则众心不一,万一偏败,大事去矣。

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以示无还心,胜可必也。

”温从之,留参军孙盛、周楚将赢兵守辎重,温自将步卒直指成都。

楚,抚之子也。

李福进攻彭模,孙盛等奋击,走之。

温进,遇李权,三战三捷,汉兵散走归成都,镇东将军李位都迎诣温降。

昝坚至犍为,乃知与温异道,还,自沙头津济,比至,温已军于成都之十里陌,坚众自溃。

势悉众出战于成都之笮桥,温前锋不利,参军龚护战死,矢及温马首。

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

袁乔拔剑督士卒力战,遂大破之。

温乘胜长驱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

汉人惶惧,无复斗志。

势夜开东门走,至葭萌,使散骑常侍王幼送降文于温,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寻舆榇面缚诣军门。

温解缚焚榇,送势及宗室十馀人于建康。

引汉司空谯献之等以为参佐,举贤旌善,蜀人悦之。

日南太守夏侯览贪纵,侵刻胡商,又科调船材,云欲有所讨,由是诸国恚愤。

林邑王文攻陷日南,将士死者五六千,杀览,以尸祭天。

檄交州刺史硃蕃,请以郡北横山为界。

文既去,蕃使督护刘雄戍日南。

汉故尚书仆射王誓、镇东将军邓定、平南将军王润、将军隗文等皆举兵反,众各万馀。

桓温自击定,使袁乔击文,皆破之。

温命益州刺史周抚镇彭模,斩王誓、王润。

温留成都三十日,振旅还江陵。

李势至建康,封归义侯。

夏,四月,丁巳,邓定、隗文等入据成都,征虏将军杨谦弃涪城,退保德阳。

赵凉州刺史麻秋攻枹罕。

晋昌太守郎坦以城大难守,欲弃外城。

武成太守张悛曰:“弃外城则动众心,大事去矣。

”宁戎校尉张璩从悛言,固守大城。

秋帅众八万,围堑数重,云梯地突,百道皆进。

城中御之,秋众死伤数万。

赵王虎复遣其将刘浑等帅步骑二万会之。

郎坦恨言不用,教军士李嘉潜引赵兵千馀人登城。

璩督诸将力战,杀二百馀人,赵兵乃退。

璩烧其攻具,秋退保大夏。

虎以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帅并、司州兵二万馀人为秋等后继。

张重华将宋秦等帅户二万降于赵。

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帅步骑三万进军临河。

艾乘轺车,戴白窥,鸣鼓而行。

秋望见,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

命黑槊龙骧三千人驰击之,艾左右大扰。

或劝艾宜乘马,艾不从,下车,踞胡床,指麾处分。

赵人以为有伏兵,惧不敢进。

别将张瑁自间道引兵截赵军后,赵军退,艾乘势进击,大破之,斩其将杜勋、汲鱼,获首虏一万三千级,秋单马奔大夏。

五月,秋与石宁复帅众十二万进屯河南,刘宁、王擢略地晋兴、广武、武街,至于曲柳。

张重华使将军牛旋御之,退守枹罕,姑臧大震。

重华欲亲出拒之,谢艾固谏。

别驾从事索遐曰:“君者,一国之镇,不可轻动”。

乃以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遐为军正将军,帅步骑二万拒之。

别将杨康败刘宁于沙阜,宁退屯金城。

六月,辛酉,大赦。

秋,七月,林邑复陷日南,杀督护刘雄。

隗文、邓定等立故国师范长生之子贲为帝而奉之,以妖异惑众,蜀人多归之。

赵王虎复遣征西将军孙伏都、将军刘浑帅步骑二万会麻秋军,长驱济河,击张重华,遂城长最。

谢艾建牙誓众,有风吹旌旗东南指,索遐曰:“风为号令,今旌旗指敌,天所赞也。

”艾军于神鸟,王擢与艾前锋战,败走,还河南。

八月,戊午,艾进击秋,大破之,秋遁归金城。

虎闻之,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

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艾还,讨叛虏斯骨真等万馀落,皆破平之。

赵王虎据十州之地,聚敛金帛,及外国所献珍异,府库财物,不可胜纪。

犹自以为不足,悉发前代陵墓,取其金宝。

沙门吴进言于虎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苦役晋人以厌其气。

”虎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运士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鄴北,广袤数十里。

申钟、石璞、赵揽等上疏陈天文错乱,百姓凋弊。

虎大怒曰:“使苑墙朝成,吾夕没无恨矣。

”促张群使然烛夜作。

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

郡国前后送苍麟十六,白鹿七,虎命司虞张曷柱调之以驾芝盖,大朝会列于殿庭。

九月,命太子宣出祈福于山川,因行游猎。

宣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

虎从其后宫升陵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

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

”宣所舍,辄列人为长围,四面各百里,驱禽兽,至暮皆集其所,使文武跪立,重行围守,炬火如昼,命劲骑百馀驰射其中,宣与姬妾乘辇临观,兽尽而止。

或兽有迸逸,当围守者,有爵则夺马,步驱一日,无爵则鞭之一百。

士卒饥冻死者万有馀人,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皆无孑遗。

虎复命秦公韬继出,自并州至于秦、雍,亦如之。

宣怒其与己钧敌,愈嫉之。

宦者赵生得幸于宣,无宠于韬,微劝宣除之,于是始有杀韬之谋矣。

赵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败之,斩首三千馀级。

枹罕护军李逵帅众七千降于赵,自河以南氐、羌皆附于赵。

冬,十月,乙丑,遣侍御史俞归至凉州,授张重华侍中、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凉州刺史、西平公。

归至姑臧,重华欲称凉王,未肯受诏,使所亲沈猛私谓归曰:“主公弈世为晋忠臣,今曾不如鲜卑,何也?

朝廷封慕容皝为燕王,而主公才为大将军,何以褒劝忠贤乎!

明台宜移河右,共劝州主为凉王。

人臣出使,苟利社稷,专之可也。

”归曰:“吾子失言!

昔三代之王也,爵之贵者莫若上公。

及周之衰,吴、楚始僭号称王,而诸侯亦不之非,盖以蛮夷畜之也。

借使齐、鲁称王,诸侯岂不四面攻之乎!

汉高祖封韩、彭为王,寻皆诛灭,盖权时之宜,非厚之也。

圣上以贵公忠贤,故爵以上公,任以方伯,宠荣极矣,岂鲜卑夷狄所可比哉!

且吾闻之,功有大小,赏有重轻。

今贵公始继世而为王,若帅河右之众,东平胡、羯,修复陵庙,迎天子返洛阳,将何以加之乎?

”重华乃止。

武都氐王杨初遣使来称籓。

诏以初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雍州刺史、仇池公。

十二月,振威护军萧敬文杀征虏将军杨谦,攻涪城,陷之,自称益州牧,遂取巴西,通于汉中。

资治通鉴·卷九十六·晋纪十八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淹茂,尽重光赤奋若,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四年(戊戌,公元三三八年)春,正月,燕王皝遣都尉赵槃如赵,听师期。

赵王虎将击段辽,募骁勇者三万人,悉拜龙腾中郎。

会辽遣段屈云袭赵幽州,幽州刺史李孟退保易京。

虎乃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帅舟师十万出漂渝津。

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帅步骑七万前锋以伐辽。

三月,赵槃还至棘城。

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诸城。

段辽将追之。

慕容翰曰:“今赵兵在南,当并力御之。

而更与燕斗,燕王自将而来,其士卒精锐,若万一失利,将何以御南敌乎!

”段兰怒曰:“吾前为卿所误,以成今日之患,吾不复堕卿计中矣!

”乃悉将见众追之。

皝设伏以待之,大破兰兵,斩首数千级,掠五千户及畜产万计以归。

赵王虎进屯金台。

支雄长驱入蓟,段辽所署渔阳、上谷、代郡守相皆降,取四十馀城。

北平相阳裕帅其民数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诸将恐其为后患,欲攻之。

虎曰:“裕儒生,矜惜名节,耻于迎降耳,无能为也。

”遂过之,至徐无。

段辽以弟兰既败,不必复战,帅妻子、宗族、豪大千馀家,弃令支,奔密云山。

将行,执慕容翰手泣曰:“不用卿言,自取败亡。

我固苦心,令卿失所,深以为愧。

”翰北奔宇文氏。

辽左右长史刘群、卢谌、崔悦等封府库请降。

虎遣将军郭太、麻秋帅轻骑二万追辽,至密云山。

获其母妻,斩首三千级。

辽单骑走险,遣其子乞特真奉表及献名马于赵,虎受之。

虎入令支官,论功封赏各有差。

徙段国民二万馀户于司、雍、兗、豫四州。

士大夫之有才行,皆擢叙之。

阳裕诣军门降。

虎让之曰:“卿昔为奴虏走,今为士人来,岂识知天命,将逃匿无地邪?

”对曰:“臣昔事王公,不能匡济。

逃于段氏,复不能全。

今陛下天网高张,笼络四海,幽、冀豪杰莫不风从,如臣比肩,无所独愧。

生死之命,惟陛下制之!

”虎悦,即拜北平太守。

夏,四月,癸丑,以慕容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

成主期骄虐日甚,多所诛杀,而籍没其资财、妇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

汉王寿素贵重,有威名,期及建宁王越等皆忌之。

寿惧不免,每当入朝,常诈为边书,辞以警急。

初,巴西处士龚壮,父、叔皆为李特所杀。

壮欲报仇,积年不除丧。

寿数以礼辟之,壮不应。

而往见寿,寿密问壮以自安之策。

壮曰:“巴、蜀之民本皆晋臣,节下若能发兵西取成都,称籓于晋,谁不争为节下奋臂前驱者?

如此则福流子孙,名垂不朽,岂徒脱今日之祸而已!

”寿然之,阴与长史略阳罗恒、巴西解思明谋攻成都。

期颇闻之,数遣许涪至寿所,伺其动静。

又鸩杀寿养弟安北将军攸。

寿乃诈为妹夫任调书,云期当取寿。

其众信之,遂帅步骑万馀人自涪袭成都,许赏以城中财物,以其将李弈为前锋。

期不意其至,初不设备。

寿世子势为翊军校尉,开门纳之,遂克成都,屯兵宫门。

期遣侍中劳寿。

寿奏建宁王越、景骞、田褒、姚华、许涪及征西将军李遐、将军李西等怀奸乱政,皆收杀之。

纵兵大掠,数日乃定。

寿矫以太后任氏令废期为邛都县公,幽之别宫。

追谥戾太子曰哀皇帝。

罗恒、解思明、李弈等劝寿称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称籓于晋,送邛都公于建康。

任调及司马蔡兴、侍中李艳等劝寿自称帝。

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

”调喜曰:“一日尚足,况数年乎!

”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

”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遂即皇帝位,改国号曰汉,大赦,改元汉兴。

以安车束帛征龚壮为太师。

壮誓不仕,寿所赠遗,一无所受。

寿改立宗庙,追尊父骧曰献皇帝,母昝氏曰皇太后。

立妃闫氏为皇后,世子势为皇太子。

更以旧庙为大成庙,凡诸制度,多所改易。

以董皎为相国,罗恒为尚书令,解思明为广汉太守,任调为镇北将军、梁州刺史,李弈为西夷校尉,从子权为宁州刺史。

公、卿、州、郡,悉用其僚佐代之。

成氏旧臣、近亲及六郡士人,皆见疏斥。

邛都公期叹曰:“天下主乃为小县公,不如死!

”五月,缢而卒。

寿谥曰幽公,葬以王礼。

赵王虎以燕王皝不会赵兵攻段辽而自专其利,欲伐之。

太史令赵揽谏曰:“岁星守燕分,师必无功。

”虎怒,鞭之。

皝闻之,严兵设备:罢六卿,纳言,常伯,冗骑常侍官。

赵戎卒数十万,燕人震恐。

皝谓内史高诩曰:“将若之何?

”对曰:“赵兵虽强,然不足忧,但坚守以拒之,无能为也。

”虎遣使四出,招诱民夷,燕成周内史崔焘、居就令游泓、武原令常霸、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宋晃等皆应之,凡得三十六城。

泓,邃之兄子也。

冀阳流寓之士共杀太守宋烛以降于赵。

烛,晃之从兄也。

营丘内史鲜于屈亦遣使降赵。

武宁令广平孙兴晓谕吏民共收屈,数其罪而杀之,闭城拒守。

朝鲜令昌黎孙泳帅众拒赵。

大姓王清等密谋应赵,泳收斩之。

同谋数百人惶怖请罪,泳皆释之,与同拒守。

乐浪太守鞠彭以境内皆叛,选乡里壮士二百馀人共还棘城。

戊子,赵兵进逼棘城。

燕王皝欲出亡,帐下将慕舆根谏曰:“赵强我弱,大王一举足则赵之气势遂成,使赵人收略国民,兵强谷足,不可复敌。

窃意赵人正欲大王如此耳,奈何入其计中乎?

今固守坚城,其势百倍,纵其急攻,犹足支持,观形察变,间出求利。

如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

”皝乃止,然犹惧形于色。

玄菟太守河间刘佩曰:“今强寇在外,众心恟惧,事之安危,系于一人。

大王此际无所推委,当自强以厉将士,不宜示弱。

事急矣,臣请出击之,纵无大捷,足以安众。

”乃将敢死数百骑出冲赵兵,所向披靡,斩获而还,于是士气百倍。

皝问计于封弈,对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祸败之至,其何日之有!

今空国远来,攻守势异,戎马虽强,无能为患。

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

”皝意乃安。

或说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谓降也!

”赵兵四面蚁附缘城,慕舆根等昼夜力战,凡十馀日,赵兵不能克,壬辰,引退。

皝遣其子恪帅二千骑追击之,赵兵大败,斩获三万馀级。

赵诸军皆弃甲逃溃,惟游击将军石闵一军独全。

闵名瞻,内黄人,本姓冉,赵主勒破陈午,获之,命虎养以为子。

闵骁勇善战,多策略。

虎爱之,比于诸孙。

虎还鄴,以刘群为中书令,卢谌为中书侍郎。

蒲洪以功拜使持节、都督六夷诸军事、冠军大将军,封西平郡公。

石闵言于虎曰:“蒲洪雄俊,得将士死力,诸子皆有非常之才,且握强兵五万,屯据近畿。

宜密除之,以安社稷。

”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吴、蜀,奈何杀之!

”待之愈厚。

燕王皝分兵讨诸叛城,皆下之。

拓境至凡城。

崔焘、常霸奔鄴,封抽、宋晃、游涨奔高句丽。

皝赏鞠彭、慕舆根等而治诸叛者,诛灭甚众。

功曹刘翔为之申理,多所全活。

赵之攻棘城也,燕右司李洪之弟普以为棘城必败,劝洪出避祸。

洪曰:“天道幽远,人事难知。

且当委任,勿轻动取悔。

”普固请不已,洪曰:“卿意见明审者,当自行之。

吾受慕容氏大恩,义无去就,当效死于此耳。

”与普流涕而诀。

普遂降赵,从赵军南归,死于丧乱。

洪由是以忠笃著名。

赵王虎遣渡辽将军曹伏将青州之众戍海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

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将王典帅众万馀屯田海滨。

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谋击燕。

赵太子宣帅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斛摩头,破之,斩首四万馀级。

冀州八郡大蝗,赵司隶请坐守宰。

赵王虎曰:“此朕失败所致,而欲委咎守宰,岂罪己之意邪!

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欲妄陷无辜,可白衣领职!

”虎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帅众戍长安。

二归告镇西将军石广私树恩泽,潜谋不轨。

虎追广至鄴,杀之。

乙未,以司徒导为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

郗鉴为太尉,庾亮为司空。

六月,以寻为丞相,罢司徒官以并丞相府。

导性宽厚,委任诸将赵胤、贾宁等,多不奉法,大臣患之。

庾亮与郗鉴笺曰:“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人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句,顾问未尝遇君子。

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欲愚其主哉!

人主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

不稽首归政,甫居师傅之尊,多养无赖之士。

公与下官并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

”欲共起兵废导,鉴不听。

南蛮校尉陶称,侃之子也,以亮谋语导。

或劝导密为之备,导曰:“吾与元规休戚是同,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

则如君言,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

”又与称书,以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

”征西参军孙盛密谏亮曰:“王公常有世外之怀,岂肯为凡人事邪!

此必佞邪之徒欲间内外耳。

”亮乃止。

盛,楚之孙也。

是时亮虽居外镇,而遥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势者多归之。

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

”导以江夏李充为丞相掾。

充以时俗崇尚浮虚,乃著《学箴》。

以为老子云“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孝慈乃生哉?

盖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将寄责于圣人而遣累乎陈迹也。

凡人见形者众,及道者鲜,逐迹逾笃,离本逾远。

故作《学箴》以祛其蔽曰:“名之攸彰,道之攸废。

及损所隆,乃崇所替。

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已。

”汉李弈从兄广汉太守乾告大臣谋废立。

秋,七月,汉主寿使其子广与大臣盟于前殿,徙乾为汉嘉太守。

以李闳为荆州刺史,镇巴郡。

闳,恭之子也。

八月,蜀中久雨,百姓饥疫,寿命群臣极言得失。

龚壮上封事称:“陛下起兵之初,上指星辰,昭告天地,歃血盟众,举国称籓,天应人悦,大功克集。

而论者未谕,权宜称制。

今淫雨百日,饥疫并臻,天其或者将以监示陛下故也。

愚谓宜遵前盟,推奉建康,彼必不爱高爵重位以报大功。

虽降阶一等,而子孙无穷,永保福祚,不亦休哉!

论者或言二州附晋则荣,六郡人事之不便。

昔公孙述在蜀,羁客用事,刘备在蜀,楚士多贵。

及吴、邓西伐,举国屠灭,宁分客主!

论者不达安固之基,苟惜名位,以为刘氏守令方仕州郡。

曾不知彼乃国亡主易,岂同今日义举,主荣臣显哉!

论者又谓臣当为法正。

臣蒙陛下大恩,恣臣所安。

至于荣禄,无问汉、晋,臣皆不处,复何为效法正乎!

”寿省书内惭,秘而不宣。

九月,汉仆射任颜谋反,诛。

颜,任太后之弟也。

汉主寿因尽诛成主雄诸子。

冬,十月,光禄勋颜含以老逊位。

论者以“王导帝之师傅,名位隆重,百僚宜为降礼。

”太常冯怀以问含。

含曰:“王公虽贵重,理无偏敬。

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

鄙人老矣,不识时务。

”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于我,我岂有邪德乎!

”郭璞尝遇含,欲为之筮。

含曰:“年在天,位在人。

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

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

自有性命,无劳蓍龟。

”致仕二十馀年,年九十三而卒。

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质于赵,翳槐疾病,命诸大人立之。

翳槐卒,诸大人梁盖等以新有大故,什翼犍在远,来未可必。

比其至,恐有变乱,谋更立君。

而翳槐次弟屈,刚猛多诈,不如屈弟孤仁厚,乃相与杀屈而立孤。

孤不可,自诣鄴迎什翼犍,请身留为质。

赵王虎义而俱遣之。

十一月,什翼犍即代王位于繁时北,改元曰建国,分国之半以与孤。

初,代王猗卢既卒,国多内难,部落离散,拓跋氏寝衰。

及什翼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祖业,国人附之,始置百官,分掌众务。

以代人燕凤为长史,许谦为郎中令。

始制反逆、杀人、奸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无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

于是东自濊貊,西及破落那,南距阴山,北尽沙漠,率皆归服,有众数十万人。

十二月,段辽自密云山遣使求迎于赵。

既而中悔,复遣使求迎于燕。

赵王虎遣征东将军麻秋帅众三万迎之,敕秋曰:“受降如受敌,不可轻也。

”以尚书左丞阳裕,辽之故臣,使为秋司马。

燕王皝自帅诸将军迎辽,辽密与燕谋覆赵军。

皝遣慕容恪伏精骑七千于密云山,大败麻秋于三藏口,死者什六七。

秋步走得免,阳裕为燕所执。

赵将军范阳鲜于亮失马,步缘山不能进,因止,端坐。

燕兵环之,叱令起。

亮曰:“身是贵人,义不为小人所屈。

汝曹能杀亟杀,不能则去!

”亮仪观丰伟,声气雄厉,燕兵惮之,不敢杀,以白皝。

皝以马迎之,与语,大悦,用为左常侍,以崔毖之女妻之。

皝尽得段辽之众。

待辽以上宾之礼,以阳裕为郎中令。

赵王虎闻麻秋败,怒,削其官爵。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五年(己亥,公元三三九年)春,正月,辛丑,大赦。

三月,乙丑,广州刺史邓岳将兵击汉宁州,汉建宁太守孟彦执其刺史霍彪以降。

征西将军庾亮欲开复中原,表桓宣为都督沔北前锋诸军事、司州刺史,镇襄阳。

又表其弟临川太守怿为监梁、雍二州诸军事、染州刺史,镇魏兴。

西阳太守翼为南蛮校尉,领南郡太守,镇江陵。

皆假节。

又请解豫州,以授征虏将军毛宝。

诏以宝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与西阳太守樊峻帅精兵万人戍邾城。

以建威将军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入沔中。

称将二百人下见亮,亮素恶称轻狡,数称前后罪恶,收而斩之。

后以魏兴险远,命庾怿徙屯半洲。

更以武昌太守陈嚣为梁州刺史,趣汉中。

遣参军李松攻汉巴郡、江阳。

夏,四月,执汉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建康。

汉主寿以李弈为镇东将军,代闳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强,欲帅大众十万移镇石城,遣诸军罗布江、沔为伐赵之规。

”帝下其议。

丞相导请许之。

大尉鉴议,以为:“资用未备,不可大举。

”太常蔡谟议,以为:“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计强弱而轻动,则亡不终日,何功之有!

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时。

时之可否系胡之强弱,胡之强弱系石虎之能否。

自石勒举事,虎常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中原,所据之地,同于魏世。

勒死之后,虎挟嗣君,诛将相。

内难既平,剪削外寇,一举而拔金墉,再战而擒石生,诛石聪如拾遗,取郭权如振槁,四境之内,不失尺土。

以是观之,虎为能乎,将不能也?

论者以胡前攻襄阳不能拔,谓之无能为。

夫百战百胜之强而以不拔一城为劣,譬诸射击百发百中而一失,可以谓之拙乎?

“且石遇,偏师也,桓平北,边将也,所争者疆场之土,利则进,否则退,非所急也。

今征西以重镇名贤,自将大军欲席卷河南,虎必自帅一国之众来决胜负,岂得以襄阳为比哉!

今征西欲与之战,何如石生?

若欲城守,何如金墉?

欲阻沔水,何如大江?

欲拒石虎,何如苏峻?

凡此数者,宜详校之。

“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战殆不能胜也。

金墉险固,刘曜十万众不能拔,征西之守殆不能胜也。

又当是时,洛阳、关中皆举兵击虎,今此三镇反为其用。

方之于前,倍半之势也。

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也。

苏峻之强不及石虎,沔水之险不及大江。

大江不能御苏峻,而欲以沔水御石虎,又所疑也。

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界,胡来攻,豫置军屯以御其外。

谷将熟,胡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

如此数年,竟不得其利。

当是时,胡唯据河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

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御其四,又所疑也。

“然此但论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

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

若胡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若之何?

今王土与胡,水陆异势,便习不同。

胡若送死,则敌之有馀,若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也。

”朝议多与谟同。

乃诏亮不听移镇。

燕前军师慕容评、广威将军慕容军、折冲将军慕舆根、荡寇将军慕舆泥袭赵辽西,俘获千馀家而去。

赵镇远将军石成、积弩将军呼延晃、建威将军张支等追之,评等与战,斩晃、支首。

段辽谋反于燕,燕人杀辽及其党与数十人,送辽首于赵。

五月,代王什翼犍会诸大人于参合陂,议都A212源川。

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来,以迁徙为业。

今国家多难,若城郭而居,一旦寇来,无所避之。

”乃止。

代人谓它国之民来附者皆为乌桓,什翼犍分之为二部,各置大人以监之。

弟孤监其北,子寔君监其南。

什翼犍求昏于燕,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秋,七月,赵王虎以太子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

庚申,始兴文献公王导薨,丧葬之礼视汉博陆候及安平献王故事,参用天子之礼。

导简素寡欲,善因事就功,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馀。

辅相三世,仓无储谷,衣不重帛。

初,导与庾亮共荐丹杨尹何充于帝,请以为己副,且曰:“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社稷无虞矣。

”由是加吏部尚书。

及导薨,微庾亮为丞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亮固辞。

辛酉,以充为护军将军,亮弟会稽内史冰为中书监、扬州刺史,参录尚书事。

冰既当重任,经纶时务,不舍昼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翕然称之,以为贤相。

初,王导辅政,每从宽恕。

冰颇任威刑,丹杨尹殷融谏之。

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如吾者哉!

”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

”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勤尽人事耳。

”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馀人,以充军实。

冰好为纠察,近于繁细,后益矫违,复存宽纵,疏密自由,律令无用矣。

八月,壬午,复改丞相为司徒。

南昌文成公郗鉴疾笃,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

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与田宅,渐得少安。

闻臣疾笃,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

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徐州刺史。

”诏以蔡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辛酉,鉴薨,即以谟为征北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假节。

时左卫将军陈光请伐赵,诏遣光攻寿阳。

谟上疏曰:“寿阳城小而固。

自寿阳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见攻,众城必救。

又,王师在路五十馀日,前驱未至,声息久闻,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

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

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

若进攻未拔,胡骑猝至,惧桓子不知所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

今光所将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无战。

而顿之坚城之下,以国之爪士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也。

”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议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分兵戍之。

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巳。

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者,正以长江耳。

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外接群夷。

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虏入寇。

此乃致祸之由,非御寇也。

且吴时戍此城,用三万兵,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于江南。

若羯虏有可乘之会,此又非所资也。

”及庾亮镇武昌,卒使毛宝、樊峻戍邾城。

赵王虎恶之,以夔安为大都督,帅石鉴、石闵、李农、张貉、李菟等五将军、兵五万人寇荆、扬北鄙,二万骑攻邾城。

毛宝求救于庾亮,亮以城固,不时遣兵。

九月,石闵败晋兵于沔阴,杀将军蔡怀。

夔安、李农陷沔南。

硃保败晋兵于白石,杀郑豹等五将军。

张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宝、樊峻突围出走,赴江溺死。

夔安进据胡亭,寇江夏。

义阳将军黄冲、义阳太守郑进皆降于赵。

安进围石城,竟陵太守李阳拒战,破之,斩首五千馀级,安乃退。

遂掠汉东,拥七千馀户迁于幽、冀。

是时,庾亮犹上疏欲迁镇石城,闻邾城陷。

乃止。

上表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

有诏复位。

以辅国将军庾怿为豫州刺史,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诸军事,假节,镇芜湖。

赵王虎患贵戚豪恣,乃擢殿中御史李巨为御史中丞,特加亲任,中外肃然。

虎曰:“朕闻良臣如猛虎,高步旷野而豺狼避路,信哉!

”虎以抚军将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

农帅众三万与征北大将军张举攻燕凡城。

燕王皝以榼卢城大悦绾为御难将军,授兵一千,使守凡城。

及赵兵至,将吏皆恐,欲弃城走。

绾曰:“受命御寇,死生以之。

且凭城坚守,一可敌百,有敢妄言惑众者斩!

”众然后定。

绾身先士卒,亲冒矢石。

举等攻之经旬,不能克,乃退。

虎以辽西迫近燕境,数遭攻袭,乃悉徙其民于冀州之南。

汉主寿疾病,罗恒、解思明复议奉晋。

寿不从。

李演复上书言之。

寿怒,杀演。

寿常慕汉武、魏明之为人,耻闻父兄时事,上书者不得言先世政教,自以为胜之也。

舍人杜袭作诗十篇,托言应璩以讽谏。

寿报曰:“省诗知意。

若今人所作,乃贤哲之话言。

若古人所作,则死鬼之常辞耳。

”燕王皝自以称王未受晋命,冬,遣长史刘翔、参军鞠运来献捷论功,且言权假之间,并请刻期大举,共平中原。

皝击高句丽,兵及新城,高句丽王钊乞盟,乃还。

又使其子恪、霸击宇文别部。

霸年十三,勇冠三军。

张骏立辟雍、明堂以行礼。

十一月,以世子重华行凉州事。

十二月,丁丑,赵太保桃豹卒。

丙戌,以骠骑将军琅邪王岳为侍中、司徒。

汉李弈寇巴东,守将劳杨败死。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六年(庚子,公元三四零年)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

以护军将军、录尚书何充为中书令。

庾戌,以南郡太守庾翼为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镇武昌。

时人疑翼年少,不能继其兄。

翼悉心为治,戎政严明,数年之间,公私充实,人皆称其才。

辛亥,以左光禄大夫陆玩为侍中、司空。

宇文逸豆归忌慕容翰才名。

翰乃阳狂酣饮,或卧自便利,或被发歌呼,拜跪乞食。

宇文举国贱之,不复省录,以故得行来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记之。

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乱,以猜嫌出奔,虽在它国,常潜为燕计。

乃遣商人王车通市于宇文部以窥翰。

翰见车,无言,抚膺颔之而已。

皝曰:“翰欲来也。

”复使车迎之。

翰弯弓三石馀,矢尤长大,皝为之造可手弓矢,使画埋于道旁而密告之。

二月,翰窃逸豆归名马,携其二子过取弓矢,逃归。

逸豆归使骁骑百馀追之。

翰曰:“吾久客思归,既得上马,无复还理。

吾向日阳愚以诳汝,吾之故艺犹在,无为相逼,自取死了!

”追骑轻之,直突而前。

翰曰:“吾居汝国久恨恨,不欲杀汝。

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发中者汝可还,不中者可来前。

”追骑解刀立之,一发,正中其环,追骑散走。

皝闻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庚辰,有星孛于太微。

三月,丁卯,大赦。

汉人攻拔丹川,守将孟彦、刘齐、李秋皆死。

代王什翼犍始都云中之盛乐宫。

赵王虎遗汉主寿书,欲与之连兵入寇,约中分江南。

寿大喜,遣散骑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广使于赵。

龚壮谏,不听。

寿大修船舰,缮兵聚粮。

秋,九月,以尚书令马当为六军都督,征集士卒七万馀人为舟师,大阅于成都,鼓噪盈江。

寿登城观之,有吞噬江南之志。

解思明谏曰:“我国小兵弱,吴、会险远,图之未易。

”寿乃命群臣大议利害。

龚壮曰:“陛下与胡通,孰若与晋通?

胡,豺狼也,既灭晋,不得不北面事之。

若与之争天下,则强弱不敌,危亡之势也,虞、虢之事,已然之戒,愿陛下熟虑之。

”群臣皆以壮言为然,叩头泣谏,寿乃止。

士卒咸称万岁。

龚壮以为人之行莫大于忠孝。

既报父、叔之仇,又欲使寿事晋,寿不从。

乃诈称耳聋,手不制物,辞归,以文籍自娱,终身不复至成都。

赵尚书令夔安卒。

赵王虎命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旧兵,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千一百万斛于乐安城。

徙辽西、北平、渔阳万馀户于兗、豫、雍、洛四川之地。

自幽州以东至白狼,大兴屯田。

悉括取民马,有敢私匿者腰斩,凡得四万馀匹。

大阅于宛阳,欲以击燕。

燕王皝谓诸将曰:“石虎自以乐安城防守重复,蓟城南北必不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可尽破也。

”冬,十月,皝帅诸军入自蠮螉塞袭赵,戍将当道者皆禽之,直抵蓟城。

赵幽州刺史石光拥兵数万,闭城不敢出。

燕兵进破武遂津,入高阳,所至焚烧积聚,略三万馀家而去。

石光坐懦弱征还。

赵王虎以秦公韬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专决赏刑,不复启白。

司徒申钟谏曰:“赏刑者,人君之大柄,不可以假人。

所以防微杜渐,消逆乱于未然也。

太子职在视膳,不当豫政。

庶人邃以豫政致败,覆车未远也。

且二政分权,鲜不阶祸。

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

”虎不听。

中谒者令申扁以慧悟辩给有宠于虎,宣亦昵之,使典机密。

虎既不省事,而宣、韬皆好酣饮、畋猎。

由是除拜、生杀皆决于扁,自九卿已下率皆望尘而拜。

太子詹事孙珍病目,求方于侍中崔约,约戏之曰:“溺中则愈”。

珍曰:“目何可溺?

”约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

”珍恨之,以白宣。

宣于兄弟中最胡状,目深,闻之怒,诛约父子。

于是公卿以下畏珍侧目。

燕公斌督边州,亦好畋猎,常悬管而入。

征北将军张贺度每裁谏之,斌怒,辱贺度。

虎闻之,使主书礼仪持节监之。

斌杀仪,又欲杀贺度,贺度严卫驰白之。

虎遣尚书张离帅骑追斌,鞭之三百,免官归第,诛其亲信十馀人。

张骏遣别驾马诜入贡于赵,表辞蹇傲。

赵王虎怒,欲斩诜。

侍中石璞谏曰:“今国家所当先除者,遗晋也。

河西僻陋,不足为意。

今斩马诜,必征张竣,则兵力分而为二,建康复延数年之命矣。

”乃止。

璞,苞之曾孙也。

初,汉将李闳为晋所获,逃奔于赵,汉主寿致书于赵王虎以请之,署曰“赵王石君”。

虎不悦,付外议之。

中书监王波曰:“今李闳以死自誓曰:‘苟得归骨于蜀,当纠帅宗族,混同王化。

’若其信也,则不烦一旅,坐定梁、益。

若有前却,不过失一亡命之人,于赵何损!

李寿既僭大号,今以制诏与之,彼必酬返,不若复为书与之。

”会挹娄国献楛矢石砮于赵,波因请以遗汉,曰:“使其知我能服远方也。

”虎从之,遣李闳归,厚为之礼。

闳至成都,寿下诏曰:“羯使来庭,贡其楛矢。

”虎闻之,怒,黜王波,以白衣领职。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七年(辛丑,公元三四一年)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国内史阳裕等筑城于柳城之北、龙山之西,立宗庙、宫阙,命曰龙城。

二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刘翔至建康,帝引见,问慕容镇军平安。

对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为燕王皝求大将军、燕五章玺。

朝议以为。

“故事:大将军不处边。

自汉、魏以来,不封异姓为王。

所求不可许。

”翔曰:“自刘、石构乱,长江以北,剪为戎薮,未闻中华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挥戈、摧破凶逆者也。

独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

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

昔汉高祖不爱王爵于韩、彭,故能成其帝业。

项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

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窃惜圣朝疏忠义之国,使四海无所劝慕耳。

”尚书诸葛恢,翔之姊夫也,独主异议,以为:“夷狄相攻,中国之利。

惟器与名,不可轻许。

”乃谓翔曰:“借使慕容镇军能除石虎,乃是复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赖焉!

”翔曰:“嫠妇犹知恤宗周之陨。

今晋室阽危,君位侔元、岂,曾无忧国之心邪?

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则少康何以祀夏!

桓、文之战不捷,则同人皆为左衤任矣。

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间忠臣。

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辈耳!

”翔留建康岁馀,众议终不决。

翔乃说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带甲百万,志吞江、汉,自索头、宇文暨诸小国,无不臣服。

惟慕容镇军翼戴天子,精贯白日,而更不获礼之命,窃恐天下移心解体,无复南向者矣。

公孙渊无尺寸之益于吴,吴主封为燕王,加以九锡。

今慕容镇军屡摧贼锋,威振秦、陇,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币,欲授以曜威大将军、辽西王。

慕容镇军恶其非正,却而不受。

今朝廷乃矜惜虚名,沮抑忠顺,岂社稷之长计乎!

后虽悔之,恐无及己。

”弘为之入言于帝,帝意亦欲许之。

会皝上表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以安社稷。

”又与庾冰书,责其当国秉权,不能为国雪耻。

冰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乃与何充奏从其请。

乙卯,以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备物、典策,皆从殊礼。

又以其世子俊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

赐军资器械以千万计。

又封诸功臣百馀人。

以刘翔为代郡太守,封临泉乡侯,加员外散骑常侍。

翔固辞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骄奢酣纵相尚,尝因朝贵宴集,谓何充等曰:“四海板荡,奄逾三纪,宗社为墟,黎民涂炭,斯乃庙堂焦虑之时,忠臣毕命之秋也。

而诸君宴安江沱,肆情纵欲,以奢靡为荣,以傲诞为贤。

謇谔之言不闻,征伐之功不立,将何以尊主济民乎!

”充等甚惭。

诏遣兼大鸿胪郭烯持节诣棘城册命燕王,与翔等偕北。

公卿饯于江上,翔谓诸公曰:“昔少康资一旅以灭有穷,勾践凭会稽以报强吴。

蔓草犹宜早除,况寇仇乎!

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

一旦石虎先入举事,并寿而有之,据形便之地以临东南,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中护军谢广曰:“是吾心也!

”三月,戊戌,皇后杜氏崩。

夏,四月,丁卯,葬恭皇后于兴平陵。

诏实王公以下至庶人皆正土断、白籍。

秋,七月,郭烯、刘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为东夷护军、领大将军长史,以唐国内史阳裕为左司马,典书令李洪为右司马,中尉郑林为军谘祭洒。

八月,辛酉,东海哀王冲薨。

九月,代王什翼犍筑盛乐城于故城南八里。

代王妃慕容氏卒。

冬,十月,匈奴刘虎寇代西部,代王什翼犍遣军逆击,大破之。

虎卒,子务桓立,遣使求和于代,什翼犍以女妻之。

务桓又朝贡于赵,赵以务桓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赵横海将军王华帅舟师自海道袭燕安平,破之。

燕王皝以慕容恪为渡辽将军,镇平郭。

自慕容翰、慕容仁之后,诸将无能继者。

及恪至平郭,抚旧怀新,屡破高句丽兵,高句丽畏之,不敢入境。

十二月,兴平康伯陆玩薨。

汉主寿以其太子势领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成主雄以俭约宽惠得蜀人心。

及李闳、王嘏还自鄴,盛称鄴中繁庶,宫殿壮丽。

且言赵王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

寿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实成都,大修宫室,治器玩。

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

左仆射蔡兴、右仆射李嶷皆坐直谏死。

民疲于赋役,吁嗟满道,思乱者众矣。

资治通鉴·卷九十五·晋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凡六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七年(壬辰,公元三三二年)春,正月,辛未,大赦。

赵主勒大飨群臣,谓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

”对曰:“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

”勒笑曰:“人岂不自知!

卿言太过。

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

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勒虽不学,好使诸生读书而听之,时以其意论古今得失,闻者莫不悦服。

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惊曰:“此法当失,何以遂得天下?

”及闻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郭敬之退戍樊城也,晋人复取襄阳。

夏,四月,敬复攻拔之,留戍而归。

赵右仆射程遐言于赵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权略,群臣莫及。

观其志,自陛下之外,视之蔑如。

加以残贼安忍,久为将帅,威振外内,其诸子年长,皆典兵权。

陛下在,自当无它,恐非少主之臣也。

宜早除之,以便大计。

”勒曰:“今天下未安,大雅冲幼,宜得强辅。

中山王骨肉至亲,有佐命之功,方当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所言!

卿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权耳。

吾亦当参卿顾命,勿过忧也。

”遐泣曰:“臣所虑者公家,陛下乃以私计拒之,忠言何自而入乎!

中山王虽为皇太后所养,非陛下天属,虽有微功,陛下酬其父子恩荣亦足矣,而其志愿无极,岂将来有益者乎!

若不除之,臣见宗庙不血食矣。

”勒不听。

遐退,告徐光,光曰:“中山王常切齿于吾二人,恐非但危国,亦将为家祸也。

”它日,光承间言于勒曰:“今国家无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

”勒曰:“吴、蜀未平,吾恐后世不以吾为受命之王也。

”光曰:“魏承汉运,刘备虽兴于蜀,汉岂得为不亡乎!

”孙权在吴,犹今之李氏也。

陛下苞括二都,平荡八州,帝王之统不在陛下,复当在谁!

且陛下不忧腹心之疾,而更忧四支乎!

中山王藉陛下威略,所向辄克,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亚于陛下。

且其资性不仁,见利忘义,父子并据权位,势倾王室。

而耿耿常有不满之心。

近于东宫侍宴,有轻皇太子之色。

臣恐陛下万年之后,不可复制也。

”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书奏事,且以中常侍严震参综可否,惟征伐断斩大事乃呈之。

于是严震之权过于主相,中山王虎之门可设雀罗矣。

虎愈怏怏不悦。

秋,赵郭敬南掠江西,太尉侃遣其子平西参军斌及南中郎将桓宣乘虚攻樊城,悉俘其众。

敬旋救樊,宣与战于涅水,破之,皆得其所掠。

侃兄子臻及竟陵太守李阳攻新野,拔之。

敬惧,遁去。

宣阳遂拔襄阳。

侃使宣镇襄阳,宣招怀初附,简刑罚,略威仪,劝课农桑,或载鉏耒于轺轩,亲帅民芸获。

在襄阳十馀年,赵人再攻之,宣以寡弱拒守,赵人不能胜。

时人以为亚于祖逖、周访。

成大将军寿寇宁州,以其征东将军费黑为前锋,出广汉,镇南将军任回出越巂,以分宁州之兵。

冬,十月,寿、黑至硃提,硃提太守董炳城守,宁州刺史尹奉遣建宁太守霍彪引兵助之。

寿欲逆拒彪,黑曰:“城中食少,宜纵彪入城,共消其谷,何为拒之!

”寿从之。

城久不下,寿欲急攻之。

黑曰:“南中险阻难服,当以日月制之,待其智勇俱困,然后取之,溷牢之物,何足汲汲也。

”寿不从,攻,果不利,乃悉以军事任黑。

十一月,壬子朔,进太尉侃为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侃固辞不受。

十二月,庚戌,帝迁于新宫。

是岁,凉州僚属劝张骏称凉王,领秦、凉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晋文故事。

骏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

敢言此者,罪不赦!

”然境内皆称之为王。

骏立次子重华为世子。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八年(癸已,公元三三三年)春,正月,成大将军李寿拔硃提,董炳、霍彪皆降,寿威震南中。

丙子,赵主勒遣使来修好。

诏焚其币。

三月,宁州刺史尹奉降于成,成尽有南中之地,大赦,以大将军寿领宁州。

夏,五月,甲寅,辽东武宣公慕容廆卒。

六月,世子皝以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

赦系囚。

以长史裴开为军谘祭酒,郎中令高诩为玄菟太守。

皝以带方太守王诞为左长史,诞以辽东太守阳骛为才而让之。

皝从之,以诞为右长史。

赵主勒寝疾,中山王虎入侍禁中,矫诏,群臣亲戚皆不得入。

疾之增损,外无知者。

又矫诏召秦王宏、彭城王堪还襄国。

勒疾小廖,见宏,惊曰:“吾使王处籓镇,正备今日,有召王者邪,将自来邪?

有召者,当按诛之!

”虎惧曰:“秦王思慕,暂还耳,今遣之。

”仍留不遣。

数日,复问之,虎曰:“受诏即遣,今已半道矣。

”广阿有蝗,虎密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帅骑三千游于蝗所。

秋,七月,勒疾笃,遗命曰:“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马氏,汝曹之前车也。

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

”戊辰,勒卒。

中山王虎劫太子弘使临轩,收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下廷尉,召邃使将兵入宿卫,文武皆奔散。

弘大惧,自陈劣弱,让位于虎。

虎曰:“君终,太子立,礼之常也。

”弘涕泣固让,虎怒曰:“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义,何足豫论!

”弘乃即位。

大赦。

杀程遐、徐光。

夜,以勒丧潜瘗山谷,莫知其处。

己卯,备仪卫,虚葬于高平陵,谥曰明帝,庙号高祖。

赵将石聪及谯郡太守彭彪,各遣使来降。

聪本晋人,冒姓石氏。

朝廷遣督护乔球将兵救之,未至,聪等为虎所诛。

慕容皝遣长史勃海王济等来告丧。

八月,赵主弘以中山王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国,总摄百揆。

虎赦其境内,立妻郑氏为魏王后。

子邃为魏太子,加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

次子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封河间王。

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

遵封齐王,鉴封代王,苞封乐平王。

徙平原王斌为章武王。

勒文武旧臣,皆补散任。

虎之府寮亲党,悉署台省要职。

以镇军将军夔安领左仆射,尚书郭殷为右仆射。

更命太子宫曰崇训宫,太后刘氏以下皆徙居之。

选勒宫人及车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宇文乞得归为其东部大人逸豆归所逐,走死于外。

慕容皝引兵讨之,军于广安。

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

成建宁、牂柯二郡来降,李寿复击取之。

赵刘太后谓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驾,丞相遽相陵籍如此。

帝祚之亡,殆不复久。

王将若之何?

”堪曰:“先帝旧臣,皆被疏斥,军旅不复由人,宫省之内,无可为者。

臣请奔兗州,挟南阳王恢为盟主,据廪丘,宣太后诏于牧、守、征、镇,使各举兵以诛暴逆,庶几犹有济也。

”刘氏曰:“事急矣!

当速为之。

”九月,堪微服、轻骑袭兗州,不克,南奔谯城。

丞相虎遣其将郭太追之,获堪于城父,送襄国,炙而杀之。

征南阳王恢还襄国。

刘氏谋泄,虎废而杀之,尊弘母程氏为皇太后。

堪本田氏子,数有功,赵主勒养以为子。

刘氏有胆略,勒每与之参决军事,佐勒建功业,有吕后之风,而不石忌更过之。

赵河东王生镇关中,石朗镇洛阳。

冬,十月,生、朗皆举兵以讨丞相虎。

生自称秦州刺史,遣使来降。

氐帅蒲洪自称雍州刺史,西附张骏。

虎留太子邃守襄国,将步骑七万攻朗于金墉。

金墉溃,获朗,刖而斩之。

进向长安,以梁王挺为前锋大都督。

生遣将军郭权帅鲜卑涉璝众二万为前锋以拒之,生将大军继发,军于蒲阪。

权与挺战于潼关,大破之,挺及丞相左长史刘隗皆死,虎还奔渑池,枕尸三百馀里。

鲜卑潜与虎通谋,反击生。

生不知挺已死,惧,单骑奔长安。

权收馀众,退屯渭汭。

生遂弃长安,匿于鸡头山。

将军蒋英据长安拒守,虎进兵击英,斩之。

生麾下斩生以降。

权奔陇右。

虎分命诸将屯汧、陇,遣将军麻秋讨蒲洪。

洪帅户二万降于虎,虎迎拜洪光烈将军、护氐校尉。

洪至长安,说虎徙关中豪杰及氐、羌以实东方,曰:“诸氐皆洪家部曲,洪帅以从,谁敢违者!

”虎从之,徙秦、雍民及氐、羌十馀万户于关东。

以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使居枋头。

以羌帅姚弋仲为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使帅其众数万徙居清河之滠头。

虎还襄国,大赦。

赵主弘命虎建魏台,一如魏武王辅汉故事。

慕容皝初嗣位,用法严峻,国人多不自安,主簿皇甫真切谏,不听。

皝庶兄建威将军翰、母弟征虏将军仁,有勇略,屡立战功,得士心,季弟昭,有才艺。

皆有宠于廆。

皝忌之,翰叹曰:“吾受事于先公,不敢不尽力,幸赖先公之灵,所向有功,此乃天赞吾国,非人力也。

而人谓吾之所办,以为雄才难制,吾岂可坐而待祸邪!

”乃与其子出奔段氏。

段辽素闻其才,冀收其用,甚爱重之。

仁自平郭来奔丧,谓昭曰:“吾等素骄,多无礼于嗣君,嗣君刚严,无罪犹可畏,况有罪乎!

”昭曰:“吾辈皆体正嫡,于国有分。

兄素得士心,我在内未为所疑,伺其间隙,除之不难。

兄趣举兵以来,我为内应,事成之日,与我辽东。

男子举事,不克则死,不能效建威偷生异域地。

”仁曰:“善!

”遂还平郭。

闰月,仁举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谋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验。

仁兵已至黄水,知事露,杀使者,还据平郭。

皝赐昭死,遣军祭酒封弈慰抚辽东,以高诩为广武将军,将兵五千与庶弟建武将军幼、稚、广威将军军、宁远将军汗、司马辽东佟寿共讨仁。

与仁战于汶城北,皝兵大败,幼、稚、军皆为仁所获。

寿尝为仁司马,遂降于仁。

前大农孙机等举辽东城以应仁。

封弈不得入,与汗俱还。

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平原乙逸、辽东相太原韩矫皆弃城走,于是仁尽有辽东之地。

段辽及鲜卑诸部皆与仁遥相应援。

皝追思皇甫真之言,以真为平州别驾。

十二月,郭权据上邽,遣使来降。

京兆、新平、扶风、冯翊、北地皆应之。

初,张骏欲假道于成以通表建康,成主雄不许。

骏乃遣治中从事张淳称籓于成以假道。

雄伪许之,将使盗覆诸东峡。

蜀人桥赞密以告淳,淳谓雄曰:“寡君使小臣行无迹之地,万里通诚于建康者,以陛下嘉尚忠义,能成人之美故也。

若欲杀臣者,当斩之都市,宣示众目曰:‘凉州不忘旧德,通使琅邪,主圣臣明,发觉杀之。

’如此,则义声远播,天下畏威。

今使盗杀之江中,威刑不显,何足以示天下乎!

”雄大惊曰:“安有此邪!

”司隶校尉景骞言于雄曰:“张淳壮士,请留之。

”雄曰:“壮士安肯留!

且试以卿意观之。

”骞谓淳曰:“卿体丰大,天热,可且遣下吏,小住须凉。

”淳曰:“寡君以皇舆播越,梓宫未返,生民涂炭,莫之振救,故遣淳通诚上都。

所论事重,非下吏所能传。

使下吏可了,则淳亦不来矣。

虽火山汤海,犹将赴之,岂寒暑之足惮哉!

”雄谓淳曰:“贵主英名盖世,土险兵强,何不亦称帝自娱一方?

”淳曰:“寡君祖考以来,世笃忠贞,以仇耻未雪,枕戈待旦,何自娱之有!

”雄甚惭,曰:“我之祖考本亦晋臣,遭天下大乱,与六郡之民避难此州,为众所推,遂有今日。

琅邪若能中兴大晋于中国者,亦当帅众辅之。

”厚为淳礼而遣之。

淳卒致命于建康。

长安之失守也,敦煌计吏耿访自汉中入江东,屡上书请遣大使慰抚凉州。

朝廷以访守侍书御史,拜张骏镇西大将军,选陇西贾陵等十二人配之。

访至梁州,道不通,以诏书付贾陵,诈为贾客以达之。

是岁,陵始至凉州,骏遣部曲督王丰等报谢。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九年(甲午,公元三三四年)春,正月,赵改元延熙。

诏以郭权为镇西将军、雍州刺史。

仇池王杨难敌卒,子毅立,自称龙骧将军、左贤王、下辨公。

以叔父坚头之子盘为冠军将军、右贤王、河池公,遣使来称籓。

二月,丁卯,诏遣耿访、王丰赍印绶授张骏大将军、都督陕西、雍、秦、凉州诸军事。

自是每岁使者不绝。

慕容仁以司马翟楷领东夷校尉,前平州别驾庞鉴领辽东相。

段辽遣兵袭徒河,不克。

复遣其弟兰与慕客翰共攻柳城,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舆泥并力拒守,兰等不克而退。

辽怒,切责兰等,必令拔之。

休息二旬,复益兵来攻。

士皆重袍蒙楯,作飞梯,四面俱进,昼夜不息。

琮、泥拒守弥固,杀伤千馀人,卒不能拔。

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马封弈等共救之。

皝戒汗曰:“贼气锐,勿与争锋!

”汗性骁果,以千馀骑为前锋,直进。

封弈止之,汗不从。

与兰遇于牛尾谷,汗兵大败,死者太半。

弈整陈力战,故得不没。

兰欲乘胜穷追,慕容翰恐遂灭其国,止之曰:“夫为将当务慎重,审己量敌,非万全不可动。

今虽挫其偏师,未能屈其大势。

皝多权诈,好为潜伏,若悉国中之众自将以拒我,我县军深入,众寡不敌,此危道也。

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

若违命贪进,万一取败,功名俱丧,何以返面!

”兰曰:“此已成擒,无有馀理,卿正虑遂灭卿国耳!

今千年在东,若进而得志,吾将迎之以为国嗣,终不负卿,使宗庙不祀也。

”千年者,慕容仁小字也。

翰曰:“吾投身相依,无复还理。

国之存亡,于我何有!

但欲为大国之计,且相为惜功名耳。

”乃命所部欲独还,兰不得已而从之。

三月,成主雄分宁州置交州,以霍彪为宁州刺史,爨深为交州刺史。

赵丞相虎遣其将郭敖及章武王斌,帅步骑四万西击郭权,军于华阴。

夏,四月,上邽豪族杀权以降。

虎徙秦州三万馀户于青、并二州。

长安人陈良夫奔黑羌,与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扰北地、冯翊。

章武王斌、乐安王韬合击,破之,句大奔马兰山。

郭敖乘胜逐北,为羌所败,死者什七八。

斌等收军还三城。

虎遣使诛郭敖。

秦王宏有怨言,虎幽之。

慕容仁自称平州刺史、辽东公。

长沙桓公陶侃,晚年深以满盈自惧,不预朝权,屡欲告老归国,佐吏等苦留之。

六月,侃疾笃,上表逊位。

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刺史印传、棨戟。

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薄,封印仓库,侃自加管钥。

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

甲寅,舆车出,临津就船,将归长沙,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

”乙卯,薨于樊溪。

侃在军四十一年,明毅善断,识察纤密,人不能欺。

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

及薨,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

”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恒得法外意。

”安,鲲之从子也。

成主雄生疡于头。

身素多金创,及病,旧痕皆脓溃,诸子皆恶而远之。

独太子班昼夜侍侧,不脱衣冠,亲为吮脓。

雄召大将军建宁王寿受遗诏辅政。

丁卯,雄卒,太子班即位。

以建宁王寿录尚书事,政事皆委于寿及司徒何点、尚书令王瑰,班居中行丧礼,一无所预。

辛未,加平西将军庾亮征西将军、假节、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豫、荆三州刺史,镇武昌。

亮辟殷浩为记室参军。

浩,羡之子也,与豫章太守褚裒、丹杨丞杜乂,皆以识度清远,善谈《老》、《易》,擅名江东,而浩尤为风流所宗。

裒,略之孙。

乂,锡之子也。

桓彝尝谓裒曰:“季野有皮里《春秋》。

”言其外无臧否而内有褒贬也。

谢安曰:“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

”秋,八月,王济还辽东,诏遣侍御史王齐祭辽东公廆,又遣谒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

船下马石津,皆为慕容仁所留。

九月,戊寅,卫将军江陵穆公陆晔卒。

成主雄之子车骑将军越屯江阳,奔丧至成都。

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与其弟安东将军期谋作乱。

班弟玝劝班遣越还江阳,以期为梁州刺史,镇葭萌。

班以未葬,不忍遣,推心待之,无所疑间,遣玝出屯于涪。

冬,十月,癸亥朔,越因班夜哭,弑之于殡宫,并杀班兄领军将军都。

矫太后任氏令,罪状班而废之。

初,期母冉氏贱,任氏母养之。

期多才艺,有令名。

及班死,众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

甲子,期即皇帝位。

谥班曰戾太子。

以越为相国,封建宁王,加大将军寿大都督,徙封汉王。

皆录尚书事。

以兄霸为中领军、镇南大将军。

弟保为镇西大将军、汶山太守。

从兄始为征东大将军,代越镇江阳。

丙寅,葬雄于安都陵,谥曰武皇帝,庙号太宗。

始欲与寿共攻期,寿不敢发。

始怒,反谮寿于期,请杀之。

期欲籍寿以讨李玝,故不许,遣寿将兵向涪。

寿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开其去路,玝遂来奔。

诏以王玝为巴郡太守。

期以寿为梁州刺史,屯涪。

赵主弘自赍玺绶诣魏宫,请禅位于丞相虎。

虎曰:“帝王大业,天下自当有议,何为自论此邪!

”弘流涕还宫,谓太后程氏曰:“先帝种真无复遗矣!

”于是尚书奏:“魏台请依唐、虞禅让故事。

”虎曰:“弘愚暗,居丧无礼,不可以君万国,便当废之,何禅让也!

”十一月,虎遣郭殷持节入宫,废弘为海阳王。

弘安步就车,容色自若,谓群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统,夫复何言!

”群臣莫不流涕,宫人恸哭。

群臣诣魏台劝进,虎曰:“皇帝者盛德之号,非所敢当,且可称居摄赵天王。

”幽弘及太后程氏、秦王宏、南阳王恢于崇训宫,寻皆杀之。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称疾不驾,虎屡召之,乃至。

正色谓虎曰:“弋仲常谓大王命世英雄,奈何把臂受托而返夺之邪?

”虎曰:“吾岂乐此哉!

顾海阳年少,恐不能了家事,故代之耳。

”心虽不平,然察其诚实,亦不之罪。

虎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郡申钟为侍中,郎闿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

文武封拜各有差。

虎行如信都,复还襄国。

慕容皝讨辽东,甲申,至襄平。

辽东人王岌密信请降。

师进,入城,翟楷、庞鉴单骑走,居就、新昌等县皆降。

皝欲悉坑辽东民,高诩谏曰:“辽东之叛,实非本图,直畏仁凶威,不得不从。

今元恶犹存,始克此城,遽加夷灭,则未下之城,无归善之路矣。

”皝乃止。

分徙辽东大姓于棘城。

以杜群为辽东相,安辑遗民。

十二月,赵徐州从事兰陵硃纵斩刺史郭祥,以彭城来降,赵将王朗攻之,纵奔淮南。

慕容仁遣兵袭新昌,督护新兴王寓击走之,遂徙新昌入襄平。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元年(乙未,公元三三五年)春,正月,庚午朔,帝加元服。

大赦,改元。

成、赵皆大赦,成改元玉恒,赵改元建武。

成主期立皇后阎氏,以卫将军尹奉为右丞相,骠骑将军、尚书令王瑰为司徒。

赵王虎命太子邃省可尚书奏事,唯祀郊庙、选牧守、征伐、刑杀乃亲之。

虎好治宫室,鹳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

复使修之,倍于其旧。

邃保母刘芝封宜城君,关预朝权,受纳贿赂,求仕进者多出其门。

慕容皝置左、右司马,以司马韩矫、军祭酒封弈为之。

司徒导以赢疾,不堪朝会,三月,乙酉,帝幸其府,与群臣宴于内室,拜导并拜其妻曹氏。

侍中孔坦密表切谏,以为帝初加元服,动宜顾礼,帝从之。

坦又以帝委政于导,从容言曰:“陛下春秋已长,圣敬日跻,宜博纳朝臣,谘诹善道。

”导闻而恶之,出坦为廷尉。

坦不得意,以疾去职。

丹杨尹桓景,为人谄巧,导亲爱之。

会荧惑守南斗经旬,导谓领军将军陶回曰:“斗,扬州之分,吾当逊位以厌天谴。

”回曰:“公以明德作辅,而与桓景造膝,使荧惑何以退舍!

”导深愧之。

导辟太原王蒙为掾,王述为中兵属。

述,昶之曾孙也。

蒙不修小廉,而以清约见称,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

惔常称蒙性至通而自然有节。

蒙曰:“刘君知我,胜我自知。

”当时称风流者,以惔、蒙为首。

述性沈静,每坐客辩论蜂起,而述处之恬如也。

年三十,尚未知名,人谓之痴。

导以门地辟之。

既见,唯问在东米价,述张目不答。

导曰:“王掾不痴,人何言痴也!

”尝见导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正色曰:“人非尧、舜,何得每事尽善!

”导改容谢之。

赵王虎南游,临江而还。

有游骑十馀至历阳,历阳太守袁耽表上之,不言骑多少。

朝廷震惧,司徒导请出讨之。

夏,四月,加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

癸丑,帝观兵广莫门,分命诸将救历阳及戍慈湖、牛渚、芜湖。

司空郗鉴使广陵相陈光将兵入卫京师。

俄闻赵骑至少,又已去,戊午,解严,王导解大司马。

袁耽坐轻妄免官。

赵征虏将军石遇攻桓宣于襄阳,不克。

大旱,会稽、馀姚米斗五百。

秋,七月,慕容皝立子俊为世子。

九月,赵王虎迁都于鄴,大赦。

初,赵主勒以天竺僧佛图澄豫言成败,数有验,敬事之。

及虎即位,奉之尤谨,衣以绫锦,乘以雕辇。

朝会之日,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

使司空李农旦夕问起居,太子、诸公五日一朝。

国人化之,率多事佛。

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争造寺庙,削发出家。

虎以其真伪杂糅,或避赋役为奸宄,乃下诏问中书曰:“佛,国家所奉。

里闾小人无爵秩者,应事佛不?

”著作郎王度等议曰:“王者祭祀,典礼具存。

佛,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应祠奉。

汉氏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立寺都邑以奉之,汉人皆不得出家。

魏世亦然。

今宜禁公卿以下毋得诣寺烧香、礼拜。

其赵人为沙门者,皆返初服。

”虎诏曰:“朕生自边鄙,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

其夷、赵百姓乐事佛者,特听之。

”赵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薄句大,平之。

成太子班之舅罗演,与汉王相天水上官澹谋杀成主期,立班子。

事觉,期杀演、澹及班母罗氏。

期自以得志,轻诸旧臣,信任尚书令景骞、尚书姚华、田褒、中常侍许涪等,刑赏大政,皆决于数人,希复关公卿。

褒无它才,尝劝成主雄立期为太子,故有宠。

由是纪纲隳紊,雄业始衰。

冬,十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慕容仁遣王齐等南还。

齐等自海道趣棘城,齐遇风不至。

十二月,徐孟等至棘城,慕容皝始受朝命。

段氏、宇文氏各遣使诣慕容仁,馆于平郭城外。

皝帐下督张英将百馀骑间道潜行掩击之,斩宇文氏使十馀人,生擒段氏使以归。

是岁,明帝母建安君荀氏卒。

荀氏在禁中,尊重同于太后。

诏赠豫章郡君。

代王翳槐以贺兰蔼头不恭,将召而戮之,诸部皆叛。

代王纥那自宇文部入,诸部复奉之。

翳槐奔鄴,赵人厚遇之。

初,张轨及二子寔、茂,虽保据河右,而军旅之事无岁无之。

及张骏嗣位,境内渐平。

骏勤修庶政,总御文武,咸得其用,民富兵强,远近称之,以为贤君。

骏遣将杨宣伐龟兹、鄯善,于是西域诸国焉耆、于阗之属,皆诣姑臧朝贡。

骏于姑臧南作五殿,官属皆称臣。

骏有兼秦、雍之志,遣参军麹护上疏,以为:“勒、雄既死,虎、期继逆,兆庶离主,渐冉经世。

先老消落,后生不识,慕恋之心,日远日忘。

乞敕司空鉴、征西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齐举。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二年(丙申,公元三三六年)春,正月,辛巳,彗星见于奎、娄。

慕容皝将讨慕容仁,司马高诩曰:“仁叛弃君亲,民神怒。

前此海未尝冻,自仁反以来,连年冻者三矣。

且仁专备陆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袭之也。

”皝从之。

群僚皆言涉冰危事,不若从陆道。

皝曰:“吾计已决,敢沮者斩!

”壬午,皝帅其弟军师将军评等自昌黎东,践冰而进,凡三百馀里。

至历林口,舍辎重,轻兵趣平郭。

去城七里,候骑以告仁,仁狼狈出战。

张英之俘二使也,仁恨不穷追。

及皝至,仁以为皝复遣偏师轻出寇抄,不知皝自来,谓左右曰:“今兹当不使其匹马得返矣!

”乙未,仁悉众陈于城之西北。

慕容军帅所部降于皝,仁众沮动。

皝从而纵击,大破之。

仁走,其帐下皆叛,遂擒之。

皝先为斩其帐下之叛者,然后赐仁死。

丁衡、游毅、孙机等,皆仁所信用也,皝执而斩之。

王冰自杀。

慕容幼、慕容稚、佟寿、郭充、翟楷、庞鉴皆东走,幼中道而还。

皝兵追及楷、鉴,斩之。

寿、充奔高丽。

自馀吏民为仁所诖误者,皝皆赦之。

封高诩为汝阳侯。

二月,尚书仆射王彬卒。

辛亥,帝临轩,遣使备六礼逆故当阳侯杜乂女陵阳为皇后,大赦。

群臣毕贺。

夏,六月,段辽遣中军将军李咏袭慕容皝。

咏趣武兴,都尉张萌击擒之。

辽别遣段兰将步骑数万屯柳城西回水,宇文逸豆归攻安晋以为兰声援。

皝帅步骑五万向柳城,兰不战而遁。

皝引兵北趣安晋,逸豆归弃辎重走。

皝遣司马封弈帅轻骑追击,大破之。

皝谓诸将曰:“二虏耻无功,必将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

”乃遣封弈帅骑数千伏于马兜山。

三月,段辽果将数千骑来寇抄。

弈纵击,大破之,斩其将荣伯保。

前廷尉孔坦卒。

坦疾笃,庾冰省之,流涕。

坦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以济国安民之术,乃为儿女子相泣邪!

”冰深谢之。

九月,慕容皝遣长史刘斌、兼郎中令辽东阳景送徐孟等还建康。

冬,十月,广州刺史邓岳遣督护王随等击夜郎、兴古,皆克之。

加岳督宁州。

成主期以从子尚书仆射武陵公载有俊才,忌之,诬以谋反,杀之。

十一月,诏建威将军司马勋将兵安集汉中。

成汉王寿击败之。

寿遂置汉中守宰,戍南郑而还。

索头郁鞠帅众三万降于赵,赵拜郁鞠等十三人为亲赵王,散其部众于冀、青等六州。

赵王虎作太武殿于襄国,作东、西宫于鄴,十二月,皆成。

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纵六十五步,广七十五步,甃以文石。

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

以漆灌瓦,金珰,银楹,珠帘,玉壁,穷极工巧。

殿上施白玉床、流苏帐,为金莲华以冠帐顶。

又作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民之女以实之,服珠玉、被绮縠者万馀人。

教宫人占星气、马步射。

置女太史,及杂伎工巧,皆与外同。

以女骑千人为卤簿,皆着紫纶巾,熟锦袴,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执羽仪,鸣鼓吹,游宴以自随。

于是赵大旱,金一斤直粟二斗,百姓嗷然。

而虎用兵不息,百役并兴。

使牙门将张弥行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鄴,载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

一钟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纟亘,用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之舟以济之。

既至鄴,虎大悦,为之赦二岁刑,赉百官谷帛,赐民爵一级。

又用尚方令解飞之言,于鄴南投石于河,以作飞桥,功费数千万亿,桥竟不成,役夫饥甚,乃止。

使令长帅民入山泽采橡及鱼以佐食,复为权豪所夺,民无所得。

初,日南夷帅范稚,有奴曰范文,常随商贾往来中国。

后至林邑,教林邑王范逸作城郭、宫室、器械,逸爱信之,使为将。

文遂谮逸诸子,或徙或逃。

是岁,逸卒,文诈迎逸子于它国,置毒于椰酒而杀之,文自立为王。

于是出兵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皆灭之,有众四五万,遣使奉表入贡。

赵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于杠末,高十馀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赵王虎试而悦之。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三年(丁酉,公元三三七年)春,正月,庚辰,赵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馀人入上尊号,庭燎油灌下盘,死者二十馀人。

赵王虎恶之,腰斩成公段。

辛巳,虎依殷、周之制,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

立其后郑氏为天王皇后,太子邃为天王皇太子,诸子为王者皆降为郡公,宗室为王者降为县侯。

百官封署各有差。

国子祭酒袁瑰、太常冯怀,以江左浸安,请兴学校,帝从之。

辛卯,立太学,征集生徒。

而士大夫习尚老、庄,儒术终不振。

瑰,涣之曾孙也。

三月,慕容皝于乙连城东筑好城以逼乙连,留折冲将军兰勃守之。

夏,四月,段辽以车数千两输乙连粟,兰勃击而取之。

六月,辽又遣其从弟扬威将军屈云,将精骑夜袭皝子遵于兴国城,遵击破之。

初,北平阳裕事段疾陆眷及辽五世,皆见尊礼。

辽数与皝相攻,裕谏曰:“‘亲仁善邻,国之宝也。

’况慕容氏与我世婚,迭为甥舅,皝有才德,而我与之构怨。

战无虚月,百姓凋弊,利不补害,臣恐社稷之忧将由此始。

愿两追前失,通好如初,以安国息民。

”辽不从,出裕为北平相。

赵太子邃素骁勇,赵王虎爱之,常谓群臣曰:“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故使朕得至此。

如朕有杀阿铁理否?

”既而邃骄淫残忍,好妆饰美姬,斩其首,洗血置盘上,与宾客传观之,又烹其肉共食之。

河间公宣、乐安公韬皆有宠于虎,邃疾之如仇。

虎荒耽酒色,喜怒无常。

使邃省可尚书事,每有所关白,虎恚曰:“此小事,何足白也!

”时或不闻,又恚曰:“何以不白!

”诮责笞棰,月至再三。

邃私谓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

”颜等伏不敢对。

秋,七月,邃称疾不视事,潜帅宫臣文武五百馀骑饮于李颜别舍,因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河间公,有不从者斩!

”行数里,骑皆逃散。

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

其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诮让邃。

邃怒,杀之。

佛图澄谓虎曰:“陛下不宜数往东宫。

”虎将视邃疾,思澄言而还。

既而瞋目大言曰:“我为天下主,父子不相信乎!

”乃命所亲信女尚书往察之。

邃呼前与语,因抽剑击之。

虎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其状。

杀颜等三十馀人。

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

邃朝而不谢,俄顷即出。

虎使谓之曰:“太子应朝中宫,岂可遽去!

”邃径出,不顾。

虎大怒,废邃为庶人。

其夜,杀邃及其妃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

诛其宫臣支党二百馀人。

废郑后为东海太妃。

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

安定侯子光,自称佛太子,云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自称大黄帝,改元龙兴。

石广讨斩之。

九月,镇军左长史封弈等劝慕容皝称燕王。

皝从之。

于是备置群司,以封弈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为奉常,阳骛为司隶,王寓为太仆,李洪为大理,杜群为纳言令,宋该、刘睦、石琮为常伯,皇甫真、阳协为冗骑常侍,宋晃、平熙、张泓为将军,封裕为记室监。

洪,臻之孙。

晃,奭之子也。

冬,十月,丁卯,皝即燕王位,大赦。

十一月,甲寅,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夫人段氏曰武宣后。

立夫人段氏为王后,世子俊为王太子,如魏武、晋文辅政故事。

段辽数侵赵边,燕王皝遣扬烈将军宋回称籓于赵,乞师以讨辽,自请尽帅国中之众以会之,并以其弟宁远将军汗为质。

赵王虎大悦,厚加慰答,辞其质,遣还,密期以明年。

是岁,赵将李穆纳拓跋翳槐于大宁,其故部落多归之。

代王纥那奔燕,国人复奉翳槐为代王,翳槐城盛乐而居之。

仇池氐王杨毅族兄初,袭杀毅,并有其众,自立为仇池公,称臣于赵。

资治通鉴·卷九十四·晋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著雍困敦,尽重光单阏,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三年(戊子,公元三二八年)春,正月,温峤入救建康,军于寻阳。

韩晃袭司马流于慈湖。

流素懦怯,将战,食炙不知口处,兵败而死。

丁未,苏峻帅祖涣、许柳等众二万人,济自横江,登牛渚,军于陵口。

台兵御之,屡败。

二月,庚戌,峻至蒋陵覆舟山。

陶回谓庾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杨南道步来。

宜伏兵邀之,可一战擒也。

”亮不从。

峻果自小丹杨来,迷失道,夜行,无复部分。

亮闻,乃悔之。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东避难,左卫将军刘超独迁妻孥入居宫内。

诏以卞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与侍中钟雅帅郭默、赵胤等军及峻战于西陵。

壸等大败,死伤以千数。

丙辰,峻攻青溪栅,卞壸帅诸军拒击,不能禁。

峻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壸背痈新愈,创犹未合,力疾帅左右苦战而死。

二子、盱随父后,亦赴敌而死。

其母抚尸哭曰:“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

”丹杨尹羊曼勒兵守云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皆战死。

庾亮帅众将陈于宣阳门内,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亮与弟怿、条、翼及郭默、赵胤俱奔寻阳。

将行,顾谓钟雅曰:“后事深以相委。

”雅曰:“栋折榱崩,谁之咎也!

”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

”亮乘小船,乱兵相剥掠。

亮左右射贼,误中柁工,应弦而倒。

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

”众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导谓侍中褚翜曰:“至尊当御正殿,君可启令速出。

”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

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闿共登御床,拥卫帝。

以刘超为右卫将军,使与钟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庙。

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

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动,呵之曰:“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

”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后宫,宫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见掠夺。

峻兵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皆被捶挞,令负提登蒋山。

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苦苫草自鄣,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

哀号之声,震动内外。

初,姑孰既陷,尚书左丞孔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

”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

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

太官惟有烧馀米数石以供御膳。

或谓钟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盍早为之计!

”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遁逃以求免,何以为臣!

”丁巳,峻称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

以王导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

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峻自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

弋阳王羕诣峻,称述峻功,峻复以羕为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

峻遣兵攻吴国内史庾冰,冰不能御,弃郡奔会稽,至浙江,峻购之甚急。

吴铃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啸鼓枻,溯流而去。

每逢逻所,辄以杖叩船曰:“何处觅庾冰,庚冰正在此。

”人以为醉,不疑之,冰仅免。

峻以侍中蔡谟为吴国内史。

温峤闻建康不守,号恸。

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

庾亮至寻阳,宣太后诏,以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鉴司空。

峤曰:“今日当以灭贼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将何以示天下!

”遂不受。

峤素重亮,亮虽奔败,峤愈推奉之,分兵给亮。

后赵大赦,改元太和。

三月,丙子,庾太后以忧崩。

苏峻南屯于湖。

夏,四月,后赵将石堪攻宛,南阳太守王国降之。

遂进攻祖约军于淮上。

约将陈光起兵攻约,约左右阎秃,貌类约,光谓为约而擒之。

约逾垣获免,光奔后赵。

壬申,葬明穆皇后于武平陵。

庾亮、温峤将起兵讨苏峻,而道路断绝,不知建康声闻。

会南阳范汪至寻阳,言“峻政令不壹,贪暴纵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

”峤深纳之。

亮辟汪参护军事。

亮、峤互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强,宜共推之。

”峤乃遣督护王愆期诣荆州,邀陶侃与之同赴国难。

侃犹以不豫顾命为恨,答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

”峤屡说,不能回。

乃顺侃意,遣使谓之曰:“仁公且守,仆当先下。

”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参军荥阳毛宝别使还,闻之,说峤曰:“凡举大事,当与天下共之。

师克在和,不宜异同。

假令可疑,犹当外示不觉,况自为携贰邪!

宜急追信改书,言必应俱进。

若不及前信,当更遣使。

”峤意悟,即追使者,改书。

侃果许之,遣督护龚登帅兵诣峤。

峤有众七千,于是列上尚书,陈祖约、苏峻罪状,移告征镇,洒泣登舟。

陶侃复追龚登还。

峤遗侃书曰:“夫军有进而无退,可增而不可减。

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刻后月半大举,诸郡军并在路次,惟须仁公军至,便齐进耳。

仁公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

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如首尾相卫,脣齿相依也。

恐或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此声难追。

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

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情深义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乎!

今日之忧,岂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翘企。

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

仁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功。

退当以慈父之情,雪爱子之痛。

今约、峻凶逆无道,痛感天地,人心齐壹,咸皆切齿。

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

苟复召兵还,是为败于几成也。

愿深察所陈!

”王愆期谓侃曰:“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公宁有容足之地乎!

”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

瞻丧至不临,昼夜兼道而进。

郗鉴在广陵,城孤粮少,逼近胡寇,人无固志。

得诏书,即流涕誓众,入赴国难,将士争奋。

遣将军夏侯长等间行谓温峤曰:“或闻贼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清野坚壁以待贼。

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必自溃矣。

”峤深以为然。

五月,陶侃帅众至寻阳。

议者咸谓侃欲诛庾亮以谢天下。

亮甚惧,用温峤计,诣侃拜谢。

侃惊,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

”亮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曰:“君侯修石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邪!

”即与之谈宴终日,遂与亮、峤同趣建康。

戎卒四万,旌旗七百馀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苏峻闻西方兵起,用参军贾宁计,自姑孰还据石头,分兵以拒侃等。

乙未,峻逼迁帝于石头。

司徒导固争,不从。

帝哀泣升车,宫中恸哭。

时天大雨,道路泥泞,刘超、钟雅步侍左右。

峻给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

峻闻而恶之,然未敢杀也。

以其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实防御超等。

峻以仓屋为帝宫,日来帝前肆丑言。

刘超、钟雅与右光禄大夫荀崧、金紫光禄大夫华恒、尚书荀邃、侍中丁潭侍从,不离帝侧。

时饥馑,米贵,峻问遗,超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

虽居幽厄之中,超犹启帝,授《孝经》、《论语》。

峻使左光禄大夫陆晔守留台,逼近居民,尽聚之后苑。

使匡术守苑城。

尚书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为长史。

初,苏峻遣尚书张闿权督东军,司徒导密令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使起义兵救天子。

会稽内史王舒以庾冰行奋武将军,使将兵一万,西渡浙江。

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前义兴太守顾从等皆举兵应之。

潭母孙氏谓谭曰:“汝当舍生取义,勿以吾老为累!

”尽遣其家僮从军,鬻其环佩以为军资。

谟以庾冰当还旧任,即去郡以让冰。

苏峻闻东方兵起,遣其将管商、张健、弘徽等拒之。

虞潭等与战,互有胜负,未能得前。

陶侃、温峤军于茄子浦。

峤以南兵习水,苏峻兵便步,令将士:“有上岸者死!

”会峻送米万斛馈祖约,约遣司马桓抚等迎之。

毛宝帅千人为峤前锋,告其众曰:“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可视贼可击,不上岸击之邪!

”乃擅往袭抚,悉获其米,斩获万计,约由是饥乏。

峤表宝为庐江太守。

陶侃表王舒监浙东军事,虞潭监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令舒、潭皆受鉴节度。

鉴帅众渡江,与侃等会与于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该亦以兵会之。

丙辰,侃等舟师直指石头,至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

峻登烽火楼,望见士众之盛,有惧色,谓左右曰:“吾本知温峤能得众也。

”庾亮遣督护王彰击峻党张曜,反为所败。

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古人三败,君侯始二。

当今事急,不宜数尔。

”亮司马陈郡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裁。

”王彰至曰:“彰自为之,将军不知也。

”侃曰:“昔殷融为君子,王彰为小人。

今王彰为君子,殷融为小人。

”宣城内史桓彝,闻京城不守,慷慨流涕,进屯泾县。

时州郡多遣使降苏峻,裨惠复劝彝宜且与通使,以纾交至之祸。

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耻与逆臣通问!

如其不济,此则命也。

”彝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其将韩晃攻之。

纵将败,左右劝纵退军。

纵曰:“吾受桓侯厚恩,当以死报。

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

”遂力战而死。

晃进军攻彝,六月,城陷,执彝,杀之。

诸军初至石头,即欲决战,陶侃曰:“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当以岁月,智计破之。

”既而屡战无功,监军部将李根请筑白石垒,侃从之。

夜筑垒,至晓而成。

闻峻军严声,诸将咸惧其来攻。

孔坦曰:“不然。

若峻攻垒,必须东北风急,令我水军不得往救。

今天清静,贼必不来。

所以严者,必遣军出江乘,掠京口以东矣。

”已而果然。

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帅步骑万馀四面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数与峻兵战,不利。

孔坦曰:“本不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

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

”侃乃令鉴与后将军郭默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分峻之兵势,使郭默守大业。

壬辰,魏该卒。

祖约遣祖涣、桓抚袭湓口。

陶侃闻之,将自击之。

毛宝曰:“义军恃公,公不可动,宝请讨之。

”侃从之。

涣、抚过皖,因攻谯国内史桓宣。

宝往救之,为涣、抚所败。

箭贯宝髀,彻鞍,宝使人踏鞍拔箭,血流满靴。

还击涣、抚,破走之,宣乃得出,归于温峤。

宝进攻祖约军于东关,拔合肥戍,会峤召之,复归石头。

祖约诸将阴与后赵通谋,许为内应。

后赵将石聪,石堪引兵济淮,攻寿春。

秋,七月,约众溃,奔历阳,聪等虏寿春二万馀户而归。

后赵中山公虎帅众四万自轵关西入,击赵河东。

应之者五十馀县,遂进攻蒲阪。

赵主曜遣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秦州以备张骏、杨难敌,自将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阪,自卫关北济。

虎惧,引退。

曜追之,八月,及于高候,与虎战,大破之,斩石瞻。

枕尸二百馀里,收其资仗亿计,虎奔朝歌。

曜济自大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

分遣诸将攻汲郡、河内,后赵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

襄国大震。

张骏治兵,欲乘虚袭长安。

理曹郎中索询谏曰:“刘曜虽东征,其子胤守长安,未易轻也。

借使小有所获,彼若释东方之图,还与我校。

祸难之期,未可量也”骏乃止。

苏峻腹心路永、匡术、贾宁闻祖约败,恐事不济,劝峻尽诛司徒导等诸大臣,更树腹心。

峻雅敬导,不许。

永等更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诱永归顺。

九月,戊申,导携二子与永皆奔白石。

耽,涣之曾孙也。

陶侃、温峤等与苏峻久相持不决,峻分遣诸将东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忄匈惧。

朝士之奔西军者皆曰:“峻狡黠有胆决,其徒骁勇,所向无敌。

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

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

”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更誉贼!

”及累战不胜,峤亦惮之。

峤军食尽,贷于陶侃。

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良将及兵食,惟欲得老仆为主耳。

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

荆州接胡、蜀二虏,当备不虞。

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

徐来殄贼,不为晚也。

”峤曰:“凡师克在和,古之善教也。

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

峻、约小竖,凶逆滔天,何忧不灭!

峻骤胜而骄,自谓无前,今挑之战,可一鼓而擒也。

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乎!

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脑涂地之日。

峤等与公并受国恩,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

如其不捷,当灰身以谢先帝耳。

今之事势,义无旋踵,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

公若违众独返,人心必沮。

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

”毛宝言于峤曰:“下官能留陶公。

”乃往说侃曰:“公本应镇芜湖,为南北势援,前既已下,势不可还。

且军政有进无退,非直整齐三军,示众必死而已,亦谓退无所据,终至灭亡。

往者杜弢非不强盛,公竟灭之,何至于峻,独不可破邪!

贼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试与宝兵,使上岸断贼资粮。

若宝不立效,然后公去,人心不恨矣。

”侃然之,加宝督护而遣之。

竟陵太守李阳说侃曰:“今大事若不济,公虽有粟,安得而食诸!

”侃乃分米五万石以饷峤军。

毛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军乏食,侃遂留不去。

张健、韩晃等急攻大业。

垒中乏水,人饮粪汁。

郭默惧,潜突围出外,留兵守之。

郗鉴在京口,军士闻之皆失色。

参军曹纳曰:“大业,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则贼兵径至,不可当也。

请还广陵,以俟后举。

”鉴大会僚佐,责纳曰:“吾受先帝顾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报塞。

今强寇在近,众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帅先义众,镇壹三军邪!

”将斩之,久乃得释。

陶侃将救大业,长史殷羡曰:“吾兵不习步战,救大业而不捷,则大事去矣。

不如急攻石头,则大业自解。

”侃从之。

羡,融之兄也。

庚午,侃督水军向石头。

庾亮、温峤、赵胤帅步兵万人从白石南上,欲挑战。

峻将八千人逆战,遣其子硕及其将匡孝分兵先薄赵胤军,败之。

峻方劳其将士,乘醉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邪!

”因舍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陈,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

马踬,侃部将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坠马。

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

馀众大溃。

峻司马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城自守。

温峤乃立行台,布告远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

韩晃闻峻死,引兵趣石头。

管商、弘徽攻庱亭垒,督护李闳、轻车长史滕含击破之。

含,修之孙也。

商走诣庾亮降,馀众皆归张健。

冬,十一月,后赵王勒欲自将救洛阳,僚佐程遐等固谏曰:“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

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

”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

乃赦徐光,召而谓之曰:“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

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帅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

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来,吾事去矣。

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为何如?

”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也。

以大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

平定天下,在今一举,不可失也。

”勒笑曰:“光言是也。

”乃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

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

中山公虎进据石门,勒自统步骑四万趣金墉,济自大堨。

勒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

阻洛水,其次也。

坐守洛阳,此成擒耳。

”十二月,乙亥,后赵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

勒见赵无守兵,大喜,举手指天,复加额,曰:“天也!

”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出于巩、訾之间。

赵主曜专与嬖臣饮博,不抚士卒。

左右或谏,曜怒,以为妖言,斩之。

闻勒已济河,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

俄而洛水候者与后赵前锋交战,擒羯送之。

曜问:“大胡自来邪?

其众几何?

”羯曰:“王自来,军势甚盛。

”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众十馀万,南北十馀里。

勒望见,益喜,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

”勒帅步骑四万入洛阳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赵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自城西而北,击赵前锋,大战于西阳门。

勒躬贯甲胃,出自阊阖门,夹击之。

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

将战,饮酒数斗。

常乘赤马无故停顿,乃乘小马。

比出,复饮酒斗馀。

至西阳门,挥陈就平。

石堪因而乘之,赵兵大溃。

曜昏醉退走,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馀,通中者三,为堪所执。

勒遂大破赵兵,斩首五万馀级。

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

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

”曜见勒,曰:“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

”勒使徐光谓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

”乙酉,勒班师。

使征东将军石邃将兵卫送曜。

邃,虎之子也。

曜疮甚,载以马舆,使医李永与同载。

己亥,至襄国,舍曜于永丰小城,给其妓妾,严兵围守。

遣刘岳、刘震等从男女盛服以见之,曜曰:“吾谓卿等久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

我杀石佗,愧之多矣。

今日之祸,自其分耳。

”留宴终日而去。

勒使曜与其太子熙书,谕令速降。

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

”勒见而恶之,久之,乃杀曜。

是岁,成汉献王骧卒,其子征东将军寿以丧还成都。

成主雄以李玝为征北将军、梁州刺史,代寿屯晋寿。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四年(己丑、公元三二九年)春,正月,光禄大夫陆晔及弟尚书左仆射玩说匡术,以苑城附于西军。

百官皆赴之,推晔督宫城军事。

陶侃命毛宝守南城,邓岳守西城。

右卫将军齐超、侍中钟雅与建康令管旆等谋奉帝出赴西军。

事泄,苏逸使其将平原任让将兵入宫收超、雅。

帝抱持悲泣曰:“还我侍中、右卫!

”让夺而杀之。

初,让少无行,太常华恒为本州大中正,黜其品。

及让为苏峻将,乘势多所诛杀,见恒辄恭敬,不敢纵暴。

及钟、刘之死,苏逸欲并杀恒,让尽心救卫,恒乃得免。

冠军将军赵胤遣部将甘苗击祖约于历阳,戊辰,约夜帅左右数百人奔后赵,其将牵腾帅众出降。

苏逸、苏硕、韩晃并力攻台城,焚太极东堂及秘阁,毛宝登城,射杀数十人。

晃谓宝曰:“君名勇果,何不出斗?

”宝曰:“君名健将,何不入斗?

”晃笑而退。

赵太子熙闻赵主曜被擒,大惧,与南阳王胤谋西保秦州。

尚书胡勋曰:“今虽丧君,境土尚完,将士不叛,且当并力拒之。

力不能拒,走未晚也。

”胤怒,以为沮众,斩之,遂帅百官奔上邽,诸征镇亦皆弃所守从之,关中大乱。

将军蒋英、辛恕拥众数十万据长安,遣使降后赵,后赵遣石生帅洛阳之众赴之。

二月,丙戌,诸军攻石头。

建成长史滕含击苏逸,大破之。

苏硕帅骁勇数百,渡准而战,温峤击斩之。

韩晃等惧,以其众就张健于曲阿,门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万数。

西军获苏逸,斩之。

滕含部将曹据抱帝奔温峤船,群臣见帝,顿首号泣请罪。

杀西阳王羕,并其二子播、充、孙崧及彭城王雄。

陶侃与任让有旧,为请其死。

帝曰:“是杀吾侍中、右卫者,不可赦也。

”乃杀之。

司徒导入石头,令取故节,陶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

”导有惭色。

丁亥,大赦。

张健疑弘徽等贰于己,皆杀之,帅舟师自延陵将入吴兴。

乙未,扬烈将军王允之与战,大破之,获男女万馀口。

健复与韩晃、马雄等轻军西趋故鄣,郗鉴遣军李闳追之,及于平陵山,皆斩之。

是时宫阙灰烬,以建平园为宫。

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纭未决。

司徒导曰:“孙仲谋、刘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

’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

苟务本节用,何忧凋弊!

若农事不修,则乐土为墟矣。

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求之望实,惧非良计。

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

”由是不复徙都。

以褚翜为丹杨尹。

时兵火之后,民物凋残,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壬寅,以湘州并荆州。

三月,壬子,论平苏峻功,以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加都督交、广、宁州诸军事。

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

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始安郡公。

陆晔进爵江陵公。

自馀赐爵侯、伯、子、男者甚众。

卞壸及二子、盱、醒彝、刘超、钟雅、羊曼、陶瞻,皆加赠谥。

路永、匡术、贾宁,皆苏峻之党也。

峻未败,永等去峻归朝廷,王导欲赏以官爵。

温峤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为乱阶,罪莫大焉。

晚虽改悟,未足以赎前罪。

得全首领,为幸多矣,岂可复褒宠之哉!

”导乃止。

陶侃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

朝议欲留温峤辅政,峤以王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

又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乃留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

帝之出石头也,庾亮见帝,稽颡哽咽,诏亮与大臣俱升御座。

明日,亮复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

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曰:“此社稷之难,非舅之责也。

”亮上疏自陈:“祖约、苏峻纵肆凶逆,罪由臣发,寸斩屠戮,不足以谢七庙之灵,塞四海之责。

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愿陛下虽垂宽宥,全其首领。

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优诏不许。

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

诏有司录夺舟船。

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芜湖。

陶侃、温峤之讨苏峻也,移檄征、镇,使各引兵入援。

湘州刺史益阳侯卞敦拥兵不赴,又不给军粮,遣督护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朝野莫不怪叹。

及峻平,陶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

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转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

病不赴,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

敦忧愧而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辅政,首发祸机,国破君危,窜身苟免。

卞敦位列方镇,兵粮俱足,朝廷颠覆,坐观胜负。

人臣之罪,孰大于此!

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禄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

任是责者,岂非王导乎!

徙高密王纮为彭城王。

纮,雄之弟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温峤卒,葬于豫章。

朝廷欲为之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

使亡而有知,岂乐今日劳费之事!

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

”诏从之。

以平南军司刘胤为江州刺史。

陶侃、郗鉴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导不从。

或谓导子悦曰:“今大难之后,纪纲弛顿。

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馀里,流民万计,布在江州。

江州,国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忲侈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有内患矣。

”悦曰:“此温平南之意也。

”秋,八月,赵南阳王胤帅众数万自上邽趣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之。

胤军于仲桥。

石生婴城自守,后赵中山公虎帅骑二万救之。

九月,虎大破赵兵于义渠,胤奔还上邽。

虎乘胜追击,枕尸千里。

上邽溃,虎执赵太子熙、南阳王胤及其将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馀人,皆杀之,徙其台省文武、关东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馀人于襄国。

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馀人于洛阳。

进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获数万,秦、陇悉平。

氐王蒲洪、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虎表洪监六夷军事,弋仲为六夷左都督。

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司、冀州。

初,陇西鲜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侵并邻部,士马强盛。

及赵亡,述延惧,迁于麦田。

述延卒,子傉大寒立。

傉大寒立。

大寒卒,子司繁立。

江州刺史刘胤矜豪日甚,专务商贩,殖财百万,纵酒耽乐,不恤政事。

冬,十二月,诏征后将军郭默为右军将军。

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以情诉于胤。

胤曰:“此非小人之所及也。

”默将赴召,求资于胤,胤不与,默由是怨胤。

胤长史张满等素轻默,或倮露见之,默常切齿。

腊日,胤饷默豚酒,默对信投之水中。

会有司奏:“今朝廷空竭,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而胤商旅继路,以私废公,请免胤官。

”书下,胤不即归罪,方自申理。

侨人盖肫掠人女为妻,张满使还其家,肫不从,而谓郭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张满等日夜计议,惟忌郭侯一人,欲先除之。

”默以为然,帅其徒候旦门开袭胤。

胤将吏欲拒默,默呵之曰:“我被诏有所讨,动者诛三族!

”遂入至内寝,牵胤下,斩之。

出,取胤僚佐张满等,诬以大逆,悉斩之。

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宣示内外。

掠胤女及诸妾并金宝还船,初云下都,既而停胤故府。

招引谯国内史桓宣,宣固守不从。

是岁,贺兰部及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为代王,代王纥那奔宇文部。

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

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聪刺之。

吐延不抽剑,召其将纥扢泥,使辅其子叶延,保于白兰,抽剑而死。

叶延孝而好学,以为礼“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乃自号其国曰吐谷浑。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五年(庚寅,公元三三零年)春,正月,刘胤首至建康。

司徒导以郭默骁勇难制,己亥,大赦,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江州刺史。

太尉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

”即将兵讨之。

默遣使送妓妾及绢,并写中诏呈侃。

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

若欲进军,宜待诏报。

”侃厉色曰:“国家年幼,诏令不出胸怀。

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

郭默恃勇,所在贪暴。

以大难新除,禁网宽简,欲因际会骋其从横耳!

”发使上表言状,且与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

”导乃收胤首,答侃书曰:“默据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有其地,朝廷得以潜严。

俟足下军到,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

”侃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

”豫州刺史庾亮亦请讨默。

诏加亮征讨都督,帅步骑二万往与侃会。

西阳太守邓岳、武昌太守刘诩皆疑桓宣与默同。

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不附祖约,岂肯同郭默邪!

”岳、诩遣随诣宣观之,随说宣曰:“明府心虽不尔,无以自明,惟有以贤子付随耳!

”宣乃遣其子戎与随俱迎陶侃。

侃辟戎为扌彖,上宣为武昌太守。

二月,后赵群臣请后赵王勒即皇帝位。

勒乃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

立妃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

以其子宏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单于,封秦王。

斌为左卫将军,封太原王。

恢为辅国将军,封南阳王。

以中山公虎为太尉、尚书令,进爵为王。

虎子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

宣为左将军。

挺为侍中,封梁王。

又封石生为河东王,石堪为彭城王。

以左长史郭敖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左司马夔安、右司马郭殷、从事中郎李凤、前郎中令裴宪,皆为尚书,参军事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

自馀文武,封拜各有差。

中山王虎怒,私谓齐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仰成,以吾身当矢石,二十馀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

成大赵之业者,我也。

大单于当以授我,今乃以与黄吻婢儿,念之令人气塞,不能寝食!

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程遐言于勒曰:“天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故汉高祖赦季布,斩丁公。

大王自起兵以来,见忠于其君者辄褒之,背叛不臣者辄诛之,此天下所以归盛德也。

今祖约犹存,臣窃惑之。

”安西将军姚弋仲亦以为言。

勒乃收约,并其亲属中外百馀人悉诛之,妻妾儿女分赐诸胡。

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爱之。

在雍丘,谓安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无在尔一人。

”厚资送而遣之。

安以勇干,仕赵,为左卫将军。

及约之诛,安叹曰:“岂可使祖土稚无后乎?

”乃往就市观刑。

逖庶子道重,始十岁,安窃取以归,匿之,变服为沙门。

及石氏亡,道重复归江南。

郭默欲南据豫章,会太尉侃兵至,默出战,不利,入城固守,聚米为垒,以示有馀。

侃筑土山临之。

三月,庾亮兵至湓口,诸军大集。

夏,五月,乙卯,默将宋侯缚默父子出降。

侃斩默于军门,传首建康,同党死者四十人。

诏以侃都督江州,领刺史。

以邓岳督交、广诸军事,领广州刺史。

侃还巴陵,因移镇武昌。

庾亮还芜湖,辞爵赏不受。

赵将刘征帅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杀南沙都尉许儒。

张骏因前赵之亡,复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五屯护军,与赵分境。

六月,赵遣鸿胪孟毅拜骏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加九锡。

骏耻为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后徙中国,至是入朝于赵。

赵以斌为句町王。

赵群臣固请正尊号,秋,九月,赵王勒即皇帝位。

大赦,改元建平。

文武封进各有差。

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太子弘为皇太子。

弘好属文,亲敬儒素。

勒谓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

”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

圣人之后,必有胜残去杀者,天之道也。

”勒甚悦。

光因说曰:“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

宜渐夺中山王权,使太子早参朝政。

”勒心然之,而未能从。

赵荆州监军郭敬寇襄阳。

南中郎将周抚监沔北军事,屯襄阳。

赵主勒以驿书敕敬退屯樊城,使之偃藏旗帜,寂若无人,曰:“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汝宜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

’”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

侦者还以告周抚,抚以为赵兵大至,惧,奔武昌。

敬入襄阳,中州流民悉降于赵。

魏该弟遐帅其部众自石城降敬。

敬毁襄阳城,迁其民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

赵以敬为荆州刺史。

周抚坐免官。

休屠王羌叛赵,赵河东王生击破之,羌奔凉州。

西平公骏惧,遣孟毅还,使其长史马诜称臣入贡于赵。

更造新宫。

甲辰,徙乐成王钦为河间王,封彭城王纮子浚为高密王。

冬,十月,成大将军寿督征南将军费黑等攻巴东建平,拔之。

巴东太守杨谦、监军毌丘奥退保宜都。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六年(辛卯,公元三三一年)春,正月,赵刘征复寇娄县,掠武进,郗鉴击却之。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赵主勒如鄴,将营新宫。

廷尉上党续咸苦谏,勒怒,欲斩之。

中书令徐光曰:“咸言不可用,亦当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斩列卿乎!

”勒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乎!

匹夫家赀满百匹,犹欲市宅,况富有四海乎!

此宫终当营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气。

”因赐咸绢百匹,稻百斛。

又诏公卿以下岁举贤良方正,仍令举人得更相荐引,以广求贤之路。

起明堂、辟雍、灵台于襄国城西。

秋,七月,成大将军寿攻阴平、武都,杨难敌降之。

九月,赵主勒复营鄴宫,以洛阳为南都,置行台。

冬,蒸祭太庙,诏归胙于司徒导,且命无下拜。

导辞疾不敢当。

初,帝即位冲幼,每见导必拜,与导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

有司议:“元会日,帝应敬导不?

”博士郭熙、杜援议,以为:“礼无拜臣之文,谓宜除敬。

”侍中冯怀议,以为:“天子临辟雍,拜三老,况先帝师傅!

谓宜尽敬。

”侍中荀弈议,以为:“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体,则不应敬。

若他日小会,自可尽礼。

”诏从之。

弈,组之子也。

慕容廆遣使与太尉陶侃笺,劝以兴兵北伐,共清中原。

僚属宋该等共议,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无别,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进廆官爵。

”参军韩恒驳曰:“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

桓、文有匡复之功,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

宜缮甲兵,除群凶,功成之后,九锡自至。

比于邀君以求宠,不亦荣乎!

”廆不悦,出恒为新昌令。

于是东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请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

侃复书曰:“夫功成进爵,古之成制也。

车骑虽未能为官摧勒,然忠义竭诚。

今腾笺上听,可不、迟速,当在天台也。

资治通鉴·卷九十三·晋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涒滩,尽强圉大渊献,凡四年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二年(甲申,公元三二四年)春,正月,王敦诬周嵩、周莛与李脱谋为不轨,收嵩、莛于军中,杀之。

遣参军贺鸾就沈充于吴,尽杀周扎诸兄子。

进兵袭会稽,扎拒战而死。

后赵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东莞、东海,刘遐退保泗口。

司州刺史石生击赵河南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掠五千馀户而归。

自是二赵构隙,日相攻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矣。

石生寇许、颍,俘获万计。

攻郭诵于阳翟,诵与战,大破之,生退守康城。

后赵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进攻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成主雄,后任氏无子,有妾子十馀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

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

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

”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夺也。

宋宣公、吴馀祭,足以观矣。

”雄不听。

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

”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夏,五月,甲申,张茂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汝奉承之,不可失也。

”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岂敢荣之!

死之日,当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敛。

”是日,薨。

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使淑拜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内。

前赵主曜遣使赠茂太宰,谥曰成烈王。

拜骏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王敦疾甚,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以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钱凤谓敦曰:“脱有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邪?

”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

且应年少,岂堪大事!

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

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

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

”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

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亲任中书令温峤,敦恶之,请峤为左司马。

峤乃缪为勤敬,综其府事,时进密谋以附其欲。

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

”峤素有藻鉴之名,凤甚悦,深与峤结好。

会丹杨尹缺,峤言于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选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尽理。

”敦然之,问峤:“谁可者?

”峤曰:“愚谓无如钱凤。

”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听,六月,表峤为丹杨尹,且使觇伺朝廷。

峤恐既去而钱凤于后间止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凤未及饮,峤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

”敦以为醉,两释之。

峤临去,与敦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

行后,凤谓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可信也。

”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

”峤至建康,尽以敦逆谋告帝,请先为之备,又与庚亮共画讨敦之谋。

敦闻之,大怒曰:“吾乃为小物所欺!

”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

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帝将讨敦,以问光禄勋应詹,詹劝成之,帝意遂决。

丁卯,加司徒导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硃雀桥南诸军事,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吏部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

郗鉴以为军号无益事实,固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兗州刺史刘遐同讨敦。

诏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卫京师。

帝屯于中堂。

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

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曰:“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

顽凶相奖,无所顾忌。

志骋凶丑,以窥神器。

天不长奸,敦以陨毙。

凤承凶宄,弥复煽逆。

今遣司徒导等虎旅三万,十道并进。

平西将军邃等精锐三万,水陆齐势。

朕亲统诸军,讨凤之罪。

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

诸文武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无或猜嫌,以取诛灭。

敦之将士,从敦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

其单丁在军,皆遣归家,终身不调。

其馀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

”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

将举兵伐京师,使记室郭璞筮之,璞曰:“无成。

”敦素疑璞助温峤、庾亮,及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

”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

若住武昌,寿不可测。

”敦大怒曰:“卿寿几何?

”曰:“命尽今日日中。

”敦乃收璞,斩之。

敦使钱凤及冠军将军邓岳、前将军周抚等帅众向京师。

王含谓敦曰:“此乃家事,吾当自行。

”于是以含为元帅。

凤等问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

”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

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

”乃上疏,以诛奸臣温峤等为名。

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陆五万奄至江宁南岸,人情恟惧。

温峤移屯水北,烧硃雀桁以挫其锋,含等不得渡。

帝欲新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

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司徒导遗含书曰:“近承大将军困笃,或云已有不讳。

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

谓兄当抑制不逞,还蕃武昌,今乃与犬羊俱下。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

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

今则不然。

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

临终之日,委重安期。

安期断乳几日?

又于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

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以孺子为之者乎?

诸有耳者,皆知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

先帝中兴,遗爱在民。

圣主聪明,德洽朝野。

兄乃欲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

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

”含不答。

或以为“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拒战”。

郗鉴曰:“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

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吏民惩往年暴掠,皆人自为守。

乘逆顺之势,何忧不克!

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

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智力得展。

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

万一蹉跌,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帝乃止。

帝帅诸军出屯南皇堂。

癸酉夜,募壮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帅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

平旦,战于越城,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

秀,匹磾之弟也。

敦闻含败,大怒曰:“我兄,老婢耳!

门户衰。

世事去矣!

”顾谓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

”。

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乃谓其舅少府羊鉴及王应曰:“我死,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事。

”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淫乐。

帝使吴兴沈桢说沈充,许以为司空。

充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

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也。

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岂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乎!

”遂举兵趣建康。

宗正卿虞潭以疾归会稽,闻之,起兵馀姚以讨充,帝以潭领会稽内史。

前安东将军刘超、宣城内史钟雅皆起兵以讨充。

义兴人周蹇杀王敦所署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帅众万馀人与王含军合,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摧气沮,相持日久,必致祸败。

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势,纵舟师以攻之,此上策也。

藉初至之锐,并东、西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

转祸为福,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

”充皆不能用,飏逃归于吴。

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

沈充、钱凤欲因北军初到疲困击之,乙未夜,充、凤从竹格渚渡淮。

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拒战,不利,充、凤至宣阳门,拔栅,将战,刘遐、苏峻自南塘横击,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

遐又破沈充于青溪。

寻阳太守周光闻敦举兵,帅千馀人来赴。

既至,求见敦。

王应辞以疾。

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公其死乎!

”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

”众皆愕然。

丙申,王含等烧营夜遁。

丁酉,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

命庾亮督苏峻等追沈充于吴兴,温峤督刘遐等追王含、钱凤于江宁,分命诸将追其党与。

刘遐军人颇纵虏掠,峤责之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岂可因乱为乱也!

”遐惶恐拜谢。

王含欲奔荆州,王应曰:“不如江州。

”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欲归之?

”应曰:“此乃所以宜归也。

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恻之心。

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邪!

”含不从,遂奔荆州。

王舒遣军迎之,沉含父子于江。

王彬闻应当来,密具舟以侍之。

不至,深以为恨。

钱凤走至阖庐洲,周光斩之,诣阙自赎。

沈充走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

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矣!

”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

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

”儒遂杀之,传首建康。

敦党悉平。

充子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

其后劲竟灭吴氏。

有司发王敦瘗,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

与沈充首同悬于南桁。

郗鉴言于帝曰:“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

臣以为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宜听敦家收葬,于义为弘。

”帝许之。

司徒导等皆以讨敦功受封赏。

周抚与邓岳俱亡,周光欲资给其兄而取岳。

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斩我!

”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

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

”岳回舟而走,与抚共入西阳蛮中。

明年,诏原敦党,抚、岳出首,得免死禁锢。

故吴内史张茂妻陆氏,倾家产,帅茂部曲为先登以讨沈充,报其夫仇。

充败,陆氏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

诏赠茂太仆。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亲族,皆当除名。

”诏曰:“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近亲乎!

”悉无所问。

有诏:“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锢”温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谏。

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结舌,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

原其私心,岂遑晏处!

如陆玩、刘胤、郭璞之徒常与臣言,备知之矣。

必其赞导凶悖,自当正以典刑。

如其枉陷奸党,谓宜施之宽贷。

臣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

苟默而不言,实负其心,惟陛下仁圣裁之!

”郗鉴以为先王立君臣之教,贵于伏节死义。

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进不能止其逆谋,退不能脱身远遁,准之前训,宜加义责。

帝卒从峤议。

冬,十月,以司徒导为太保、领司徒,加殊礼,西阳王羕领太尉,应詹为江州刺史,刘遐为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苏峻为历阳内史,加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

导固辞不受。

应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悦服。

十二月,凉州将辛晏据枹罕,不服,张骏将讨之。

从事刘庆谏曰:“霸王之师,必须天时、人事相得,然后乃起。

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

标何以饥年大举,盛寒攻城乎!

”骏乃止。

骏遣参军王骘聘于赵,赵主曜谓之曰:“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

”骘曰:“不能。

”侍中徐邈曰:“君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

”骘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

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

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

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

”曜曰:“此凉州之君子也,择使可谓得人矣!

”厚礼而遣之。

是岁,代王贺傉始亲国政,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徙居之。

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三年(乙酉、公元三二五年)春,二月,张骏承元帝凶问,大临三日。

会黄龙见嘉泉,汜祎等请改年以章休祥,骏不许。

辛晏以枹罕降,骏复收河南之地。

赠故谯王承、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

周扎故吏为扎讼冤,尚书卞壸议,以为:“扎守石头,开门延寇,不当赠谥。

”司徒导以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识以上,皆所未悟,与扎无异。

既悟其奸,扎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

臣谓宜与周、戴同例。

”郗鉴以为:“周、戴死节,周扎延寇,事异赏均,何以劝沮!

如司徒议,谓往年有识以上皆与扎无异,则谯王、周、戴皆应受责,何赠谥之有!

今三臣既褒,则扎宜受贬明矣。

”导曰:“扎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

”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缘扎开门,令王师不振。

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

”然卒用导议,赠扎卫尉。

后赵王勒加宇文乞得归官爵,使之击慕容廆。

廆遣世子皝、索头、段国共击之,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

乞得归据浇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

仁击悉拔雄,斩之。

乘胜与皝攻乞得归,大破之。

乞得归弃军走,皝、仁进入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归,过其国三百馀里而还,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

三月,段末柸卒,弟牙立。

戊辰,立皇子衍为太子,大赦。

赵主曜立皇后刘氏。

北羌王盆句除附于赵,后赵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袭之,俘三千落,获牛、马、羊百馀万而归。

赵主曜遣中山王岳追之,曜屯于富平,为岳声援。

岳与石佗战于河滨,斩之,后赵兵死者六千馀人,岳悉收所虏而归。

杨难敌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左右令崧拜。

崧瞋目叱之曰:“氐狗!

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

”难敌字谓之曰:“子岱,吾当与子共定大业,子忠于刘氏,岂不能忠于我乎!

”崧厉色大言曰:“贼氐,汝本奴才,何谓大业!

我宁为赵鬼,不为汝臣!

”顾排一人,夺其剑,前刺难敌,不中,难敌杀之。

都尉鲁潜以许昌叛,降于后赵。

夏,四月,后赵将石瞻攻兗州刺史檀斌于邹山,杀之。

后赵西夷中郎将王腾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昚据并州降赵。

五月,以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士女相庆。

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未尝少闲。

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

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

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将吏则加鞭扑,曰:“樗蒲者,牧猪奴戏耳!

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

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耶!

”有奉馈者,必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

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

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

”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

”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

”执而鞭之。

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

尝造船,其木屑竹头,侃皆令籍而掌之,人咸不解所以。

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馀雪犹湿,乃以木屑布地。

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

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后赵将石生屯洛阳,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军数败,又乏食,乃遣使附于赵。

赵主曜使中山王岳将兵万五千人趣孟津,镇东将军呼延谟帅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欲会矩、默共攻石生。

岳克孟津、石梁二戍。

斩获五千馀级,进围石生于金墉。

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与岳战于洛西。

岳兵败,中流矢,退保石梁。

虎作堑栅环之,遏绝内外。

岳众饥甚,杀马食之。

虎又击呼延谟,斩之。

曜自将兵救岳,虎帅骑三万逆战。

赵前军将军刘黑击虎将石聪于八特阪,大破之。

曜屯于金谷,夜,军中无故大惊,士卒奔溃,乃退屯渑池。

夜,又惊溃,遂归长安。

六月,虎拔石梁,禽岳及其将佐八十馀人,氐、羌三千馀人,皆送襄国,坑其士卒九千人。

遂攻王腾于并州,执腾,杀之,坑其士卒七千馀人。

曜还长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愤恚成疾。

郭默复为石聪所败,弃妻子南奔建康。

李矩将士阴谋叛降后赵,矩不能讨,亦帅众南归。

众皆道亡,惟郭诵等百馀人随之。

卒于鲁阳。

矩长史崔宣帅其馀众二千降于后赵。

于是司、豫、徐、兗之地,率皆入于后赵,以淮为境矣。

赵主曜以永安王胤为大司马、大单于,徙封南阳王,置单于台于渭城,其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

秋,七月,辛未,以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兗州刺史,镇广陵。

闰月,以尚书左仆射荀松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左仆射。

右卫将军虞胤,元敬皇后之弟也,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宗俱为帝所亲任,典禁兵,直殿内,多聚勇士以为羽翼。

王导、庾亮皆忌之,颇以为言,帝待之愈厚,宫门管钥,皆以委之。

帝寝疾,亮夜有所表,从宗求钥。

宗不与,叱亮使曰:“此汝家门户邪!

”亮益忿之。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

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阳王羕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见帝流涕,言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

帝不纳。

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

复拜壸右将军,亮中书令,晔录尚书事。

丁亥,降遗诏。

戊子,帝崩。

帝明敏有机断,故能以弱制强,诛剪逆臣,克复大业。

己丑,太子即皇帝位,生五年矣。

君臣进玺,司徒导以疾不至。

卞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社稷之臣邪!

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也!

”导闻之,舆疾而至。

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尊庾后为皇太后。

群臣以帝幼冲,奏请太后依汉和熹皇后故事。

太后辞让数四,乃从之。

秋,九月,癸卯,太后临朝称制。

以司徒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壸参辅朝政,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

加郗鉴车骑大将军,陆晔左光禄大夫,皆开府仪同三司。

以南顿王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

尚书召乐广子谟为郡中正,庾珉族人怡为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

卞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职必有悔。

有家各私其子,则为王者无民,君臣之道废矣。

乐广、庾珉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

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之父母皆当命子以不处也。

”谟、怡不得已,各就职。

辛丑,葬明帝于武平陵。

冬,十一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慕容廆与段氏方睦,为段牙谋,使之徙都。

牙从之,即去令支,国人不乐。

段疾陆眷之孙辽欲夺其位,以徙都为牙罪,十二月,帅国人攻牙,杀之,自立。

段氏自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其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所统胡、晋三万馀户,控弦四五万骑。

荆州刺史陶侃以宁州刺史王坚不能御寇,是岁,表零陵太守南阳尹奉为宁州刺史以代之。

先是,王逊在宁州,蛮酋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逖,皆叛附于成。

逊讨之不能克。

奉至州,重募徼外夷刺爨量,杀之,谕降李逖,州境遂安。

代王贺傉卒,弟纥那立。

显宗成皇帝上之上肃宗明皇帝下咸和元年(丙戌,公元三二六年)春,二月,大赦,改元。

赵以汝南五咸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太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

刘后疾病,赵主曜问所欲言,刘氏泣曰:“妾幼鞠于叔父昶,愿陛下贵之。

叔父皑之女芳有德色,愿以备后宫。

”言终而卒。

曜以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立芳为皇后。

寻又以昶为太保。

三月,后赵主勒夜微行检察诸营卫,赍金帛以赂门者,求出。

永昌门候王假欲收捕之,从者至,乃止。

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

勒召记室参军徐光,光醉不至,黜为牙门。

光侍直,有愠色,勒怒,并其妻子囚之。

夏,四月,后赵将石生寇汝南,执内史祖济。

六月,癸亥,泉陵公刘遐卒。

癸酉,以车骑大将军郗鉴领徐州刺史。

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领遐部曲。

遐子肇尚幼,遐妹夫田防及故将史迭等不乐他属,共以肇袭遐故位而叛。

临淮太守刘矫掩袭遐营,斩防等。

遐妻,邵续女也,骁果有父风。

遐尝为后赵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

及田防等欲作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仗都尽,故防等卒败。

诏以肇袭遐爵。

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

卞壸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

”虽事寝不行,举朝惮之。

壸俭素廉絜,裁断切直,当官干实,性不弘裕,不肯苟同时好,故为诸名士所少。

阮孚谓之曰:“卿常无闲泰,如含瓦石,不亦劳乎!

”壸曰:“诸君子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

”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放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

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欲奏推之,王导、庾亮不听,乃止。

成人讨越巂斯叟,破之。

秋,七月,癸丑,观阳烈侯应詹卒。

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

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

豫州刺史祖约,自以辈不后郗、卞,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及诸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

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

历阳内史苏峻,有功于国,威望渐著,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

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

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

尚书仆射五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

又修石头以备之。

丹杨尹阮孚以太后临朝,政出舅族,谓所亲曰:“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乱将作矣。

”遂求出为广州刺史。

孚,咸之子也。

冬,十月,立帝母弟岳为吴王。

南顿王宗自以失职怨望,又素与苏峻善,庾亮欲诛之,宗亦欲废执政。

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

宗以兵拒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三子绰、超、演皆废为庶人。

免太宰西阳王羕,降封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左迁桂阳太守。

宗,宗室近属。

羕,先帝保傅。

亮一旦剪黜,由是失远近之心。

宗党卞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峻保匿不与。

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问亮曰:“常日白头公何在?

”亮对以谋反伏诛。

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

人言舅作贼,当如何!

”亮惧,变色。

赵将黄秀等寇酂,顺阳太守魏该帅众奔襄阳。

后赵王勒用程遐之谋,营鄴宫,使世子弘镇鄴,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骁骑将军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

中山公虎自以功多,无去鄴之意,及修三台,迁其家室,虎由是怨程遐。

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

聪遂进寇逡遒、阜陵,杀掠五千馀人。

建康大震,诏加司徒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军于江宁。

苏峻遣其将韩晃击石聪,走之,导解大司马。

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祖约曰:“是弃我也!

”益怀愤恚。

十二月,济岷太守刘闿等杀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叛,降于后赵。

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于邾,拔之。

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拔之。

后赵王勒以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

张竣畏赵人之逼,是岁,徙陇西、南安民二千馀家于姑臧,又遣修好于成,以书劝成主雄去尊号,称籓于晋。

雄复书曰:“吾过为士大夫所推,然本无心于帝王,思为晋室元功之臣,扫除氛埃。

而晋室陵迟,德声不振,引领东望,有年月矣。

会获来贶,情在暗至,有何已已。

”自是聘使相继。

肃宗明皇帝下咸和二年(丁亥,公元三二七年)春,正月,硃提太守杨术与成将罗恒战于台登,兵败,术死。

夏五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赵武卫将军刘朗帅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馀户而归。

张竣闻赵兵为后赵所败,乃去赵官爵,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帅众数万,东会韩璞,攻掠赵秦州诸郡。

赵南阳王胤将兵击之,屯狄道。

枹罕护军辛晏告急。

秋,骏使韩璞、辛岩救之。

璞进度沃干岭。

岩欲速战,璞曰:“夏末以来,日星数有变,不可轻动。

且曜与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与我相守也。

”与胤夹洮相持七十馀日。

冬,十月,璞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曰:“韩璞之众,十倍于吾。

吾粮不多,难以持久。

今虏分兵运粮,天授我也。

若败辛岩,璞等自溃”。

乃帅骑三千袭岩于沃干岭,败之,遂前逼璞营,璞众大溃。

胤乘胜追奔,济河,攻拔令居,斩首二万级,进据振武,河西大骇。

张阆、辛晏帅其众数万降赵,骏遂失河南之地。

庾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乱,欲下诏征之,访于司徒导。

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不若且苞容之。

”亮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

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

若复经年,不可复制,犹七国之于汉也。

”朝臣无敢难者,独光禄大夫卞壸争之曰:“峻拥强兵,逼近京邑,路不终朝。

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之!

”亮不从。

壸知必败,与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此国之大事。

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蠚以向朝廷。

朝廷威虽盛,不知果可擒不。

王公亦同此情。

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

本出足下以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止之,或当相从耳。

”峤亦累书止亮。

举朝以为不可,亮皆不听。

峻闻之,遣司马何仍诣亮曰:“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

”亮不许,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国内史,皆将兵以备峻。

冰,亮之弟也。

于是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

峻上表曰:“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

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

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

”复不许。

峻严装将赴召,犹豫未决。

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

”阜陵令匡术亦劝峻反,峻遂不应命。

温峤闻之,即欲帅众下卫建康,三吴亦欲起义兵。

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朝廷遣使谕峻,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

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

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

狡兔既死,猎犬宜烹。

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参军徐会推崇约,请共讨庾亮。

约大喜,其从子智、衍并劝成之。

谯国内史桓宣谓智曰:“本以强胡未灭,将戮力讨之。

使君若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则威名自举。

今乃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

”智不从。

宣诣约请见,约知其欲谏,拒而不内。

宣遂绝约,不与之同。

十一月,约遣兄子沛内史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

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

诏复以卞壸为尚书令、领右卫将军,以会稽内史王舒行扬州刺史事,吴兴太守虞潭督三吴等诸郡军事。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陶回言于王导,请“及峻未至,急断阜陵,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

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

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则人心危骇,难与战矣。

此时不可失也。

”导然之,庾亮不从。

十二月,辛亥,苏峻使其将韩晃、张健等袭陷姑孰,取盐米,亮方悔之。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

雄,释之子也。

庚申,京师戒严,假庾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

以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使左将军司马流将兵据慈湖以拒峻。

以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翜典征讨军事。

亮使弟翼以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

丙寅,徙琅邪王昱为会稽王,吴王岳为琅邪王。

宣城内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扰,谓宜且按甲以待之。

彝厉色曰:“‘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

’今社稷危逼,义无宴安。

”辛未,彝进屯芜湖。

韩晃击破之,因进攻宣城,彝退保广德,晃大掠诸县而还。

徐州刺史郗鉴欲帅所领赴难,诏以北寇,不许。

是岁,后赵中山公虎击代王纥那,战于句注陉北。

纥那兵败,徙都大宁以避之。

代王郁律之子翳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遣使求之,贺兰大人蔼头拥护不遣。

纥那与宇文部共击蔼头,不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