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中秋月
桂彩中秋特地圆,况当馀闰魄澄鲜。
因怀胜赏初经月,免使诗人叹隔年。
万象敛光增浩荡,四溟收月助婵娟。
鳞云清廓心田豫,乘兴能无赋咏篇。
《闰中秋月诗帖》为“瘦金体 ”的典型作品之一,“瘦金”即有 “瘦筋”的含意。这是一首七言律诗,用笔劲健挺拔又不失妩媚,加之紧密而婀娜的结体,不但衬托出诗句本身的意境,也让人体会到浓艳而优雅的气氛。笔画带过之处,如游丝行空,缠绵飘逸,是“瘦金书”中偏于柔美的风格,在宋徽宗的书法作品中,堪称代表。 此册页曾经清宋荧、乾隆内府、嘉庆内府等收藏,《石渠宝笈初编》著录。
内翰执事: 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
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
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
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
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
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
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
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
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
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
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
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
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
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人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
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
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
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
呜呼!
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
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
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
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
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
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
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
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
何者?
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
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
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
执事之文,纡馀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极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
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
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
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当,有执事之实。
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
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
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
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
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
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
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
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
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
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七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
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
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
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
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
方其始也,人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
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
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
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
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
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
噫!
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
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今日复何日,黄菊为谁开?
渊明谩爱重九,胸次正崔嵬。
酒亦关人何事?
政自不能不尔,谁遣白衣来。
醉把西风扇,随处障尘埃。
为公饮,须一日,三百杯。
此山高处东望,云气见蓬莱。
翳凤骖鸾公去,落佩倒冠吾事,抱病且登台。
归路踏明月,人影共徘徊。
君莫赋《幽愤》,一语试相开:长安车马道上,平地起崔嵬。
我愧渊明久矣,犹借此翁湔洗,素壁写《归来》。
斜日透虚隙,一线万飞埃。
断吾生,左持蟹,右持杯。
买山自种云树,山下斸烟莱。
百炼都成绕指,万事直须称好,人世几舆台。
刘郎更堪笑,刚赋看花回。
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所好夫刚者,非好其刚也,好其仁也。
所恶夫佞也,非恶其佞也,恶其不仁也。
吾平生多难,常以身试之,凡免我于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
挤我于俭者,皆异时可喜人也。
吾是以知刚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
建中靖国之初,吾归自海南,见故人,问存没,追论平生所见刚者,或不幸死矣。
若孙君介夫讳立节者,真可谓刚者也。
始吾弟子由为条例司属官,以议不合引去。
王荆公谓君曰:「吾条例司当得开敏如子者。
」君笑曰:「公言过矣,当求胜我者。
若我辈人,则亦不肯为条例司矣。
」公不答,径起入户,君亦趋出。
君为镇江军书记,吾时通守钱塘,往来常、润间,见君京口。
方新法之初,监司皆新进少年,驭吏如束湿,不复以礼遇士大夫,而独敬惮君,曰:「是抗丞相不肯为条例司者。
」 谢麟经制溪洞事宜,州守王奇与蛮战死,君为桂州节度判官,被旨鞠吏士之有罪者。
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尽斩之。
君持不可。
麟以语侵君。
君曰:「狱当论情,吏当守法。
逗挠不进,诸将罪也。
既伏其辜矣,馀人可尽戮乎!
若必欲以非法斩人,则经制司自为之,我何与焉。
」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狱事。
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迁官。
吾以是益知刚者之必仁也。
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于必死乎!
方孔子时,可谓多君子,而曰「未见刚者」,以明其难得如此。
而世乃曰「太刚则折!
」士患不刚耳,长养成就,犹恐不足,当忧其太刚而惧之以折耶!
折不折,天也,非刚之罪。
为此论者,鄙夫患失者也。
事有出于千世之前,圣贤辩之甚详而明,然后世不深考之,因以偏见独识,遂以为说,既失其本,而学士大夫共守之不为变者,盖有之矣,伯夷是已。
夫伯夷,古之论有孔子、孟子焉,以孔、孟之可信而又辩之反复不一,是愈益可信也。
孔子曰:「不念旧恶,求仁而得仁,饿于首阳之下,逸民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恶人之朝,避纣居北海之滨,目不视恶色,不事不肖,百世之师也。
」故孔、孟皆以伯夷遭纣之恶,不念以怨,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饿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号为圣人耳。
然则司马迁以为武王伐纣,伯夷叩马而谏,天下宗周而耻之,义不食周粟,而为《采薇之歌》,韩子因之,亦为之颂,以为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是大不然也。
夫商衰而纣以不仁残天下,天下孰不病纣?
而尤者,伯夷也。
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则欲往归焉。
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
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伯夷乃不与,何哉?
盖二老,所谓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馀,而春秋固已高矣。
自海滨而趋文王之都,计亦数千里之远,文王之兴以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邪?
抑来而死于道路邪?
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
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
且武王倡大义于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独以为非,岂伯夷乎?
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也。
纣之为君,不仁也。
武王之为君,仁也。
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纣,以待仁而后出。
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则伯夷何处乎?
余故曰圣贤辩之甚明,而后世偏见独识者之失其本也。
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减太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