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谢民师推官书

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

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

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

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

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

”又曰:“辞达而已矣。

”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

求物之妙,如系风捕景,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

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

是之谓辞达。

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

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

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

而独悔于赋,何哉?

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

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

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馀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因论文偶及之耳。

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

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须惠力法雨堂两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

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

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

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

今日至峡山寺,少留即去。

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苏轼启:近来分别后,多次承蒙你写信问候我,详知你日常生活很好,深感安慰。我生性刚直、待人不周到,所学不合时宜、能力见识低下,因而遭贬多年,不敢再自居于达官贵人的行列。自从渡海北还,见到平生的亲戚故旧,不知为什么都象隔世人那样生疏,何况与你没有一天的交往,而怎么敢希求彼此结为朋友呢?几次蒙你亲来我处,交谈间情意亲切如同旧友一样,欣幸已极使人出乎意料,这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你给我看的信和诗赋杂文,我阅读得很熟了。大致都象行动着的云和流动着的水一样,本来没有固定的形式,常常是应该流动时就流动,不能不停止时就停止,文章条理自如,姿态多变而不受拘束。孔子说:“语言缺乏文采即使能流传也不能流传很远。”又说:“文辞以能表达出意思即可。”那么文辞仅仅在于表达出意思,就似乎不需讲究文采了,完全不是这样。要探求事物的微妙所在,就象拴住风捉住影那样困难,能使所写的事物在心里彻底明白,大概在千万人中未必能找到一个,更何况在口说时和手写时也能表达得很明白呢!做到这样才可说是文辞能表达出意思。既然文辞能将自己意思清楚地加以表达,那也一定是富于文采的。扬雄好用艰深的语言,掩饰本来是很浅近的道理,如果直说出来,是人人都懂得的。这种作文方法正如他所说的是雕虫篆刻(只注意雕琢字句),他的《太玄》、《法言》都属于这一类。杨雄唯独后悔作赋,是为什么呢?他一生讲求雕琢字句,《太玄》、《法言》和赋相比较只是在音节上略有改变,便称为经,可以吗?屈原作《离骚经》,是变风、变雅的发展,虽与日月竞放光彩也是应该的,难道可以因其文体与赋相近似而说它是雕虫小技吗?如果贾谊能见到孔子,他的学行可以超过“升堂”而达到“入室”的境地:扬雄竟然因贾谊作过赋便鄙视他,甚至把他同司马相如一样看待。扬雄见识浅陋象这类的例子很多,这一点只可与明白事理的人谈谈,很难同一般人讲清楚的,这里因论述文章偶然说到这个问题。欧阳修说,好的文章如纯金美玉,市上价钱是有规定的,不是人们靠口说就能定出它的贵贱。我的话很拉杂,对你哪能有益处,非常惭愧恐惧。 你要我为惠力寺法雨堂写“法雨”两字,我本不善于写大字,勉强写毕竟写不好,加之船上地点狭窄不好写,故未能照你的嘱咐办理。然而我正好要经过临江,当往游惠力寺。或许惠力寺的僧人想让我写点什么。一定写上几句题留院中,以安慰你思亲的心意。今天到达峡山寺,稍作停留就离去。彼此相距越来越远,千万希望你随时爱护自己的身体,其馀不一一细说。


注释

奉违:指与对方告别。奉,敬词;违,别离。 亟(qì):屡次。 辱:委屈,谦词。 具审:完全了解。 审:明白。 受性:秉性,秉赋。 刚简:刚强质直。 学迂:学问迂阔。 材下:才干低下。 坐废:因事贬职。 累年:好几年。苏轼于宋哲宗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被放逐惠州,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改谪儋州,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始内调,前后达七年。 复齿缙(jìn)绅:再列入士大夫阶层。 还海北:这是指徽宗继位,苏轼遇赦,自海南岛贬所渡海北还的事。 左右:本指左右侍从的人,这里是对人的尊称。 雅:素常,指旧交情。 见临:来访。 倾盖如故:一见如故。倾盖,《孔子家语》记孔子之郯,遇程子于途,并车对语,彼此的车盖相依而下倾。形容偶然相遇却如老朋友一般。 过望:出乎意料之外。 书教:这里指书启、谕告之类的官场应用文章。 质:这里指体式。 文理:指文章的结构、脉络。文,文彩。 行:这里指传播。 辞:指语言。 疑若:似乎。 妙:奥妙。 景:同“影”。 是物。此物,指所求得事物的奥妙。 盖:大概是。 大可胜用:用不完。 扬雄:字子云,西汉著名学者。 好:喜欢。 文:遮掩,粉饰。 说:内容。 正言:直截了当地说。 虫:虫书,秦代八种字体之一,笔划如虫形的一种字体,。 刻:刻符,秦代八种字体之一,刻在信符上的一种字体。 雕虫篆刻:雕琢字句的意思,比喻小技。 《太玄》、《法言》:均为扬雄所著。 类:这一类(雕虫篆刻的东西)。 独:只是。 音节:指辞赋的用韵、讲求声调等。 经:扬雄仿《易经》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自以为是“经”书了。 《离骚经》:汉·王逸注《楚辞》,尊《离骚》为经,称《九章》、《九歌》为传。 风、雅:代指《诗经》。 再变:风雅中一些抒写忧怨之情的诗,汉人称为“变风”、“变雅”,见《毛诗序》。苏轼以《离骚》比附风雅,故云“再变”。 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辞赋家,著有《新书》。 升堂有馀:指道德学问修养达到极深造诣的阶段。入门、升堂、入室,道德学问修养由浅入深的三种境界。升堂,喻学问已达相当的深度。《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以赋鄙之:扬雄因为贾谊曾作过赋,所以轻视他。 司马相如:西汉著名的辞赋家。 同科,等类齐观。科,品类。 陋:识见低下。 比:类。 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文忠是他的谥号。 愧悚(sǒng):惭愧和恐惧。 须:需要。 惠力:佛寺名。 法雨堂:当为惠力寺中的一个堂名。谢民师曾求苏轼给惠力寺题写“法雨堂”的匾额。 局迫:狭窄。 如教:照嘱托办。 方:将来。 临江:今江西省清江县。 或:也许。 念亲:思念父母。 峡山寺:即广庆寺,在广东省清远县,因山对峙江中,故得此名。 少留:稍稍停留。 愈远:(离开您)愈加远了。 以时:随时。 自爱:保重自己。


简介

这篇书信体文论,是苏轼文学创作基本观点的表述。作者用生动简洁、舒展自如的笔墨,称赞了谢民师的诗文,并借此总结了自己的创作经验。信中指出,文章要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范文正公文集叙

〔苏轼〕 〔宋〕

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历圣德诗》示乡先生。

轼从旁窥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

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

”轼曰:“此天人也耶?

则不敢知。

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

”先生奇轼言,尽以告之。

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

”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

嘉祐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殁。

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

”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

是岁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不识范文正公。

”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

又六年,始见其叔彝叟京师。

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

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稿见属为叙。

又十三年,乃克为之。

呜呼!

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叙而传。

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

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

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

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素定于畎亩中,非仕而后学者也。

淮阴侯见高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

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

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论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

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

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

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

今其集二十卷,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

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

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

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

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

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

”非有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

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

”非能战也,德之见于怒者也。

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

秋波媚·七月十六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

〔陆游〕 〔宋〕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卜算子·齿落

〔辛弃疾〕 〔宋〕

刚者不坚牢,柔者难摧挫。

不信张开口角看,舌在牙先堕。

已阙两边厢,又豁中间个。

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

潮州韩文公庙碑

〔苏轼〕 〔宋〕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

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

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

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辨。

是孰使之然哉?

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

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

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

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

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

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

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

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

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

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

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

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

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

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

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

”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

”轼曰:“不然。

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

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

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 元丰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

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

其辞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

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

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

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

灭没倒影不能望,作书诋佛讥君王。

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

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

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

犦牲鸡卜羞我觞,于餐荔丹与蕉黄。

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超然台记

〔苏轼〕 〔宋〕

凡物,皆有可观。

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

哺糟啜醨,皆可以醉。

果蔬草木,皆可以饱。

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

夫所谓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

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

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

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

物有以盖之矣。

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

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

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焉知胜负之所在?

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予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

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

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

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

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

人固疑予之不乐也。

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

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

于是治其园囿,洁其庭宇,伐安邱、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

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

稍葺而新之。

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

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

而其东则庐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

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

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

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

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予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

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

” 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

以见予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刑赏忠厚之至论

〔苏轼〕 〔宋〕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

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

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

故其吁俞之声,欢欣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

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

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

罚疑从去,所以谨刑也。

”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

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

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四岳曰:“鲧可用。

”尧曰:“不可。

鲧方命圮族。

”既而曰:“试之。

”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

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呜呼!

尽之矣。

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

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

过乎仁,不失为君子。

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

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

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

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

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

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

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

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

君子如怒,乱庶遄沮。

”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

制其喜怒,而不失乎仁而已矣。

《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九张机

〔无名氏〕 〔宋〕

夜半芭蕉落雨密,不胜彩丝过织机。

一梭一线红烛泪,织成九张醉梦里。

一张机,春雷一声动天地,天地不知谁梦泣。

似梦非醒,一场美丽,红烛无人剔。

二张机,春江水暖寒鸭戏,柳树枝头飞黄鹂。

你我未老,各奔东西,空愁一江水。

三张机,采桑牧蚕为求丝,推机传梭为谁衣?

 燕子画楼,荷寄兰溪,夜半听鹰涕。

四张机,朝朝暮暮弄横笛,哀哀怨怨无处依。

一处相聚?

几多别离,为谁白发髻?

五张机,梅花虽瘦雪中立,荷花不染出淤泥。

花开照人,花落逝水,白发于风吹。

六张机,一心盛开百花枝,未曾争春群芳嫉。

红装无过,绿锁深闺,推窗月未归。

七张机,梭走一线心一缕,月明一晚人未息。

梭本无言,线为寒衣,此月何处寄?

八张机,浮光掠影叹无期,彩云追月盘如玉。

相思别处,此情遥寄,酒醉忘别离。

九张机,素笺落红谁人惜,画轴依旧谁人题?

一场离恨,两处分飞,何季再相随?

春望,遥望柳上飞黄鹂,一抹浅绿春故里。

燕子飞来,应有消息,空等一嘴泥。

秋守,大雁一行往南飞,声声凄凉落霞追,烟雨茫茫,菊花洗洗,消瘦一地。

流水不解落花意,落花逝去葬流水。

千头万绪君不知,来年柳绿故人迟。

一张机,一梭才去一梭痴。

丝丝缠乱犹不识。

菱窗院外,紫竹凝咽,曲曲是相知。

两张机,春尘早惹旧织衣。

红粉香坠难梦离。

黄花碧草,秦人巷里,夜夜莺儿啼。

三张机,芊芊素手为君织,羞遮罗锦巧心思。

金樽唱晚,月斜窗纸,一梦醉兰池。

四张机,欲织鸳鸯断梭机,东风怎奈花影稀。

惊弦声断,无聊燕去,何日是归期?

五张机,横纹先织陆郎诗,春旧人瘦恐花知。

泪痕偷掩,红筏难续,不敢说相思。

六张机,晓寒漏断语咿咿,怨冷秋千画锦嘶。

初霜还道,菱花镜里,白发可依稀。

七张机,行行都是连理枝,尺素忽传青鸟迟,黛山方解,摇红烛影,愿遂可双栖?

八张机,回纹怎奈梭难依,无痕月晚影凄凄。

一笸香冢,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

九张机,织就燕子画楼西,梦残还寄兰花溪。

泪痕如线,萦系心絮,结挽断情丝。

九张机杼拓相思,素手还成并蒂枝。

渺渺银河飞恨远,怡筝醉雪舞清姿。

一张机,流霞倾尽绕春堤。

幽兰绛草芳泽意。

冰肌玉骨,胭脂翠黛,相对浴红衣。

二张机,鬓香轻散沐仙姿。

羞持藕臂娇容丽。

回眸笑语,氤氲凝雾,浅画自依依。

三张机,暮寒犹缀柳芳枝。

星浓月浅花凝泪。

含情隽永,鸳鸯盟誓,最是两心知。

四张机,花开花谢影双飞。

春风不解愁滋味。

清尊素酒,篆香惹绪,永夜恋痴迷。

五张机,朝朝暮暮雨霏霏。

桃花结子承安逸。

山林梦远,琼壶敲尽,锦字杼璇玑。

六张机,银河划断两情痴。

盟鸾心在常相忆。

繁花待剪,疏钟催晓,几度寄相思。

七张机,愁肠试酒晚来迟。

迢迢霄汉终无计。

画楼云雨,良宵岑寂,一梦断尘泥。

八张机,梦阑相见盼春归。

秦筝调柱声如泣。

宫商难理,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

九张机,小书锦字篆清词。

轩窗幽暗华枝碧。

流云醉挽,琼瑰暗信,无奈两徘徊。

念兹,相知相恋亦相思。

相依相伴长相忆。

相携朝暮,相扶白首,相守一生归。

灵犀,双花双叶并双枝,双栖双宿飞双翼,双莲漪露,双鸳共水,双醉暖罗帷。

轩窗半掩寄幽思,销影残灯喟夜迟。

机杼孤声成素缟,婉然织就两心痴。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

兰房夜永愁无寐。

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

千丝万缕相萦系。

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

君需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

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六张机,雕花铺锦未离披。

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

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

蜀江濯尽春波媚。

香遗囊麝,花房绣被,归去意迟迟。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

百花共作红推被,都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

春衣,素丝染就以堪悲。

晨昏汗污无颜色。

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轻丝。

象床玉手出新奇。

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

〔欧阳修〕 〔宋〕

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于染。

群芳烂不收,东风落如糁。

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

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万里思春尚有情,忽逢春至客心惊。

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

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

异乡物态与人殊,惟有东风旧相识。

鹊桥仙·扁舟昨泊

〔吴潜〕 〔宋〕

扁舟昨泊,危亭孤啸,目断闲云千里。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

痴儿騃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

水调歌头·焦山

〔吴潜〕 〔宋〕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

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

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

远岫忽明晦,好景画难描。

混隋陈,分宋魏,战孙曹。

回头千载陈迹,痴绝倚亭皋。

惟有汀边鸥鹭,不管人间兴废,一抹度青霄。

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