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南越列传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

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

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

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

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

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

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

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

岁余,高后崩,即罢兵。

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

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

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先帝时习使南越。

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

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

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

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

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

”乃顿首谢,原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皇帝,贤天子也。

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

”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

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

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至建元四年卒。

佗孙胡为南越王。

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籓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

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

”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

兵未逾岭,闽越王弟余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

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

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

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

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

胡薨,谥为文王。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

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

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

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

遣子次公入宿卫。

婴齐薨,谥为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

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缺,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

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

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

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

使者皆留填抚之。

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余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

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

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

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

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

使者皆东乡,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

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以激怒使者。

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

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

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

乃阴与大臣作乱。

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

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

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

”辞不可,天子罢参也。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

”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

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

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

”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

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

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

其后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

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

”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

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原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

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

”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

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

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柢苍梧。

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破石门,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

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俱进。

楼船居前,至番禺。

建德、嘉皆城守。

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

伏波居西北面。

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

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

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

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

犁旦,城中皆降伏波。

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

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

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常海侯。

越郎都稽得嘉,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自定属汉。

越桂林监居翁谕瓯骆属汉:皆得为侯。

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

遂为九郡。

伏波将军益封。

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

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

遭汉初定,列为诸侯。

隆虑离湿疫,佗得以益骄。

瓯骆相攻,南越动摇。

汉兵临境,婴齐入朝。

其后亡国,徵自樛女。

吕嘉小忠,令佗无后。

楼船从欲,怠傲失惑。

伏波困穷,智虑愈殖,因祸为福。

成败之转,譬若纠墨。

中原鹿走,群雄莫制。

汉事西驱,越权南裔。

陆贾骋说,尉他去帝。

嫪后内朝,吕嘉狼戾。

君臣不协,卒从剿弃。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南越王尉佗是真定人,姓赵。秦国兼并了六国,攻取并平定了杨越,设置了桂林、南海和象郡,把犯罪而被迁徙的百姓安置到这些地方,同越人杂居了十三年。尉佗,秦朝时被任命做了南海郡的龙川县令。到秦二世时,南海郡尉任嚣得病将死,把龙川令赵佗召来,并对他说:“听说陈胜等发动了叛乱,秦朝推行暴虐无道的政策,天下百姓对此感到怨恨,项羽和刘邦、陈胜、吴广等,都在各自的州郡,同时聚集民众,组建军队,象猛虎般地争夺天下,中原地区扰攘动乱,不知何时方得安宁,豪杰们背叛秦朝,相互对立。南海郡偏僻遥远,我怕强盗的军队侵夺土地,打到这里,我想发动军队切断通往中原的新修大路,自己早作防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巧我的病重了。再说番禺这个地方,背后有险要的山势可以依靠,南有大海作屏障,东西几千里,有些中原人辅助我们,这也能当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国家。南海郡的长官中没有谁值得我同他研究这些事,所以把你召来告诉你这些事。”任嚣当即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让他代行南海郡的职务。任嚣死后,赵佗就向横浦、阳山、湟溪关传布檄文,说:“强盗的军队将要到来,要疾速断绝道路,集合军队,保卫自己。”赵佗借此机会,逐渐用法律杀了秦朝安置的官吏,而用他的亲信做代理长官。秦朝被消灭后,赵佗就攻击并兼并了桂林和象郡,立自己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已经平定了天下,因为中原百姓劳顿困苦,所以汉高祖放过了赵佗,没有杀他。前196年(汉高帝十一年),派遣陆贾去南越,命令赵佗因袭他的南越王的称号,同他剖符定约,互通使者,让他协调百越,使其和睦相处,不要成为汉朝南边的祸害。南越边界与北方的长沙接壤。 高后时代,有关部门的官吏请求禁止南越在边境市场上购买铁器。赵佗说:“高帝立我为南越王,双方互通使者和物资,如今高后听信谗臣的意见,把蛮夷视为异类,断绝我们所需要的器物的来源,这一定是长沙王的主张,他想依靠中原的汉王朝,消灭南越,兼作南越王,自己建立功劳。”于是赵佗就擅加尊号,自称南越武帝,出兵攻打长沙国的边境城邑,打败了几个县才离去。高后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前去攻打赵佗。正遇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中的多数人都得了重病,致使大军无法越过阳山岭。又过了一年多,高后死去,汉军就停止了进攻。赵佗因此凭借他的军队扬威于边境,用财物贿赂闽越、西瓯和骆越,使他们都归属南越,使他的领地从东到西长达一万余里。赵佗竟然乘坐黄屋左纛之车,以皇帝身份发号施令,同汉朝地位相等。 待到前179年(汉文帝元年),天子刚刚统治天下,便派出使者向诸侯和四方蛮夷的君长,告知他从代国来京即位的想法,让他们知道天子的圣明美德。于是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的坟墓,设置守墓的人家,每年按时举行祭祀,又召来他的堂兄弟,用尊贵的官职和丰厚的赏赐表示对他们的宠爱。天子命令丞相陈平等推荐可以出使南越的人,陈平说好畴人陆贾在先帝时曾多次出使南越。天子就召来陆贾,任命他为太中大夫,前往南越当使者,借机责备赵佗自立为皇帝,竟然不派一个使者向天子报告。陆贾到了南越,南越王赵特别恐惧,向天子写信道歉,说:“蛮夷大长老夫臣佗,从前高后隔离歧视南越,我私下疑心长沙王是个善进谗言的臣子,又在这遥远之地听说高后杀尽了赵佗的宗族,挖掘并烧毁祖先的坟墓,因此自暴自弃,侵犯长沙的边境地区。而且南方低湿之地,在蛮夷中间,东边的闽越只有上千民众,却称其君长为王;西面的西瓯和骆越这样的****之国也得称王。所以我狂妄地窃取皇帝的尊号,聊以自我安慰,怎敢把这事禀告天子呢!”赵佗深深叩头谢罪,表示要长久做汉朝的藩属臣子,遵守向天子纳贡的职责。于是赵佗就向全国发布命令,说:“我听说两个英雄豪杰是不能并存的,两个贤哲之人也不能共同生活在同一世界。汉朝皇帝,是贤明的天子,从今以后,我去掉帝制,不再乘坐黄屋左纛的车子。”陆贾回京报告此事,汉文帝非常高兴。沿续到汉景帝时代,赵佗向汉朝称臣,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见天子。但是在南越国内,赵佗一直窃用皇帝的名号,只是他派使者朝见天子时才称王,接受天子的命令如同诸侯一样。到建元四年,赵佗死去。 赵佗的孙子赵胡当了南越王。这时闽越王郢发动战争,攻打南越边境城镇,赵胡派人向汉天子写信说:“南越和闽越都是汉朝的藩臣,不能擅自发兵相互攻击。如今闽越发兵侵犯臣,臣不敢发兵抗击,希望天子下诏书处理这事。”于是天子赞扬南越有忠义行为,遵守职责和盟约,为他们出兵,派遣两位将军前去讨伐闽越。汉军还没越过阳山岭,闽越王的弟弟馀善杀死了郢,投降了汉朝,于是停止了讨伐行动。 汉天子派庄助去向南越王讲明朝廷的意思,赵胡深深叩头说:“天子是为臣发兵讨伐闽越的,就是臣死了也无法报答天子的恩德!”赵胡就派太子婴齐到朝廷去充当宿卫。他又对庄助说:“国家刚刚遭受敌人的侵略,请使者先走吧。赵胡正在日夜准备行装,去京城朝见天子。”庄助离开后,他的大臣向赵胡进谏说:“汉朝发兵诛杀郢,也是用这个行动来警告南越。而且先王过去曾说过,事奉天子,只希望不要失礼,重要的是不可因为爱听使者的好话而去朝见天子。要是去朝见天子就不能再回来了,这是亡国的形势啊。”于是赵胡就以生病为借口,最终也没去朝见汉天子。过了十多年,赵胡真病得很严重,太子婴齐请求回国。赵胡死了,加给他文王的谥号。 婴齐代立为南越王之后,就把他祖先的武帝印玺藏了起来。婴齐到长安做宿卫时,取了邯郸樛家的女儿做妻子,生了儿子叫赵兴。待到他即位为王,便向汉天子上书,请求立妻子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汉朝屡次派使者婉转劝告婴齐去朝拜天子,婴齐喜欢恣意杀人,惧怕进京朝拜天子,会被强迫比照内地诸侯,执行汉朝法令,因此以有病为托辞,竟未去朝见天子,只派遣儿子次公入京当了宿卫。婴齐死去,加给他明王的谥号。 太子赵兴代立为南越王,他母亲当了太后。太后在没嫁给婴齐做妾时,曾经同霸陵人安国少季通奸。等到婴齐死后,前113年(元鼎四年),汉朝派安国少季前去规劝南越王和王太后,让他们比照内地的诸侯,进京朝拜天子。命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传这个意思,让勇士魏臣等辅助不足之处,卫尉路博德率兵驻守在桂阳,等待使者。南越王年轻,王太后是中原人,曾同安国少季通奸,此次安国少季来当使者,又和她通奸。南越国的人们多半知道这事,大多不依附王太后。太后害怕发生动乱,也想依靠汉朝的威势,屡次劝说南越王和群臣请求归属汉朝。于是就通过使者上书天子,请求比照内地诸侯,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的关塞。于是天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银印赐给南越丞相吕嘉,也赐给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其余的官职由南越自己安置。废除他们从前的黥刑和劓刑,用汉朝的法律,比照内地的诸侯。使者都留下来镇抚南越。南越王及王太后整治行装和贵重财物,为进京朝见天子做准备。 南越丞相吕嘉年龄很大,辅佐过三位国王,他的宗族内当官做长吏的就有七十多人,男的都娶王女做妻子,女的都嫁给王子及其兄弟宗室之人,同苍梧郡的秦王有联姻关系。他在南越国内的地位非常显要,南越人都信任他,很多人都成了他的亲信,在得民心方面超过了南越王。南越王要上书汉天子,他屡次建议王放弃这个举动,王没听。他产生了背叛王的念头,屡次托病不去会见汉朝使者。使者都留意吕嘉的言行,因为形势的关系,没有诛杀吕嘉。南越王和王太后也怕吕嘉首先发难,就安排酒宴,想借助汉朝使者的权势,计划杀死吕嘉等人。宴席上,使者都面朝东,太后面朝南,王面朝北,丞相吕嘉和大臣都面朝西,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当将军,率兵守候在宫外。饮酒当中,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归属汉朝,是国家的利益,而丞相嫌这样做不利,是什么原因?”王太后想以此激怒汉朝使者。使者犹豫不决,终究没敢动手杀吕嘉。吕嘉看到周围人不是自己的亲信,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王太后发怒了,想用矛撞击吕嘉,王阻止了太后的行为。吕嘉就出去了,并把弟弟的兵士分来一部分,安排到自己的住处周围,托病不肯去会见王和使者。吕嘉就暗中同大臣们准备发动叛乱。王一向无意杀害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因此几个月过去了,叛乱仍没发生。王太后有淫乱行为,南越国的人都不归附她,她想独自杀害吕嘉,又没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汉天子听说吕嘉不服从南越王,王和太后力弱势孤,不能控制吕嘉,使者又胆怯而无决断的能力。又认为王和太后已经归附汉朝,独有吕嘉作乱,不值得发兵,想派庄参率两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若是为友好谈判而去,几个人就足够了;若是为动武而去,两千人不足以干出大事来。”庄参推辞不肯去,天子罢免了庄参的官。郏地壮士、原济北王的相韩千秋奋然说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南越,又有王和太后做内应,独有丞相吕嘉从中破坏,我愿意得到二百个勇士前往南越,一定杀死吕嘉,回来向天子报告。”于是天子派遣韩千秋和王太后的弟弟樛乐,率兵二千人前往南越。他们进人南越境内,吕嘉等终于造反了,并向南越国的人下令说:“国王年轻,太后是中国人,又同汉朝使者有淫乱行为,一心想归属汉朝,把先王的珍宝重器全部拿去献给汉天子,谄媚汉天子;带走很多随从的人,走到长安,便把他们卖给汉人作僮仆。她只想得到自己逃脱一时的好处,没有顾及到赵氏的国家政权,没有为后世永久之计而谋划的意思。”于是吕嘉就同他弟弟率兵攻击并杀害了南越王。王太后和汉朝的使者。他又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和各郡县官员,立明王的长子与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当南越王。这时韩千秋的军队进入南越境内,攻破几个小城镇。以后,南越人径直让开道路,供给饮食,让韩千秋的军队顺利前进,走到离番禺四十里的地方,南越用兵攻击韩千秋等,于是把他们全部消灭。吕嘉让人把汉朝使者的符节用木匣装好,封上,放置到边塞之上说了些好听的骗人的话向汉朝谢罪,同时派兵守卫在要害的地方。于是天子说:“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够得上军人的先锋之冠了。”天子封韩千秋的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他姐姐是王太后,她首先愿意归属汉朝,因此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天子就发布赦令说:“天子衰微,诸侯极力征讨,人们就讽刺大臣不知讨伐叛贼。如今吕嘉、赵建德等造反,很安然地自立为王。我命令罪人同江淮以南的水兵共十万人前去讨伐他们。” 前112年(元鼎五年)秋天,卫尉路博德当了伏波将军,率兵走出桂阳,直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当了楼船将军,走世豫章,直下横浦;原来归降汉朝被封侯的两个南越人当了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率兵走出零陵,然后一军直下离水,一军直抵苍梧;让驰义侯利用巴蜀的罪人,调动夜郎的兵卒,直下牂柯江。最后都在番禺会师。 前111年(元鼎六年)冬天,楼船将军率领精锐兵卒,首先攻下了寻陕,然后攻破石门,缴纳了南越的战船和粮食,乘机向前推进,挫败南越的先头部队,率数万大军等候伏波将军。伏波将军率领被赦的罪人,道路遥远,正巧又误了会师的日期,因此同楼船将军会师的才有一千余人,于是一同前进。楼船将军在前边,直打到番禺。赵建德和吕嘉都在城中防守。楼船将军自己选择有利的地方,驻兵在番禺的东南面;伏波将军驻军在番禺西北边。正赶上天黑了,楼船将军攻击并打败了南越人,放大火烧番禺城。南越人平时就听到过伏波将军的大名,如今天黑,不知道他有多少军队。伏波将军就安营扎寨,派使者招来那些投降的人,赐给他们印,又放他们回去招降别的人。楼船将军奋力攻击,焚烧敌人,反而驱赶乱兵跑入伏波将军的营中来投降。黎明时分,城中的敌兵都投降了伏波将军。吕嘉和赵建德已在夜里同几百个部下逃入大海,乘船西去。伏波将军又乘机询问已投降的南越贵人,才知道吕嘉的去向,派人去追捕他。原校尉现为伏波将军的司马之官的苏弘捕到赵建德,被封为常海侯;南越人郎官都稽抓到吕嘉,被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同南越王同姓,听说汉朝军队已到,同南越名字叫定的揭阳县令,自己决定归属汉朝;南越桂林郡监居翁,告知瓯骆归降汉朝。他们都被封了侯。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的军队,以及驰义侯所谓调动的夜郎军队还未到达,南越已经被平定了。于是汉朝在此设置了九个郡。伏波将军增加了封邑,楼船将军的军队攻破敌人的坚固防守,因而被封为将梁侯。 从赵佗最初称王以后,传国五世,共九十三年,南越国就灭亡了。 太史公说:“尉佗当上南越王,本是由于任嚣的提拔和劝说。正赶上汉朝初步安定,他被封为诸侯。隆虑侯领兵伐南越,碰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多染上疾病,无法进军,致使赵佗越发骄傲。由于同瓯骆互相攻击,南越国势动摇。汉朝的大军压境,南越太子婴齐只得前往长安当宿卫。后来南越亡国,征兆就在婴齐娶了樛氏女。吕嘉小小的忠诚,致使赵佗断绝了王位的继承人。楼船将军放纵欲望,变得怠惰傲慢,放荡惑乱。伏波将军大志不顺,智谋思虑越来越丰富,因祸得福。可见成败的转换,就同纠墨一样,难以预料。


简介

《南越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该传记述了南越王赵佗建国的史实及其四位继承者同汉王朝的关系,描述了汉武帝出师攻灭南越,将南越置于汉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过程。



史记·七十列传·东越列传

〔司马迁〕 〔汉〕

闽越王无诸及越王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勾践之后也,姓驺氏。

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

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

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

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

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

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

乃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徙,以故皆得不诛,归国。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至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

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自秦时弃弗属。

”于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特患力弗能救,德弗能覆。

诚能,何故弃之?

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乃越也!

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彼当安所告愬?

又何以子万国乎?

”上曰:“太尉未足与计。

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而去。

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

闽越:越人的一支。

东海:指今浙江南部靠海的地区。

摇:人名。

先:祖先。

后文“奉闽越先”之“先”同此。

驺:当为“骆”。

按陈直《史记新证》以为“驺为齐大姓,不闻在闽越。

传文为‘骆’字之误无疑。

”君长:此指少数民族的首领。

畔:通“叛”。

主命: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

弗王:没有封无诸和摇为王。

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前202)。

按称汉系从刘邦于公元前二○六年被项羽封为汉王开始。

王:称王。

故地:即旧地,原来的地方。

都:建都城。

孝惠三年:汉惠帝三年(前192)。

举:列举。

越功:越国的功劳。

便附:愿意归附。

孝景三年:汉景帝三年(前154)。

吴王濞反:景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联合赵、楚等国发动了所谓斩晁错、清君侧的“七国之乱”。

事详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

从:随。

购:以重金收买。

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

从:随。

以重金收习。

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载:“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啗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杀吴王丹徙:即杀吴王于丹徙。

诛:责罚。

归国:指回到东越本土。

亡走:逃跑。

建元三年:即公元前一三八年。

建元为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烦:打扰。

诘:诘难、质问。

特:只是。

患:担心。

诚:如果。

举:全部。

整个。

何乃:何只。

振:救助。

安所:何处。

愬(sù,诉):告。

子:这里是养育、爱护的意思。

与计:同他商量事情。

虎符:兵符,古代调兵遣将的信物。

铜铸虎形,中分为二,右存于朝廷,左由被遣将帅保存。

有事调遣,合符为证。

以节:犹“持节”。

节为使者信物。

距:通“拒”。

后文“至建元六年”段“闽越王郢发兵距汉”、“公鼎六年秋”段“发兵距汉道”等句中的“距”字均同此。

谕:明告。

意指:此指皇帝的命令。

指:同“旨”。

意图。

徙中国:迁移到中原地区。

悉:全。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

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

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

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今汉兵众强,今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

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

”皆曰“善”。

即?

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

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利莫大焉。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

”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

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

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擅:擅自。

闻:把事情报告上级,使上级听到。

相:指闽越的丞相。

不请:指不向汉天子请示。

幸:侥幸。

谢:谢罪。

固:固然。

完:保全完整。

:铁柄小矛。

此指以?

刺杀。

奉:通“捧”。

此指送。

致:送到。

大行:指王恢。

耘:锄草。

此指消除。

便宜:方便灵活地处理事情。

案兵:停止军事活动。

大农军:指韩安国的军队。

首恶:首先做坏事的人。

此指首先挑起战争的人。

丑:人名。

与:参加。

奉:侍奉。

威:威望。

行:传布。

矫:矫正。

持正:保持正道。

劳:劳苦。

因:于是。

至元鼎五年,南越反,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

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

及汉破番禺,不至。

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

上曰士卒劳倦,不许,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

元鼎六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发兵距汉道。

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

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

天子遣横梅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

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

中尉王温舒出梅岭。

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

元封元年冬,咸入东越。

东越素兵发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将军数校尉,杀长吏。

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为御儿侯。

自兵未往。

元鼎:汉武帝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

海风波:海风掀起大浪。

解:解释。

此指借口。

持两端:采取两不得罪的政策。

阴:暗中。

便:顺便。

引兵:领兵。

许:答应。

梅领:即梅岭。

汉道:汉军经过的道路。

号:加封名号。

故:原来的,从前的。

齿:刘齿。

元朔四年(前125),受封山州侯,元鼎五年(前112)被免去侯爵。

所以这里称“故山州侯”。

将屯:率兵驻防。

却:退。

就:往。

便处:方便有利的地方。

坐:因犯……罪。

畏懦:怯懦惧敌军。

妄言:虚妄不实的言论。

越侯:降汉后被封为侯的两个南越人,即严和甲。

一任戈船将军,一任下濑(一作“下厉”)将军。

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

素:一向。

自兵:自己的军队。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馀善,馀善弗听,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

从建成侯敖,与其率,从繇王居股谋曰:“侯善首恶,劫守吾属。

今汉兵至,众强,计杀馀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

”乃遂惧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东成侯,万户。

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

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

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

封横海校尉为缭荌侯。

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

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

诸将皆无成功,莫封。

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于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

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

东越地遂虚。

越衍侯:指东越衍侯。

以:犹“率”。

从:跟,同。

率:率领。

此指敖所率领的部下官吏。

劫守:劫持。

吾属:我们。

傥:通“倘”,或许。

幸:侥幸。

脱:指逃脱被杀的命运。

狭:指地势狭小。

阻:山势险要。

虚:空。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于民哉,何其久也!

历数代常为君王,句践一称伯。

然馀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

盖禹之余烈也。

史记·七十列传·朝鲜列传

〔司马迁〕 〔汉〕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馀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

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

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

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

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

右渠发兵距险。

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

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稍求收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原降,恐两将诈杀臣。

今见信节,请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

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

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

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

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

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

”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

”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

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

夹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王又不肯降。

”阴、唊、路人皆亡降汉。

路人道死。

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

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巳又反,复攻吏。

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巳,以故遂定朝鲜,为四郡。

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荻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

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温阳侯。

左将军徵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国以绝祀。

涉何诬功,为兵发首。

楼船将狭,及难离咎。

悔失番禺,乃反见疑。

荀彘争劳,与遂皆诛。

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

卫满燕人,朝鲜是王。

王险置都,路人作相。

右渠首差,涉何?

上。

兆祸自斯,狐疑二将。

山、遂伏法,纷纭无状。

史记·七十列传·西南夷列传

〔司马迁〕 〔汉〕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

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

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

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箸,或移徙,在蜀之西。

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

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

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

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

十余岁,秦灭。

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

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

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

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彊,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

”上许之。

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乃以为犍为郡。

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

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

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

还对,言其不便。

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

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

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

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

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

”及夜郎侯亦然。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

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

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

头兰,常隔滇道者也。

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

上以为夜郎王。

南越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

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浸、靡莫,皆同姓相扶,未肯听。

劳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洸、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

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

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

滇小邑,最宠焉。

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

在周为文王师,封楚。

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

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

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

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

西夷后揃,剽分二方,卒为七郡。

史记·七十列传·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迁〕 〔汉〕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

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

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

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

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着《子虚》之赋。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

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

”于是相如往,舍都亭。

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

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

”并召令。

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

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

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

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

”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

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

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

家居徒四壁立。

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

”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

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

”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

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

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

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

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

”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

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

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

”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

”上惊,乃召问相如。

相如曰:“有是。

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

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

”上许,令尚书给笔札。

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

“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

“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

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

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

奏之天子,天子大说。

其辞曰: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

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

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

”子虚曰:“乐。

”“获多乎?

”曰:“少。

”“然则何乐?

”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

”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

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

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掩兔辚鹿,射麋脚麟。

鹜于盐浦,割鲜染轮。

射中获多,矜而自功。

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

楚王之猎何与寡人?

’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

’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 “仆对曰:‘唯唯。

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

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

岑岩参差,日月蔽亏。

交错纠纷,上干青云。

罢池陂陁,下属江河。

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附,锡碧金银,众色炫燿,照烂龙鳞。

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瑉琨珸,瑊玏玄厉,瑌石武夫。

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

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

其高燥则生葴䔮苞荔,薛莎青薠。

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菰芦,庵䕡轩芋,众物居之,不可胜图。

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

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

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

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蘗离朱杨,楂梨梬栗,橘柚芬芳。

其上则有赤猿蠼蝚,鹓雏孔鸾,腾远射干。

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兕象野犀,穷奇獌狿。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

阳子骖乘,纤阿为御。

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槅距虚,轶野马而湜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

儵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

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

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

衯衯裴裴,扬袘恤削,蜚纤垂髾。

扶与猗靡,吸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

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珊勃窣上金堤,掩翡翠,射鵔鸃,微矰出,纤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鸧下,玄鹤加。

怠而后发,游于清池。

浮文鹢,扬桂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

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磕磕,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班乎裔裔。

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

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

臣窃观之,齐殆不如。

’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

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

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也。

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

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

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

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

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

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傍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

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

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

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复,何为无用应哉!

”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

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

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

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故未可也。

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

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

终始霸浐,出入泾渭。

酆鄗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

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

汨乎浑流,顺阿而下,赴隘陕之口。

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晞,滭浡滵汩,湢测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澎濞沆瀣,穹隆云挠,蜿胶戾,逾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壧旻壅,饹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湛湛隐隐,砰磅訇潏,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盘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

然后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东注大湖,衍溢陂池。

于是乎蛟龙赤螭,靧亸螹离,鰅騄鰬魠,禺禺鱋魶,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

鱼鳖讙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黄鶗,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霅旰,丛积乎其中。

鸿鹄鹔鸨,磻鹅鸀鳿,䴔䴖鴂目,烦鹜鷛鸬,澥昉䴔鸬,群浮乎其上。

泛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嵯峨,深林钜木,崭岩嵾嵯,九嵏、巀嶭,南山峨峨,岩陁甗锜,嶊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閜,阜陵别岛,崴磈岧瘣,丘虚崛{山畾},隐辚郁<山畾>,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

掩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蘼芜,杂以流夷。

尃结缕,櫕戾莎,揭车衡兰,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荪,鲜枝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丽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斐斐,众香发越,肸蚃布写,䁆瞹苾勃。

“于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

日出东沼,入于西陂。

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

兽则牜庸旄貘牦,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

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

兽则麒麟角<角专>,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櫩周流,长途中宿。

夷嵕筑堂,累台增成,岩穾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

青虬蚴蟉于东箱,象舆婉蝉于西清,灵圉燕于间观,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乎中庭。

盘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磼酺,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瑉玉旁唐,瑸斒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垂绥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榙荔枝,罗乎后宫,列乎北园。

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发红华,秀朱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

沙棠栎槠,华泛檘栌,留落胥馀,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癹骫,坑衡閜砢,垂条扶于,落英幡纚,纷容萧参,旖旎从风,浏莅芔吸,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

柴池茈虒,旋环后宫,杂遝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玄猿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蠗蝚,螹胡豰蛫,栖息乎其间。

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

于是乎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稀间,牢落陆离,烂曼远迁。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

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

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

孙叔奉辔,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

鼓严簿,纵獠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

陵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

俓峻赴险,越壑厉水。

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

箭不苟害,解脰陷脑。

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

然后浸潭促节,倏敻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燿,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后发,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飙,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

遒孔鸾,促鵔鸃,拂鹥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

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暗乎反乡。

蹶石关,历封峦,过鳷䧴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

徒车之所辚轹,乘骑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躤,与其穷极倦<谷凡>,惊惮慑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张乐乎轇輵之宇。

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

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

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族举递奏,金鼓迭起,铿枪铛䶀,洞心骇耳。

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靓庄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妩媚姌袅。

曳独茧之褕袘,眇阎易以戌削,编姺徶㣯,与世殊服。

芬香沤郁,酷烈淑郁。

皓齿粲烂,宜笑旳皪。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

曰:‘嗟乎,此泰奢侈!

朕以览听馀间,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

’于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

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

实陂池而勿禁,虚宫观而勿仞。

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

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 “于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狸首,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罕,掩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

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于五帝。

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

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

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

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乃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馀人,用兴法诛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

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

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

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

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

移师东指,闽越相诛。

右吊番禺,太子入朝。

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

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

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

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雠。

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

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

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着而不灭。

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

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

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

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

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

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

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相如还报。

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

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

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

是时邛笮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笮、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

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

”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

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

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

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

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

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笮、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

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

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

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

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濊,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

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

因朝冉从駹,定笮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轶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

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

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

且夫邛、笮、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

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

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 使者曰:“乌谓此邪?

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

余尚恶闻若说。

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

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

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

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

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鸿水浡出,泛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崎岖而不安。

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灾,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

当斯之勤,岂唯民哉。

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

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

岂特委琐握⻊齿,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

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

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

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

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

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

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

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

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

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

故北出师以讨彊胡,南驰使以诮劲越。

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

故乃关沬、若,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

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

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诛伐于彼。

遐迩一体,中外提福,不亦康乎?

夫拯民于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

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

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

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

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

悲夫!

” 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愿闻也。

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

”敞罔靡徙,因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

居岁馀,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

常有消渴疾。

与卓氏婚,饶于财。

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间居,不慕官爵。

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

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

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

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

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

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

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

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上善之。

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

其辞曰: 登陂阤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

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

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豁兮谽。

汩淢噏习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

观众树之塕薆兮,览竹林之榛榛。

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

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

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埶。

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

呜呼哀哉!

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

敻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佅。

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

呜呼哀哉!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

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

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

”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

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

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

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

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

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

垂旬始以为幓兮,曳彗星而为髾。

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

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

红杳渺以眩湣兮,猋风涌而云浮。

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虬之<虫幽>蟉蜿蜒。

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蠼以连卷。

沛艾赳螑仡以佁拟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

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以梁倚。

纠蓼叫奡踏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

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

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

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于瑶光。

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后陵阳。

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陆离而后潏湟。

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属岐伯使尚方。

祝融惊而跸御兮,清氛气而后行。

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

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

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葛以方驰。

骚扰冲苁其相纷拿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

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陆离。

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崛礨嵬<石睘>。

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

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

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

时若薆薆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

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

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

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

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

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

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

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噍咀芝英兮叽琼华。

嬐侵浔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

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

驰游道而修降兮,骛遗雾而远逝。

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

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

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

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

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

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

若不然,后失之矣。

”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

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

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

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

无他书。

”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

忠奏其书,天子异之。

其书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

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

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

续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

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

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

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

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

后稷创业于唐,公刘发迹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岂不善始善终哉。

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谨遗教于后耳。

故轨迹夷易,易遵也。

湛恩蒙涌,易丰也。

宪度着明,易则也。

垂统理顺,易继也。

是以业隆于繦褓而崇冠于二后。

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

然犹蹑梁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

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上畅九垓,下溯八埏。

怀生之类沾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陕游原,迥阔泳沫,首恶湮没,闇昧昭澈,昆虫凯泽,回首面内。

然后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䆃一茎六穗于庖,牺双共抵之兽,获周馀珍收龟于岐,招翠黄乘龙于沼。

鬼神接灵圉,宾于间馆。

奇物谲诡,俶傥穷变。

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

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

进让之道,其何爽与?

于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

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发也。

挈三神之欢,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

或谓且天为质暗,珍符固不可辞。

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

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说者尚何称于后,而云七十二君乎?

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

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

皇皇哉斯事!

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

愿陛下全之。

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

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

”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

”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

乃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

甘露时雨,厥壤可游。

滋液渗漉,何生不育。

嘉谷六穗,我穑曷蓄。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

非唯濡之,泛尃濩之。

万物熙熙,怀而慕思。

名山显位,望君之来。

君乎君乎,侯不迈哉!

般般之兽,乐我君囿。

白质黑章,其仪可喜。

旼々睦睦,君子之能。

盖闻其声,今观其来。

厥涂靡踪,天瑞之征。

兹亦于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

孟冬十月,君俎郊祀。

驰我君舆,帝以享祉。

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

采色炫燿,熿炳辉煌。

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

依类托寓,谕以封峦。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

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

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

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

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

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父禅肃然。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着公卿者云。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

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

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

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

余采其语可论者着于篇。

史记·十列传·淮南衡山列传

〔司马迁〕 〔汉〕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

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

厉王母得幸焉,有身。

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

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

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

”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

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彊争。

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

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

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高祖十一年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

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

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

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以亲故,常宽赦之。

三年,入朝。

甚横。

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

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

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

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

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

”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

淮南王至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

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

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

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

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

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

春使使报但等。

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

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蕑忌谋,杀以闭口。

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

又详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

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

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

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

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

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

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

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

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

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

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

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

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

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

春又请长,原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

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

”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

臣等议论如法。

”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 “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

臣请处蜀郡严道邛邮,遣其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

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

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

他可。

” 尽诛所与谋者。

于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

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

臣恐卒逢雾露病死。

陛下为有杀弟之名,柰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

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

吾安能勇!

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

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

”乃不食死。

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盎曰:“不可柰何,原陛下自宽。

”上曰:“为之柰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餽侍者,皆弃市。

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户。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

何者?

不以私害公。

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

”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复如诸侯仪。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复故城阳。

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

东城侯良前薨,无后也。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大王必欲发兵应吴,臣原为将。

”王乃属相兵。

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

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弗应,而往来使越。

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贞信,乃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衡山王王济北,所以襃之。

及薨,遂赐谥为贞王。

庐江王边越,数使使相交,故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淮南王如故。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

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

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

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

”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

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畔逆事。

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

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

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

”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

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

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

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

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

王后生太子迁,迁取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

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

王乃详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

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

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乃召与戏。

被一再辞让,误中太子。

太子怒,被恐。

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原奋击匈奴。

太子迁数恶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

诏下其事廷尉、河南。

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发兵反,计犹豫,十馀日未定。

会有诏,即讯太子。

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

王以请相,相弗听。

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

踪迹连王,王使人候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

王恐事发,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

”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

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

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不发。

中尉还,以闻。

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明诏,当弃市。

”诏弗许。

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

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

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

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

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

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

其后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

”然淮南王削地之后,其为反谋益甚。

诸使道从长安来,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

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

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徵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

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

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臣事竖子乎!

” 王坐东宫,召伍被与谋,曰:“将军上。

”被怅然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此亡国之语乎!

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

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

复召曰:“将军许寡人乎?

”被曰:“不,直来为大王画耳。

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

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千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

此千岁之可见者。

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

臣不敢避子胥之诛,原大王毋为吴王之听。

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

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糟,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

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欲为乱者十家而五。

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

”臣答曰:“然。

”“汝何求?

”曰:“原请延年益寿药。

”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

”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

于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以献?

”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

”’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穀种种百工而行。

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

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

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

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

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

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

’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

’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

高皇始于丰沛,一倡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

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

百姓原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陈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

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

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复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

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独窦氏不与。

计定谋成,举兵而西。

破于大梁,败于狐父,奔走而东,至于丹徒,越人禽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

夫以吴越之众不能成功者何?

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

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有万倍于秦之时,原大王从臣之计。

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

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

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

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

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

”于是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

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

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

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

太子知之,数捕系而榜笞建。

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以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曰:“毒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

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

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欲杀之。

今建在,可徵问,具知淮南阴事。

”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

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于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

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

淮南王患之,欲发,问伍被曰:“汉廷治乱?

”伍被曰:“天下治。

”王意不说,谓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

”被曰:“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

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

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

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

”王怒,被谢死罪。

王又谓被曰:“山东即有兵,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

”被曰:“被所善者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还,告被曰:‘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

骑上下山若蜚,材幹绝人。

’被以为材能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

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

休舍,穿井未通,须士卒尽得水,乃敢饮。

军罢,卒尽已度河,乃度。

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

虽古名将弗过也。

”王默然。

淮南王见建已徵治,恐国阴事且觉,欲发,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

”被曰:“以为非也。

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

臣闻吴王悔之甚。

原王孰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

”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

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

今我令楼缓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

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

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

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

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公以为何如?

”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有福,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

”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馀无可用者。

”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

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适戍之众,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

”被曰:“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

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而怨上,故陈胜大呼,天下响应。

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

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

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杨熊也。

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矣。

”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

”被曰:“被有愚计。

”王曰:“柰何?

”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

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

臣之愚计,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任侠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其罪,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

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诸侯太子幸臣。

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

”王曰:“此可也。

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

”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欲如伍被计。

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

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

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

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

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

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发。

王问伍被曰:“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

即无应,柰何?

”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彊江淮间,犹可得延岁月之寿。

”王曰:“善,无以易此。

急则走越耳。

” 于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

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

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

召相,相至。

内史以出为解。

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

”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

王犹豫,计未决。

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

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原会逮。

”王亦偷欲休,即许太子。

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

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

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

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

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

”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

”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

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

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

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

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

其非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

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倍畔之意。

”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

未至,淮南王安自刭杀。

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

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

”遂诛被。

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次女无采。

又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

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

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反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彊榜服之。

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

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

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

有司请逮治衡山王。

天子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

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

厥姬俱幸。

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于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

”太子心怨徐来。

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

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于王。

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奴奸,又与客奸。

太子数让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

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

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

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

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

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

”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

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

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

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

王后饮,太子前为寿,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

王后怒,以告王。

王乃召,欲缚而笞之。

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彊食,请上书。

”即倍王去。

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

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

孝日益亲幸。

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輣车镞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

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以约束。

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却,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

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

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

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

事下沛郡治。

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

吏劾孝首匿喜。

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

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

天子曰:“勿捕。

”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

吏皆围王宫而守之。

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

王闻,即自刭杀。

孝先自告反,除其罪。

坐与王御婢奸,弃市。

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

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

国除为衡山郡。

太史公曰: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

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

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也。

夫荆楚僄勇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史记·七十列传·卫将军骠骑列传

〔司马迁〕 〔汉〕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是也。

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

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

字仲卿。

长子更字长君。

长君母号为卫媪。

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儿,次女即子夫。

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

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

”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

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

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

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孺为太仆公孙贺妻。

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

公孙敖由此益贵。

子夫为夫人。

青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

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

骑将军敖亡七千骑。

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

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

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

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渔阳二千馀人,败韩将军军。

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

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

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

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

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

青校尉苏建有功,以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

使建筑朔方城。

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

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 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入略雁门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

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

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

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

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

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而归。

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馀人,益封青六千户。

”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

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

陛下幸已益封臣青。

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

伉等三人何敢受封!

”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

”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

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頟侯。

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

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

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

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

” 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朱英。

其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

月馀,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

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

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奔降单于。

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

大将军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

”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

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闳、安曰:“不然。

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

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

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

不当斩。

”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

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军吏皆曰“善”。

遂囚建诣行在所。

入塞罢兵。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

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

于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

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

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甯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

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

”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

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甯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博望侯。

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

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遫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

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馀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 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

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

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后至。

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

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

博望侯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

而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与合骑侯失道,不相得,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

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

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

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

校尉句王高不识,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

校尉仆多有功,封为辉渠侯。

”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

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

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

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

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

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

天子闻之,于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

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

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

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

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

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

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辉渠侯,禽犁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

于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奔,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

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馀人。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是岁元狩四年也。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

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

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

郎中令为前将军,太仆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

兵即度幕,人马凡五万骑,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

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

”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

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匈奴亦纵可万骑。

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

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彊,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

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

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

匈奴兵亦散走。

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馀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

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馀粟以归。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后击单于。

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得前将军、右将军。

大将军欲使使归报,令长史簿责前将军广,广自杀。

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

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馀日,右谷蠡王闻之,自立为单于。

单于后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

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馀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

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

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

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踔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不失期,从至梼余山,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

北地都尉邢山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

故归义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

从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

校尉敢得旗鼓,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

校尉自为爵大庶长。

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

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

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

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

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

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由此上益重爱之。

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

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踏鞠。

事多此类。

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后三年,元狩六年而卒。

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

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子嬗代侯。

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

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

无子,绝,国除。

自骠骑将军死后,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

后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及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

失侯后二岁,冠军侯国除。

其后四年,大将军青卒,谥为烈侯。

子伉代为长平侯。

自大将军围单于之后,十四年而卒。

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而方南诛两越,东伐朝鲜,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大将军以其得尚平阳长公主故,长平侯伉代侯。

六岁,坐法失侯。

左方两大将军及诸裨将名: 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馀级。

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一千八百户。

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

并之,万五千七百户。

其校尉裨将以从大将军侯者九人。

其裨将及校尉已为将者十四人。

为裨将者曰李广,自有传。

无传者曰: 将军公孙贺。

贺,义渠人,其先胡种。

贺父浑邪,景帝时为平曲侯,坐法失侯。

贺,武帝为太子时舍人。

武帝立八岁,以太仆为轻车将军,军马邑。

后四岁,以轻车将军出云中。

后五岁,以骑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南窌侯。

后一岁,以左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无功。

后四岁,以坐酎金失侯。

后八岁,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馀里,无功。

后八岁,以太仆为丞相,封葛绎侯。

贺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而再侯,为丞相。

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为巫蛊,族灭,无后。

将军李息,郁郅人。

事景帝。

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

后六岁,为将军,出代。

后三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

凡三为将军,其后常为大行。

将军公孙敖,义渠人。

以郎事武帝。

武帝立十二岁,为骑将军,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

后五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合骑侯。

后一岁,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

后二岁,以将军出北地,后骠骑期,当斩,赎为庶人。

后二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

后十四岁,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

七岁,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卒多,下吏,当斩,诈死,亡居民间五六岁。

后发觉,复系。

坐妻为巫蛊,族。

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一侯。

将军李沮,云中人。

事景帝。

武帝立十七岁,以左内史为强弩将军。

后一岁,复为强弩将军。

将军李蔡,成纪人也。

事孝文帝、景帝、武帝。

以轻车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乐安侯。

已为丞相,坐法死。

将军张次公,河车人。

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封为岸头侯。

其后太后崩,为将军,军北军。

后一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再为将军,坐法失侯。

次公父隆,轻车武射也。

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将军苏建,杜陵人。

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为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

后四岁,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

后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

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犹乡。

将军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翕侯。

武帝立十七岁,为前将军,与单于战,败,降匈奴。

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

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博望侯。

后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

其后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

将军赵食其,祋祤人也。

武帝立二十二岁,以主爵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将军曹襄,以平阳侯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

襄,曹参孙也。

将军韩说,弓高侯庶孙也。

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为龙頟侯,坐酎金失侯。

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

以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于五原外列城。

为光禄勋,掘蛊太子宫,卫太子杀之。

将军郭昌,云中人也。

以校尉从大将军。

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

还击昆明,毋功,夺印。

将军荀彘,太原广武人。

以御见,侍中,为校尉,数从大将军。

以元封三年为左将军击朝鲜,毋功。

以捕楼船将军坐法死。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斩捕首虏十一万馀级。

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

四益封,凡万五千一百户。

其校吏有功为侯者凡六人,而后为将军二人。

将军路博德,平州人。

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为符离侯。

骠骑死后,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

其后坐法失侯。

为强弩都尉,屯居延,卒。

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

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

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

坐酎金失侯。

后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

后二岁,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

后六岁,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遂没其军。

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

后坐巫蛊,族。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枝属为五侯。

凡二十四岁而五侯尽夺,卫氏无为侯者。

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

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

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

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

君子豹变,贵贱何常。

青本奴虏,忽升戎行。

姊配皇极,身尚平阳。

宠荣斯僭,取乱彝章。

嫖姚继踵,再静边方。

史记·七十列传·匈奴列传

〔司马迁〕 〔汉〕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

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

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

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

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

贵壮健,贱老弱。

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

其后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

其后百有馀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

后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

其后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自是之后,荒服不至。

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

穆王之后二百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郤。

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

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

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

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

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

其后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

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

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

于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于卫,侵盗暴虐中国。

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是应”,“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

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

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强国。

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

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豲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

后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

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

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

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

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

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

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

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

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

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

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

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

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

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

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

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

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强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遂与之千里马。

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

请击之。

”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

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

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

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

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

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

诸大臣皆世官。

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

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

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

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

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

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

有罪小者轧,大者死。

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其坐,长左而北乡。

日上戊己。

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

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

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

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

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

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

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

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

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

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

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

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

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

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

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

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

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

”于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

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

于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右贤王走出塞。

文帝幸太原。

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

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

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使者至,即遣之。

”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

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

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

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

和亲甚便。

”汉许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

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

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

说不欲行,汉彊使之。

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

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

”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

”汉使曰:“然。

”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

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

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

”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

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

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

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

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

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

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

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占占,冠固何当?

”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

、萧关,杀北地都尉昂,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

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

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馀人。

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

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

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

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

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朕甚嘉之。

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

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

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

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欢。

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

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

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

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

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

单于其察之。

”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

朕已许之。

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 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

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

而中行说复事之。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

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

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

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

后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

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

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

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

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

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

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

”以尉史为“天王”。

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

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

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

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

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

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

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

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

得首虏数千人。

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

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其后冬,匈奴军臣单于死。

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

于单亡降汉,汉封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

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后去。

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

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

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

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单于从其计。

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

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

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

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

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后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

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

凡四万馀人,号十万。

于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

乃粟马发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

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幕北。

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

汉兵夜追不得。

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

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

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

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

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

”汉使任敞于单于。

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

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

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

是岁,汉元鼎三年也。

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

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

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

”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

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

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

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

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

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

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于匈奴。

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

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

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

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

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

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

”单于曰:“非故约。

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

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

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

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

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

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

年少,号为儿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

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炖煌郡。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

单于怒而尽留汉使。

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

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

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

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

”军遂没于匈奴。

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

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

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

匈奴欲遮之,不能至。

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

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

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

路充国等得归。

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

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

汉兵物故什六七。

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

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

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

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

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

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

游击说无所得。

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

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襃,忌讳之辞也。

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

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

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

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

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

唯在择任将相哉!

史记·七十列传·李将军列传

〔司马迁〕 〔汉〕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

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

故槐里,徙成纪。

广家世世受射。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

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

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

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

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

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

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

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

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

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

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

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

中贵人走广。

广曰:「是必射雕者也。

」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

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

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

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之),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

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

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

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

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

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

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

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

」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闲,络而盛卧广。

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

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

于是至汉,汉下广吏。

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

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

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

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

广骑曰:「故李将军。

」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

」止广宿亭下。

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

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

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

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

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

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

专以射为戏,竟死。

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

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

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

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

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

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

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

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

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

」军士乃安。

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

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

军中自是服其勇也。

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

是时广军几没,罢归。

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

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

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

孝武帝时,至代相。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

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

岂吾相不当侯邪?

且固命也?

」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

」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

至今大恨独此耳。

」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

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

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

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

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

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

」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

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

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

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

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

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

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

吾今自上簿。

」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

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遂引刀自刭。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

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

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

于是天子以为勇。

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

当户有遗腹子名陵。

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

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

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

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

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

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

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

居岁馀,去病死。

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

善射,爱士卒。

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

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

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

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

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

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

」遂降匈奴。

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

汉闻,族陵母妻子。

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其李将军之谓也?

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

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

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

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史记·七十列传·韩长孺列传

〔司马迁〕 〔汉〕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睢阳。

尝受《韩子》、杂家说。

事梁孝王为中大夫。

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捍吴兵于东界。

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

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于天子。

天子闻之,心弗善也。

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

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

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

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

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

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

今梁使来,辄案责之。

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

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

”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

”悉见梁使,厚赐之。

其后梁王益亲欢。

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余金。

名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

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

”田甲曰:“然即溺之。

”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

田甲亡走。

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

”甲因肉袒谢。

安国笑曰:“可溺矣!

公等足与治乎?

”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

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

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

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不得。

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

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

”孝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

临江王,适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

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

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

’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

”诡、胜自杀。

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

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

蚡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

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

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

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

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

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彊,自上古不属为人。

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

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

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非初不劲,末力衰也。

击之不便,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

”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

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

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二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

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

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

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

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余里,行掠卤,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

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

欲刺问尉史。

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

”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

”乃引兵还。

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

”命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

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

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

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是取辱耳。

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私行千金丞相蚡。

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诛恢,无以谢天下。

”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于忠厚焉。

贪嗜于财。

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

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

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余,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

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

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

岁余,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

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

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

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

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

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于渔阳。

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

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

罢军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阳。

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

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而去。

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

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

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下迁。

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

安国既疏远,默默也。

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

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

数月,病欧血死。

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

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

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

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斯鞠躬君子也。

《索隐述赞》安国忠厚,初为梁将。

因事坐法,免徒起相。

死灰更然,生虏失防。

推贤见重,贿金贻谤。

雪泣悟主,臣节可亮。

史记·七十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

〔司马迁〕 〔汉〕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

父世观津人。

喜宾客。

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

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

梁孝王朝。

因昆弟燕饮。

是时,上未立太子。

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

”太后欢。

窦婴引卮酒敬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

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

上何以得擅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窦婴。

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

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

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

太后亦惭。

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邪?

”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

窦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

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

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

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

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

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

使魏其侯为太子傅。

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

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

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

能亲将军者,太后也。

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

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间处而不朝。

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

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

”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

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

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

难以为相,持重。

”遂不用。

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

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

蚡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

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

蚡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太后贤之。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

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

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

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

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

魏其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

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

”武安侯乃微言风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

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

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废君侯。

君侯能兼容,则幸久。

不能,今以毁去矣。

”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

令诸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

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

时诸外家为列侯。

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

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

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

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

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

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

武安日益横。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

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失不办,免。

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国诸侯愈益拊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

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

当时是,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

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

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

”是后乃退。

尝召客饮,坐其兄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

武安由此滋骄。

治宅甲诸地,田园极膏腴,而市郡县器物相属于道。

前堂罗钟鼓,立曲旃。

后房妇女以百数。

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

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

唯灌将军独不失故。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

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

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

夫与千人与父俱。

灌孟年老,颍阴侯彊请之,郁郁不得意。

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

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以丧归。

”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

”于是,灌夫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

及出壁门,莫敢前。

独二人及从奴十馀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

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

夫身中大创十馀,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

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

”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

太尉乃固止之。

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

数月,坐法去。

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

孝景时,至代相。

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

建元元年,入为太仆。

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

夫醉,搏甫。

甫,窦太后昆弟也。

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

数月,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

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

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

稠人广众,荐宠下辈。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

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

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

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

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

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

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

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

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过丞相。

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

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

”武安许诺。

灌夫俱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

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早帐具至旦。

平明,令门下候视。

至日中,丞相不来。

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

”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

”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

及夫至门,丞相尚卧。

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

”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

”乃驾往,又徐行。

灌夫愈益怒。

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

夫从坐上语侵之。

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

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

”不许。

灌夫闻,怒骂籍福。

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

”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

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

且灌夫何与也?

吾不敢复求田!

”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

请案。

”上曰:“此丞相事,何请?

”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

受淮南王金,与语言。

宾客居间,遂止,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

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

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

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

”魏其曰:“事已解。

”彊与俱。

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

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

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

”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

”时武安不肯。

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

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

”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

”灌夫曰:“今日斩头陷胸,何知程、李乎!

”坐乃起更衣,稍稍去。

魏其侯去,麾灌夫出。

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

”乃令骑留灌夫。

灌夫欲出不得。

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

夫愈怒,不肯谢。

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室,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

”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灌氏之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

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

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

”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

且终不令仲孺独死,婴独生!

”乃匿其家,窃出上书。

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

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

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

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

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

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

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

” 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

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

’魏其言是也。

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为之“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

”’丞相言亦是。

唯明主裁之。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

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

馀皆莫敢对。

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

今日廷论,局趣如效辕下驹。

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起。

入,上食太后。

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

且帝宁能为石人邪!

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

”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

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

” 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为何首鼠两端?

”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

夫魏其废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因非其任,魏其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

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

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

”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

劾系都司空。

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及系灌夫,罪至族。

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

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

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

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

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

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

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

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

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

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

竟死。

子恬嗣。

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

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

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

”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

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

及闻淮南王金事,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

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

魏其之举以吴、楚。

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

然魏其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

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

呜呼哀哉!

迁怒及人,命亦不延。

众庶不载,竟被恶言。

呜呼哀哉!

祸所从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