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十二回·陶恭祖三让徐州曹孟德大战吕布

曹操正慌走间,正南上一彪军到,乃夏侯惇引军来救援,截住吕布大战。

斗到黄昏时分,大雨如注,各自引军分散。

操回寨,重赏典韦,加为领军都尉。

却说吕布到寨,与陈宫商议。

宫曰:“濮阳城中有富户田氏,家僮千百,为一郡之巨室。

可令彼密使人往操寨中下书,言‘吕温侯残暴不仁,民心大怨。

今欲移兵黎阳,止有高顺在城内。

可连夜进兵,我为内应’。

操若来,诱之入城,四门放火,外设伏兵。

曹操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到此安能得脱也?

”吕布从其计,密谕田氏使人径到操寨。

操因新败,正在踌躇,忽报田氏人到,呈上密书云:“吕布已往黎阳,城中空虚。

万望速来,当为内应。

城上插白旗,大书‘义’字,便是暗号。

”操大喜曰:“天使吾得濮阳也!

”重赏来人,一面收拾起兵。

刘晔曰:“布虽无谋,陈宫多计。

只恐其中有诈,不可不防。

明公欲去,当分三军为三队:两队伏城外接应,一队入城,方可。

”操从其言,分军三队,来至濮阳城下。

操先往观之,见城上遍竖旗幡,西门角上,有一“义”字白旗,心中暗喜。

是日午牌,城门开处,两员将引军出战:前军侯成,后军高顺。

操即使典韦出马,直取侯成。

侯成抵敌不过,回马望城中走。

韦赶到吊桥边,高顺亦拦挡不住,都退入城中去了。

数内有军人乘势混过阵来见操,说是田氏之使,呈上密书。

约云:“今夜初更时分,城上鸣锣为号,便可进兵。

某当献门。

”操拨夏侯惇引军在左,曹洪引军在右,自己引夏侯渊、李典、乐进、典韦四将,率兵入城。

李典曰:“主公且在城外,容某等先入城去。

”操喝曰:“我不自往,谁肯向前!

”遂当先领兵直入。

时约初更,月光未上。

只听得西门上吹蠃壳声,喊声忽起,门上火把燎乱,城门大开,吊桥放落。

曹操争先拍马而入。

直到州衙,路上不见一人,操知是计,忙拨回马,大叫:“退兵!

”州衙中一声炮响,四门烈火,轰天而起。

金鼓齐鸣,喊声如江翻海沸。

东巷内转出张辽,西巷内转出臧霸,夹攻掩杀。

操走北门,道傍转出郝萌、曹性,又杀一阵。

操急走南门,高顺、侯成拦住。

典韦怒目咬牙,冲杀出去。

高顺、侯成倒走出城。

典韦杀到吊桥,回头不见了曹操,翻身复杀入城来,门下撞着李典。

典韦问:“主公何在?

”典曰:“吾亦寻不见。

”韦曰:“汝在城外催救军,我入去寻主公。

”李典去了。

典韦杀入城中,寻觅不见。

再杀出城壕边,撞着乐进。

进曰:“主公何在?

”韦曰:“我往复两遭:寻觅不见。

”进曰:“同杀入去救主!

”两人到门边,城上火炮滚下,乐进马不能入。

典韦冒烟突火,又杀入去,到处寻觅。

却说曹操见典韦杀出去了,四下里人马截来,不得出南门。

再转北门,火光里正撞见吕布挺戟跃马而来。

操以手掩面,加鞭纵马竟过。

吕布从后拍马赶来,将戟于操盔上一击,问曰:“曹操何在?

”操反指曰:“前面骑黄马者是他。

”吕布听说,弃了曹操,纵马向前追赶。

曹操拨转马头,望东门而走,正逢典韦。

韦拥护曹操,杀条血路,到城门边,火焰甚盛,城上推下柴草,遍地都是火,韦用戟拨开,飞马冒烟突火先出。

曹操随后亦出。

方到门道边,城门上崩下一条火梁来,正打着曹操战马后胯,那马扑地倒了。

操用手托梁推放地上,手臂须发,尽被烧伤。

典韦回马来救,恰好夏侯渊亦到。

两个同救起曹操,突火而出。

操乘渊马,典韦杀条大路而走。

直混战到天明,操方回寨。

众将拜伏问安,操仰面笑曰:“误中匹夫之计,吾必当报之!

”郭嘉曰:“计可速发。

”操曰:“今只将计就计:诈言我被火伤,已经身死。

布必引兵来攻。

我伏兵于马陵山中,候其兵半渡而击之,布可擒矣。

”嘉曰:“真良策也!

”于是令军士挂孝发丧,诈言操死。

早有人来濮阳报吕布,说曹操被火烧伤肢体,到寨身死。

布随点起军马,杀奔马陵山来。

将到操寨,一声鼓响,伏兵四起。

吕布死战得脱,折了好些人马。

败回濮阳,坚守不出。

是年蝗虫忽起,食尽禾稻。

关东一境,每谷一斛,直钱五十贯,人民相食。

曹操因军中粮尽,引兵回鄄城暂住。

吕布亦引兵出屯山阳就食。

因此二处权且罢兵。

却说陶谦在徐州,时年已六十三岁,忽然染病,看看沉重,请糜竺、陈登议事。

竺曰:“曹兵之去,止为吕布袭兖州故也。

今因岁荒罢兵,来春又必至矣。

府君两番欲让位于刘玄德,时府君尚强健,故玄德不肯受。

今病已沉重,正可就此而与之,玄德不肯辞矣。

”谦大喜,使人来小沛:请刘玄德商议军务。

玄德引关、张带数十骑到徐州,陶谦教请入卧内。

玄德问安毕,谦曰:“请玄德公来,不为别事:止因老夫病已危笃,朝夕难保。

万望明公可怜汉家城池为重,受取徐州牌印,老夫死亦瞑目矣!

”玄德曰:“君有二子,何不传之?

”谦曰:“长子商,次子应,其才皆不堪任。

老夫死后,犹望明公教诲,切勿令掌州事。

”玄德曰:“备一身安能当此大任?

”谦曰:“某举一人,可为公辅:系北海人,姓孙,名乾,字公祐。

此人可使为从事。

”又谓糜竺曰:“刘公当世人杰,汝当善事之。

”玄德终是推托,陶谦以手指心而死。

众军举哀毕,即捧牌印交送玄德。

玄德固辞。

次日,徐州百姓,拥挤府前哭拜曰:“刘使君若不领此郡,我等皆不能安生矣!

”关、张二公亦再三相劝。

玄德乃许权领徐州事。

使孙乾、糜竺为辅,陈登为幕官。

尽取小沛军马入城,出榜安民。

一面安排丧事。

玄德与大小军士,尽皆挂孝,大设祭奠祭毕,葬于黄河之原。

将陶谦遗表,申奏朝廷。

操在鄄城,知陶谦已死,刘玄德领徐州牧,大怒曰:“我仇未报,汝不费半箭之功,坐得徐州!

吾必先杀刘备,后戮谦尸,以雪先君之怨!

”即传号令,克日起兵去打徐州。

荀彧入谏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终济大业。

明公本首事兖州,且河、济乃天下之要地,是亦昔之关中、河内也。

今若取徐州,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吕布乘虚寇之,是无兖州也。

若徐州不得,明公安所归乎?

今陶谦虽死,已有刘备守之。

徐州之民,既已服备,必助备死战。

明公弃兖州而取徐州,是弃大而就小,去本而求末,以安而易危也。

愿熟思之。

”操曰:“今岁荒乏粮,军士坐守于此,终非良策。

”彧曰:“不如东略陈地,使军就食汝南、颍川。

黄巾余党何仪、黄劭等,劫掠州郡,多有金帛、粮食、此等贼徒,又容易破。

破而取其粮,以养三军,朝廷喜,百姓悦,乃顺天之事也。

” 操喜,从之,乃留夏侯惇、曹仁守鄄城等处,自引兵先略陈地,次及汝、颍。

黄巾何仪、黄劭知曹兵到,引众来迎,会于羊山。

时贼兵虽众,都是狐群狗党,并无队伍行列。

操令强弓硬弩射住,令典韦出马。

何仪令副元帅出战,不三合,被典韦一戟刺于马下。

操引众乘势赶过羊山下寨。

次日,黄劭自引军来。

阵圆处,一将步行出战,头裹黄巾,身披绿袄,手提铁棒,大叫:“我乃截天夜叉何曼也!

谁敢与我厮斗?

”曹洪见了,大喝一声,飞身下马,提刀步出。

两下向阵前厮杀,四五十合,胜负不分。

曹洪诈败而走,何曼赶来。

洪用拖刀背砍计,转身一踅,砍中何曼,再复一刀杀死。

李典乘势飞马直入贼阵。

黄劭不及提备,被李典生擒活捉过来。

曹兵掩杀贼众,夺其金帛、粮食无数。

何仪势孤,引数百骑奔走葛陂。

正行之间,山背后撞出一军。

为头一个壮士,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手提大刀,截住去路。

何仪挺枪出迎,只一合,被那壮士活挟过去。

余众着忙,皆下马受缚,被壮士尽驱入葛陂坞中。

却说典韦追袭何仪到葛陂,壮士引军迎住。

典韦曰:“汝亦黄巾贼耶?

”壮士曰:“黄巾数百骑,尽被我擒在坞内!

”韦曰:“何不献出?

”壮士曰:“你若赢得手中宝刀,我便献出!

”韦大怒,挺双戟向前来战。

两个从辰至午,不分胜负,各自少歇。

不一时,那壮士又出搦战,典韦亦出。

直战到黄昏,各因马乏暂止。

典韦手下军士,飞报曹操。

操大惊,忙引众将来看。

次日,壮士又出搦战。

操见其人威风凛凛,心中暗喜,分付典韦,今日且诈败。

韦领命出战。

战到三十合,败走回阵,壮士赶到阵门中,弓弩射回。

操急引军退五里,密使人掘下陷坑,暗伏钩手。

次日,再令典韦引百余骑出。

壮士笑曰:“败将何敢复来!

”便纵马接战。

典韦略战数合,便回马走。

壮士只顾望前赶来,不提防连人带马,都落于陷坑之内,被钩手缚来见曹操。

操下帐叱退军士,亲解其缚,急取衣衣之,命坐,问其乡贯姓名。

壮士曰:“我乃谯国谯县人也,姓许,名褚,字仲康。

向遭寇乱,聚宗族数百人,筑坚壁于坞中以御之。

一日寇至,吾令众人多取石子准备,吾亲自飞石击之,无不中者,寇乃退去。

又一日寇至,坞中无粮,遂与贼和,约以耕牛换米。

米已送到,贼驱牛至坞外,牛皆奔走回还,被我双手掣二牛尾,倒行百余步。

贼大惊,不敢取牛而走。

因此保守此处无事。

”操曰:“吾闻大名久矣,还肯降否?

”褚曰:“固所愿也。

”遂招引宗族数百人俱降。

操拜许褚为都尉,赏劳甚厚。

随将何仪、黄劭斩讫。

汝、颍悉平。

曹操班师,曹仁、夏侯惇接见,言近日细作报说:兖州薛兰、李封军士皆出掳掠,城邑空虚,可引得胜之兵攻之,一鼓可下。

操遂引军径奔兖州。

薛兰、李封出其不意,只得引兵出城迎战。

许褚曰:“吾愿取此二人,以为贽见之礼。

”操大喜,遂令出战。

李封使画戟,向前来迎。

交马两合,许褚斩李封于马下。

薛兰急走回阵,吊桥边李典拦住。

薛兰不敢回城,引军投巨野而去。

却被吕虔飞马赶来,一箭射于马下,军皆溃散。

曹操复得兖州,程昱便请进兵取濮阳。

操令许褚、典韦为先锋,夏侯惇、夏侯渊为左军,李典、乐进为右军,操自领中军,于禁、吕虔为合后。

兵至濮阳,吕布欲自将出迎,陈宫谏:“不可出战。

待众将聚会后方可。

”吕布曰:“吾怕谁来?

”遂不听宫言,引兵出阵,横戟大骂。

许褚便出。

斗二十合,不分胜负。

操曰:“吕布非一人可胜。

”便差典韦助战,两将夹攻。

左边夏侯惇、夏侯渊,右边李典、乐进齐到,六员将共攻吕布。

布遮拦不住,拨马回城。

城上田氏,见布败回,急令人拽起吊桥。

布大叫。

“开门!

”田氏曰:“吾已降曹将军矣。

”布大骂,引军奔定陶而去。

陈宫急开东门,保护吕布老小出城。

操遂得濮阳,恕田氏旧日之罪。

刘晔曰:“吕布乃猛虎也,今日困乏,不可少容。

”操令刘晔等守濮阳,自己引军赶至定陶。

时吕布与张邈、张超尽在城中,高顺、张辽、臧霸、侯成巡海打粮未回。

操军至定陶,连日不战,引军退四十里下寨。

正值济郡麦熟。

操即令军割麦为食。

细作报知吕布,布引军赶来。

将近操寨,见左边一望林木茂盛,恐有伏兵而回。

操知布军回去,乃谓诸将曰:“布疑林中有伏兵耳,可多插旌旗于林中以疑之。

寨西一带长堤,无水,可尽伏精兵。

明日吕布必来烧林,堤中军断其后,布可擒矣。

”于是止留鼓手五十人于寨中擂鼓。

将村中掳来男女在寨内呐喊。

精兵多伏堤中。

却说吕布回报陈宫。

宫曰:“操多诡计,不可轻敌。

”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兵。

”乃留陈宫、高顺守城。

布次日引大军来,遥见林中有旗,驱兵大进,四面放火,竟无一人。

欲投寨中,却闻鼓声大震。

正自疑惑不定,忽然寨后一彪军出。

吕布纵马赶来。

炮响处,堤内伏兵尽出:夏侯惇、夏侯渊、许褚、典韦、李典、乐进骤马杀来。

吕布料敌不过,落荒而走。

从将成廉,被乐进一箭射死。

布军三停去了二停,败卒回报陈宫,宫曰:“空城难守,不若急去。

”遂与高顺保着吕布老小,弃定陶而走。

曹操将得胜之兵,杀入城中,势如劈竹。

张超自刎,张邈投袁术去了。

山东一境,尽被曹操所得。

安民修城,不在话下。

却说吕布正走,逢诸将皆回。

陈宫亦已寻着。

布曰:“吾军虽少,尚可破曹。

”遂再引军来。

正是:兵家胜败真常事,卷甲重来未可知。

不知吕布胜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十三回·李傕郭汜大交兵杨奉董承双救驾

〔罗贯中〕 〔明〕

却说曹操大破吕布于定陶,布乃收集败残军马于海滨,众将皆来会集,欲再与曹操决战,陈宫曰:“今曹兵势大,未可与争。

先寻取安身之地,那时再来未迟。

”布曰:“吾欲再投袁绍,何如?

”宫曰:“先使人往冀州探听消息,然后可去。

”布从之。

且说袁绍在冀州,闻知曹操与吕布相持,谋士审配进曰:“吕布,豺虎也:若得兖州,必图冀州。

不若助操攻之,方可无患。

”绍遂遣颜良将兵五万,往助曹操。

细作探知这个消息,飞报吕布。

布大惊,与陈宫商议。

宫曰:“闻刘玄德新领徐州,可往投之。

”布从其言,竟投徐州来。

有人报知玄德。

玄德曰:“布乃当今英勇之士,可出迎之。

”糜竺曰:“吕布乃虎狼之徒,不可收留。

收则伤人矣。

”玄德曰:“前者非布袭兖州,怎解此郡之祸。

今彼穷而投我,岂有他心!

”张飞曰:“哥哥心肠忒好。

虽然如此,也要准备。

” 玄德领众出城三十里,接着吕布,并马入城。

都到州衙厅上,讲礼毕,坐下。

布曰:“某自与王司徒计杀董卓之后,又遭傕、汜之变,飘零关东,诸侯多不能相容。

近因曹贼不仁,侵犯徐州,蒙使君力救陶谦,布因袭兖州以分其势。

不料反堕奸计,败兵折将。

今投使君,共图大事,未审尊意如何?

”玄德曰:“陶使君新逝,无人管领徐州,因令备权摄州事。

今幸将军至此,合当相让”遂将牌印送与吕布。

吕布却待要接,只见玄德背后关、张二公各有怒色。

布乃佯笑曰:“量吕布一勇夫,何能作州牧乎?

”玄德又让。

陈宫曰:“强宾不压主,请使君勿疑。

”玄德方止。

遂设宴相待,收拾宅院安下。

次日,吕布回席请玄德,玄德乃与关、张同往。

饮酒至半酣,布请玄德入后堂,关、张随入。

布令妻女出拜玄德。

玄德再三谦让。

布曰:“贤弟不必推让。

”张飞听了,瞋目大叱曰:“我哥哥是金枝玉叶,你是何等人,敢称我哥哥为贤弟!

你来!

我和你斗三百合!

”玄德连忙喝住,关公劝飞出。

玄德与吕布陪话曰:“劣弟酒后狂言,兄勿见责。

”布默然无语。

须臾席散。

布送玄德出门,张飞跃马横枪而来,大叫:“吕布!

我和你并三百合!

”玄德急令关公劝止。

次日,吕布来辞玄德曰:“蒙使君不弃,但恐令弟辈不能相容。

布当别投他处。

”玄德曰:“将军若去,某罪大矣。

劣弟冒犯,另日当令陪话。

近邑小沛,乃备昔日屯兵之处。

将军不嫌浅狭,权且歇马,如何?

粮食军需,谨当应付。

”吕布谢了玄德,自引军投小沛安身去了。

玄德自去埋怨张飞不题。

却说曹操平了山东,表奏朝廷,加操为建德将军费亭侯。

其时李傕自为大司马,郭汜自为大将军,横行无忌,朝廷无人敢言。

太尉杨彪、大司农朱俊暗奏献帝曰:“今曹操拥兵二十余万,谋臣武将数十员,若得此人扶持社稷,剿除奸党,天下幸甚。

”献帝泣曰:“朕被二贼欺凌久矣!

若得诛之,诚为大幸!

”彪奏曰:“臣有一计:先令二贼自相残害,然后诏曹操引兵杀之,扫清贼党,以安朝廷。

”献帝曰:“计将安出?

”彪曰:“闻郭汜之妻最妒,可令人于汜妻处用反间计,则二贼自相害矣。

”帝乃书密诏付杨彪。

彪即暗使夫人以他事入郭汜府,乘间告汜妻曰:“闻郭将军与李司马夫人有染,其情甚密。

倘司马知之,必遭其害。

夫人宜绝其往来为妙。

”汜妻讶曰:“怪见他经宿不归!

却干出如此无耻之事!

非夫人言,妾不知也。

当慎防之。

”彪妻告归,汜妻再三称谢而别。

过了数日,郭汜又将往李傕府中饮宴。

妻曰:“傕性不测,况今两雄不并立,倘彼酒后置毒,妾将奈何?

”汜不肯听,妻再三劝住。

至晚间,傕使人送酒筵至。

汜妻乃暗置毒于中,方始献入,汜便欲食。

妻曰:“食自外来,岂可便食?

”乃先与犬试之,犬立死。

自此汜心怀疑。

一日朝罢,李傕力邀郭汜赴家饮宴。

至夜席散,汜醉而归,偶然腹痛。

妻曰:“必中其毒矣!

”急令将粪汁灌之,一吐方定。

汜大怒曰:“吾与李傕共图大事,今无端欲谋害我,我不先发,必遭毒手。

”遂密整本部甲兵,欲攻李傕。

早有人报知傕。

傕亦大怒曰:“郭阿多安敢如此!

”遂点本部甲兵,来杀郭汜。

两处合兵数万,就在长安城下混战,乘势掳掠居民。

傕侄李暹引兵围住宫院,用车二乘,一乘载天子,一乘载伏皇后,使贾诩、左灵监押车驾。

其余宫人内侍,并皆步走。

拥出后宰门,正遇郭汜兵到,乱箭齐发,射死宫人不知其数。

李傕随后掩杀,郭汜兵退,车驾冒险出城,不由分说,竟拥到李傕营中。

郭汜领兵入官,尽抢掳宫嫔采女入营,放火烧宫殿。

次日,郭汜知李傕劫了天子,领军来营前厮杀。

帝后都受惊恐。

后人有诗叹之曰:“光武中兴兴汉世,上下相承十二帝。

桓灵无道宗社堕,阉臣擅权为叔季。

无谋何进作三公,欲除社鼠招奸雄。

豺獭虽驱虎狼入,西州逆竖生淫凶。

王允赤心托红粉,致令董吕成矛盾。

渠魁殄灭天下宁,谁知李郭心怀愤。

神州荆棘争奈何,六宫饥馑愁干戈。

人心既离天命去,英雄割据分山河。

后王规此存兢业,莫把金瓯等闲缺。

生灵糜烂肝脑涂,剩水残山多怨血。

我观遗史不胜悲,今古茫茫叹黍离。

人君当守苞桑戒,太阿谁执全纲维。

却说郭汜兵到,李傕出营接战。

汜军不利,暂且退去。

傕乃移帝后车驾于郿坞,使侄李暹监之,断绝内使,饮食不继,侍臣皆有饥色。

帝令人问傕取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赐左右。

傕怒曰:“朝夕上饭,何又他求?

”乃以腐肉朽粮与之,皆臭不可食。

帝骂曰:“逆贼直如此相欺!

”侍中杨琦急奏曰:“傕性残暴。

事势至此,陛下且忍之,不可撄其锋也。

”帝乃低头无语,泪盈袍袖。

忽左右报曰:“有一路军马,枪刀映日,金鼓震天,前来救驾。

”帝教打听是谁,乃郭汜也。

帝心转忧。

只闻坞外喊声大起,原来李傕引兵出迎郭汜,鞭指郭汜而骂曰:“我待你不薄,你如何谋害我!

”汜曰:“尔乃反贼,如何不杀你!

”傕曰:“我保驾在此,何为反贼?

”汜曰:“此乃劫驾,何为保驾?

”傕曰:“不须多言!

我两个各不许用军士,只自并输赢。

赢的便把皇帝取去罢了。

”二人便就阵前厮杀。

战到十合。

不分胜负。

只见杨彪拍马而来,大叫:“二位将军少歇!

老夫特邀众官,来与二位讲和。

”傕、汜乃各自还营。

杨彪与朱俊会合朝廷官僚六十余人,先诣郭汜营中劝和。

郭汜竟将众官尽行监下。

众官曰:“我等为好而来,何乃如此相待?

”汜曰:“李叱劫天子,偏我劫不得公卿!

”杨彪曰:“一劫天子,一劫公卿,意欲何为?

”汜大怒,便拔剑欲杀彪。

中郎将杨密力劝,汜乃放了杨彪、朱俊,其余都监在营中。

彪谓俊曰:“为社稷之臣,不能匡君救主,空生天地间耳!

”言讫,相抱而哭,昏绝于地。

俊归家成病而死。

自此之后,傕、汜每日厮杀,一连五十余日,死者不知其数。

却说李傕平日最喜左道妖邪之术,常使女巫击鼓降神于军中。

贾诩屡谏不听。

侍中杨琦密奏帝曰:“臣观贾诩虽为李傕腹心,然实未尝忘君,陛下当与谋之。

”正说之间,贾诩来到。

帝乃屏退左右,泣谕诩曰:“卿能怜汉朝,救朕命乎?

”诩拜伏于地曰:“固臣所愿也。

陛下且勿言,臣自图之。

”帝收泪而谢。

少顷,李傕来见,带剑而入。

帝面如土色。

傕谓帝曰:“郭汜不臣,监禁公卿,欲劫陛下。

非臣则驾被掳矣。

”帝拱手称谢,傕乃出。

时皇甫郦入见帝。

帝知郦能言,又与李傕同乡,诏使往两边解和。

郦奉诏,走至汜营说汜。

汜曰:“如李傕送出天子,我便放出公卿。

”郦即来见李傕曰:“今天子以某是西凉人,与公同乡,特令某来劝和二公。

汜已奉诏,公意若何?

”傕曰:“吾有败吕布之大功,辅政四年,多著勋绩,天下共知。

郭阿多盗马贼耳,乃敢擅劫公卿,与我相抗,誓必诛之!

君试观我方略士众,足胜郭阿多否?

”郦答曰:“不然。

昔有穷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难,以致灭亡。

近董太师之强,君所目见也,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头悬国门。

则强固不足恃矣。

将军身为上将,持钺仗节,子孙宗族,皆居显位,国恩不可谓不厚。

今郭阿多劫公卿,而将军劫至尊,果谁轻谁重耶?

”李傕大怒,拔剑叱曰:“天子使汝来辱我乎?

我先斩汝头!

”骑都尉杨奉谏曰:今郭汜未除,而杀天使,则汜兴兵有名,诸侯皆助之矣。

”贾诩亦力劝,傕怒少息。

诩遂推皇甫郦出。

郦大叫曰:“李傕不奉诏,欲弑君自立!

”侍中胡邈急止之曰:“无出此言,恐于身不利。

”郦叱之曰:“胡敬才!

汝亦为朝廷之臣,如何附贼?

君辱臣死,吾被李傕所杀,乃分也!

”大骂不止。

帝知之,急令皇甫郦回西凉。

却说李傕之军,大半是西凉人氏,更赖羌兵为助。

却被皇甫郦扬言于西凉人曰:“李傕谋反,从之者即为贼党,后患不浅。

”西凉人多有听郦之言,军心渐涣。

傕闻郦言,大怒,差虎贲王昌追之。

昌知郦乃忠义之士,竟不往追,只回报曰:“郦已不知何往矣。

”贾诩又密谕羌人曰:“天子知汝等忠义,久战劳苦,密诏使汝还郡,后当有重赏。

”羌人正怨李傕不与爵赏,遂听诩言,都引兵去。

诩又密奏帝曰:“李傕贪而无谋,今兵散心怯,可以重爵饵之。

”帝乃降诏,封傕为大司马。

傕喜曰:“此女巫降神祈祷之力也!

”遂重赏女巫,却不赏军将。

骑都尉杨奉大怒,谓宋果曰:“吾等出生入死,身冒矢石,功反不及女巫耶!

”宋果曰:“何不杀此贼,以救天子?

”奉曰:“你于中军放火为号,吾当引兵外应。

”二人约定是夜二更时分举事。

不料其事不密,有人报知李傕。

傕大怒,令人擒宋果先杀之。

杨奉引兵在外,不见号火。

李傕自将兵出,恰遇杨奉,就寨中混战到四更。

奉不胜,引军投西安去了。

李傕自此军势渐衰。

更兼郭汜常来攻击,杀死者甚多。

忽人来报:“张济统领大军,自陕西来到,欲与二公解和。

声言如不从者,引兵击之。

”傕便卖个人情,先遣人赴张济军中许和。

郭汜亦只得许诺。

张济上表,请天子驾幸弘农。

帝喜曰:“朕思东都久矣。

今乘此得还,乃万幸也!

”诏封张济为骠骑将军。

济进粮食酒肉,供给百官。

汜放公卿出营。

傕收拾车驾东行,遣旧有御林军数百,持戟护送。

銮舆过新丰,至霸陵,时值秋天,金风骤起。

忽闻喊声大作,数百军兵来至桥上拦住车驾,厉声问曰:“来者何人?

”侍中杨琦拍马上桥曰:“圣驾过此,谁敢拦阻?

”有二将出曰:“吾等奉郭将军命,把守此桥,以防奸细。

既云圣驾,须亲见帝,方可准信。

”杨琦高揭珠帘。

帝谕曰:“朕躬在此,卿何不退?

”众将皆呼“万岁”,分于两边,驾乃得过。

二将回报郭汜曰:“驾已去矣。

”汜曰:“我正欲哄过张济,劫驾再入郿坞,你如何擅自放了过去?

”遂斩二将,起兵赶来。

车驾正到华阴县,背后喊声震天,大叫:“车驾且休动!

”帝泣告大臣曰:“方离狼窝,又逢虎口,如之奈何?

”众皆失色。

贼军渐近。

只听得一派鼓声,山背后转出一将,当先一面大旗,上书“大汉杨奉”四字,引军千余杀来。

原来杨奉自为李傕所败,便引军屯终南山下。

今闻驾至,特来保护。

当下列开阵势。

汜将崔勇出马,大骂杨奉“反贼”。

奉大怒,回顾阵中曰:“公明何在?

”一将手执大斧,飞骤骅骝,直取崔勇。

两马相交,只一合,斩崔勇于马下。

杨奉乘势掩杀,汜军大败,退走二十余里。

奉乃收军来见天子。

帝慰谕曰:“卿救朕躬,其功不小!

”奉顿首拜谢。

帝曰:“适斩贼将者何人?

”奉乃引此将拜于车下曰:“此人河东杨郡人,姓徐,名晃,字公明。

”帝慰劳之。

杨奉保驾至华阴驻跸。

将军段煨,具衣服饮膳上献。

是夜,天子宿于杨奉营中。

郭汜败了一阵,次日又点军杀至营前来。

徐晃当先出马,郭汜大军八面围来,将天子、杨奉困在垓心。

正在危急之中,忽然东南上喊声大震,一将引军纵马杀来。

贼众奔溃。

徐晃乘势攻击,大败汜军。

那人来见天子,乃国戚董承也。

帝哭诉前事。

承曰:“陛下免忧。

臣与杨将军誓斩二贼,以靖天下。

”帝命早赴东都。

连夜驾起,前幸弘农。

却说郭汜引败军回,撞着李傕,言:“杨奉、董承救驾往弘农去了。

若到山东,立脚得牢,必然布告天下,令诸侯共伐我等。

三族不能保矣。

”傕曰:“今张济兵据长安,未可轻动。

我和你乘间合兵一处,至弘农杀了汉君,平分天下,有何不可!

”汜喜诺。

二人合兵,于路劫掠,所过一空。

杨奉、董承知贼兵远来,遂勒兵回,与贼大战于东涧。

傕、汜二人商议:“我众彼寡,只可以混战胜之。

”于是李傕在左,郭汜在右,漫山遍野拥来。

杨奉、董承两边死战,刚保帝后车出。

百官宫人,符册典籍,一应御用之物,尽皆抛弃。

郭汜引军入弘农劫掠。

承、奉保驾走陕北,傕、汜分兵赶来。

承、奉一面差人与傕、汜讲和,一面密传圣旨往河东,急召故白波帅韩暹、李乐、胡才三处军兵前来救应。

那李乐亦是啸聚山林之贼,今不得已而召之。

三处军闻天子赦罪赐官,如何不来。

并拔本营军士,来与董承约会一齐,再取弘农。

其时李傕、敦汜但到之处,劫掠百姓,老弱者杀之,强壮者充军。

临敌则驱民兵在前,名曰:“敢死军”,贼势浩大,李乐军到,会于渭阳。

郭汜令军士将衣服物件抛弃于道。

乐军见衣服满地,争往取之,队伍尽失。

傕、汜二军,四面混战,乐军大败。

杨奉、董承遮拦不住,保驾北走,背后贼军赶来。

李乐曰:“事急矣!

请天子上马先行!

”帝曰:“朕不可舍百官而去。

”众皆号泣相随。

胡才被乱军所杀。

承、奉见贼追急,请天子弃车驾,步行到黄河岸边。

李乐等寻得一只小舟作渡船。

时值天气严寒,帝与后强扶到岸,边岸又高,不得下船,后面追兵将至。

杨奉曰:“可解马缰绳接连,拴缚帝腰,放下船去。

”人丛中国舅伏德挟白绢十数匹至,曰:“我于乱军中拾得此绢,可接连拽辇。

”行军校尉尚弘用绢包帝及后,令众先挂帝往下放之,乃得下船。

李乐仗剑立于船头上。

后兄伏德,负后下船中。

岸上有不得下船者,争扯船缆。

李乐尽砍于水中。

渡过帝后,再放船渡众人。

其争渡者,皆被砍下手指,哭声震天。

既渡彼岸,帝左右止剩得十余人。

杨奉寻得牛车一辆,载帝至大阳。

绝食,晚宿于瓦屋中,野老进粟饭,上与后共食,粗粝不能下咽。

次日,诏封李乐为征北将军,韩暹为征东将军,起驾前行。

有二大臣寻至,哭拜车前,乃太尉杨彪、太仆韩融也。

帝后俱哭。

韩融曰:“傕、汜二贼,颇信臣言。

臣舍命去说二贼罢兵。

陛下善保龙体。

”韩融去了。

李乐请帝入杨奉营暂歇。

杨彪请帝都安邑县。

驾至安邑,苦无高房,帝后都居于茅屋中。

又无门关闭,四边插荆棘以为屏蔽。

帝与大臣议事于茅屋之下,诸将引兵于篱外镇压。

李乐等专权,百官稍有触犯,竟于帝前殴骂。

故意送浊酒粗食与帝,帝勉强纳之。

李乐、韩暹又连名保奏无徒、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名,并为校尉、御史等官。

刻印不及,以锥画之,全不成体统。

却说韩融曲说傕、汜二贼。

二贼从其言,乃放百官及宫人归。

是岁大荒,百姓皆食枣菜,饿莩遍野。

河内太守张杨献米肉,河东太守王邑献绢帛,帝稍得宁。

董承、杨奉商议,一面差人修洛阳宫院,欲奉车驾还东都。

李乐不从。

董承谓李乐曰:“洛阳本天子建都之地,安邑乃小地面,如何容得车驾?

今奉驾还洛阳是正理。

”李乐曰:“汝等奉驾去,我只在此处住。

”承、奉乃奉驾起程。

李乐暗令人结连李傕、郭汜,一同劫驾。

董承、杨奉、韩暹知其谋,连夜摆布军士,护送车驾前奔箕关。

李乐闻知,不等傕、汜军到,自引本部人马前来追赶。

四更左侧,赶到箕山下,大叫:“车驾休行!

李傕、郭汜在此!

”吓得献帝心惊胆战。

山上火光遍起。

正是:前番两贼分为二,今番三贼合为一。

不知汉天子怎离此难,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四回·曹孟德移驾幸许都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罗贯中〕 〔明〕

却说李乐引军诈称李傕、郭汜,来追车驾,天子大惊。

杨奉曰:“此李乐也。

”遂令徐晃出迎之。

李乐亲自出战。

两马相交,只一合,被徐晃一斧砍于马下,杀散余党,保护车驾过箕关。

太守张杨具粟帛迎驾于轵道。

帝封张杨为大司马。

杨辞帝屯兵野王去了。

帝入洛阳,见宫室烧尽,街市荒芜,满目皆是蒿草,宫院中只有颓墙坏壁。

命杨奉且盖小宫居住。

百官朝贺,皆立于荆棘之中。

诏改兴平为建安元年。

是岁又大荒。

洛阳居民,仅有数百家,无可为食,尽出城去剥树皮、掘草根食之。

尚书郎以下,皆自出城樵采,多有死于颓墙坏壁之间者。

汉末气运之衰,无甚于此。

后人有诗叹之曰: “血流芒砀白蛇亡,赤帜纵横游四方。

秦鹿逐翻兴社稷,楚骓推倒立封疆。

天子懦弱奸邪起,气色凋零盗贼狂。

看到两京遭难处,铁人无泪也凄惶!

” 太尉杨彪奏帝曰:“前蒙降诏,未曾发遣。

今曹操在山东,兵强将盛,可宣入朝,以辅王室。

”帝曰:“朕前既降诏。

卿何必再奏,今即差人前去便了。

”彪领旨,即差使命赴山东,宣召曹操。

却说曹操在山东,闻知车驾已还洛阳,聚谋士商议,荀彧进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

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今天子蒙尘,将军诚因此时首倡义兵,奉天子以从众望,不世之略也。

若不早图,人将先我而为之矣。

”曹操大喜。

正要收拾起兵,忽报有天使赍诏宣召。

操接诏,克日兴师。

却说帝在洛阳,百事未备,城郭崩倒,欲修未能。

人报李傕、郭汜领兵将到。

帝大惊,问杨奉曰:“山东之使未回,李、郭之兵又至,为之奈何?

”杨奉、韩暹曰:“臣愿与贼决死战,以保陛下!

”董承曰:“城郭不坚,兵甲不多,战如不胜,当复如何?

不若且奉驾往山东避之。

”帝从其言,即日起驾望山东进发。

百官无马,皆随驾步行。

出了洛阳,行无一箭之地,但见尘头蔽日,金鼓喧天,无限人马来到。

帝、后战栗不能言。

忽见一骑飞来,乃前差往山东之使命也,至车前拜启曰:“曹将军尽起山东之兵,应诏前来。

闻李傕、郭汜犯洛阳,先差夏侯惇为先锋,引上将十员,精兵五万,前来保驾。

”帝心方安。

少顷,夏侯惇引许褚、典韦等,至驾前面君,俱以军礼见。

帝慰谕方毕,忽报正东又有一路军到。

帝即命夏侯惇往探之,回奏曰:“乃曹操步军也。

”须臾,曹洪、李典、乐进来见驾。

通名毕,洪奏曰:“臣兄知贼兵至近,恐夏侯惇孤力难为,故又差臣等倍道而来协助。

”帝曰:“曹将军真社稷臣也!

”遂命护驾前行。

探马来报:“李傕、郭汜领兵长驱而来。

”帝令夏侯惇分两路迎之。

惇乃与曹洪分为两翼,马军先出,步军后随,尽力攻击。

傕、汜贼兵大败,斩首万余。

于是请帝还洛阳故宫。

夏侯惇屯兵于城外。

次日,曹操引大队人马到来。

安营毕,入城见帝、拜于殿阶之下。

帝赐平身,宣谕慰劳。

操曰:“臣向蒙国恩,刻思图报。

今傕、汜二贼,罪恶贯盈。

臣有精兵二十余万,以顺讨逆,无不克捷。

陛下善保龙体,以社稷为重。

”帝乃封操领司隶校尉假节钺录尚书事。

却说李傕、郭汜知操远来,议欲速战。

贾诩谏曰:“不可。

操兵精将勇,不如降之,求免本身之罪。

”傕怒曰:“尔敢灭吾锐气!

”拔剑欲斩诩。

众将劝免。

是夜,贾诩单马走回乡里去了。

次日,李傕军马来迎操兵。

操先令许褚、曹仁、典韦领三百铁骑,于傕阵中冲突三遭,方才布阵。

阵圆处,李傕侄李暹、李别出马阵前,未及开言,许褚飞马过去,一刀先斩李暹。

李别吃了一惊,倒撞下马,褚亦斩之,双挽人头回阵。

曹操抚许褚之背曰:“子真吾之樊哙也!

”随令夏侯惇领兵左出、曹仁领兵右出,操自领中军冲阵。

鼓响一声,三军齐进。

贼兵抵敌不住,大败而走。

操亲掣宝剑押阵,率众连夜追杀,剿戮极多,降者不计其数。

傕、汜望西逃命,忙忙似丧家之狗。

自知无处容身,只得往山中落草去了。

曹操回兵,仍屯于洛阳城外。

杨奉、韩暹两个商议:“今曹操成了大功,必掌重权,如何容得我等?

”乃入奏天子,只以追杀傕、汜为名,引本部军屯于大梁去了。

帝一日命人至操营,宣操入宫议事。

操闻天使至,请入相见,只见那人眉清目秀,精神充足。

操暗想曰:“今东都大荒,官僚军民皆有饥色,此人何得独肥?

”因问之曰:“公尊颜充腴,以何调理而至此?

”对曰:“某无他法,只食淡三十年矣。

”操乃颔之。

又问曰:“君居何职?

”对曰:“某举孝廉。

原为袁绍、张杨从事。

今闻天子还都,特来朝觐,官封正议郎。

济阴定陶人,姓董,名昭,字公仁。

”曹操避席曰:“闻名久矣!

幸得于此相见。

”遂置酒帐中相待,令与荀彧相会。

忽人报曰:“一队军往东而去,不知何人。

”操急令人探之。

董昭曰:“此乃李傕旧将杨奉,与白波帅韩暹,因明公来此,故引兵欲投大梁去耳。

”操曰:“莫非疑操乎?

”昭曰:“此乃无谋之辈,明公何足虑也。

”操又曰:“李、郭二贼此去若何?

”昭曰:“虎无爪,鸟无翼,不久当为明公所擒,无足介意。

” 操见昭言语投机,便问以朝廷大事。

昭曰:“明公兴义兵以除暴乱,入朝辅佐天子,此五霸之功也。

但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若留此,恐有不便。

惟移驾幸许都为上策。

然朝廷播越,新还京师,远近仰望,以冀一朝之安。

今复徏驾,不厌众心。

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决计之。

”操执昭手而笑曰:“此吾之本志也。

但杨奉在大梁,大臣在朝,不有他变否?

”昭曰:“易也。

以书与杨奉,先安其心。

明告大臣,以京师无粮,欲车驾幸许都,近鲁阳,转运粮食,庶无欠缺悬隔之忧。

大臣闻之,当欣从也。

”操大喜。

昭谢别,操执其手曰:“凡操有所图,惟公教之。

”昭称谢而去。

操由是日与众谋士密议迁都之事。

时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谓宗正刘艾曰:“吾仰观天文,自去春太白犯镇星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必有新天子出。

吾观大汉气数将终,晋魏之地,必有兴者。

”又密奏献帝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

代火者土也。

代汉而有天下者,当在魏。

”操闻之,使人告立曰:“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

”操以是告彧。

彧曰:“汉以火德王,而明公乃土命也。

许都属土,到彼必兴。

火能生土,土能旺木:正合董昭、王立之言。

他日必有兴者。

”操意遂决。

次日,入见帝,奏曰:“东都荒废久矣,不可修葺。

更兼转运粮食艰辛。

许都地近鲁阳,城郭宫室,钱粮民物,足可备用。

臣敢请驾幸许都,惟陛下从之。

”帝不敢不从。

群臣皆惧操势,亦莫敢有异议。

遂择日起驾。

操引军护行,百官皆从。

行不到数程,前至一高陵。

忽然喊声大举,杨奉、韩暹领兵拦路。

徐晃当先,大叫:“曹操欲劫驾何往!

”操出马视之,见徐晃威风凛凛,暗暗称奇。

便令许褚出马与徐晃交锋。

刀斧相交,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操即鸣金收军,召谋士议曰:“杨奉、韩暹诚不足道。

徐晃乃真良将也。

吾不忍以力并之,当以计招之。

”行军从事满宠曰:“主公勿虑。

某向与徐晃有一面之交,今晚扮作小卒,偷入其营,以言说之,管教他倾心来降。

”操欣然遣之。

是夜满宠扮作小卒,混入彼军队中,偷至徐晃帐前,只见晃秉烛被甲而坐。

宠突至其前,揖曰:“故人别来无恙乎!

”徐晃惊起,熟视之曰:“子非山阳满伯宁耶!

何以至此?

”宠曰:“某现为曹将军从事。

今日于阵前得见故人,欲进一言,故特冒死而来。

”晃乃延之坐,问其来意。

宠曰:“公之勇略,世所罕有,奈何屈身于杨、韩之徒?

曹将军当世英雄,其好贤礼士,天下所知也。

今日阵前,见公之勇,十分敬爱,故不忍以健将决死战,特遣宠来奉邀。

公何不弃暗投明,共成大业?

”晃沉吟良久,乃喟然叹曰:“吾固知奉、暹非立业之人,奈从之久矣,不忍相舍。

”宠曰:“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晃起谢曰:“愿从公言。

”宠曰:“何不就杀奉、暹而去,以为进见之礼?

”晃曰:“以臣弑主,大不义也。

吾决不为。

”宠曰:“公真义士也!

”晃遂引帐下数十骑,连夜同满宠来投曹操。

早有人报知杨奉。

奉大怒,自引千骑来追,大叫:“徐晃反贼休走!

”正追赶间,忽然一声炮响,山上山下,火把齐明,伏军四出,曹操亲自引军当先,大喝:“我在此等候多时。

休教走脱!

”杨奉大惊,急待回军,早被曹兵围住。

恰好韩暹引兵来救,两军混战,杨奉走脱。

曹操趁彼军乱,乘势攻击,两家军士大半多降。

杨奉、韩暹势孤,引败兵投袁术去了。

曹操收军回营,满宠引徐晃入见。

操大喜,厚待之。

于是迎銮驾到许都,盖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郭府库。

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

赏功罚罪,并听曹操处置。

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以荀彧为侍中尚书令,荀攸为军师,郭嘉为司马祭酒,刘晔为司空仓曹掾,毛玠、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催督钱粮,程昱为东平相,范成、董昭为洛阳令,满宠为许都令,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皆为将军,吕虔、李典、乐进、于禁、徐晃皆为校尉,许褚、典韦皆为都尉。

其余将士,各各封官。

自此大权皆归于曹操:朝廷大务,先禀曹操,然后方奏天子。

操既定大事,乃设宴后堂,聚众谋士共议曰:“刘备屯兵徐州,自领州事。

近吕布以兵败投之,备使居于小沛:若二人同心引兵来犯,乃心腹之患也。

公等有何妙计可图之?

”许褚曰:“愿借精兵五万,斩刘备、吕布之头,献于丞相。

”荀彧曰:“将军勇则勇矣,不知用谋。

今许都新定,未可造次用兵。

彧有一计,名曰二虎竞食之计。

今刘备虽领徐州,未得诏命。

明公可奏请诏命实授备为徐州牧,因密与一书,教杀吕布。

事成则备无猛士为辅,亦渐可图。

事不成,则吕布必杀备矣:此乃二虎竞食之计也。

”操从其言,即时奏请诏命,遣使赍往徐州,封刘备为征东将军宜城亭侯领徐州牧。

并附密书一封。

却说刘玄德在徐州,闻帝幸许都,正欲上表庆贺。

忽报天使至,出郭迎接入郡,拜受恩命毕,设宴管待来使。

使曰:“君侯得此恩命,实曹将军于帝前保荐之力也。

”玄德称谢。

使者乃取出私书递与玄德。

玄德看罢,曰:“此事尚容计议。

”席散,安歇来使于馆驿。

玄德连夜与众商议此事。

张飞曰:“吕布本无义之人,杀之何碍!

”玄德曰:“他势穷而来投我,我若杀之,亦是不义。

”张飞曰:“好人难做!

”玄德不从。

次日,吕布来贺,玄德教请入见。

布曰:“闻公受朝廷恩命,特来相贺。

”玄德逊谢。

只见张飞扯剑上厅,要杀吕布。

玄德慌忙阻住。

布大惊曰:“翼德何故只要杀我?

”张飞叫曰:“曹操道你是无义之人,教我哥哥杀你!

”玄德连声喝退。

乃引吕布同入后堂,实告前因。

就将曹操所送密书与吕布看。

布看毕,泣曰:“此乃曹贼欲令我二人不和耳!

”玄德曰:“兄勿忧,刘备誓不为此不义之事。

”吕布再三拜谢。

备留布饮酒,至晚方回。

关、张曰:“兄长何故不杀吕布?

”玄德曰:“此曹孟德恐我与吕布同谋伐之,故用此计,使我两人自相吞并,彼却于中取利。

奈何为所使乎?

”关公点头道是。

张飞曰:“我只要杀此贼以绝后患!

”玄德曰:“此非大丈夫之所为也。

” 次日,玄德送使命回京,就拜表谢恩,并回书与曹操,只言容缓图之。

使命回见曹操,言玄德不杀吕布之事。

操问荀彧曰:“此计不成,奈何?

”或曰:“又有一计,名曰驱虎吞狼之计。

”操曰:“其计如何?

”彧曰:“可暗令人往袁术处通问,报说刘备上密表,要略南郡。

术闻之,必怒而攻备。

公乃明诏刘备讨袁术。

两边相并,吕布必生异心:此驱虎吞狼之计也。

”操大喜,先发人往袁术处。

次假天子诏,发人往徐州。

却说玄德在徐州,闻使命至,出郭迎接。

开读诏书,却是要起兵讨袁术。

玄德领命,送使者先回。

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计。

”玄德曰:“虽是计,王命不可违也。

”遂点军马,克日起程,孙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

”玄德曰:“二弟之中,谁人可守?

”关公曰:“弟愿守此城。

”玄德曰:“吾早晚欲与尔议事,岂可相离?

”张飞曰:“小弟愿守此城。

”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后刚强,鞭挞士卒。

二者作事轻易,不从人谏。

吾不放心。

”张飞曰:“弟自今以后,不饮酒,不打军士,诸般听人劝谏便了。

”糜竺曰:“只恐口不应心。

”飞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尝失信,你如何轻料我!

”玄德曰:“弟言虽如此,吾终不放心。

还请陈元龙辅之,早晚令其少饮酒,勿致失事。

”陈登应诺。

玄德分付了当,乃统马步军三万,离徐州望南阳进发。

却说袁术闻说刘备上表,欲吞其州县,乃大怒曰:“汝乃织席编屦之夫,今辄占据大郡,与诸侯同列。

吾正欲伐汝,汝却反欲图我!

深为可恨!

”乃使上将纪灵起兵十万,杀弃徐州。

两军会于盱眙。

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纪灵乃山东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

是日引兵出阵,大骂:“刘备村夫,安敢侵吾境界!

”玄德曰:“吾奉天子诏,以讨不臣。

汝今敢来相拒,罪不容诛!

”纪灵大怒,拍马舞刀,直取玄德。

关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强!

”出马与纪灵大战。

一连三十合,不分胜负。

纪灵大叫少歇,关公便拨马回阵,立于阵前候之。

纪灵却遣副将荀正出马。

关公曰:“只教纪灵来,与他决个雌雄!

”荀正曰:“汝乃无名下将,非纪将军对手!

”关公大怒,直取荀正。

交马一合,砍荀正于马下。

玄德驱兵杀将过去,纪灵大败,退守淮阴河口,不敢交战。

只教军士来偷营劫寨,皆被徐州兵杀败。

两军相拒,不在话下。

却说张飞自送玄德起身后,一应杂事,俱付陈元龙管理。

军机大务,自家参酌,一日,设宴请各官赴席。

众人坐定,张飞开言曰:“我兄临去时,分付我少饮酒,恐致失事。

众官今日尽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帮我守城。

今日却都要满饮。

”言罢,起身与众官把盏。

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从天戒,不饮酒。

”飞曰:“厮杀汉如何不饮酒?

我要你吃一盏。

”豹惧怕,只得饮了一杯。

张飞把遍各官,自斟巨觥,连饮了几十杯,不觉大醉,却又起身与众官把盏。

酒至曹豹,豹曰:“某实不能饮矣。

”飞曰:“你恰才吃了,如今为何推却?

”豹再三不饮。

飞醉后使酒,便发怒曰:“你违我将令该打一百!

”便喝军士拿下。

陈元龙曰:“玄德公临去时,分付你甚来?

”飞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来管我!

”曹豹无奈,只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婿之面,且恕我罢。

”飞曰:“你女婿是谁?

”豹曰:“吕布是也。

”飞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

你把吕布来唬我,我偏要打你!

我打你,便是打吕布!

”诸人劝不住。

将曹豹鞭至五十,众人苦苦告饶,方止。

席散,曹豹回去,深恨张飞,连夜差人赍书一封,径投小沛见吕布,备说张飞无礼。

且云:玄德已往淮南,今夜可乘飞醉,引兵来袭徐州,不可错此机会。

吕布见书,便请陈宫来议。

宫曰:“小沛原非久居之地。

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失此不取,悔之晚矣。

”布从之,随即披挂上马,领五百骑先行。

使陈宫引大军继进,高顺亦随后进发。

小沛离徐州只四五十里,上马便到。

吕布到城下时,恰才四更,月色澄清,城上更不知觉。

布到城门边叫曰:“刘使君有机密使人至。

”城上有曹豹军报知曹豹,豹上城看之,便令军士开门。

吕布一声暗号。

众军齐入,喊声大举。

张飞正醉卧府中,左右急忙摇醒,报说:“吕布赚开城门,杀将进来了!

”张飞大怒,慌忙披挂,绰了丈八蛇矛。

才出府门上得马时,吕布军马已到,正与相迎。

张飞此时酒犹未醒,不能力战。

吕布素知飞勇,亦不敢相逼。

十八骑燕将,保着张飞,杀出东门,玄德家眷在府中,都不及顾了。

却说曹豹见张飞只十数人护从,又欺他醉,遂引百十人赶来。

飞见豹,大怒,拍马来迎。

战了三合,曹豹败走,飞赶到河边,一枪正刺中曹豹后心,连人带马,死于河中。

飞于城外招呼士卒,出城者尽随飞投淮南而去。

吕布入城安抚居民,令军士一百人守把玄德宅门,诸人不许擅入。

却说张飞引数十骑,直到盱眙来见玄德,具说曹豹与吕布里应外合,夜袭徐州。

众皆失色。

玄德叹曰:“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关公曰:“嫂嫂安在?

”飞曰:“皆陷于城中矣。

”玄德默然无语。

关公顿足埋怨曰:“你当初要守城时说甚来?

兄长分付你甚来?

今日城池又失了,嫂嫂又陷了,如何是好!

”张飞闻言,惶恐无地,掣剑欲自刎。

正是:举杯畅饮情何放,拔剑捐生悔已迟!

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五回·太史慈酣斗小霸王孙伯符大战严白虎

〔罗贯中〕 〔明〕

却说张飞拔剑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夺剑掷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衣服破,尚可缝。

手足断,安可续?

’吾三人桃园结义,不求同生,但愿同死。

今虽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

况城池本非吾有。

家眷虽被陷,吕布必不谋害,尚可设计救之。

贤弟一时之误,何至遽欲捐生耶!

”说罢大哭。

关、张俱感泣。

且说袁术知吕布袭了徐州,星夜差人至吕布处,许以粮五万斛、马五百匹、金银一万两、彩缎一千匹,使夹攻刘备。

布喜,令高顺领兵五万袭玄德之后。

玄德闻得此信,乘阴雨撤兵,弃盱眙而走,思欲东取广陵。

比及高顺军来,玄德已去。

高顺与纪灵相见,就索所许之物。

灵曰:“公且回军,容某见主公计之。

”高顺乃别纪灵回军,见吕布具述纪灵语。

布正在迟疑,忽有袁术书至。

书意云:“高顺虽来,而刘备未除。

且待捉了刘备,那时方以所许之物相送。

”布怒骂袁术失信,欲起兵伐之。

陈宫曰:“不可。

术据寿春,兵多粮广,不可轻敌。

不如请玄德还屯小沛,使为我羽翼。

他日令玄德为先锋,那时先取袁术,后取袁绍,可纵横天下矣。

”布听其言,令人赍书迎玄德回。

却说玄德引兵东取广陵,被袁术劫寨,折兵大半。

回来正遇吕布之使,呈上书札,玄德大喜。

关、张曰:“吕布乃无义之人,不可信也。

”玄德曰:“彼既以好情待我,奈何疑之!

”遂来到徐州。

布恐玄德疑惑,先令人送还家眷。

甘、麋二夫人见玄德,具说吕布令兵把定宅门。

禁诸人不得入。

又常使侍妾送物,未尝有缺。

玄德谓关、张曰:“我知吕布必不害我家眷也。

”乃入城谢吕布。

张飞恨吕布,不肯随往,先奉二嫂往小沛去了。

玄德入见吕布拜谢。

吕布曰:“我非欲夺城。

因令弟张飞在此恃酒杀人,恐有失事,故来守之耳。

”玄德曰:“备欲让兄久矣。

”布假意仍让玄德。

玄德力辞,还屯小沛住扎。

关、张心中不忿。

玄德曰:“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吕布令人送粮米缎匹。

自此两家和好,不在话下。

却说袁术大宴将士于寿春。

人报孙策征庐江太守陆康,得胜而回。

术唤策至,策拜于堂下。

问劳已毕,便令侍坐饮宴。

原来孙策自父丧之后,退居江南,礼贤下士。

后因陶谦与策母舅丹阳太守吴景不和,策乃移母并家属居于曲阿,自己却投袁术。

术甚爱之,常叹曰:“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

”因使为怀义校尉,引兵攻泾县大帅祖郎得胜。

术见策勇,复使攻陆康,今又得胜而回。

当日筵散,策归营寨。

见术席间相待之礼甚傲,心中郁闷,乃步月于中庭。

因思父孙坚如此英雄,我今沦落至此,不觉放声大哭。

忽见一人自外而入,大笑曰:“伯符何故如此?

尊父在日,多曾用我。

君今有不决之事,何不问我,乃自哭耶!

”策视之,乃丹阳故鄣人,姓朱,名治,字君理,孙坚旧从事官也。

策收泪而延之坐曰:“策所哭者,恨不能继父之志耳。

”治曰:“君何不告袁公路,借兵往江东,假名救吴景,实图大业,而乃久困于人之下乎?

”正商议间,一人忽入曰:“公等所谋,吾已知之。

吾手下有精壮百人,暂助伯符一马之力。

”策视其人,乃袁术谋士,汝南细阳人,姓吕,名范,字子衡。

策大喜,延坐共议。

吕范曰:“只恐袁公路不肯借兵。

”策曰:“吾有亡父留下传国玉玺,以为质当。

”范曰:“公路款得此久矣!

以此相质,必肯发兵。

”三人计议已定。

次日,策入见袁术,哭拜曰:“父仇不能报,今母舅吴景,又为扬州刺史刘繇所逼。

策老母家小,皆在曲阿,必将被害。

策敢借雄兵数千,渡江救难省亲。

恐明公不信,有亡父遗下玉玺,权为质当。

”术闻有玉玺,取而视之,大喜曰:“吾非要你玉玺,今且权留在此。

我借兵三千、马五百匹与你。

平定之后,可速回来。

你职位卑微,难掌大权。

我表你为折冲校尉、殄寇将军,克日领兵便行。

”策拜谢,遂引军马,带领朱治、吕范、旧将程普、黄盖、韩当等,择日起兵。

行至历阳,见一军到。

当先一人,姿质风流,仪容秀丽,见了孙策,下马便拜。

策视其人,乃庐江舒城人,姓周,名瑜,字公瑾。

原来孙坚讨董卓之时,移家舒城,瑜与孙策同年,交情甚密,因结为昆仲。

策长瑜两月,瑜以兄事策。

瑜叔周尚,为丹阳太守。

今往省亲,到此与策相遇。

策见瑜大喜,诉以衷情。

瑜曰:“某愿施犬马之力,共图大事。

”策喜曰:“吾得公瑾,大事谐矣!

”便令与朱治、吕范等相见。

瑜谓策曰:“吾兄欲济大事,亦知江东有二张乎?

”策曰:“何为二张?

”瑜曰:“一人乃彭城张昭,字子布。

一人乃广陵张纮,字子纲。

二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因避乱隐居于此。

吾兄何不聘之?

”策喜,即便令人赍礼往聘,俱辞不至。

策乃亲到其家,与语大悦,力聘之,二人许允。

策遂拜张昭为长史,兼抚军中郎将。

张纮为参谋正议校尉:商议攻击刘繇。

却说刘繇字正礼,东莱牟平人也,亦是汉室宗亲,太尉刘宠之侄,兖州刺史刘岱之弟。

旧为扬州刺史,屯于寿春,被袁术赶过江东,故来曲阿。

当下闻孙策兵至,急聚众将商议。

部将张英曰:“某领一军屯于牛渚,纵有百万之兵,亦不能近。

”言未毕,帐下一人高叫曰:“某愿为前部先锋!

”众视之,乃东莱黄县人太史慈也。

慈自解了北海之围后,便来见刘繇,繇留于帐下。

当日听得孙策来到,愿为前部先锋。

繇曰:“你年尚轻,未可为大将,只在吾左右听命。

”太史慈不喜而退。

张英领兵至牛渚,积粮十万于邸阁。

孙策引兵到,张英出迎,两军会于牛渚滩上。

孙策出马,张英大骂,黄盖便出与张英战。

不数合,忽然张英军中大乱,报说寨中有人放火。

张英急回军。

孙策引军前来,乘势掩杀。

张英弃了牛渚,望深山而逃。

原来那寨后放火的,乃是两员健将:一人乃九江寿春人,姓蒋,名钦,字公奕。

一人乃九江下蔡人,姓周,名泰,字幼平。

二人皆遭世乱,聚人在洋子江中,劫掠为生。

久闻孙策为江东豪杰,能招贤纳士,故特引其党三百余人,前来相投。

策大喜,用为军前校尉。

收得牛渚邸阁粮食、军器,并降卒四千余人,遂进兵神亭。

却说张英败回见刘繇,繇怒欲斩之。

谋士笮融、薛礼劝免,使屯兵零陵城拒敌。

繇自领兵于神亭岭南下营,孙策于岭北下营。

策问士人曰:“近山有汉光武庙否?

”士人曰:“有庙在岭上。

”策曰:“吾夜梦光武召我相见,当往祈之。

”长史张昭曰:“不可。

岭南乃刘繇寨,倘有伏兵,奈何?

”策曰:“神人佑我,吾何惧焉!

”遂披挂绰枪上马,引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等共十三骑,出寨上岭,到庙焚香。

下马参拜已毕,策向前跪祝曰:“若孙策能于江东立业,复兴故父之基,即当重修庙宇,四时祭祀。

”祝毕,出庙上马,回顾众将曰:“吾欲过岭,探看刘繇寨栅。

”诸将皆以为不可。

策不从,遂同上岭,南望村林。

早有伏路小军飞报刘繇,繇曰:“此必是孙策诱敌之计,不可追之。

”太史慈踊跃曰:“此时不捉孙策,更待何时!

”遂不候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都跟我来!

”诸将不动。

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

吾可助之!

”拍马同行。

众将皆笑。

却说孙策看了半晌,方始回马。

正行过岭,只听得岭上叫:“孙策休走!

”策回头视之,见两匹马飞下岭来。

策将十三骑一齐摆开。

策横枪立马于岭下待之。

太史慈高叫曰:“那个是孙策?

”策曰:“你是何人?

”答曰:“我便是东莱太史慈也,特来捉孙策!

”策笑曰:“只我便是。

你两个一齐来并我一个,我不惧你!

我若怕你,非孙伯符也!

”慈曰:“你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

”纵马横枪,直取孙策。

策挺枪来迎。

两马相交,战五十合,不分胜负。

程普等暗暗称奇。

慈见孙策枪法无半点儿渗漏,乃佯输诈败,引孙策赶来。

慈却不由旧路上岭,竟转过山背后。

策赶到,大喝曰:“走的不算好汉!

”慈心中自忖:“这厮有十二从人,我只一个,便活捉了他,也吃众人夺去。

再引一程,教这厮没寻处,方好下手。

”于是且战且走。

策那里肯舍,一直赶到平川之地。

慈兜回马再战,又到五十合。

策一枪搠去,慈闪过,挟住枪。

慈也一枪搠去,策亦闪过,挟住枪。

两个用力只一拖,都滚下马来。

马不知走的那里去了。

两个弃了枪,揪住厮打,战袍扯得粉碎。

策手快,掣了太史慈背上的短戟,慈亦掣了策头上的兜鍪。

策把戟来刺慈,慈把兜鍪遮架。

忽然喊声后起,乃刘繇接应军到来,约有千余。

策正慌急,程普等十二骑亦冲到。

策与慈方才放手。

慈于军中讨了一匹马,取了枪,上马复来。

孙策的马却是程普收得,策亦取枪上马。

刘繇一千余军,和程普等十二骑混战,逶迤杀到神亭岭下。

喊声起处,周瑜领军来到。

刘繇自引大军杀下岭来。

时近黄昏,风雨暴至,两下各自收军。

次日,孙策引军到刘繇营前,刘繇引军出迎。

两阵圆处,孙策把枪挑太史慈的小戟于阵前,令军士大叫曰:“太史慈若不是走的快,已被刺死了!

”太史慈亦将孙策兜鍪挑于阵前,也令军士大叫曰:“孙策头已在此!

”两军呐喊,这边夸胜,那边道强。

太史慈出马,要与孙策决个胜负,策遂欲出。

程普曰:“不须主公劳力,某自擒之。

”程普出到阵前,太史慈曰:“你非我之敌手,只教孙策出马来!

”程普大怒,挺枪直取太史慈。

两马相交,战到三十合,刘繇急鸣金收军。

太史慈曰:“我正要捉拿贼将,何故收军?

”刘繇曰:“人报周瑜领军袭取曲阿,有庐江松滋人陈武,字子烈,接应周瑜入去。

吾家基业已失,不可久留。

速往秣陵,会薛礼、笮融军马,急来接应。

”太史慈跟着刘繇退军,孙策不赶,收住人马。

长史张昭曰:“彼军被周瑜袭取曲阿,无恋战之心,今夜正好劫营。

”孙策然之。

当夜分军五路,长驱大进。

刘繇军兵大败,众皆四纷五落。

太史慈独力难当,引十数骑连夜投泾县去了。

却说孙策又得陈武为辅,其人身长七尺,面黄睛赤,形容古怪。

策甚敬爱之,拜为校尉,使作先锋,攻薛扎。

武引十数骑突入阵去,斩首级五十余颗。

薛礼闭门不敢出。

策正攻城,忽有人报刘繇会合笮融去取牛渚。

孙策大怒,自提大军竟奔牛渚。

刘繇,笮融二人出马迎敌。

孙策曰:“吾今到此,你如何不降?

”刘繇背后一人挺枪出马,乃部将于糜也,与策战不三合,被策生擒过去,拨马回阵。

繇将樊能,见捉了于糜。

挺枪来赶。

那枪刚搠到策后心,策阵上军士大叫:“背后有人暗算!

”策回头,忽见樊能马到,乃大喝一声,声如巨雷。

樊能惊骇,倒翻身撞下马来,破头而死。

策到门旗下,将于糜丢下,已被挟死。

一霎时挟死一将,喝死一将:自此人皆呼孙策为“小霸王”。

当日刘繇兵大败,人马大半降策。

策斩首级万余。

刘繇与笮融走豫章投刘表去了。

孙策还兵复攻秣陵,亲到城壕边,招谕薛礼投降。

城上暗放一冷箭,正中孙策左腿,翻身落马,众将急救起,还营拔箭,以金疮药傅之。

策令军中诈称主将中箭身死。

军中举哀。

拔寨齐起。

薛礼听知孙策已死,连夜起城内之军,与骁将张英、陈横杀出城来追之。

忽然伏兵四起,孙策当先出马,高声大叫曰:“孙郎在此!

”众军皆惊,尽弃枪刃,拜于地下。

策令休杀一人。

张英拨马回走,被陈武一枪刺死。

陈横被蒋钦一箭射死。

薛礼死于乱军中。

策入秣陵,安辑居民。

移兵至泾县来捉太史慈。

却说太史慈招得精壮二千余人,并所部兵,正要来与刘繇报仇。

孙策与周瑜商议活捉太史慈之计。

瑜令三面攻县,只留东门放走。

离城二十五里,三路各伏一军,太史慈到那里,人困马乏,必然被擒。

原来太史慈所招军大半是山野之民,不谙纪律。

泾县城头,苦不甚高。

当夜孙策命陈武短衣持刀,首先爬上城放火。

太史慈见城上火起,上马投东门走,背后孙策引军赶来。

太史慈正走,后军赶至三十里,却不赶了。

太史慈走了五十里,人困马乏,芦苇之中,喊声忽起。

慈急待走,两下里绊马索齐来,将马绊翻了,生擒太史慈,解投大寨。

策知解到太史慈,亲自出营喝散士卒,自释其缚,将自己锦袍衣之,请入寨中,谓曰:“我知子义真丈夫也。

刘繇蠢辈,不能用为大将,以致此败。

”慈见策待之甚厚,遂请降。

策执慈手笑曰:“神亭相战之时,若公获我,还相害否?

”慈笑曰:“未可知也。

”策大笑,请入帐,邀之上坐,设宴款待。

慈曰:“刘君新破,士卒离心。

某欲自往收拾余众,以助明公。

不识能相信否?

”策起谢曰:“此诚策所愿也。

今与公约:明日日中,望公来还。

”慈应诺而去。

诸将曰:“太史慈此去必不来矣。

”策曰:“子义乃信义之士,必不背我。

”众皆未信。

次日,立竿于营门以候日影。

恰将日中,太史慈引一千余众到寨。

孙策大喜。

众皆服策之知人。

于是孙策聚数万之众,下江东,安民恤众,投者无数。

江东之民,皆呼策为“孙郎”。

但闻孙郎兵至,皆丧胆而走。

及策军到,并不许一人掳掠,鸡犬不惊,人民皆悦,赍牛酒到寨劳军。

策以金帛答之,欢声遍野。

其刘繇旧军,愿从军者听从,不愿为军者给赏归农。

江南之民,无不仰颂。

由是兵势大盛。

策乃迎母叔诸弟俱归曲阿,使弟孙权与周泰守宣城。

策领兵南取吴郡。

时有严白虎,自称东吴德王,据吴郡,遣部将守住乌程、嘉兴。

当日白虎闻策兵至,令弟严舆出兵,会于枫桥。

舆横刀立马于桥上。

有人报入中军,策便欲出。

张纮谏曰:“夫主将乃三军之所系命,不易轻敌小寇。

愿将军自重。

”策谢曰:“先生之言如金石。

但恐不亲冒矢石,则将士不用命耳。

”随遣韩当出马。

比及韩当到桥上时,蒋钦、陈武早驾小舟从河岸边杀过桥里。

乱箭射倒岸上军,二人飞身上岸砍杀。

严舆退走。

韩当引军直杀到阊门下,贼退入城里去了。

策分兵水陆并进,围住吴城。

一困三日,无人出战。

策引众军到阊门外招谕。

城上一员裨将,左手托定护梁,右手指着城下大骂。

太史慈就马上拈弓取箭,顾军将曰:“看我射中这厮左手!

”说声未绝,弓弦响处,果然射个正中,把那将的左手射透,反牢钉在护梁上。

城上城下人见者,无不喝采。

众人救了这人下城。

白虎大惊曰:“彼军有如此人,安能敌乎!

”遂商量求和。

次日,使严舆出城,来见孙策。

策请舆入帐饮酒。

酒酣,问舆曰:“令兄意欲如何?

”舆曰:“欲与将军平分江东。

”策大怒曰:“鼠辈安敢与吾相等!

”命斩严舆。

舆拨剑起身,策飞剑砍之,应手而倒,割下首级,令人送入城中。

白虎料敌不过,弃城而走。

策进兵追袭,黄盖攻取嘉兴,太史慈攻取乌程,数州皆平。

白虎奔余杭,于路劫掠,被土人凌操领乡人杀败,望会稽而走。

凌操父子二人来接孙策,策使为从征校尉,遂同引兵渡江。

严白虎聚寇,分布于西津渡口。

程普与战,复大败之,连夜赶到会稽。

会稽太守王朗,欲引兵救白虎。

忽一人出曰:“不可。

孙策用仁义之师,白虎乃暴虐之众,还宜擒白虎以献孙策。

”朗视之,乃会稽余姚人,姓虞,名翻,字仲翔,现为郡吏。

朗怒叱之,翻长叹而出。

朗遂引兵会合白虎,同陈兵于山阴之野。

两阵对圆,孙策出马,谓王朗曰:“吾兴仁义之兵,来安浙江,汝何故助贼?

”朗骂曰:“汝贪心不足!

既得吴郡,而又强并吾界!

今日特与严氏雪仇!

”孙策大怒,正待交战,太史慈早出。

王朗拍马舞刀,与慈战不数合,朗将周昕,杀出助战。

孙策阵中黄盖,飞马接住周昕交锋。

两下鼓声大震,互相鏖战。

忽王朗阵后先乱,一彪军从背后抄来。

朗大惊,急回马来迎:原来是周瑜与程普引军刺斜杀来,前后夹攻,王朗寡不敌众,与白虎、周昕杀条血路,走入城中,拽起吊桥,坚闭城门。

孙策大军乘势赶到城下。

分布众军,四门攻打。

王朗在城中见孙策攻城甚急,欲再出兵决一死战。

严白虎曰:“孙策兵势甚大,足下只宜深沟高垒,坚壁勿出。

不消一月,彼军粮尽。

自然退走。

那时乘虚掩之,可不战而破也。

”朗依其议,乃固守会稽城而不出。

孙策一连攻了数日,不能成功,乃与众将计议。

孙静曰:“王朗负固守城,难可卒拔。

会稽钱粮,大半屯于查渎。

其地离此数十里,莫若以兵先据其内: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

”策大喜曰:“叔父妙用,足破贼人矣!

”即下令于各门燃火,虚张旗号,设为疑兵,连夜撤围南去。

周瑜进曰:“主公大兵一起,王朗必然出城来赶,可用奇兵胜之。

”策曰:“吾今准备下了,取城只在今夜。

”遂令军马起行。

却说王朗闻报孙策军马退去,自引众人来敌楼上观望。

见城下烟火并起,旌旗不杂,心下迟疑。

周昕曰:“孙策走矣,特设此计以疑我耳。

可出兵袭之。

”严白虎曰:“孙策此去,莫非要去查渎?

我令部兵与周将军追之。

”朗曰:“查渎是我屯粮之所,正须提防。

汝引兵先行,吾随后接应。

”白虎与周昕领五千兵出城追赶。

将近初更,离城二十余里,忽密林里一声鼓响,火把齐明。

白虎大惊,便勒马回走,一将当先拦住,火光中视之,乃孙策也。

周昕舞刀来迎,被策一枪刺死。

余众皆降。

白虎杀条血路,望余杭而走。

王朗听知前军已败,不敢入城,引部下奔逃海隅去了。

孙策复回大军,乘势取了城池,安定人民。

不隔一日,只见一人将着严白虎首级来孙策军前投献。

策视其人,身长八尺,面方口阔。

问其姓名,乃会稽余姚人,姓董,名袭,字元代。

策喜,命为别部司马。

自是东路皆平,令叔孙静守之,令朱治为吴郡太守,收军回江东。

却说孙权与周泰守宣城,忽山贼窃发,四面杀至。

时值更深,不及抵敌,泰抱权上马。

数十贼众,用刀来砍。

泰赤体步行,提刀杀贼,砍杀十余人。

随后一贼跃马挺枪直取周泰,被泰扯住枪,拖下马来,夺了枪马,杀条血路。

救出孙权。

余贼远遁。

周泰身被十二枪,金疮发胀,命在须臾。

策闻之大惊。

帐下董袭曰:“某曾与海寇相持,身遭数枪,得会稽一个贤郡吏虞翻荐一医者,半月而愈。

”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

”袭曰:“然。

”策曰:“此贤士也。

我当用之。

”乃令张昭与董袭同往聘请虞翻。

翻至,策优礼相待,拜为功曹,因言及求医之意。

翻曰:“此人乃沛国谯郡人,姓华,名佗,字元化。

真当世之神医也。

当引之来见。

”不一日引至。

策见其人,童颜鹤发,飘然有出世之姿。

乃待为上宾,请视周泰疮。

佗曰:“此易事耳。

”投之以药,一月而愈。

策大喜,厚谢华佗。

遂进兵杀除山贼。

江南皆平。

孙策分拨将士,守把各处隘口,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一面结交曹操,一面使人致书与袁术取玉玺。

却说袁术暗有称帝之心,乃回书推托不还。

急聚长史杨大将,都督张勋、纪灵、桥蕤,上将雷薄、陈兰三十余人商议,曰:“孙策借我军马起事,今日尽得江东地面。

乃不思根本,而反来索玺,殊为无礼。

当以何策图之?

”长史杨大将曰:“孙策据长江之险,兵精粮广,未可图也。

今当先伐刘备,以报前日无故相攻之恨,然后图取孙策未迟。

某献一计,使备即日就擒。

”正是:不去江东图虎豹,却来徐郡斗蛟龙。

不知其计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六回·吕奉先射戟辕门曹孟德败师淯水

〔罗贯中〕 〔明〕

却说杨大将献计欲攻刘备。

袁术曰:“计将安出?

”大将曰:“刘备军屯小沛,虽然易取,奈吕布虎踞徐州,前次许他金帛粮马,至今未与,恐其助备。

今当令人送与粮食,以结其心,使其按兵不动,则刘备可擒。

先擒刘备,后图吕布,徐州可得也。

”术喜,便具粟二十万斛,令韩胤赍密书往见吕布。

吕布甚喜,重待韩胤。

胤回告袁术,术遂遣纪灵为大将,雷薄、陈兰为副将,统兵数万,进攻小沛。

玄德闻知此信,聚众商议。

张飞要出战。

孙乾曰:“今小沛粮寡兵微,如何抵敌?

可修书告急于吕布。

”张飞曰:“那厮如何肯来!

”玄德曰:“乾之言善。

”遂修书与吕布。

书略曰:“伏自将军垂念,令备于小沛容身,实拜云天之德。

今袁术欲报私仇,遣纪灵领兵到县,亡在旦夕,非将军莫能救。

望驱一旅之师,以救倒悬之急,不胜幸甚!

”吕布看了书,与陈宫计议曰:“前者袁术送粮致书,盖欲使我不救玄德也。

今玄德又来求救。

吾想玄德屯军小沛,未必遂能为我害。

若袁术并了玄德,则北连泰山诸将以图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

”遂点兵起程。

却说纪灵起兵长驱大进,已到沛县东南,扎下营寨。

昼列旌旗,遮映山川。

夜设火鼓,震明天地。

玄德县中,止有五千余人,也只得勉强出县,布阵安营。

忽报吕布引兵离县一里、西南上扎下营寨。

纪灵知吕布领兵来救刘备,急令人致书于吕布,责其无信。

布笑曰:“我有一计,使袁、刘两家都不怨我。

”乃发使往纪灵、刘备寨中,请二人饮宴。

玄德闻布相请,即便欲往。

关、张曰:“兄长不可去。

吕布必有异心。

”玄德曰:“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

”遂上马而行。

关、张随往,到吕布寨中,入见。

布曰:“吾今特解公之危。

异日得志,不可相忘!

”玄德称谢。

布请玄德坐。

关、张按剑立于背后。

人报纪灵到,玄德大惊,欲避之。

布曰:“吾特请你二人来会议,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

纪灵下马入寨,却见玄德在帐上坐,大惊,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

吕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

灵曰:“将军欲杀纪灵耶?

”布曰:“非也。

”灵曰:“莫非杀大耳儿乎?

”布曰:“亦非也。

”灵曰:“然则为何?

”布曰:“玄德与布乃兄弟也,今为将军所困,故来救之。

”灵曰:“若此则杀灵也?

”布曰:“无有此理。

布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

吾今为两家解之。

”灵曰:“请问解之之法?

”布曰:“我有一法,从天所决。

”乃拉灵入帐与玄德相见。

二人各怀疑忌。

布乃居中坐,使灵居左,备居右,且教设宴行酒。

酒行数巡,布曰:“你两家看我面上,俱各罢兵。

”玄德无语。

灵曰:“吾奉主公之命,提十万之兵,专捉刘备,如何罢得?

”张飞大怒,拔剑在手。

叱曰:“吾虽兵少,觑汝辈如儿戏耳!

你比百万黄巾如何?

你敢伤我哥哥!

”关公急止之曰:“且看吕将军如何主意,那时各回营寨厮杀未迟。

”吕布曰:“我请你两家解斗,须不教你厮杀!

”这边纪灵不忿,那边张飞只要厮杀。

布大怒,教左右:“取我戟来,布提画戟在手,纪灵、玄德尽皆失色。

布曰:“我劝你两家不要厮杀,尽在天命。

”令左右接过画戟,去辕门外远远插定。

乃回顾纪灵、玄德曰:“辕门离中军一百五十步,吾若一箭射中戟小枝,你两家罢兵,如射不中,你各自回营,安排厮杀。

有不从吾言者,并力拒之。

”纪灵私忖:“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安能便中?

且落得应允。

待其不中,那时凭我厮杀。

”便一口许诺。

玄德自无不允。

布都教坐,再各饮一杯酒。

酒毕,布教取弓箭来。

玄德暗祝曰:“只愿他射得中便好!

”只见吕布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满弓,叫一声:“着!

”正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一箭正中画戟小枝。

帐上帐下将校,齐声喝采。

后人有诗赞之曰:“温侯神射世间稀,曾向辕门独解危。

落日果然欺后羿,号猿直欲胜由基。

虎筋弦响弓开处,雕羽翎飞箭到时。

豹子尾摇穿画戟,雄兵十万脱征衣。

” 当下吕布射中画戟小枝,呵呵大笑,掷弓于地,执纪灵、玄德之手曰:“此天令你两家罢兵也!

”喝教军士:“斟酒来!

”各饮一大觥。

”玄德暗称惭愧。

纪灵默然半晌,告布曰:“将军之言,不敢不听。

奈纪灵回去,主人如何肯信?

”布曰:“吾自作书复之便了。

”酒又数巡,纪灵求书先回。

布谓玄德曰:“非我则公危矣。

玄德拜谢,与关、张回。

次日,三处军马都散。

不说玄德入小沛,吕布归徐州。

却说纪灵回淮南见袁术,说吕布辕门射戟解和之事,呈上书信。

袁术大怒曰:“吕布受吾许多粮米,反以此儿戏之事,偏护刘备。

吾当自提重兵,亲征刘备,兼讨吕布!

”纪灵曰:“主公不可造次。

吕布勇力过人,兼有徐州之地。

若布与备首尾相连,不易图也。

灵闻布妻严氏有一女,年已及笄。

主公有一子,可令人求亲于布,布若嫁女于主公,必杀刘备:此乃疏不间亲之计也。

”袁术从之,即日遣韩胤为媒,赍礼物往徐州求亲。

胤到徐州见布,称说:“主公仰慕将军,欲求令爱为儿妇,永结秦晋之好。

”布入谋于妻严氏。

原来吕布有二妻一妾:先娶严氏为正妻,后娶貂蝉为妾。

及居小沛时,又娶曹豹之女为次妻。

曹氏先亡无出,貂蝉亦无所出,惟严氏生一女,布最钟爱。

当下严氏对布曰:“吾闻袁公路久镇淮南,兵多粮广,早晚将为天子。

若成大事,则吾女有后妃之望。

只不知他有几子?

”布曰:“止有一子。

”妻曰:“既如此,即当许之。

纵不为皇后,吾徐州亦无忧矣。

”布意遂决,厚款韩胤,许了亲事。

韩胤回报袁术。

术即备聘礼,仍令韩胤送至徐州。

吕布受了、设席相待,留于馆驿安歇。

次日,陈宫竟往馆驿内拜望韩胤。

讲礼毕,坐定。

宫乃叱退左右,对胤曰:“谁献此计,教袁公与奉先联姻?

意在取刘玄德之头乎?

”胤失惊,起谢曰:“乞公台勿泄!

”宫曰:“吾自不泄,只恐其事若迟,必被他人识破,事将中变。

”胤曰:“然则奈何?

”愿公教之。

”宫曰:“吾见奉先,使其即日送女就亲,何如?

”胤大喜,称谢曰:“若如此,袁公感佩明德不浅矣!

”宫遂辞别韩胤。

入见吕布曰:“闻公女许嫁袁公路,甚善。

但不知于何日结亲?

”布曰:“尚容徐议。

”宫曰:“古者自受聘成婚之期,各有定例: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

”布曰:“袁公路天赐国宝,早晚当为帝,今从天子例,可乎?

”宫曰:“不可。

”布曰:“然则仍从诸侯例?

”宫曰:“亦不可。

”布曰:“然则将从卿大夫例矣?

”宫曰:“亦不可。

”布笑曰:“公岂欲吾依庶民例耶?

”宫曰:“非也”。

布曰:“然则公意欲如何?

”宫曰:“方今天下诸侯,互相争雄。

今公与袁公路结亲,诸侯保无有嫉妒者乎?

”若复远择吉期,或竟乘我良辰,伏兵半路以夺之,如之奈何?

为今之计:不许便休。

既已许之。

当趁诸侯未知之时,即便送女到寿春,另居别馆,然后择吉成亲,万无一失也。

”布喜曰:“公台之言甚当。

”遂入告严氏。

连夜具办妆奁,收拾宝马香车,令宋宪、魏续一同韩胤送女前去。

鼓乐喧天,送出城外。

时陈元龙之父陈珪,养老在家,闻鼓乐之声,遂问左右。

左右告以故。

珪曰:“此乃疏不间亲之计也。

玄德危矣。

”遂扶病来见吕布。

布曰:“大夫何来?

”珪曰:“闻将军死至,特来吊丧。

”布惊曰:“何出此言?

”珪曰:“前者袁公路以金帛送公,欲杀刘玄德,而公以射戟解之。

今忽来求亲,其意盖欲以公女为质,随后就来攻玄德而取小沛。

小沛亡,徐州危矣。

且彼或来借粮,或来借兵:公若应之,是疲于奔命,而又结怨于人。

若其不允,是弃亲而启兵端也。

况闻袁术有称帝之意,是造反也。

彼若造反,则公乃反贼亲属矣,得无为天下所不容乎?

”布大惊曰:“陈宫误我!

”急命张辽引兵,追赶至三十里之外,将女抢归。

连韩胤都拿回监禁,不放归去。

却令人回复袁术,只说女儿妆奁未备,俟备毕便自送来。

陈珪又说吕布,使解韩胤赴许都。

布犹豫未决。

忽人报:“玄德在小沛招军买马,不知何意。

”布曰:“此为将者本分事,何足为怪。

”正话间,宋宪、魏续至,告布曰:“我二人奉明公之命,往山东买马,买得好马三百余匹。

回至沛县界首,被强寇劫去一半。

打听得是刘备之弟张飞,诈妆出贼,抢劫马匹去了。

”吕布听了大怒,随即点兵往小沛来斗张飞。

玄德闻知大惊,慌忙领兵出迎。

两阵圆处,玄德出马曰:“兄长何故领兵到此?

”布指骂曰:“我辕门射戟,救你大难,你何故夺我马匹?

”玄德曰:“备因缺马,令人四下收买,安敢夺兄马匹。

”布曰:你便使张飞夺了我好马一百五十匹,尚自抵赖!

”张飞挺枪出马曰:“是我夺了你好马!

你今待怎么?

”布骂曰:“环眼贼!

你累次渺视我!

”飞曰:“我夺你马你便恼,你夺我哥哥的徐州便不说了!

”布挺戟出马来战张飞,飞亦挺枪来迎。

两个酣战一百余合,未见胜负。

玄德恐有疏失,急鸣金收军入城。

吕布分军四面围定。

玄德唤张飞责之曰:“都是你夺他马匹,惹起事端!

如今马匹在何处?

”飞曰:“都寄在各寺院内。

”玄德随令人出城,至吕布营中,说情愿送还马匹,两相罢兵。

布欲从之。

陈宫曰:“今不杀刘备,久后必为所害。

”布听之,不从所请,攻城愈急。

玄德与糜竺、孙乾商议。

孙乾曰:“曹操所恨者,吕布也。

不若弃城走许都,投奔曹操,借军破布,此为上策。

”玄德曰:“谁可当先破围而出?

”飞曰:“小弟情愿死战!

”玄德令飞在前,云长在后。

自居于中,保护老小。

当夜三更,乘着月明,出北门而走。

正遇宋宪、魏续,被翼德一阵杀退,得出重围。

后面张辽赶来,关公敌住。

吕布见玄德去了,也不来赶,随即入城安民,令高顺守小沛,自己仍回徐州去了。

却说玄德前奔许都,到城外下寨,先使孙乾来见曹操,言被吕布追逼。

特来相投。

操曰:“玄德与吾,兄弟也。

”便请入城相见。

次日,玄德留关、张在城外,自带孙乾、糜竺入见操。

操待以上宾之礼。

玄德备诉吕布之事,操曰:“布乃无义之辈,吾与贤弟并力诛之。

”玄德称谢。

操设宴相待,至晚送出。

荀彧入见曰:“刘备,英雄也。

今不早图,后必为患。

”操不答。

彧出,郭嘉入。

操曰:“荀彧劝我杀玄德,当如何?

”嘉曰:“不可。

主公兴义兵,为百姓除暴,惟仗信义以招俊杰,犹惧其不来也。

今玄德素有英雄之名,以困穷而来投,若杀之,是害贤也。

天下智谋之士,闻而自疑,将裹足不前,主公谁与定天下乎?

夫除一人之患,以阻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

”操大喜曰:“君言正合吾心。

”次日,即表荐刘备领豫州牧。

程昱谏曰:“刘备终不为人之下,不如早图之。

”操曰:“方今正用英雄之时,不可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

此郭奉孝与吾有同见也。

”遂不听昱言,以兵三千、粮万斛送与玄德,使往豫州到任。

进兵屯小沛,招集原散之兵,攻吕布。

玄德至豫州,令人约会曹操。

操正欲起兵,自往征吕布,忽流星马报说张济自关中引兵攻南阳,为流矢所中而死。

济侄张绣统其众,用贾诩为谋士,结连刘表,屯兵宛城,欲兴兵犯阙夺驾。

操大怒,欲兴兵讨之,又恐吕布来侵许都,乃问计于荀彧。

彧曰:“此易事耳。

吕布无谋之辈,见利必喜。

明公可遣使往徐州,加官赐赏,令与玄德解和。

布喜,则不思远图矣。

”操曰:“善。

”遂差奉军都尉王则,赍官诰并和解书,往徐州去讫。

一面起兵十五万,亲讨张绣。

分军三路而行,以夏侯惇为先锋。

军马至淯水下寨。

贾诩劝张绣曰:“操兵势大,不可与敌,不如举众投降。

”张绣从之,使贾诩至操寨通款。

操见诩应对如流,甚爱之,效用为谋士。

诩曰:“某昔从李傕,得罪天下。

今从张绣,言听计从,不忍弃之。

”乃辞去。

次日引绣来见操,操待之甚厚。

引兵入宛城屯扎,余军分屯城外,寨栅联络十余里。

一住数日,绣每日设宴请操。

一日操醉,退入寝所,私问左右曰:“此城中有妓女否?

”操之兄子曹安民,知操意,乃密对曰:“昨晚小侄窥见馆舍之侧,有一妇人,生得十分美丽,问之,即绣叔张济之妻也。

”操闻言,便令安民领五十甲兵往取之。

须臾,取到军中。

操见之,果然美丽。

问其姓,妇答曰:“妾乃张济之妻邹氏也。

”操曰:“夫人识吾否?

”邹氏曰:“久闻丞相威名,今夕幸得瞻拜。

”操曰:“吾为夫人故,特纳张绣之降。

不然灭族矣。

”邹氏拜曰:“实感再生之恩。

”操曰:“今日得见夫人,乃天幸也。

今宵愿同枕席,随吾还都,安享富贵,何如?

”邹氏拜谢。

是夜,共宿于帐中。

邹氏曰:“久住城中,绣必生疑,亦恐外人议论。

”操曰:“明日同夫人去寨中住。

”次日,移于城外安歇,唤典韦就中军帐房外宿卫。

他人非奉呼唤,不许辄入。

因此,内外不通。

操每日与邹氏取乐,不想归期。

张绣家人密报绣。

绣怒曰:“操贼辱我太甚!

”便请贾诩商议。

诩曰:“此事不可泄漏。

来日等操出帐议事,如此如此。

”次日,操坐帐中,张绣入告曰:“新降兵多有逃亡者,乞移屯中军。

”操许之。

绣乃移屯其军。

分为四寨,刻期举事。

因畏典韦勇猛,急切难近,乃与偏将胡车儿商议。

那胡车儿力能负五百斤,日行七百里,亦异人也。

当下献计于绣曰:“典韦之可畏者,双铁戟耳。

主公明日可请他来吃酒,使尽醉而归。

那时某便混入他跟来军士数内,偷入帐房,先盗其戟,此人不足畏矣。

”绣甚喜,预先准备弓箭、甲兵,告示各寨。

至期,令贾诩致意请典韦到寨,殷勤待酒。

至晚醉归,胡车儿杂在众人队里,直入大寨。

是夜曹操于帐中与邹氏饮酒,忽听帐外人言马嘶。

操使人观之。

回报是张绣军夜巡,操乃不疑。

时近二更,忽闻寨内呐喊,报说草车上火起。

操曰:“军人失火,勿得惊动。

”须臾,四下里火起。

操始着忙,急唤典韦。

韦方醉卧,睡梦中听得金鼓喊杀之声,便跳起身来,却寻不见了双戟。

时敌兵已到辕门,韦急掣步卒腰刀在手。

只见门首无数军马,各挺长枪,抢入寨来。

韦奋力向前,砍死二十余人。

马军方退,步军又到,两边枪如苇列。

韦身无片甲,上下被数十枪,兀自死战。

刀砍缺不堪用,韦即弃刀,双手提着两个军人迎敌,击死者八九人,群贼不敢近,只远远以箭射之,箭如骤雨。

韦犹死拒寨门。

怎奈寨后贼军已入,韦背上又中一枪,乃大叫数声,血流满地而死。

死了半晌,还无一人敢从前门而入者。

却说曹操赖典韦当住寨门,乃得从寨后上马逃奔,只有曹安民步随。

操右臂中了一箭,马亦中了三箭。

亏得那马是大宛良马,熬得痛,走得快。

刚刚走到淯水河边,贼兵追至,安民被砍为肉泥。

操急骤马冲波过河,才上得岸,贼兵一箭射来,正中马眼,那马扑地倒了。

操长子曹昂,即以己所乘之马奉操。

操上马急奔。

曹昂却被乱箭射死。

操乃走脱。

路逢诸将,收集残兵。

时夏侯惇所领青州之兵,乘势下乡,劫掠民家,平虏校尉于禁,即将本部军于路剿杀,安抚乡民。

青州兵走回,迎操泣拜于地,言于禁造反,赶杀青州军马。

操大惊。

须臾,夏侯惇、许褚、李典。

乐进都到。

操言于禁造反,可整兵迎之,却说于禁见操等俱到,乃引军射住阵角,凿堑安营。

或告之曰:“青州军言将军造反,今丞相已到,何不分辩,乃先立营寨耶?

”于禁曰:“今贼追兵在后,不时即至。

若不先准备,何以拒敌?

分辩小事,退敌大事。

” 安营方毕,张绣军两路杀至。

于禁身先出寨迎敌。

绣急退兵。

左右诸将,见于禁向前,各引兵击之,绣军大败,追杀百余里。

绣势穷力孤,引败兵投刘表去了。

曹操收军点将,于禁入见,备言青州之兵,肆行劫掠,大失民望,某故杀之。

操曰:“不告我,先下寨,何也?

”禁以前言对。

操曰:“将军在匆忙之中,能整兵坚垒,任谤任劳,使反败为胜,虽古之名将,何以加兹!

”乃赐以金器一副,封益寿亭侯。

责夏侯惇治兵不严之过。

又设祭祭典韦,操亲自哭而奠之,顾谓诸将曰:“吾折长子、爱侄,俱无深痛。

独号泣典韦也!

”众皆感叹,次日下令班师。

不说曹操还兵许都。

且说王则赍诏至徐州,布迎接入府,开读诏书:封布为平东将军,特赐印绶。

又出操私书,王则在吕布面前极道曹公相敬之意。

布大喜。

忽报袁术遣人至,布唤入问之。

使言:“袁公早晚即皇帝位,立东宫,催取皇妃早到淮南。

”布大怒曰:“反贼焉敢如此!

”遂杀来使,将韩胤用枷钉了,遣陈登赍谢表,解韩胤一同王则上许都来谢恩。

且答书于操,欲求实授徐州牧。

操知布绝婚袁术,大喜,遂斩韩胤于市曹。

陈登密谏操曰:“吕布,豺狼也,勇而无谋,轻于去就,宜早图之。

”操曰:“吾素知吕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

非公父子莫能究其情,公当与吾谋之。

”登曰:“丞相若有举动,某当为内应。

”操喜,表赠陈珪秩中二千石,登为广陵太守。

登辞回,操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

”登点头允诺。

回徐州见吕布,布问之,登言:“父赠禄,某为太守。

”布大怒曰:“汝不为吾求徐州牧,而乃自求爵禄!

汝父教我协同曹公,绝婚公路,今吾所求,终无一获。

而汝父子俱各显贵,吾为汝父子所卖耳!

”遂拔剑欲斩之。

登大笑曰:“将军何其不明之甚也!

”布曰:“吾何不明?

”登曰:“吾见曹公,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

曹公笑曰:“不如卿言。

吾待温侯,如养鹰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饱,饥则为用,饱则扬去。

某问谁为狐兔,曹公曰:“淮南袁术。

江东孙策、冀州袁绍、荆襄刘表、益州刘璋、汉中张鲁,皆狐兔也。

布掷剑笑曰:“曹公知我也!

”正说话间,忽报袁术军取徐州。

吕布闻言失惊。

正是:秦晋未谐吴越斗,婚姻惹出甲兵来。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七回·袁公路大起七军曹孟德会合三将

〔罗贯中〕 〔明〕

却说袁术在淮南,地广粮多,又有孙策所质玉玺,遂思僭称帝号。

大会群下议曰:“昔汉高祖不过泗上一亭长,而有天下。

今历年四百,气数已尽,海内鼎沸。

吾家四世三公,百姓所归。

吾效应天顺人,正位九五。

尔众人以为何如?

”主簿阎象曰:“不可。

昔周后稷积德累功,至于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以服事殷。

明公家世虽贵,未若有周之盛。

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

此事决不可行。

”术怒曰:“吾袁姓出于陈。

陈乃大舜之后。

以土承火,正应其运。

又谶云:代汉者,当涂高也。

吾字公路,正应其谶。

又有传国玉玺。

若不为君,背天道也。

吾意已决,多言者斩!

”遂建号仲氏,立台省等官,乘龙凤辇,祀南北郊,立冯方女为后,立子为东宫。

因命使催取吕布之女为东宫妃,却闻布已将韩胤解赴许都,为曹操所斩,乃大怒。

遂拜张勋为大将军,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分七路征徐州:第一路大将张勋居中,第二路上将桥蕤居左,第三路上将陈纪居右,第四路副将雷薄居左,第五路副将陈兰居右,第六路降将韩暹居左,第七路降将杨奉居右。

各领部下健将,克日起行。

命兖州刺史金尚为太尉,监运七路钱粮。

尚不从,术杀之。

以纪灵为七路都救应使。

术自引军三万,使李丰、梁刚、乐就为催进使,接应七路之兵。

吕布使人探听得张勋一军从大路径取徐州,桥蕤一军取小沛,陈纪一军取沂都,雷薄一军取琅琊,陈兰一军取碣石,韩暹一军取下邳,杨奉一军取浚山:七路军马,日行五十里,于路劫掠将来。

乃急召众谋士商议,陈宫与陈珪父子俱至。

陈宫曰:“徐州之祸,乃陈珪父子所招,媚朝廷以求爵禄,今日移祸于将军。

可斩二人之头献袁术,其军自退。

”布听其言,即命擒下陈珪、陈登。

陈登大笑曰:“何如是之懦也?

吾观七路之兵,如七堆腐草,何足介意!

”布曰:“汝若有计破敌、免汝死罪。

”陈登曰:“将军若用老夫之言,徐州可保无虞。

”布曰:“试言之。

”登曰:“术兵虽众,皆乌合之师,素不亲信。

我以正兵守之,出奇兵胜之,无不成功。

更有一计,不止保安徐州,并可生擒袁术。

”布曰:“计将安出?

”登曰:“韩暹、杨奉乃汉旧臣,因惧曹操而走,无家可依,暂归袁术。

术必轻之,彼亦不乐为术用。

若凭尺书结为内应,更连刘备为外合,必擒袁术矣。

”布曰:“汝须亲到韩暹、杨奉处下书。

”陈登允诺。

布乃发表上许都,并致书与豫州,然后令陈登引数骑,先于下邳道上候韩暹。

暹退引兵至,下寨毕,登入见。

暹问曰:“汝乃吕布之人,来此何干?

”登笑曰:“某为大汉公卿,何谓吕布之人?

若将军者,向为汉臣,今乃为叛贼之臣,使昔日关中保驾之功,化为乌有,窃为将军不取也。

且袁术性最多疑,将军后必为其所害。

今不早图,悔之无及!

”暹叹曰:“吾欲归汉,恨无门耳。

”登乃出布书。

暹览书毕曰:“吾已知之。

公先回。

吾与杨将军反戈击之。

但看火起为号,温侯以兵相应可也。

”登辞暹,急回报吕布。

布乃分兵五路,高顺引一军进小沛,敌桥蕤。

陈宫引一军进沂都,敌陈纪。

张辽、臧霸引一军出琅琊,敌雷薄。

宋宪、魏续引一军出碣石,敌陈兰。

吕布自引一军出大道,敌张勋。

各领军一万,余者守城。

吕布出城三十里下寨。

张勋军到,料敌吕布不过,且退二十里屯住,待四下兵接应。

是夜二更时分,韩暹、杨奉分兵到处放火,接应吕家军入寨。

勋军大乱。

吕布乘势掩杀,张勋败走。

吕布赶到天明,正撞纪灵接应。

两军相迎,恰待交锋,韩暹、杨奉两路杀来。

纪灵大败而走,吕布引兵追杀。

山背后一彪军到,门旗开处,只见一队军马,打龙凤日月旗幡,四斗五方旌帜,金瓜银斧,黄钺白旄,黄罗销金伞盖之下,袁术身披金甲,腕悬两刀,立于阵前,大骂:“吕布,背主家奴!

”布怒,挺戟向前。

术将李丰挺枪来迎。

战不三合,被布刺伤其手,丰弃枪而走。

吕布麾兵冲杀,术军大乱。

吕布引军从后追赶,抢夺马匹衣甲无数。

袁术引着败军,走不上数里,山背后一彪军出,截住去路。

当先一将乃关云长也,大叫:“反贼!

”还不受死!

”袁术慌走,余众四散奔逃,被云长大杀了一阵。

袁术收拾败军,奔回淮南去了。

吕布得胜,邀请云长并杨奉、韩暹等一行人马到徐州,大排筵宴管待,军士都有犒赏。

次日,云长辞归。

布保韩暹为沂都牧、杨奉为琅琊牧,商议欲留二人在徐州。

陈珪曰:“不可。

韩、杨二人据山东,不出一年,则山东城郭皆属将军也。

”布然之,遂送二将暂于沂都、琅琊二处屯扎,以候恩命。

陈登私问父曰:“何不留二人在徐州,为杀吕布之根?

”珪曰:“倘二人协助吕布,是反为虎添爪牙也。

”登乃服父之高见。

却说袁术败回淮南,遣人往江东问孙策借兵报仇。

策怒曰:“汝赖吾玉玺,僭称帝号,背反汉室,大逆不道!

吾方欲加兵问罪,岂肯反助叛贼乎!

”遂作书以绝之。

使者赍书回见袁术。

术看毕,怒曰:“黄口孺子,何敢乃尔!

吾先伐之!

”长史杨大将力谏方止。

却说孙策自发书后,防袁术兵来,点军守住江口。

忽曹操使至,拜策为会稽太守,令起兵征讨袁术。

策乃商议。

便欲起兵。

长史张昭曰:“术虽新败,兵多粮足,未可轻敌。

不如遗书曹操,劝他南征,吾为后应:两军相援,术军必败。

万一有失,亦望操救援。

”策从其言,遣使以此意达曹操。

却说曹操至许都,思慕典韦,立祀祭之。

封其子典满为中郎,收养在府。

忽报孙策遣使致书,操览书毕。

又有人报袁术乏粮,劫掠陈留。

欲乘虚攻之,遂兴兵南征。

令曹仁守许都,其余皆从征:马步兵十七万,粮食辎重千余车。

一面先发人会合孙策与刘备、吕布。

兵至豫州界上,玄德早引兵来迎,操命请入营。

相见毕,玄德献上首级二颗。

操惊曰:“此是何人首级?

”玄德曰:“此韩暹、杨奉之首级也。

”操曰:“何以得之?

”玄德曰:“吕布令二人权住沂都、琅琊两县。

不意二人纵兵掠民,人人嗟怨。

因此备乃设一宴,诈请议事。

饮酒间,掷盏为号,使关、张二弟杀之,尽降其众。

今特来请罪。

”操曰:“君为国家除害,正是大功,何言罪也?

”遂厚劳玄德,合兵到徐州界。

吕布出迎,操善言抚慰,封为左将军,许于还都之时,换给印绶。

布大喜。

操即分吕布一军在左,玄德一军在右,自统大军居中,令夏侯惇、于禁为先锋。

袁术知操兵至,令大将桥蕤引兵五万作先锋。

两军会于寿春界口。

桥蕤当先出马,与夏侯惇战不三合,被夏侯惇搠死。

术军大败,奔走回城。

忽报孙策发船攻江边西面,吕布引兵攻东面,刘备、关、张引兵攻南面,操自引兵十七万攻北面。

术大惊,急聚众文武商议。

杨大将曰:“寿春水旱连年,人皆缺食。

今又动兵扰民,民既生怨,兵至难以拒敌。

不如留军在寿春,不必与战。

待彼兵粮尽,必然生变。

陛下且统御林军渡淮,一者就熟,二者暂避其锐。

”术用其言,留李丰、乐就、梁刚、陈纪四人分兵十万,坚守寿春。

其余将卒并库藏金玉宝贝,尽数收拾过淮去了。

却说曹兵十七万,日费粮食浩大,诸郡又荒旱,接济不及。

操催军速战,李丰等闭门不出。

操军相拒月余,粮食将尽,致书于孙策,借得粮米十万斛,不敷支散。

管粮官任峻部下仓官王垕人禀操曰:“兵多粮少,当如之何?

”操曰:“可将小解散之,权且救一时之急。

”垕曰:“兵士倘怨,如何?

”操曰:“吾自有策。

”垕依命,以小斛分散。

操暗使人各寨探听,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

操乃密召王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

”垕曰:“丞相欲用何物?

”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

”垕大惊曰:“某实无罪!

”操曰:“吾亦知汝无罪,但不杀汝,军必变矣。

汝死后,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垕再欲言时,操早呼刀斧手推出门外,一刀斩讫,悬头高竿,出榜晓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

”于是众怨始解。

次日,操传令各营将领:“如三日内不并力破城,皆斩!

”操亲自至城下,督诸军搬土运石,填壕塞堑。

城上矢石如雨,有两员裨将畏避而回,操掣剑亲斩于城下,遂自下马接土填坑。

于是大小将士无不向前,军威大振。

城上抵敌不住,曹兵争先上城,斩关落锁,大队拥入。

李丰、陈纪、乐就、梁刚都被生擒,操令皆斩于市。

焚烧伪造宫室殿宇、一应犯禁之物。

寿春城中,收掠一空。

商议欲进兵渡淮,追赶袁术。

荀彧谏曰:“年来荒旱,粮食艰难,若更进兵,劳军损民,未必有利。

不若暂回许都,待来春麦熟,军粮足备,方可图之。

”操踌躇未决。

忽报马到,报说:“张绣依托刘表,复肆猖獗、南阳、江陵诸县复反。

曹洪拒敌不住,连输数阵,今特来告急。

”操乃驰书与孙策,令其跨江布阵,以为刘表疑兵,使不敢妄动。

自己即日班师,别议征张绣之事。

临行,令玄德仍屯兵小沛,与吕布结为兄弟,互相救助,再无相侵。

吕布领兵自回徐州。

操密谓玄德曰:“吾令汝屯兵小沛。

是掘坑待虎之计也。

公但与陈珪父子商议,勿致有失。

某当为公外援。

”话毕而别。

却说曹操引军回许都,人报段煨杀了李傕,伍习杀了郭汜,将头来献。

段煨并将李傕合族老小二百余口活解入许都。

操令分于各门处斩,传首号令,人民称快。

天子升殿,会集文武,作太平筵宴。

封段煨为荡寇将军、伍习为殄虏将军,各引兵镇守长安。

二人谢恩而去。

操即奏张绣作乱,当兴兵伐之。

天子乃亲排銮驾。

送操出师。

时建安三年夏四月也。

操留荀彧在许都,调遣兵将,自统大军进发。

行军之次,见一路麦已熟。

民因兵至,逃避在外,不敢刈麦。

操使人远近遍谕村人父老,及各处守境官吏曰:“吾奉天子明诏,出兵讨逆,与民除害。

方今麦熟之时,不得已而起兵,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

军法甚严,尔民勿得惊疑。

”百姓闻谕,无不欢喜称颂,望尘遮道而拜。

官军经过麦田,皆下马以手扶麦,递相传送而过,并不敢践踏。

操乘马正行,忽田中惊起一鸠。

那马眼生,窜入麦中,践坏了一大块麦田。

操随呼行军主簿,拟议自己践麦之罪。

主簿曰:“丞相岂可议罪?

”操曰:“吾自制法,吾自犯之,何以服众?

”即掣所佩之剑欲自刎。

众急救住。

郭嘉曰:“古者《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

丞相总统大军,岂可自戕?

”操沉吟良久,乃曰:“既《春秋》有法不加于尊之义,吾姑免死。

”乃以剑割自己之发,掷于地曰:“割发权代首。

”使人以发传示三军曰:“丞相践麦,本当斩首号令,今割发以代。

”于是三军悚然,无不懔遵军令。

后人有诗论之曰:“十万貔貅十万心,一人号令众难禁。

拔刀割发权为首,方见曹瞒诈术深。

” 却说张绣知操引兵来,急发书报刘表,使为后应。

一面与雷叙、张先二将领兵出城迎敌。

两阵对圆,张绣出马,指操骂曰:“汝乃假仁义无廉耻之人,与禽兽何异!

”操大怒,令许褚出马。

绣令张先接战。

只三合,许褚斩张先于马下,绣军大败。

操引军赶至南阳城下。

绣入城,闭门不出。

操围城攻打,见城壕甚阔,水势又深,急难近城。

乃令军士运土填壕。

又用土布袋并柴薪草把相杂,于城边作梯凳。

又立云梯窥望城中。

操自骑马绕城观之,如此三日。

传令教军士于西门角上,堆积柴薪,会集诸将,就那里上城。

城中贾诩见如此光景,便谓张绣曰:“某已知曹操之意矣。

今可将计就计而行。

”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用诈还逢识诈人。

不知其计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一回·刘皇叔北海救孔融吕温侯濮阳破曹操

〔罗贯中〕 〔明〕

却说献计之人,乃东海朐县人,姓糜,名竺,字子仲。

此人家世富豪,尝往洛阳买卖,乘车而回,路遇一美妇人,来求同载,竺乃下车步行,让车与妇人坐。

妇人请竺同载。

竺上车端坐,目不邪视。

行及数里,妇人辞去。

临别对竺曰:“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奉上帝敕,往烧汝家。

感君相待以礼,故明告君。

君可速归,搬出财物。

吾当夜来。

”言讫不见。

竺大惊,飞奔到家,将家中所有,疾忙搬出。

是晚果然厨中火起,尽烧其屋。

竺因此广舍家财,济贫拔苦。

后陶谦聘为别驾从事。

当日献计曰:“某愿亲往北海郡,求孔融起兵救援。

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处求救:若二处军马齐来,操必退兵矣。

”谦从之,遂写书二封,问帐下谁人敢去青州求救。

一人应声愿往。

众视之,乃广陵人,姓陈,名登,字元龙。

陶谦先打发陈元龙往青州去讫,然后命糜竺赍书赴北海,自己率众守城,以备攻击。

却说北海孔融,字文举,鲁国曲阜人也,孔子二十世孙,泰山都尉孔宙之子。

自小聪明,年十岁时,往谒河南尹李膺,阍人难之,融曰:“我系李相通家。

”及入见,膺问曰:“汝祖与吾祖何亲?

”融曰:“昔孔子曾问礼于老子,融与君岂非累世通家?

”膺大奇之。

少顷,太中大夫陈炜至。

膺指融曰:“此奇童也。

”炜曰:“小时聪明,大时未必聪明。

”融即应声曰:“如君所言,幼时必聪明者。

”炜等皆笑曰:“此子长成,必当代之伟器也。

”自此得名。

后为中郎将,累迁北海太守。

极好宾客,常曰:“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之愿也。

”在北海六年,甚得民心。

当日正与客坐,人报徐州糜竺至。

融请入见,问其来意,竺出陶谦书,言:“曹操攻围甚急,望明公垂救。

”融曰:“吾与陶恭祖交厚,子仲又亲到此,如何不去?

只是曹孟德与我无仇,当先遣人送书解和。

如其不从,然后起兵。

”竺曰:“曹操倚仗兵威,决不肯和。

”融教一面点兵,一面差人送书。

正商议间,忽报黄巾贼党管亥部领群寇数万杀奔前来。

孔融大惊,急点本部人马,出城与贼迎战。

管亥出马曰:“吾知北海粮广,可借一万石,即便退兵。

不然,打破城池,老幼不留!

”孔融叱曰:“吾乃大汉之臣,守大汉之地,岂有粮米与贼耶!

”管亥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孔融,融将宗宝挺枪出马。

战不数合,被管亥一刀,砍宗宝于马下。

孔融兵大乱,奔入城中。

管亥分兵四面围城,孔融心中郁闷。

糜竺怀愁,更不可言。

次日,孔融登城遥望,贼势浩大,倍添忧恼。

忽见城外一人挺枪跃马杀入贼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城下,大叫“开门”。

孔融不识其人,不敢开门。

贼众赶到壕边,那人回身连搠十数人下马,贼众倒退,融急命开门引入。

其人下马弃枪,径到城上,拜见孔融。

融问其姓名,对曰:“某东莱黄县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义。

老母重蒙恩顾。

某昨自辽东回家省亲,知贼寇城。

老母说:‘屡受府君深恩,汝当往救。

’某故单马而来。

”孔融大喜。

原来孔融与太史慈虽未识面,却晓得他是个英雄。

因他远出,有老母住在离城二十里之外,融常使人遗以粟帛。

母感融德,故特使慈来救。

当下孔融重待太史慈,赠与衣甲鞍马。

慈曰:“某愿借精兵一千,出城杀贼。

”融曰:“君虽英勇,然贼势甚盛,不可轻出。

”慈曰:“老母感君厚德,特遣慈来。

如不能解围,慈亦无颜见母矣。

愿决一死战!

”融曰:“吾闻刘玄德乃当世英雄,若请得他来相救,此围自解。

只无人可使耳。

”慈曰:“府君修书,某当急往。

”融喜,修书付慈,慈擐甲上马,腰带弓矢,手持铁枪,饱食严装,城门开处,一骑飞出。

近壕,贼将率众来战。

慈连搠死数人,透围而出。

管亥知有人出城,料必是请救兵的,便自引数百骑赶来,八面围定。

慈倚住枪,拈弓搭箭,八面射之,无不应弦落马。

贼众不敢来追。

太史慈得脱,星夜投平原来见刘玄德。

施礼罢,具言孔北海被围求救之事,呈上书札。

玄德看毕,问慈曰:“足下何人?

”慈曰:“某太史慈,东海之鄙人也。

与孔融亲非骨肉,比非乡党,特以气谊相投,有分忧共患之意。

今管亥暴乱,北海被围,孤穷无告,危在旦夕。

闻君仁义素著,能救人危急,故特令某冒锋突围,前来求救。

”玄德敛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耶?

”乃同云长、翼德点精兵三千,往北海郡进发。

管亥望见救军来到,亲自引兵迎敌。

因见玄德兵少,不以为意。

玄德与关、张、太史慈立马阵前,管亥忿怒直出。

太史慈却待向前,云长早出,直取管亥。

两马相交,众军大喊。

量管亥怎敌得云长,数十合之间,青龙刀起,劈管亥于马下。

太史慈、张飞两骑齐出,双枪并举,杀入贼阵。

玄德驱兵掩杀。

城上孔融望见太史慈与关、张赶杀贼众,如虎入羊群,纵横莫当,便驱兵出城。

两下夹攻,大败群贼,降者无数,余党溃散。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叙礼毕,大设筵宴庆贺。

又引糜竺来见玄德,具言张闿杀曹嵩之事:“今曹操纵兵大掠,围住徐州,特来求救。

”玄德曰:“陶恭祖乃仁人君子,不意受此无辜之冤。

”孔融曰:“公乃汉室宗亲。

今曹操残害百姓,倚强欺弱,何不与融同往救之?

”玄德曰:“备非敢推辞,奈兵微将寡,恐难轻动。

“孔融曰:“融之欲救陶恭祖,虽因旧谊,亦为大义。

公岂独无仗义之心耶?

”玄德曰:“既如此,请文举先行,容备去公孙瓚处,借三五千人马,随后便来。

”融曰。

“公切勿失信。

”玄德曰:“公以备为何如人也?

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刘备借得军、或借不得军,必然亲至。

”孔融应允,教糜竺先回徐州去报,融便收拾起程。

太史慈拜谢曰:“慈奉母命前来相助,今幸无虞。

有扬州刺史刘繇,与慈同郡,有书来唤,不敢不去。

容图再见。

”融以金帛相酬,慈不肯受而归。

其母见之,喜曰:“我喜汝有以报北海也!

”遂遣慈往扬州去了。

不说孔融起兵。

且说玄德离北海来见公孙瓚,具说欲救徐州之事。

瓚曰:“曹操与君无仇,何苦替人出力?

”玄德曰:“备已许人,不敢失信。

”瓚曰:“我借与君马步军二千。

”玄德曰:“更望借赵子龙一行。

”瓚许之。

玄德遂与关、张引本部三千人为前部,子龙引二千人随后,往徐州来。

却说糜竺回报陶谦,言北海又请得刘玄德来助。

陈元龙也回报青州田楷欣然领兵来救。

陶谦心安。

原来孔融、田楷两路军马,惧怕曹兵势猛,远远依山下寨,未敢轻进。

曹操见两路军到,亦分了军势,不敢向前攻城。

却说刘玄德军到,见孔融。

融曰:“曹兵势大,操又善于用兵,未可轻战。

且观其动静,然后进兵。

”玄德曰:“但恐城中无粮,难以久持。

备令云长、子龙领军四千,在公部下相助。

备与张飞杀奔曹营,径投徐州去见陶使君商议。

”融大喜,会合田楷,为掎角之势。

云长、子龙领兵两边接应。

是日玄德、张飞引一千人马杀入曹兵寨边。

正行之间,寨内一声鼓响,马军步军,如潮似浪,拥将出来。

当头一员大将,乃是于禁,勒马大叫:“何处狂徒!

往那里去!

”张飞见了,更不打话,直取于禁。

两马相交,战到数合,玄德掣双股剑麾兵大进,于禁败走。

张飞当前追杀,直到徐州城下。

城上望见红旗白字,大书“平原刘玄德”,陶谦急令开门。

玄德入城,陶谦接着,共到府衙。

礼毕,设宴相待,一壁劳军。

陶谦见玄德仪表轩昂,语言豁达,心中大喜,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让与玄德。

玄德愕然曰:“公何意也?

”谦曰:“今天下扰乱,王纲不振。

公乃汉室宗亲,正宜力扶社稷。

老夫年迈无能,情愿将徐州相让。

公勿推辞。

谦当自写表文,申奏朝廷。

”玄德离席再拜曰:“刘备虽汉朝苗裔,功微德薄,为平原相犹恐不称职。

今为大义,故来相助。

公出此言,莫非疑刘备有吞并之心耶?

若举此念,皇天不佑!

”谦曰:“此老夫之实情也。

”再三相让,玄德那里肯受。

糜竺进曰:“今兵临城下,且当商议退敌之策。

待事平之日,再当相让可也。

”玄德曰:“备生遗书于曹操,劝令解和。

操若不从,厮杀未迟。

”于是传檄三寨,且按兵不动。

遣人赍书以达曹操。

却说曹操正在军中,与诸将议事,人报徐州有战书到。

操拆而观之,乃刘备书也。

书略曰:“备自关外得拜君颜,嗣后天各一方,不及趋侍。

向者,尊父曹侯,实因张闿不仁,以致被害,非陶恭祖之罪也。

目今黄巾遗孽,扰乱于外。

董卓余党,盘踞于内。

愿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后私仇。

撤徐州之兵,以救国难:则徐州幸甚,天下幸甚!

”曹操看书,大骂:“刘备何人,敢以书来劝我!

且中间有讥讽之意!

”命斩来使,一面竭力攻城。

郭嘉谏曰:“刘备远来救援,先礼后兵,主公当用好言答之,以慢备心。

然后进兵攻城,城可破也。

”操从其言,款留来使,候发回书。

正商议间,忽流星马飞报祸事。

操问其故,报说吕布已袭破兖州,进据濮阳。

原来吕布自遭李、郭之乱,逃出武关,去投袁术。

术怪吕布反覆不定,拒而不纳。

投袁绍,绍纳之,与布共破张燕于常山。

布自以为得志,傲慢袁绍手下将士。

绍欲杀之。

布乃去投张杨,杨纳之。

时庞舒在长安城中,私藏吕布妻小,送还吕布。

李傕、郭汜知之,遂斩庞舒,写书与张杨,教杀吕布。

布因弃张杨去投张邈。

恰好张邈弟张超引陈宫来见张邈。

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

君以千里之众,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

今曹操征东,兖州空虚。

而吕布乃当世勇士,若与之共取兖州,霸业可图也。

”张邈大喜,便令吕布袭破兖州,随据濮阳。

止有鄄城、东阿、范县三处,被荀彧、程昱设计死守得全,其余俱破。

曹仁屡战,皆不能胜,特此告急。

操闻报大惊曰:“兖州有失,使吾无家可归矣,不可不亟图之!

”郭嘉曰:“主公正好卖个人情与刘备,退军去复兖州。

”操然之,即时答书与刘备,拔寨退兵。

且说来使回徐州,入城见陶谦,呈上书札,言曹兵已退。

谦大喜,差人请孔融、田楷、云长、子龙等赴城大会。

饮宴既毕,谦延玄德于上座,拱手对众曰:“老夫年迈,二子不才,不堪国家重任。

刘公乃帝室之胄,德广才高,可领徐州。

老夫情愿乞闲养病。

”玄德曰:“孔文举令备来救徐州,为义也。

今无端据而有之,天下将以备为无义人矣。

”糜竺曰:“今汉室陵迟,海宇颠覆,树功立业,正在此时。

徐州殷富,户口百万,刘使君领此,不可辞也。

”玄德曰:“此事决不敢应命。

”陈登曰:“陶府君多病,不能视事,明公勿辞。

”玄德曰:“袁公路四世三公,海内所归,近在寿春,何不以州让之?

”孔融曰:“袁公路冢中枯骨,何足挂齿!

今日之事,天与不取,悔不可追。

”玄德坚执不肯。

陶谦泣下曰:“君若舍我而去,我死不瞑目矣!

”云长曰:“既承陶公相让,兄且权领州事。

”张飞曰:“又不是我强要他的州郡。

他好意相让,何必苦苦推辞!

”玄德曰:“汝等欲陷我于不义耶?

”陶谦推让再三,玄德只是不受。

陶谦曰:“如玄德必不肯从,此间近邑,名曰小沛,足可屯军,请玄德暂驻军此邑,以保徐州。

何如?

”众皆劝玄德留小沛,玄德从之。

陶谦劳军已毕,赵云辞去,玄德执手挥泪而别。

孔融、田楷亦各相别,引军自回。

玄德与关、张引本部军来至小沛,修葺城垣,抚谕居民。

却说曹操回军,曹仁接着,言吕布势大,更有陈宫为辅,兖州、濮阳已失,其鄄城、东阿、范县三处,赖荀彧、程昱二人设计相连,死守城郭。

操曰:“吾料吕布有勇无谋,不足虑也。

”教且安营下寨,再作商议。

吕布知曹操回兵,已过腾县,召副将薛兰、李封曰:“吾欲用汝二人久矣。

汝可引军一万,坚守兖州。

吾亲自率兵,前去破曹。

”二人应诺。

陈宫急入见曰:“将军弃兖州,欲何往乎?

”布曰:“吾欲屯兵濮阳,以成鼎足之势。

”宫曰:“差分。

薛兰必守兖州不住。

——此去正南一百八十里,泰山路险,可伏精兵万人在彼。

曹兵闻失兖州,必然倍道而进,待其过半,一击可擒也。

”布曰:“吾屯濮阳,别有良谋,汝岂知之!

”遂不用陈宫之言,而用薛兰守兖州而行。

曹操兵行至泰山险路,郭嘉曰:“且不可进,恐此处有伏兵。

”曹操笑曰:“吕布无谋之辈,故教薛兰守兖州,自往濮阳,安得此处有埋伏耶?

教曹仁领一军围兖州,吾进兵濮阳,速攻吕布。

”陈宫闻曹兵至近,乃献计曰:“今曹兵远来疲困,利在速战,不可养成气力。

”布曰:“吾匹马纵横天下,何愁曹操!

待其下寨,吾自擒之。

” 却说曹操兵近濮阳,下住寨脚。

次日,引众将出,陈兵于野。

操立马于门旗下,遥望吕布兵到。

阵圆处,吕布当先出马,两边排开八员健将:第一个雁门马邑人,姓张,名辽,字文远。

第二个泰山华阴人,姓臧,名霸,字宣高。

两将又各引三员健将:郝萌、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

布军五万,鼓声大震。

操指吕布而言曰:“吾与汝自来无仇,何得夺吾州郡?

”布曰:“汉家城池,诸人有分,偏尔合得?

”便叫臧霸出马扌朔战。

曹军内乐进出迎。

两马相交,双枪齐举。

战到三十余合,胜负不分。

夏侯惇拍马便出助战,吕布阵上张辽截住厮杀。

恼得吕布性起,挺戟骤马,冲出阵来。

夏侯惇、乐进皆走,吕布掩杀,曹军大败,退三四十里。

布自收军。

曹操输了一阵,回寨与诸将商议。

于禁曰:“某今日上山观望,濮阳之西,吕布有一寨,约无多军。

今夜彼将谓我军败走,必不准备,可引兵击之。

若得寨,布军必惧:此为上策。

”操从其言,带曹洪、李典、毛玠、吕虔、于禁、典韦六将,选马步二万人,连夜从小路进发。

却说吕布于寨中劳军。

陈宫曰:“西寨是个要紧去处,倘或曹操袭之,奈何?

”布曰:“他今日输了一阵,如何敢来!

”宫曰:“曹操是极能用兵之人,须防他攻我不备。

”布乃拨高顺并魏续、侯成引兵往守西寨。

却说曹操于黄昏时分,引军至西寨,四面突入。

寨兵不能抵挡,四散奔走,曹操夺了寨。

将及四更,高顺方引军到,杀将入来。

曹操自引军马来迎,正逢高顺,三军混战、将及天明,正西鼓声大震,人报吕布自引救军来了。

操弃寨而走。

背后高顺、魏续、侯成赶来。

当头吕布亲自引军来到。

于禁、乐进双战吕布不住。

操望北而行。

山后一彪军出:左有张辽,右有臧霸。

操使吕虔、曹洪战之,不利。

操望西而走。

忽又喊声大震,一彪军至:郝萌、曹性、成廉、宋宪四将拦住走路。

众将死战,操当先冲阵。

梆子响处,箭如骤雨射将来。

操不能前进,无计可脱,大叫:“谁人救我!

”马军队里,一将踊出,乃典韦也,手挺双铁戟,大叫:“主公勿忧!

”飞身下马,插住双戟,取短戟十数枝,挟在手中,顾从人曰:“贼来十步乃呼我!

”遂放开脚步,冒箭前行。

布军数十骑追至。

从人大叫曰:“十步矣!

”韦曰:“五步乃呼我!

”从人又曰:“五步矣!

”韦乃飞戟刺之,一戟一人坠马,并无虚发,立杀十数人。

众皆奔走。

韦复飞身上马,挺一双大铁戟,冲杀入去。

郝、曹、成、宋四将不能抵挡,各自逃去。

典韦杀散敌军,救出曹操。

众将随后也到,寻路归寨。

看看天色傍晚,背后喊声起处,吕布骤马提戟赶来,大叫:“操贼休走!

”此时人困马乏,大家面面相觑,各欲逃生。

正是:虽能暂把重围脱,只怕难当劲敌追。

不知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十回·勤王室马腾举义报父仇曹操兴师

〔罗贯中〕 〔明〕

却说李、郭二贼欲弑献帝。

张济、樊稠谏曰:“不可。

今日若便杀之,恐众人不服,不如仍旧奉之为主,赚诸侯入关,先去其羽翼,然后杀之,天下可图也。

”李、郭二人从其言,按住兵器。

帝在楼上宣谕曰:“王允既诛,军马何故不退?

”李傕、郭汜曰:“臣等有功王室,未蒙赐爵,故不敢退军。

”帝曰:“卿欲封何爵?

”李、郭、张、樊四人各自写职衔献上,勒要如此官品,帝只得从之。

封李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钺,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假节钺,同秉朝政。

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领兵屯弘农。

其余李蒙、王方等,各为校尉。

然后谢恩,领兵出城。

又下令追寻董卓尸首,获得些零碎皮骨,以香木雕成形体,安凑停当,大设祭祀,用王者衣冠棺椁,选择吉日,迁葬郿坞。

临葬之期,天降大雷雨,平地水深数尺,霹雳震开其棺,尸首提出棺外。

李傕候晴再葬,是夜又复如是。

三次改葬,皆不能葬,零皮碎骨,悉为雷火消灭。

天之怒卓。

可谓甚矣!

且说李傕、郭汜既掌大权,残虐百姓。

密遣心腹侍帝左右,观其动静。

献帝此时举动荆棘。

朝廷官员,并由二贼升降。

因采人望,特宣朱俊入朝封为太仆,同领朝政。

一日,人报西凉太守马腾。

并州刺史韩遂二将引军十余万,杀奔长安来,声言讨贼。

原来二将先曾使人入长安,结连侍中马宇、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三人为内应,共谋贼党。

三人密奏献帝,封马腾为征西将军、韩遂为镇西将军,各受密诏,并力讨贼。

当下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闻二军将至,一同商议御敌之策。

谋士贾诩曰:“二军远来,只宜深沟高垒,坚守以拒之。

不过百日,彼兵粮尽,必将自退,然后引兵追之,二将可擒矣。

”李蒙、王方出曰:“此非好计。

愿借精兵万人,立斩马腾、韩遂之头,献于麾下。

”贾诩曰:“今若即战,必当败绩。

”李蒙、王方齐声曰:“若吾二人败,情愿斩首。

吾若战胜,公亦当输首级与我。

”诩谓李傕、郭汜曰:“长安西二百里周至山,其路险峻,可使张、樊两将军屯兵于此,坚壁守之。

待李蒙、王方自引兵迎敌,可也。

”李傕、郭汜从其言,点一万五千人马与李蒙、王方。

二人欣喜而去,离长安二百八十里下寨。

西凉兵到,两个引军迎去。

西凉军马拦路摆开阵势。

马腾、韩遂联辔而出,指李蒙、王方骂曰:“反国之贼!

谁去擒之?

”言未绝,只见一位少年将军,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

手执长枪,坐骑骏马,从阵中飞出。

原来那将即马腾之子马超,字孟起,年方十七岁,英勇无敌。

王方欺他年幼,跃马迎战。

战不到数合,早被马超一枪刺于马下。

马超勒马便回。

李蒙见王方刺死,一骑马从马超背后赶来。

超只做不知。

马腾在阵门下大叫:“背后有人追赶!

”声犹未绝,只见马超已将李蒙擒在马上。

原来马超明知李蒙追赶,却故意俄延。

等他马近举枪刺来,超将身一闪,李蒙搠个空,两马相并,被马超轻舒猿臂,生擒过去。

军士无主,望风奔逃。

马腾、韩遂乘势追杀,大获胜捷,直逼隘口下寨,把李蒙斩首号令。

李傕、郭汜听知李蒙、王方皆被马超杀了,方信贾诩有先见之明,重用其计,只理会紧守关防,由他搦战,并不出迎。

果然西凉军未及两月,粮草俱乏,商议回军。

恰好长安城中马宇家僮出首家主与刘范、种邵,外连马腾、韩遂,欲为内应等情。

李傕、郭汜大怒,尽收三家老少良贱斩于市,把三颗首级,直来门前号令。

马腾、韩遂见军粮已尽,内应又泄,只得拔寨退军。

李傕、郭汜令张济引军赶马腾,樊稠引军赶韩遂,西凉军大败。

马超在后死战,杀退张济。

樊稠去赶韩遂,看看赶上,相近陈仓,韩遂勒马向樊稠曰:“吾与公乃同乡之人,今日何太无情?

”樊稠也勒住马答道:“上命不可违!

”韩遂曰:“吾此来亦为国家耳,公何相逼之甚也?

”樊稠听罢,拨转马头,收兵回寨,让韩遂去了。

不提防李傕之侄李别,见樊稠放走韩遂,回报其叔。

李傕大怒,便欲兴兵讨樊稠。

贾翊曰:“目今人心未宁,频动干戈,深为不便。

不若设一宴,请张济、樊稠庆功,就席间擒稠斩之,毫不费力。

”李傕大喜,便设宴请张济、樊稠。

二将欣然赴宴。

酒半阑,李傕忽然变色曰:“樊稠何故交通韩遂,欲谋造反?

”稠大惊,未及回言。

只见刀斧手拥出,早把樊稠斩首于案下。

吓得张济俯伏于地。

李傕扶起曰:“樊稠谋反,故尔诛之。

公乃吾之心腹,何须惊惧?

”将樊稠军拨与张济管领。

张济自回弘农去了。

李傕、郭汜自战败西凉兵,诸侯莫敢谁何。

贾诩屡劝抚安百姓,结纳贤豪。

自是朝廷微有生意。

不想青州黄巾又起,聚众数十万,头目不等,劫掠良民。

太仆朱俊保举一人,可破群贼。

李傕、郭汜问是何人。

朱俊曰:“要破山东群贼,非曹孟德不可。

”李傕曰:“孟德今在何处?

”俊曰:“现为东郡太守,广有军兵。

若命此人讨贼,贼可克日而破也。

”李傕大喜,星夜草诏,差人赍往东郡,命曹操与济北相鲍信一同破贼。

操领了圣旨,会同鲍信,一同兴兵,击贼于寿阳。

鲍信杀入重地,为贼所害。

操追赶贼兵,直到济北,降者数万。

操即用贼为前驱,兵马到处,无不降顺。

不过百余日,招安到降兵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

操择精锐者,号为“青州兵”,其余尽令归农。

操自此威名日重。

捷书报到长安,朝廷加曹操为镇东将军。

操在兖州,招贤纳士。

有叔侄二人来投操:乃颍川颍阴人,姓荀,名彧单,字文若,荀绲之子也。

旧事袁绍,今弃绍投操。

操与语大悦,曰:“此吾之子房也!

”遂以为行军司马。

其侄荀攸,字公达,海内名士,曾拜黄门侍郎,后弃官归乡,今与其叔同投曹操,操以为行军教授。

荀彧曰:“某闻兖州有一贤士,今此人不知何在。

”操问是谁,彧曰:“乃东郡东阿人,姓程,名昱,字仲德。

”操曰:“吾亦闻名久矣。

”遂遣人于乡中寻问。

访得他在山中读书,操拜请之。

程昱来见,曹操大喜。

昱谓荀彧曰:“某孤陋寡闻,不足当公之荐。

公之乡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当今贤士,何不罗而致之?

”彧猛省曰:“吾几忘却!

”遂启操征聘郭嘉到兖州,共论天下之事。

郭嘉荐光武嫡派子孙,淮南成德人,姓刘,名晔,字子阳。

操即聘晔至。

晔又荐二人:一个是山阳昌邑人,姓满,名宠,字伯宁。

一个是武城人,姓吕,名虔,字子恪。

曹操亦素知这两个名誉,就聘为军中从事。

满宠、吕虔共荐一人,乃陈留平邱人,姓毛,名玠,字孝先。

曹操亦聘为从事。

又有一将引军数百人,来投曹操:乃泰山巨平人,姓于,名禁,字文则。

操见其人弓马熟娴,武艺出众,命为点军司马。

一日,夏侯惇引一大汉来见,操问何人,惇曰:“此乃陈留人,姓典,名韦,勇力过人。

旧跟张邈,与帐下人不和,手杀数十人,逃窜山中。

惇出射猎,见韦逐虎过涧,因收于军中。

今特荐之于公。

”操曰:“吾观此人容貌魁梧,必有勇力。

”惇曰:“他曾为友报仇杀人,提头直出闹市,数百人不敢近。

只今所使两枝铁戟,重八十斤,挟之上马,运使如飞。

”操即令韦试之。

韦挟戟骤马,往来驰骋。

忽见帐下大旗为风所吹,岌岌欲倒,众军士挟持不定。

韦下马,喝退众军,一手执定旗杆,立于风中,巍然不动。

操曰:“此古之恶来也!

”遂命为帐前都尉,解身上棉袄,及骏马雕鞍赐之。

自是曹操部下文有谋臣,武有猛将,威镇山东。

乃遣泰山太守应劭,往琅琊郡取父曹嵩。

嵩自陈留避难,隐居琅琊。

当日接了书信,便与弟曹德及一家老小四十余人,带从者百余人,车百余辆,径望兖州而来。

道经徐州,太守陶谦,字恭祖,为人温厚纯笃,向欲结纳曹操,正无其由。

知操父经过,遂出境迎接,再拜致敬,大设筵宴,款待两日。

曹嵩要行,陶谦亲送出郭,特差都尉张闿,将部兵五百护送。

曹嵩率家小行到华、费间,时夏末秋初,大雨骤至,只得投一古寺歇宿。

寺僧接入。

嵩安顿家小,命张闿将军马屯于两廊。

众军衣装,都被雨打湿,同声嗟怨。

张闿唤手下头目于静处商议曰:“我们本是黄巾余党,勉强降顺陶谦,未有好处。

如今曹家辎重车辆无数,你们欲得富贵不难,只就今夜三更,大家砍将入去,把曹嵩一家杀了,取了财物,同往山中落草。

此计何如?

”众皆应允。

是夜风雨未息,曹嵩正坐,忽闻四壁喊声大举。

曹德提剑出看,就被搠死。

曹嵩忙引一妾奔入方丈后,欲越墙而走。

妾肥胖不能出,嵩慌急,与妾躲于厕中,被乱军所杀。

应劭死命逃脱,投袁绍去了。

张闿杀尽曹嵩全家,取了财物,放火烧寺,与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

后人有诗曰:“曹操奸雄世所夸,曾将吕氏杀全家。

如今阖户逢人杀,天理循环报不差。

”当下应劭部下有逃命的军士,报与曹操。

操闻之,哭倒于地。

众人救起。

操切齿曰:“陶谦纵兵杀吾父,此仇不共戴天!

吾今悉起大军,洗荡徐州,方雪吾恨!

”遂留荀彧、程昱领军三万守鄄城、范县、东阿三县,其余尽杀奔徐州来。

夏侯惇、于禁、典韦为先锋。

操令:但得城池,将城中百姓,尽行屠戮,以雪父仇。

当有九江太守边让,与陶谦交厚,闻知徐州有难,自引兵五千来救。

操闻之大怒,使夏侯惇于路截杀之。

时陈宫为东郡从事,亦与陶谦交厚。

闻曹操起兵报仇,欲尽杀百姓,星夜前来见操。

操知是为陶谦作说客,欲待不见,又灭不过旧恩,只得请入帐中相见。

宫曰:“今闻明公以大兵临徐州,报尊父之仇,所到欲尽杀百姓,某因此特来进言。

陶谦乃仁人君子,非好利忘义之辈。

尊父遇害,乃张闿之恶,非谦罪也。

且州县之民,与明公何仇?

杀之不祥。

望三思而行。

”操怒曰:“公昔弃我而去,今有何面目复来相见?

陶谦杀吾一家,誓当摘胆剜心,以雪吾恨!

公虽为陶谦游说,其如吾不听何!

”陈宫辞出,叹曰:“吾亦无面目见陶谦也!

”遂驰马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

且说操大军所到之处,杀戮人民,发掘坟墓。

陶谦在徐州,闻曹操起军报仇,杀戮百姓,仰天恸哭曰:“我获罪于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难!

”急聚众官商议。

曹豹曰:“曹兵既至,岂可束手待死!

某愿助使君破之。

”陶谦只得引兵出迎,远望操军如铺霜涌雪,中军竖起白旗二面,大书报仇雪恨四字。

军马列成阵势,曹操纵马出阵,身穿缟素,扬鞭大骂。

陶谦亦出马于门旗下,欠身施礼曰:“谦本欲结好明公,故托张闿护送。

不想贼心不改,致有此事。

实不干陶谦之故。

望明公察之。

”操大骂曰:“老匹夫!

杀吾父,尚敢乱言!

谁可生擒老贼?

”夏侯惇应声而出。

陶谦慌走入阵。

夏侯惇赶来,曹豹挺枪跃马,前来迎敌。

两马相交,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两军皆乱,各自收兵。

陶谦入城,与众计议曰:“曹兵势大难敌,吾当自缚往操营,任其剖割,以救徐州一郡百姓之命。

”言未绝,一人进前言曰:“府君久镇徐州,人民感恩。

今曹兵虽众,未能即破我城。

府君与百姓坚守勿出。

某虽不才,愿施小策,教曹操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大惊,便问计将安出。

正是:本为纳交反成怨,那知绝处又逢生。

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回·除暴凶吕布助司徒犯长安李傕听贾诩

〔罗贯中〕 〔明〕

却说那撞倒董卓的人,正是李儒。

当下李儒扶起董卓,至书院中坐定,卓曰:“汝为何来此?

”儒曰:“儒适至府门,知太师怒入后园,寻问吕布。

因急走来,正遇吕布奔走,云:‘太师杀我!

’儒慌赶入园中劝解,不意误撞恩相。

死罪!

死罪!

”卓曰:“叵耐逆贼!

戏吾爱姬,誓必杀之!

”儒曰:“恩相差矣。

昔楚庄王绝缨之会,不究戏爱姬之蒋雄,后为秦兵所困,得其死力相救。

今貂蝉不过一女子,而吕布乃太师心腹猛将也。

太师若就此机会,以蝉赐布,布感大恩,必以死报太师。

太师请自三思。

”卓沉吟良久曰:“汝言亦是,我当思之。

”儒谢而去。

卓入后堂,唤貂蝉问曰:“汝何与吕布私通耶?

”蝉泣曰:“妾在后园看花,吕布突至。

妾方惊避,布曰:‘我乃太师之子,何必相避?

’提戟赶妾至凤仪亭。

妾见其心不良,恐为所逼,欲投荷池自尽,却被这厮抱住。

正在生死之间,得太师来,救了性命。

”董卓曰:“我今将汝赐与吕布,何如?

”貂蝉大惊,哭曰:“妾身已事贵人,今忽欲下赐家奴,妾宁死不辱!

”遂掣壁间宝剑欲自刎。

卓慌夺剑拥抱曰:“吾戏汝!

”貂蝉倒于卓怀,掩面大哭曰:“此必李儒之计也!

儒与布交厚,故设此计。

故不顾惜太师体面与贱妾性命。

妾当生噬其肉!

”卓曰:“吾安忍舍汝耶?

”蝉曰:“虽蒙太师怜爱,但恐此处不宜久居,必被吕布所害。

”卓曰:“吾明日和你归郿坞去,同受快乐,慎勿忧疑。

”蝉方收泪拜谢。

次日,李儒入见曰:“今日良辰,可将貂蝉送与吕布。

”卓曰:“布与我有父子之分,不便赐与。

我只不究其罪。

汝传我意,以好言慰之可也。

”儒曰:“太师不可为妇人所惑。

”卓变色曰:“汝之妻肯与吕布否?

貂蝉之事,再勿多言。

言则必斩!

”李儒出,仰天叹曰:“吾等皆死于妇人之手矣!

”后人读书至此。

有诗叹之曰:“司徒妙算托红裙。

不用干戈不用兵。

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 董卓即日下令还郿坞,百官俱拜送。

貂蝉在车上,遥见吕布于稠人之内,眼望车中。

貂蝉虚掩其面,如痛哭之状。

车已去远,布缓辔于土冈之上,眼望车尘,叹惜痛恨。

忽闻背后一人问曰:“温侯何不从太师去,乃在此遥望而发叹?

”布视之,乃司徒王允也。

相见毕,允曰:“老夫日来因染微恙,闭门不出,故久未得与将军一见。

今日太师驾归郿坞,只得扶病出送,却喜得晤将军。

请问将军,为何在此长叹?

”布曰:“正为公女耳。

”允佯惊曰:“许多时尚未与将军耶?

”布曰:“老贼自宠幸久矣!

”允佯大惊曰:“不信有此事!

”布将前事一一告允。

允仰面跌足,半晌不语。

良久,乃言曰:“不意太师作此禽兽之行!

”因挽布手曰:“且到寒舍商议。

”布随允归。

允延入密室,置酒款待。

布又将凤仪亭相遇之事,细述一遍。

允曰:“太师淫吾之女,夺将军之妻,诚为天下耻笑。

非笑太师,笑允与将军耳!

然允老迈无能之辈,不足为道。

可惜将军盖世英雄,亦受此污辱也!

”布怒气冲天,拍案大叫。

允急曰:“老夫失语,将军息怒。

”布曰:“誓当杀此老贼,以雪吾耻!

”允急掩其口曰:“将军勿言,恐累及老夫。

”布曰:“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允曰:“以将军之才,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

”布曰:“吾欲杀此老贼,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

”允微笑曰:“将军自姓吕,太师自姓董。

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耶?

”布奋然曰:“非司徒言,布几自误!

”允见其意已决,便说之曰:“将军若扶汉室,乃忠臣也,青史传名,流芳百世。

将军若助董卓,乃反臣也,载之史笔,遗臭万年。

”布避席下拜曰:“布意已决,司徒勿疑。

”允曰:“但恐事或不成,反招大祸。

”布拔带刀,刺臂出血为誓。

允跪谢曰:“汉祀不斩,皆出将军之赐也。

切勿泄漏!

临期有计,自当相报。

”布慨诺而去。

允即请仆射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商议。

瑞曰:“方今主上有疾新愈,可遣一能言之人,往郿坞请卓议事。

一面以天子密诏付吕布,使伏甲兵于朝门之内,引卓入诛之:此上策也。

”琬曰:“何人敢去?

”瑞曰:“吕布同郡骑都尉李肃,以董卓不迁其官,甚是怀怨。

若令此人去,卓必不疑。

”允曰:“善。

”请吕布共议。

布曰:“昔日劝吾杀丁建阳,亦此人也。

今若不去,吾先斩之。

”使人密请肃至。

布曰:“昔日公说布使杀丁建阳而投董卓。

今卓上欺天子,下虐生灵,罪恶贯盈,人神共愤。

公可传天子诏往郿坞,宣卓入朝,伏兵诛之,力扶汉室,共作忠臣。

尊意若何?

”肃曰:“我亦欲除此贼久矣,恨无同心者耳。

今将军若此,是天赐也,肃岂敢有二心!

”遂折箭为誓。

允曰:“公若能干此事,何患不得显官。

” 次日,李肃引十数骑,前到郿坞。

人报天子有诏,卓教唤入。

李肃入拜。

卓曰:“天子有何诏?

”肃曰:“天子病体新痊,欲会文武于未央殿,议将禅位于太师,故有此诏。

”卓曰:“王允之意若何?

”肃曰:“王司徒已命人筑受禅台,只等主公到来。

”卓大喜曰:“吾夜梦一龙罩身,今日果得此喜信。

时哉不可失!

”便命心腹将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领飞熊军三千守郿坞,自己即日排驾回京。

顾谓李肃曰:“吾为帝,汝当为执金吾。

”肃拜谢称臣。

卓入辞其母。

母时年九十余矣,问曰:“吾儿何往?

”卓曰:“儿将往受汉禅,母亲早晚为太后也!

”母曰:“吾近日肉颤心惊,恐非吉兆。

”卓曰:“将为国母,岂不预有惊报!

”遂辞母而行。

临行,谓貂蝉曰:“吾为天子,当立汝为贵妃。

”貂蝉已明知就里,假作欢喜拜谢。

卓出坞上车,前遮后拥,望长安来。

行不到三十里,所乘之车,忽折一轮,卓下车乘马。

又行不到十里,那马咆哮嘶喊,掣断辔头。

卓问肃曰:“车折轮,马断辔,其兆若何?

”肃曰:“乃太师应绍汉禅,弃旧换新,将乘玉辇金鞍之兆也。

”卓喜而信其言。

次日,正行间,忽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

卓问肃曰:“此何祥也?

”肃曰:“主公登龙位,必有红光紫雾,以壮天威耳。

”卓又喜而不疑。

既至城外,百官俱出迎接。

只有李儒抱病在家,不能出迎。

卓进至相府,吕布入贺。

卓曰:“吾登九五,汝当总督天下兵马。

”布拜谢,就帐前歇宿。

是夜有十数小儿于郊外作歌,风吹歌声入帐。

歌曰:“千里草,何青青!

十日卜,不得生!

”歌声悲切。

卓问李肃曰:“童谣主何吉凶?

”肃曰:“亦只是言刘氏灭、董氏兴之意。

” 次日侵晨,董卓摆列仪从入朝,忽见一道人,青袍白巾,手执长竿,上缚布一丈,两头各书一“口”字。

卓问肃曰:“此道人何意?

”肃曰:“乃心恙之人也。

”呼将士驱去。

卓进朝,群臣各具朝服,迎谒于道。

李肃手执宝剑扶车而行。

到北掖门,军兵尽挡在门外,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

董卓遥见王允等各执宝剑立于殿门,惊问肃曰:“持剑是何意?

”肃不应,推车直入。

王允大呼曰:“反贼至此,武士何在?

”两旁转出百余人,持戟挺槊刺之。

卓衷甲不入,伤臂坠车,大呼曰:“吾儿奉先何在?

”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有诏讨贼!

”一戟直刺咽喉,李肃早割头在手。

吕布左手持戟,右手怀中取诏,大呼曰:“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

”将吏皆呼万岁。

后人有诗叹董卓曰:“霸业成时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

谁知天意无私曲,郿坞方成已灭亡。

” 却说当下吕布大呼曰:“助卓为虐者,皆李儒也!

谁可擒之?

”李肃应声愿往。

忽听朝门外发喊,人报李儒家奴已将李儒绑缚来献。

王允命缚赴市曹斩之。

又将董卓尸首,号令通衢。

卓尸肥胖,看尸军士以火置其脐中为灯,膏流满地。

百姓过者,莫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

王允又命吕布同皇甫嵩、李肃领兵五万,至郿坞抄籍董卓家产、人口。

却说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闻董卓已死,吕布将至,便引了飞熊军连夜奔凉州去了。

吕布至郿坞,先取了貂蝉。

皇甫嵩命将坞中所藏良家子女,尽行释放。

但系董卓亲属,不分老幼,悉皆诛戮。

卓母亦被杀。

卓弟董旻、侄董璜皆斩首号令。

收籍坞中所蓄,黄金数十万,白金数百万,绮罗、珠宝、器皿、粮食,不计其数。

回报王允。

允乃大犒军士,设宴于都堂,召集众官,酌酒称庆。

正饮宴间,忽人报曰:“董卓暴尸于市,忽有一人伏其尸而大哭。

”允怒曰:“董卓伏诛,士民莫不称贺。

此何人,独敢哭耶!

”遂唤武士:“与吾擒来!

”须臾擒至。

众官见之,无不惊骇:原来那人不是别人,乃侍中蔡邕也,允叱曰:“董卓逆贼,今日伏诛,国之大幸。

汝为汉臣,乃不为国庆,反为贼哭,何也?

”邕伏罪曰:“邕虽不才,亦知大义,岂肯背国而向卓?

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自知罪大。

愿公见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续成汉史,以赎其辜,邕之幸也。

”众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

太傅马日磾亦密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若使续成汉史,诚为盛事。

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杀之,恐失人望。

”允曰:“昔孝武不杀司马迁,后使作史,遂致谤书流于后世。

方今国运衰微,朝政错乱,不可令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讪议也。

”日磾无言而退,私谓众官曰:“王允其无后乎!

善人,国之纪也。

制作,国之典也。

灭纪废典,岂能久乎?

”当下王允不听马日磾之言,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

一时士大夫闻者,尽为流涕。

后人论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

允之杀之,亦为已甚。

有诗叹曰:“董卓专权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

当时诸葛隆中卧,安肯轻身事乱臣。

”且说李傕、郭汜、张济、樊稠逃居陕西,使人至长安上表求赦。

王允曰:“卓之跋扈,皆此四人助之。

今虽大赦天下,独不赦此四人。

”使者回报李傕。

傕曰:“求赦不得,各自逃生可也。

”谋士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缚君矣。

不若诱集陕人,并本部军马,杀入长安,与董卓报仇。

事济,奉朝廷以正天下。

若其不胜,走亦未迟。

”傕等然其说,遂流言于西凉州曰:“王允将欲洗荡此方之人矣!

”众皆惊惶。

乃复扬言曰:“徒死无益,能从我反乎?

”众皆愿从。

于是聚众十余万,分作四路,杀奔长安来。

路逢董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引军五千人,欲去与丈人报仇,李傕便与合兵,使为前驱。

四人陆续进发。

王允听知西凉兵来,与吕布商议。

布曰:“司徒放心。

量此鼠辈,何足数也!

”遂引李肃将兵出敌。

肃当先迎战,正与牛辅相遇,大杀一阵。

牛辅抵敌不过,败阵而去。

不想是夜二更,牛辅乘肃不备,竟来劫寨。

肃军乱窜,败走三十余里,折军大半,来见吕布,布大怒曰:“汝何挫吾锐气!

”遂斩李肃,悬头军门。

次日,吕布进兵与牛辅对敌。

量牛辅如何敌得吕布,仍复大败而走。

是夜牛辅唤心腹人胡赤儿商议曰:“吕布骁勇,万不能敌。

不如瞒了李傕等四人,暗藏金珠,与亲随三五人弃军而去。

”胡赤儿应允。

是夜收拾金珠,弃营而走,随行者三四人。

将渡一河,赤儿欲谋取金珠,竟杀死牛辅,将头来献吕布。

布问起情由,从人出首:“胡赤儿谋杀牛辅,夺其金宝。

”布怒,即将赤儿诛杀。

领军前进,正迎着李傕军马。

吕布不等他列阵,便挺戟跃马,麾军直冲过来。

傕军不能抵当,退走五十余里,依山下寨,请郭汜、张济、樊稠共议,曰:“吕布虽勇,然而无谋,不足为虑。

我引军守住谷口,每日诱他厮杀,郭将军可领军抄击其后,效彭越挠楚之法,鸣金进兵,擂鼓收兵。

张、樊二公,却分兵两路,径取长安。

彼首尾不能救应,必然大败。

”众用其计。

却说吕布勒兵到山下,李傕引军搦战。

布忿怒冲杀过去,傕退走上山。

山上矢石如雨,布军不能进。

忽报郭汜在阵后杀来,布急回战。

只闻鼓声大震,汜军已退。

布方欲收军,锣声响处,傕军又来。

未及对敌,背后郭汜又领军杀到。

及至吕布来时,却又擂鼓收军去了。

激得吕布怒气填胸。

一连如此几日,欲战不得,欲止不得。

正在恼怒,忽然飞马报来,说张济、樊稠两路军马,竟犯长安,京城危急。

布急领军回,背后李傕、郭汜杀来。

布无心恋战,只顾奔走,折了好些人马。

以及到长安城下。

贼兵云屯雨集,围定城池,布军与战不利。

军士畏吕布暴厉,多有降贼者,布心甚忧。

数日之后,董卓余党李蒙、王方在城中为贼内应,偷开城门,四路贼军一齐拥入。

吕布左冲右突,拦挡不住,引数百骑往青琐门外,呼王允曰:“势急矣!

请司徒上马,同出关去,别图良策。

”允曰:“若蒙社稷之灵,得安国家,吾之愿也。

若不获已,则允奉身以死。

临难苟免,吾不为也。

为我谢关东诸公,努力以国家为念!

”吕布再三相劝,王允只是不肯去。

不一时,各门火焰竟天,吕布只得弃却家小,引百余骑飞奔出关,投袁术去了。

李傕、郭汜纵兵大掠。

太常卿种拂、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皆死于国难。

贼兵围绕内庭至急,侍臣请天子上宣平门止乱。

李傕等望见黄盖,约住军士,口呼“万岁”。

献帝倚楼问曰:“卿不候奏请,辄入长安,意欲何为?

”李傕、郭汜仰面奏曰:“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无端被王允谋杀,臣等特来报仇,非敢造反。

但见王允,臣便退兵。

”王允时在帝侧,闻知此言,奏曰:“臣本为社稷计。

事已至此,陛下不可惜臣,以误国家。

臣请下见二贼。

”帝徘徊不忍。

允自宣平门楼上跳下楼去,大呼曰:“王允在此!

”李傕、郭汜拔剑叱曰:“董太师何罪而见杀?

”允曰:“董贼之罪,弥天亘地,不可胜言!

受诛之日。

长安士民,皆相庆贺,汝独不闻乎?

”傕、汜曰:“太师有罪。

我等何罪,不肯相赦?

”王允大骂:“逆贼何必多言!

我王允今日有死而已!

”二贼手起,把王允杀于楼下。

史官有诗赞曰:“王允运机筹,奸臣董卓休。

心怀家国恨,眉锁庙堂忧。

英气连霄汉,忠诚贯斗牛。

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

” 众贼杀了王允,一面又差人将王允宗族老幼,尽行杀害。

士民无不下泪。

当下李傕、郭汜寻思曰:“既到这里,不杀天子谋大事,更待何时?

”便持剑大呼,杀入内来。

正是:巨魁伏罪灾方息,从贼纵横祸又来。

未知献帝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罗贯中〕 〔明〕

却说蒯良曰:“今孙坚已丧,其子皆幼。

乘此虚弱之时,火速进军,江东一鼓可得。

若还尸罢兵,容其养成气力,荆州之患也。

”表曰:“吾有黄祖在彼营中,实忍弃之?

”良曰:“舍一无谋黄祖而取江东,有何不可?

”表曰:“吾与黄祖心腹之交,舍之不义。

”遂送桓阶回营,相约以孙坚尸换黄祖。

孙策换回黄祖,迎接灵柩,罢战回江东,葬父于曲阿之原。

丧事已毕,引军居江都,招贤纳士,屈己待人,四方豪杰,渐渐投之。

不在话下。

却说董卓在长安,闻孙坚已死,乃曰:“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

”问:“其子年几岁矣?

”或答曰十七岁,卓遂不以为意。

自此愈加骄横,自号为“尚父”,出入僭天子仪仗。

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侄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

董氏宗族,不问长幼,皆封列侯。

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别筑郿坞,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内盖宫室,仓库屯积二十年粮食。

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

家属都住在内。

卓往来长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横门外。

卓常设帐于路,与公卿聚饮。

一日,卓出横门,百官皆送,卓留宴,适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到。

卓即命于座前,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

哀号之声震天,百官战栗失箸,卓饮食谈笑自若。

又一日,卓于省台大会百官,列坐两行。

酒至数巡,吕布径入,卓耳边言不数句,卓笑曰:“原来如此。

”命吕布于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

百官失色。

不多时,侍从将一红盘,托张温头入献。

百官魂不附体。

卓笑曰:“诸公勿惊。

张温结连袁术,欲图害我,因使人寄书来,错下在吾儿奉先处。

故斩之。

公等无故,不必惊畏。

”众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寻思今日席间之事,坐不安席。

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后园,立于荼蘼架侧,仰天垂泪。

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

允潜步窥之,乃府中歌伎貂蝉也。

其女自幼进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

是夜允听良久,喝曰:“贱人将有私情耶?

”貂蝉惊跪答曰:“贱妾安敢有私!

”允曰:“汝无所私,何夜深于此长叹?

”蝉曰:“容妾伸肺腑之言。

”允曰:“汝勿隐匿,当实告我。

”蝉曰:“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

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又不敢问。

今晚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

不想为大人窥见。

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

”允以杖击地曰:“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

随我到画阁中来。

”貂蝉跟允到阁中,允尽叱出妇妾,纳貂蝉于坐,叩头便拜。

貂蝉惊伏于地曰:“大人何故如此?

”允曰:“汝可怜汉天下生灵!

”言讫,泪如泉涌。

貂蝉曰:“适间贱妾曾言:但有使令,万死不辞。

”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

贼臣董卓,将欲篡位。

朝中文武,无计可施。

董卓有一义儿,姓吕,名布,骁勇异常。

我观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连环计,先将汝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

汝于中取便,谍间他父子反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

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

不知汝意若何?

”貂蝉曰:“妾许大人万死不辞,望即献妾与彼。

妾自有道理。

”允曰:“事若泄漏,我灭门矣。

”貂蝉曰:“大人勿忧。

妾若不报大义,死于万刃之下!

”允拜谢。

次日,便将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使人密送吕布。

布大喜,亲到王允宅致谢。

允预备嘉肴美馔。

候吕布至,允出门迎迓,接入后堂,延之上坐。

布曰:“吕布乃相府一将,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错敬?

”允曰:“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有将军耳。

允非敬将军之职,敬将军之才也。

”布大喜。

允殷勤敬酒,口称董太师并布之德不绝。

布大笑畅饮。

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数人劝酒。

酒至半酣,允曰:“唤孩儿来。

”少顷,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

布惊问何人。

允曰:“小女貂蝉也。

允蒙将军错爱,不异至亲,故令其与将军相见。

”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

貂蝉送酒与布。

两下眉来眼去。

允佯醉曰:“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

吾一家全靠着将军哩。

”布请貂蝉坐,貂蝉假意欲入。

允曰:“将军吾之至友,孩儿便坐何妨。

”貂蝉便坐于允侧。

吕布目不转睛的看。

又饮数杯,允指蝉谓布曰:“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

”布出席谢曰:“若得如此,布当效犬马之报!

”允曰:“早晚选一良辰,送至府中。

”布欣喜无限,频以目视貂蝉。

貂蝉亦以秋波送情。

少顷席散,允曰:“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

”布再三拜谢而去。

过了数日,允在朝堂,见了董卓,趁吕布不在侧,伏地拜请曰:“允欲屈太师车骑,到草舍赴宴,未审钧意若何?

”卓曰:“司徒见招,即当趋赴。

”允拜谢归家,水陆毕陈,于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幔。

次日晌午,董卓来到。

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

卓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拥入堂,分列两傍。

允于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赐坐于侧。

允曰:“太师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

”卓大喜。

进酒作乐,允极其致敬。

天晚酒酣,允请卓入后堂。

卓叱退甲士。

允捧觞称贺曰:“允自幼颇习天文,夜观乾象,汉家气数已尽。

太师功德振于天下,若舜之受尧,禹之继舜,正合天心人意。

”卓曰:“安敢望此!

”允曰:“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岂过分乎!

”卓笑曰:“若果天命归我,司徒当为元勋。

”允拜谢。

堂中点上画烛,止留女使进酒供食。

允曰:“教坊之乐,不足供奉。

偶有家伎,敢使承应。

”卓曰:“甚妙。

”允教放下帘栊,笙簧缭绕,簇捧貂蝉舞于帘外。

有词赞之曰:“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诗曰:“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舞罢,卓命近前。

貂蝉转入帘内,深深再拜。

卓见貂蝉颜色美丽,便问:“此女何人?

”允曰:“歌伎貂蝉也。

”卓曰:“能唱否?

”允命貂蝉执檀板低讴一曲。

正是:“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

”卓称赏不已。

允命貂蝉把盏。

卓擎杯问曰:“青春几何?

”貂蝉曰:“贱妾年方二八。

”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

”允起曰:“允欲将此女献上太师,未审肯容纳否?

”卓曰:“如此见惠,何以报德?

”允曰:“此女得侍太师,其福不浅。

”卓再三称谢。

允即命备毡车,先将貂蝉送到相府。

卓亦起身告辞。

允亲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后辞回。

乘马而行,不到半路,只见两行红灯照道,吕布骑马执戟而来,正与王允撞见,便勒住马,一把揪住衣襟,厉声问曰:“司徒既以貂蝉许我,今又送与太师,何相戏耶?

”允急止之曰:“此非说话处,且请到草舍去。

”布同允到家,下马入后堂。

叙礼毕,允曰:“将军何故怪老夫?

”布曰:“有人报我,说你把毡车送貂蝉入相府,是何意故?

”允曰:“将军原来不知!

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说:‘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

’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

太师饮酒中间,说:‘我闻你有一女,名唤貂蝉,已许吾儿奉先。

我恐你言未准,特来相求,并请一见。

’老夫不敢有违,随引貂蝉出拜公公。

太师曰:‘今日良辰,吾即当取此女回去,配与奉先。

’将军试思:太师亲临,老夫焉敢推阻?

”布曰:“司徒少罪。

布一时错见,来日自当负荆。

”允曰:“小女颇有妆奁,待过将军府下,便当送至。

”布谢去。

次日,吕布在府中打听,绝不闻音耗。

径入堂中,寻问诸侍妾。

侍妾对曰:“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

”布大怒,潜入卓卧房后窥探。

时貂蝉起于窗下梳头,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极长大,头戴束发冠。

偷眼视之,正是吕布。

貂蝉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态,复以香罗频拭眼泪。

吕布窥视良久,乃出。

少顷,又入。

卓己坐于中堂,见布来,问曰:“外面无事乎?

”布曰:“无事。

”侍立卓侧。

卓方食,布偷目窃望,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微露半面,以目送情。

布知是貂蝉,神魂飘荡。

卓见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无事且退。

”布怏怏而出。

董卓自纳貂蝉后,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

卓偶染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逢迎,卓心愈喜。

吕布入内问安,正值卓睡。

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挥泪不止。

布心如碎。

卓朦胧双目,见布注视床后,目不转睛。

回身一看,见貂蝉立于床后。

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戏吾爱姬耶!

”唤左右逐出,今后不许入堂。

吕布怒恨而归,路遇李儒,告知其故。

儒急入见卓曰:“太师欲取天下,何故以小过见责温侯?

倘彼心变,大事去矣。

”卓曰:“奈何?

”儒曰:“来朝唤入,赐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无事。

”卓依言。

次日,使人唤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误言伤汝,汝勿记心。

”随赐金十斤,锦二十匹。

布谢归,然身虽在卓左右,心实系念貂蝉。

卓疾既愈,入朝议事。

布执戟相随,见卓与献帝共谈,便乘间提戟出内门,上马径投相府来。

系马府前,提戟入后堂,寻见貂蝉。

蝉曰:“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

”布提戟径往,立于亭下曲栏之傍。

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泣谓布曰:“我虽非王司徒亲女,然待之如己出。

自见将军,许侍箕帚。

妾已生平愿足。

谁想太师起不良之心,将妾淫污,妾恨不即死。

止因未与将军一诀,故且忍辱偷生。

今幸得见,妾愿毕矣!

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

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

”言讫,手攀曲栏,望荷花池便跳。

吕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

只恨不能共语!

”貂蝉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妻,愿相期于来世。

”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非英雄也!

”蝉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怜而救之。

”布曰:“我今偷空而来,恐老贼见疑,必当速去。

”蝉牵其衣曰:“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无见天日之期矣!

”布立住曰:“容我徐图良策。

”语罢,提戟欲去。

貂蝉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雷灌耳,以为当世一人而已。

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

”言讫,泪下如雨。

布羞惭满面,重复倚戟,回身搂抱貂蝉,用好言安慰。

两个偎偎倚倚,不忍相离。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头不见吕布,心中怀疑,连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

见布马系于府前。

问门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了。

”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中,寻觅不见。

唤貂蝉,蝉亦不见。

急问侍妾,侍妾曰:“貂蝉在后园看花。

”卓寻入后园,正见吕布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共语,画戟倚在一边。

卓怒,大喝一声。

布见卓至,大惊,回身便走。

卓抢了画戟,挺着赶来。

吕布走得快,卓肥胖赶不上,掷戟刺布。

布打戟落地。

卓拾戟再赶,布已走远。

卓赶出园门,一人飞奔前来,与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

正是:冲天怒气高千丈,仆地肥躯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回·袁绍磐河战公孙孙坚跨江击刘表

〔罗贯中〕 〔明〕

却说孙坚被刘表围住,亏得程普、黄盖、韩当三将死救得脱,折兵大半,夺路引兵回江东。

自此孙坚与刘表结怨。

且说袁绍屯兵河内,缺少粮草。

冀州牧韩馥,遣人送粮以资军用。

谋士逢纪说绍曰:“大丈夫纵横天下,何待人送粮为食!

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将军何不取之?

”绍曰:“未有良策。

”纪曰:“可暗使人驰书与公孙瓚,令进兵取冀州,约以夹攻,瓚必兴兵。

韩馥无谋之辈,必请将军领州事。

就中取事,唾手可得。

”绍大喜,即发书到瓚处。

瓚得书,见说共攻冀州,平分其地,大喜,即日兴兵。

绍却使人密报韩馥。

馥慌聚荀谌、辛评二谋士商议。

谌曰:“公孙瓚将燕、代之众,长驱而来,其锋不可当。

兼有刘备、关、张助之,难以抵敌。

今袁本初智勇过人,手下名将极广,将军可请彼同治州事,彼必厚待将军,无患公孙瓚矣。

”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

长史耿武谏曰:“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乳哺,立可饿死。

奈何欲以州事委之?

此引虎入羊群也。

”馥曰:“吾乃袁氏之故吏,才能又不如本初。

古者择贤者而让之,诸君何嫉妒耶?

”耿武叹曰:“冀州休矣!

”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

独耿武与关纯伏于城外,以待袁绍。

数日后,绍引兵至。

耿武、关纯拔刀而出,欲刺杀绍。

绍将颜良立斩耿武,文丑砍死关纯。

绍入冀州,以馥为奋威将军,以田丰、沮授、许攸、逢纪分掌州事,尽夺韩馥之权。

馥懊悔无及,遂弃下家小,匹马往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

却说公孙瓚知袁绍已据冀州,遣弟公孙越来见绍,欲分其地。

绍曰:“可请汝兄自来,吾有商议。

”越辞归。

行不到五十里,道旁闪出一彪军马,口称:“我乃董丞相家将也!

”乱箭射死公孙越。

从人逃回见公孙瓚,报越已死。

瓚大怒曰:“袁绍诱我起兵攻韩馥,他却就里取事。

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此冤如何不报!

”尽起本部兵,杀奔冀州来。

绍知瓚兵至,亦领军出。

二军会于磐河之上:绍军于磐河桥东,瓚军于桥西。

瓚立马桥上,大呼曰:“背义之徒,何敢卖我!

”绍亦策马至桥边,指瓚曰:“韩馥无才,愿让冀州于吾,与尔何干?

”瓚曰:“昔日以汝为忠义,推为盟主。

今之所为,真狼心狗行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袁绍大怒曰:“谁可擒之?

”言未毕,文丑策马挺枪,直杀上桥。

公孙瓚就桥边与文丑交锋。

战不到十余合,瓚抵挡不住,败阵而走。

文丑乘势追赶。

瓚走入阵中,文丑飞马径入中军,往来冲突。

瓚手下健将四员,一齐迎战。

被文丑一枪,刺一将下马,三将俱走。

文丑直赶公孙瓚出阵后,瓚望山谷而逃。

文丑骤马厉声大叫:“快下马受降!

”瓚弓箭尽落,头盔堕地。

披发纵马,奔转山坡。

其马前失,瓚翻身落于坡下。

文丑急捻枪来刺。

忽见草坡左侧转出一个少年将军,飞马挺枪,直取文丑,公孙瓚扒上坡去,看那少年: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与文丑大战五六十合,胜负未分。

瓚部下救军到,丑拨回马去了。

那少年也不追赶。

瓚忙下土坡,问那少年姓名。

那少年欠身答曰:“某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

本袁绍辖下之人。

因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故特弃彼而投麾下,不期于此处相见。

”瓚大喜,遂同归寨,整顿甲兵。

次日,瓚将军马分作左右两队,势如羽翼。

马五千余匹,大半皆是白马。

因公孙瓚曾与羌人战,尽选白马为先锋,号为白马将军。

羌人但见白马便走,因此白马极多。

袁绍令颜良、文丑为先锋,各引弓弩手一千,亦分作左右两队。

令在左者射公孙瓚右军,在右者射公孙瓚左军。

再令麹义引八百弓手,步兵一万五千,列于阵中。

袁绍自引马步军数万,于后接应。

公孙瓚初得赵云,不知心腹,令其另领一军在后。

遣大将严纲为先锋。

瓚自领中军,立马桥上,傍竖大红圈金线帅字旗于马前。

从辰时擂鼓,直到巳时,绍军不进。

麹义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只听炮响发箭。

严纲鼓噪呐喊,直取麹义。

义军见严纲兵来,都伏而不动。

直到来得至近,一声炮响,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

纲急待回,被麹义拍马舞刀,斩于马下,瓚军大败。

左右两军,欲来救应,都被颜良、文丑引弓弩手射住。

绍军并进,直杀到界桥边。

麹义马到,先斩执旗将,把绣旗砍倒。

公孙瓚见砍倒绣旗,回马下桥而走。

麹义引军直冲到后军,正撞着赵云,挺枪跃马,直取麹义。

战不数合,一枪刺麹义于马下。

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公孙瓚引军杀回,绍军大败。

却说袁绍先使探马看时,回报麹义斩将搴旗,追赶败兵。

因此不作准备,与田丰引着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弓箭手数十骑,乘马出观,呵呵大笑曰:“公孙瓚无能之辈!

”正说之间,忽见赵云冲到面前。

弓箭手急待射时,云连刺数人,众军皆走。

后面瓚军团团围裹上来。

田丰慌对绍曰:“主公且于空墙中躲避!

”绍以兜鍪扑地,大呼曰:“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

”众军士齐心死战,赵云冲突不入,绍兵大队掩至,颜良亦引军来到,两路并杀。

赵云保公孙瓚杀透重围,回到界桥。

绍驱兵大进,复赶过桥,落水死者,不计其数。

袁绍当先赶来,不到五里,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三员大将,乃是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

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瓚与袁绍相争,特来助战。

当下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直取袁绍。

绍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忙拨马而逃,众人死救过桥。

公孙瓚亦收军归寨。

玄德、关、张动问毕,瓚曰:“若非玄德远来救我,几乎狼狈。

”教与赵云相见。

玄德甚相敬爱,便有不舍之心。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坚守不出。

两军相拒月余,有人来长安报知董卓。

李儒对卓曰:“袁绍与公孙瓚,亦当今豪杰。

现在磐河厮杀,宜假天子之诏,差人往和解之。

二人感德,必顺太师矣。

”卓曰:“善。

”次日便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赍诏前去。

二人来至河北,绍出迎于百里之外,再拜奉诏。

次日,二人至瓚营宣谕,瓚乃遣使致书于绍,互相讲和。

二人自回京复命。

瓚即日班师,又表荐刘玄德为平原相。

玄德与赵云分别,执手垂泪,不忍相离。

云叹曰:“某曩日误认公孙瓚为英雄。

今观所为,亦袁绍等辈耳!

”玄德曰:“公且屈身事之,相见有日。

”洒泪而别。

却说袁术在南阳,闻袁绍新得冀州,遣使来求马千匹。

绍不与,术怒。

自此兄弟不睦。

又遣使往荆州,问刘表借粮二十万,表亦不与。

术恨之,密遣人遗书于孙坚,使伐刘表。

其书略曰:“前者刘表截路,乃吾兄本初之谋也。

今本初又与表私议欲袭江东。

公可速兴兵伐刘表,吾为公取本初,二仇可报。

公取荆州,吾取冀州,切勿误也!

”坚得书曰:“叵耐刘表!

昔日断吾归路,今不乘时报恨,更待何年!

”聚帐下程普、黄盖、韩当等商议。

程普曰:“袁术多诈,未可准信。

”坚曰:“吾自欲报仇,岂望袁术之助乎?

”便差黄盖先来江边安排战船,多装军器粮草,大船装载战马,克日兴师。

江中细作探知,来报刘表。

表大惊,急聚文武将士商议。

蒯良曰:“不必忧虑。

可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主公率荆襄之众为援。

孙坚跨江涉湖而来,安能用武乎?

”表然之,令黄祖设备,随后便起大军。

却说孙坚有四子,皆吴夫人所生:长子名策,字伯符。

次子名权,字仲谋。

三子名翊,字叔弼。

四子名匡,字季佐。

吴夫人之妹,即为孙坚次妻,亦生一子一女:子名朗,字早安。

女名仁。

坚又过房俞氏一子,名韶,字公礼。

坚有一弟,名静,字幼台。

坚临行,静引诸子列拜于马前而谏曰:“今董卓专权,天子懦弱,海内大乱,各霸一方。

江东方稍宁,以一小恨而起重兵,非所宜也。

愿兄详之。

”坚曰:“弟勿多言。

吾将纵横天下,有仇岂可不报!

”长子孙策曰:“如父亲必欲往,儿愿随行。

”坚许之,遂与策登舟,杀奔樊城。

黄祖伏弓弩手于江边,见船傍岸,乱箭俱发。

坚令诸军不可轻动,只伏于船中来往诱之。

一连三日,船数十次傍岸。

黄祖军只顾放箭,箭已放尽。

坚却拔船上所得之箭,约十数万。

当日正值顺风,坚令军士一齐放箭。

岸上支吾不住,只得退走。

坚军登岸,程普、黄盖分兵两路,直取黄祖营寨。

背后韩当驱兵大进。

三面夹攻,黄祖大败,弃却樊城,走入邓城。

坚令黄盖守住船只,亲自统兵追袭。

黄祖引军出迎,布阵于野。

坚列成阵势,出马于门旗之下。

孙策也全副披挂,挺枪立马于父侧。

黄祖引二将出马,一个是江夏张虎,一个是襄阳陈生。

黄祖扬鞭大骂:“江东鼠贼,安敢侵略汉室宗亲境界!

”便令张虎搦战。

坚阵内韩当出迎。

两骑相交,战二十余合,陈主见张虎力怯,飞马来助。

孙策望见,按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陈生面门,应弦落马。

张虎见陈生坠地,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韩当一刀,削去半个脑袋。

程普纵马直来阵前捉黄祖。

黄祖弃却头盔、战马,杂于步军内逃命。

孙坚掩杀败军,直到汉水,命黄盖将船只进泊汉江。

黄祖聚败军,来见刘表,备言坚势不可当。

表慌请蒯良商议。

良曰:“目今新败,兵无战心。

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

却潜令人求救于袁绍,此围自可解也。

”蔡瑁曰:“子柔之言,直拙计也。

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束手待毙!

某虽不才,愿请军出城,以决一战。

”刘表许之。

蔡瑁引军万余,出襄阳城外,于岘山布阵。

孙坚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

蔡瑁出马。

坚曰:“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谁与吾擒之?

”程普挺铁脊矛出马,与蔡瑁交战。

不到数合,蔡瑁败走。

坚驱大军,杀得尸横遍野。

蔡瑁逃入襄阳。

蒯良言瑁不听良策,以致大败,按军法当斩。

刘表以新娶其妹,不肯加刑。

却说孙坚分兵四面,围住襄阳攻打。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

韩当曰:“此非吉兆,可暂班师。

”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

岂可因风折旗竿,遽尔罢兵!

”遂不听韩当之言,攻城愈急。

蒯良谓刘表曰:“某夜观天象,见一将星欲坠。

以分野度之,当应在孙坚。

主公可速致书袁绍,求其相助。

”刘表写书,问谁敢突围而出。

健将吕公,应声愿往。

蒯良曰:“汝既敢去,可听吾计:与汝军马五百,多带能射者冲出阵去,即奔岘山。

他必引军来赶,汝分一百人上山,寻石子准备。

一百人执弓弩伏于林中。

但有追兵到时,不可径走。

可盘旋曲折,引到埋伏之处,矢石俱发。

若能取胜,放起连珠号炮,城中便出接应。

如无追兵,不可放炮,趱程而去。

今夜月不甚明,黄昏便可出城。

” 吕公领了计策,拴束军马。

黄昏时分,密开东门,引兵出城。

孙坚在帐中,忽闻喊声,急上马引三十余骑,出营来看。

军士报说:“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望岘山而去。

”坚不会诸将,只引三十余骑赶来。

吕公已于山林丛杂去处,上下埋伏。

坚马快,单骑独来,前军不远。

坚大叫:“休走!

”吕公勒回马来战孙坚。

交马只一合,吕公便走,闪入山路去。

坚随后赶入,却不见了吕公。

坚方欲上山,忽然一声锣响,山上石子乱下,林中乱箭齐发。

坚体中石、箭,脑浆迸流,人马皆死于岘山之内。

寿止三十七岁。

吕公截住三十骑,并皆杀尽,放起连珠号炮。

城中黄祖、蒯越、蔡瑁分头引兵杀出,江东诸军大乱。

黄盖听得喊声震天,引水军杀来,正迎着黄祖。

战不两合,生擒黄祖。

程普保着孙策,急待寻路,正遇吕公。

程普纵马向前,战不到数合,一矛刺吕公于马下。

两军大战,杀到天明,各自收车。

刘表军自入城。

孙策回到汉水,方知父亲被乱箭射死,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去了,放声大哭。

众军俱号泣。

策曰:“父尸在彼,安得回乡!

”黄盖曰:“今活捉黄祖在此,得一人入城讲和,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

”言未毕,军吏桓阶出曰:“某与刘表有旧,愿入城为使。

”策许之。

桓阶入城见刘表,具说其事。

表曰:“文台尸首、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

可速放回黄祖,两家各罢兵,再休侵犯。

”桓阶拜谢欲行,阶下蒯良出曰:“不可!

不可!

吾有一言,今江东诸军片甲不回。

请先斩桓阶,然后用计。

”正是:追敌孙坚方殒命,求和桓阶又遭殃。

未知桓阶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