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王贡两龚鲍传

昔武王伐纣,迁九鼎于雒邑,伯夷、叔齐薄之,饿死于首阳,不食其禄,周犹称盛德焉。

然孔子贤此二人,以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

而《孟子》亦云:“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

“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兴起,非贤人而能若是乎!

” 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

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

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

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

语在《留侯传》。

其后谷口有郑子真,蜀有严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

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子真遂不亻出而终。

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

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

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

”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

博览亡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

杨雄少时从游学,以而仕京师显名,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

杜陵李强素善雄,久之为益州牧,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矣。

”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

”强心以为不然。

及至蜀,致礼与相见,卒不敢言以为从事,乃叹曰:“杨子云诚知人!

”君平年九十余,遂以其业终,蜀人爱敬,至今称焉。

及雄著书言当世士,称此二人。

其论曰:“或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盍势诸名卿可几?

曰:君子德名为几。

梁、齐、楚、赵之君非不富且贵也,恶虖成其名!

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

岂其卿?

楚两龚之洁,其清矣乎!

蜀严湛冥,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

举兹以旃,不亦宝乎!

” 自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皆未尝仕,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厉俗,近古之逸民也。

若王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

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也。

少好学明经,以郡吏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迁云阳令。

举贤良为昌邑中尉,而王好游猎,驱驰国中,动作亡节,吉上疏谏,曰: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

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

盖伤之也。

今者大王幸方与,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

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

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乎车舆。

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偃薄。

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

夫广夏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

休则俯仰诎信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

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辏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官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

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

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王贺虽不遵道,然犹知敬礼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甚忠,数辅吾过。

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后复放从自若。

吉辄谏争,甚得辅弼之义,虽不治民,国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将军霍光秉政,遣大鸿胪、宗正迎昌邑王。

吉即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

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

且何独丧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

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愿大王察之。

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

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亡以加也。

今帝崩,亡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

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愿留意,常以为念。

” 王既到,即位二十余日以行淫乱废。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

唯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

起家复为益州刺史,病去官,复征为博士、谏大夫。

是时,宣帝颇修武帝故事,宫室车服盛于昭帝。

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而上躬亲政事,任用能吏。

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圣质,总万方,帝王图籍日陈于前,惟思世务,将兴太平。

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

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闻圣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

朝廷不备,难以言治。

左右不正,难以化远。

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

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

行发于近,必见于远,故谨选左右,审择所使。

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

《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独设刑法以守之。

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权谲自在,故一变之后不可复修也。

是以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诈伪萌生,刑罚亡极,质朴日销,恩爱浸薄。

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

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

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

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

吉意以为:“夫妇,人伦大纲,夭寿之萌也。

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

聘妻送女亡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

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诎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

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以褒有德而别尊卑,今上下僣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

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

”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

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至于积功治人,亡益于民,此《伐檀》所为作也。

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

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

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视天下以俭。

古者工不造雕<王缘>,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

民见俭则归本,本立而末成。

”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阔,不甚宠异也。

吉遂谢病归琅邪。

始吉少时学问,居长安。

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吉妇取枣以啖吉。

吉后知之,乃去妇。

东家闻而欲伐其树,邻里共止之,因固请吉令还妇。

里中为之语曰:“东家有树,王阳妇去。

东家枣完,去妇复还。

”其厉志如此。

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

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贡禹与吉。

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复遣使者吊祠云。

初,吉兼通《五经》,能为驺氏《春秋》,以《诗》、《论语》教授,好梁丘贺说《易》,令子骏受焉。

骏以孝廉为郎。

左曹陈咸荐骏贤父子,经明行修,宜显以厉俗。

光禄勋匡衡亦举骏有专对材。

迁谏大夫,使责淮阳宪王。

迁赵内史。

吉坐昌邑王被刑后,戒子孙毋为王国吏,故骏道病,免官归。

起家复为幽州刺史,迁司隶校尉,奏免丞相匡衡,迁少府,八岁,成帝欲大用之,出骏为京兆尹,试以政事。

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至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而薛宣从左冯翊代骏为少府,会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

考绩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试。

”上然其议。

宣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骏乃代宣为御史大夫,并居位。

六岁病卒,翟方进代骏为大夫。

数月,薛宣免,遂代为丞相。

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

骏为少府时,妻死,因不复娶,或问之,骏曰:“德非曾参,子非华、元,亦何敢娶?

” 骏子崇以父任为郎,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

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为御史大夫数月。

是时,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养长信宫,坐祝诅下狱,崇奏封事,为放言。

放外家解氏与崇为婚,哀帝以崇为不忠诚,策诏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逾列次。

在位以来,忠诚匡国未闻所由,反怀诈谖之辞,欲以攀救旧姻之家,大逆之辜,举错专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

”左迁为大司农,后徙卫尉、左将军。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罢,崇代为大司空,封扶平侯。

岁余,崇复谢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国。

岁余,为傅婢所毒,薨,国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称稍不能及父,而禄位弥隆。

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亡金银锦绣之物。

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不畜积余财。

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

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

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也。

以明经洁行著闻,征为博士、凉州刺史,病去官。

复举贤良为河南令。

岁余,以职事为府官所责,免冠谢。

禹曰:“冠一免,安复可冠也!

”遂去官。

元帝初即位,征禹为谏大夫,数虚己问以政事。

是时,年岁不登,郡国多困,禹奏言: 古者宫室有制,宫女不过九人,秣马不过八匹。

墙涂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车舆器物皆不文画,苑囿不过数十里,与民共之。

任贤使能,什一而税,无它赋敛徭戍之役,使民岁不过三日,千里之内自给,千里之外各置贡职而已。

故天下家给人足,颂声并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

孝文皇帝衣绨履革,器亡雕文金银之饰。

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裤刀剑乱于主上,主上时临潮入庙,众人不能别异,甚非其宜。

然非自知奢僣也,犹鲁昭公曰:“吾何僣矣?

” 今大夫僣诸侯,诸侯僣天子,天子过天道,其日久矣。

承衰救乱,矫复古化,在于陛下。

臣愚以为尽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

《论语》曰:“君子乐节礼乐。

”方今宫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余尽可减损。

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

蜀广汉主金银器,岁各用五百万。

三工官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亦然。

厩马食粟将万匹。

臣禹尝从之东宫,见赐怀案,尽文画金银饰,非当所以赐食臣下也。

东宫之费亦不可胜计。

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是也。

今民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食。

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甚怒至,乃日步作之。

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固当若此乎!

天不见耶?

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

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臧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臧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逆天心,又未必称武帝意也。

昭帝晏驾,光复行之。

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

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

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

子产多少有命,审察后宫,择其贤者留二十人,余悉归之。

及诸陵园女亡子者,宜悉遣。

独杜陵宫人数百,诚可哀怜也。

厩马可亡过数十匹。

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以与贫民。

方今天下饥馑,可亡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

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

故《诗》曰:“天难谌斯,不易为王”。

“上帝临女,毋贰尔心。

”“当仁不让”,独可以圣心参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与臣下议也。

若其阿意顺指,随君上下,臣禹不胜拳拳,不敢不尽愚心。

天子纳善其忠,乃下诏令太仆减食谷马,水衡减食肉兽,省宜春下苑以与贫民,又罢角抵诸戏及齐三服官。

迁禹为光禄大夫。

顷之,禹上书曰:“臣禹年老贫穷,家訾不满万钱,妻子糠豆不赡,裋褐不完。

有田百三十亩,陛下过意征臣,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

至,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俸钱月九千二百。

廪食太官,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

疾病侍医临治,赖陛下神灵,不死而活。

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俸钱月万二千。

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诚非草茅愚臣所当蒙也。

伏自念终亡以报厚德,日夜惭愧而已。

臣禹犬马之齿八十一,血气衰竭,耳目不聪明,非复能有补益,所谓素餐尸禄洿朝之臣也。

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为臣具棺椁者也。

诚恐一旦蹎仆气竭,不复自还,洿席荐于宫室,骸骨弃捐,孤魂不归。

不胜私愿,愿乞骸骨,及身生归乡里,死亡所恨。

” 天子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守经据占,不阿当世,孳孳于民,俗之所寡,故亲近生,几参国政。

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而云欲退,意岂有所恨与?

将在位者与生殊乎?

往者尝令金敞语生,欲及生时禄生之子,既已谕矣,今复云子少。

夫以王命辨护生家,虽百子何以加?

传曰亡怀土,何必思故乡!

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

”后月余,以禹为长信少府。

会御史大夫陈万年卒,禹代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自禹在位,数言得失,书数十上。

禹以为古民亡赋算口钱,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

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年二十乃算。

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币,专意于农,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

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十万人已上,中农食七人,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

凿地数百丈,销阴气之精,地臧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林木亡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

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富人积钱满室,犹亡厌足。

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税。

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税,乡部私求,不可胜供。

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穷则起为盗贼。

何者?

末利深而惑于钱也。

是以奸邪不可禁,其原皆起于钱也。

疾其末者绝其本,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无复以为币。

市井勿得贩卖,除其租铢之律,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归于农,复古道便。

又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徭役。

又诸官奴婢十万余人戏游亡事,税良民以给之,岁费五六巨万,宜免为庶人,廪食,令代关东戍卒,乘北边亭塞候望。

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

禹又言: 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亡赎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

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

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吏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

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

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

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

财多而光荣。

何以礼义为?

史书而仕宦。

何以谨慎为?

勇猛而临官。

”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

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桀,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坏败,乃至于是!

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诛不行之所致也。

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

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臧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

孔子,匹夫之人耳,以乐道正身不解之故,四海之内,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

况乎以汉地之广,陛下之德,处南面之尊,秉万乘之权,因天地之助,其于变世易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易于决流抑队。

自成、康以来,几且千岁,欲为治者甚众,然而太平不复兴者,何也?

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义废也。

陛下诚深念高祖之苦,醇法太宗之治,正已以先下,选贤以自辅,开进忠正,致诛奸臣、远放谄佞,赦出园陵之女,罢倡乐,绝郑声,去甲乙之帐,退伪薄之物,修节俭之化,驱天下之民皆归于农,如此不解,则三王可侔,五帝可及。

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天子下其议,令民产子七岁乃出口钱,自此始。

又罢上林宫馆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宫卫卒,减诸侯王庙卫卒,省其半。

余虽未尽从,然嘉其质直之意。

禹又奏欲罢郡国庙,定汉宗庙迭毁之礼,皆未施行。

为御史大夫数月卒,天子赐钱百万,以其子为郎,官至东郡都尉。

禹卒后,上追思其议,竟下诏罢郡国庙,定迭毁之礼。

然通儒或非之,语在《韦玄成传》。

两龚皆楚人也,胜字君宾,舍字君倩。

二人相友,并著名节,故世谓之楚两龚。

少皆好学明经,胜为郡吏,舍不仕。

久之,楚王入朝,闻舍高名,聘舍为常侍,不得已随王,归国固辞,愿卒学,复至长安。

而胜为郡吏,三举孝廉,以王国人不得宿卫补吏,再为尉,一为丞,胜辄至官乃去。

州举茂才,为重泉令,病去官。

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荐胜,哀帝自为定陶王固已闻其名,征为谏大夫。

引见,胜荐龚舍及亢父甯寿、济阴侯嘉,有诏皆征。

胜曰:“窃见国家征医巫,常为驾,征贤者宜驾。

”上曰:“大夫乘私车来耶?

”胜曰:“唯唯。

”有诏为驾。

龚舍、侯嘉至,皆为谏大夫。

甯寿称疾不至。

胜居谏官,数上书求见,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不可不忧。

制度泰奢,刑罚泰深,赋敛泰重,宜以俭约先下。

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

为大夫二岁余,迁丞相司直,徒光禄大夫,守右扶风。

数月,上知胜非拨烦吏,乃复还胜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

胜言董贤乱制度,由是逆上指。

后岁余,丞相王嘉上书荐故廷尉梁相等,尚书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国罔上,不道。

”下将军中朝者议,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为嘉应迷国不道法。

胜独书议曰:“嘉资性邪僻,所举多贪残吏。

位列三公,阴阳不和,诸事并废,咎皆繇嘉,迷国不疑,今举相等,过微薄。

”日暮议者罢。

明旦复会,左将军禄问胜:“君议亡所据,今奏当上,宜何从?

”胜曰:“将军以胜议不可者,通劾之。

”博士夏侯常见胜应禄不和,起至胜前谓曰:“宜如奏所言。

”胜以手推常曰:“去!

” 后数日,复会议可复孝惠、孝景庙不,议者皆曰宜复。

胜曰:“当如礼。

”常复谓胜:“礼有变。

”胜疾言曰:“去!

是时之变。

”常恚,谓胜曰:“我视君何若,君欲小与众异,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属耳!

” 先是,常又为胜道高陵有子杀母者,胜白之,尚书问:“谁受?

”对曰:“受夏侯常。

”尚书使胜问常,常连恨胜,即应曰:“闻之白衣,戒君勿言也。

奏事不详,妄作触罪。

”胜穷,无以对尚书,即自劾奏与常争言,洿辱朝廷。

事下御史中丞,召诘问,劾奏“胜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给事中,与论议,不崇礼义,而居公门下相非恨,疾言辩讼,惰谩亡状,皆不敬。

”制曰:“贬秩各一等。

”胜谢罪,乞骸骨。

上乃复加赏赐,以子博为侍郎,出胜为渤海太守。

胜谢病不任之官,积六月免归。

上复征为光禄大夫,胜常称疾卧,数使子上书乞骸骨,会哀帝崩。

初,琅邪邴汉亦以清行征用,至京兆尹,后为太中大夫。

王莽秉政,胜与汉俱乞骸骨。

自昭帝时,涿郡韩福以德行征至京师,赐策书束帛遣归。

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

行道舍传舍,县次具酒肉,食从者及马。

长吏以时存问,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酒二斛。

不幸死者,赐复衾一,祠以中牢。

”于是王莽依故事,白遣胜、汉。

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禄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罢。

太皇太后使谒者仆射策诏之曰:盖闻古者有司年至则致仕,所以恭让而不尽其力也。

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其上子若孙若同产、同产子一人。

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

赐帛及行道舍宿,岁时羊酒衣衾,皆如韩福故事。

所上子男皆除为郎。

”于是胜、汉遂归老于乡里。

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为官不肯过六百石,辄自免去,其名过出于汉。

初,龚舍以龚胜荐,征为谏大夫,病免。

复征为博士,又病去。

顷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为太山太守。

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县请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绶。

舍曰:“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县官?

”遂于家受诏,便道之官。

既至数月,上书乞骸骨。

上征舍,至京兆东湖界,固称病笃。

于子使使者收印绶,拜舍为光禄大夫。

数赐告,舍终不肯起,乃遣归。

舍亦通《五经》,以《鲁诗》教授。

舍、胜既归乡里,郡二千石长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师弟子之礼。

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摄中卒。

莽既篡国,遣五威将帅行天下风俗,将帅亲奉羊、酒存问胜。

明年,莽遣使者即拜胜为讲学祭酒,胜称疾不应征。

后二年,莽复遣使者奉玺书,太子师友祭酒印绶,安车驷马迎胜,即拜,秩上卿,先赐六月禄直以办装,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

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拕绅。

使者入户,西行南面立,致诏付玺书,迁延再拜奉印绶,内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

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

”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

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

”有诏许。

使者五日一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

”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

”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

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

”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使者、太守临敛,赐复衾祭祠如法。

门人衰绖治丧者百数。

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

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

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遂趋而出,莫知其谁。

胜居彭城廉里,后世刻石表其里门。

鲍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

好学,明经,为县乡啬夫,守束州丞。

后为都尉、太守功曹,举孝廉为郎,病去官,复为州从事。

大司马、卫将军王商辟宣,荐为议郎,后以病去。

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为西曹掾,甚敬重焉,荐宣为谏大夫,迁豫州牧。

岁余,丞相司直郭钦奏“宣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听讼,所察过诏条。

行部乘传去法驾,驾一马,舍宿乡亭,为众所非。

”宣坐免。

归家数月,复征为谏大夫。

宣每居位,常上书谏争,其言少文多实。

是时,帝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封爵亲属,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司马傅喜始执正议,失傅太后指,皆免官。

丁、傅子弟并进,董贤贵幸,宣以谏大夫从其后,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

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

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臣未见也。

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

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

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众皆惑。

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

请寄为奸,群小日进。

国家空虚,用度不足。

民流亡,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

凡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

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

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

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

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

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

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

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

治狱深刻,二死也。

冤陷亡辜,三死也。

盗贼横发,四死也。

怨雠相残,五死也。

岁恶饥饿,六死也。

时气疾疫,七死也。

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

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

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

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

以苟容曲从为贤。

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

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毫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太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

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

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

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

非天意也。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

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

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

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

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

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智谋威信,可与建教化,图安危。

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可大委任也。

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

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

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

上之皇天见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天下犹不听也。

臣虽愚戆,独不知多受禄赐,美食太官,广田宅,厚妻子,不与恶人结仇怨以安身邪?

诚迫大义,官以谏争为职,不敢不竭愚。

惟陛下少留神明,览《五经》之文,原圣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

臣宣呐钝于辞,不胜忄卷々,尽死节而已。

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是时,郡国地震,民讹言行筹,明年正月朔日蚀,上乃征孔光,免孙宠、息夫躬,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

宣复上书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

今日蚀于三始,诚可畏惧。

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

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

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矣。

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连阴不雨,此天有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亡度,竭尽府藏,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

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

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

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耶!

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

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仇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

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

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

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以兴太平之端。

高门去省户数十步,求见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濒仄陋自通,远矣!

愿赐数刻之间,极竭毣々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复为三公。

拜宣为司隶。

时,哀帝改司隶校尉但为司隶,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时行园陵,官属以令行驰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钩止丞相掾史,没入其车马,摧辱宰相。

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隶官,欲捕从事,闭门不肯内。

宣坐距闭使者,亡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狱。

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曰:“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

”诸生会者千余人。

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车不得行,又守阙上书。

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髡钳。

宣既被刑,乃徙之上党,以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长雄,遂家于长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阴有篡国之心,乃风州郡以罪法案诛诸豪桀,及汉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

时,名捕陇西辛兴,兴与宣女婿许绀俱过宣,一饭去,宣不知情,坐系狱,自杀。

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纪逡王思,齐则薛方子容,太原则郇越臣仲、郇相稚宾,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

纪逡、两唐皆仕王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

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

唐尊衣敝履空,以瓦器饮食,又以历遗公卿,被虚伪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并举州郡孝廉、茂材,数病,去官。

越散其先人訾千余万,以分施九族州里,志节尤高。

相王莽时征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

”京师称之。

薛方尝为郡掾祭酒,尝征不至,及莽以安车迎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也。

”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

方居家以经教授,喜属文,著诗赋数十篇。

始隃麋郭钦,哀帝时为丞相司直,奏免豫州牧鲍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贤,左迁卢奴令,平帝时迁南郡太守。

而杜陵蒋诩元卿为兖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

王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

齐栗融客卿、北海禽庆子夏、苏章游卿、山阳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莽死,汉更始征竟以为丞相,封侯,欲视致贤人,销寇贼。

竟不受侯爵。

会赤眉人长安,欲降竟,竟手剑格死。

世祖即位,征薛方,道病卒。

两龚、鲍宣子孙皆见褒表,至大官。

赞曰:《易》称“君子之道也,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言其各得道之一节,譬诸草木,区以别矣。

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

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

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

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

王、贡之材,优于龚、鲍。

守死善道,胜实蹈焉。

贞而不谅,薛方近之。

郭钦、蒋诩好遁不污,绝纪、唐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韦贤传

〔班固〕 〔汉〕

韦贤字长孺。

鲁国邹人也。

其先韦孟,家本彭城,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

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风谏。

后遂去位,徒家于邹,又作一篇。

其谏诗曰: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朱绂,四牡龙旗。

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勋绩惟光。

至于有周,历世会同。

王赧听谮,实绝我邦。

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由王室。

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

我祖斯微,迁于彭城,在予小子,勤诶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

悠悠嫚秦,上天不宁,乃眷南顾,授汉于京。

于赫有汉,四方是征,靡适不怀,万国逌平。

乃命厥弟,建侯于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辅。

兢兢元王,恭俭净一,惠此黎民,纳彼辅弼。

飨国渐世,垂烈于后,乃及夷王,克奉厥绪。

咨命不永,唯王统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

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

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愉。

所弘非德,所亲非悛,唯囿是恢,唯谀是信。

睮睮谄夫,咢咢黄发,如何我王,曾不是察!

既藐下臣,追欲从逸,嫚彼显祖,轻兹削黜。

嗟嗟我王,汉之睦亲,曾不夙夜,以休令闻!

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

正遐由近,殆其怙兹,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鉴,嗣其罔则,弥弥其失,岌岌其国。

致冰匪霜,致队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练。

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发,秦缪以霸。

岁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庶显于后。

我王如何,曾不斯觉!

黄发不近,胡不时监!

其在邹诗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岂不牵位,秽我王朝。

王朝肃清。

唯俊之庭,顾瞻余躬,惧秽此征。

我之退征,请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发齿。

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悬车之义,以洎小臣。

嗟我小子,岂不怀土?

庶我王寤,越迁于鲁。

既去祢祖,惟怀惟顾,祁祁我徒,戴负盈路。

爰戾于邹,剪茅作堂,我徒我环,筑室于墙。

我即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

其梦如何?

梦争王室。

其争如何?

梦王我弼。

寤其外邦,叹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涟。

微微老夫,咨既迁绝,洋洋仲尼,视我遗烈。

济济邹鲁,礼义唯恭,诵习弦歌,于异他邦。

我虽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尔,乐亦在而。

孟卒于邹。

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

自孟至贤五世。

贤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兼能《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

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昭帝《诗》,稍迁光禄大夫、詹事,至大鸿胪。

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与公卿共尊立孝宣帝。

帝初即位,贤以与谋议,安宗庙,赐爵关内侯,食邑。

徙为长信少府,以先帝师,甚见尊重。

本始三年,代蔡义为丞相,封扶阳侯,食邑七百户。

时,贤七十余,为相五岁,地节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罢归,加赐第一区。

丞相致仕自贤始。

年八十二薨,谥曰节侯。

贤四子:长子方山为高寝令,早终。

次子弘,至东海太守。

次子舜,留鲁守坟墓。

少子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

故邹鲁谚曰:“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为郎,常侍骑。

少好学,修父业,尤谦逊下士。

出遇知识步行,辄下从者,与载送之,以为常。

其接人,贫贱者益加敬,繇是名誉日广。

以明经擢为谏大夫,迁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为太常丞,职奉宗庙,典诸陵邑,烦剧多罪过。

父贤以弘当为嗣,故敕令自免。

弘怀谦,不去官。

及贤病笃,弘竟坐宗庙事系狱,罪未决。

室家问贤当为后者,贤恚恨不肯言。

于是贤门下生博士义倩等与宗家计议,共矫贤令,使家丞上书言大行,以大河都尉玄成为后。

贤薨,玄成在官闻丧,又言当为嗣,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

征至长安,既葬,当袭爵,以病狂不应召。

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

玄成素有名声,士大夫多疑其欲让爵辟兄者。

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

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耀暗而不宣。

微哉!

子之所托名也。

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

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

”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

”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

有诏勿劾,引拜。

玄成不得已受爵。

宣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兄弘太山都尉,迁东海太守。

数岁,玄成征为未央卫尉,迁太常。

坐与故平通侯杨惲厚善,惲诛,党友皆免官。

后以列侯侍祀孝惠庙,当晨入庙,天雨淖,不驾驷马车而骑至庙下。

有司劾奏,等辈数人皆削爵为关内侯。

玄成自伤贬黜父爵,叹曰:“吾何面目以奉祭祀!

”作诗自劾责,曰: 赫矣我祖,侯于豕韦,赐命建伯,有殷以绥。

厥绩既昭,车服有常,朝宗商邑,四牡翔翔,德之令显,庆流于裔,宗周至汉,群后历世。

肃肃楚傅,辅翼元、夷,厥驷有庸,惟慎惟祗。

嗣王孔佚,越迁于邹,五世圹僚,至我节侯。

惟我节侯,显德遐闻,左右昭、宣,五吕以训。

既耇致位,惟懿惟奂,厥赐祁祁,百金洎馆。

国彼扶阳,在京之东,惟帝是留,政谋是从。

绎绎六辔,是列是理,威仪济济,朝享天子。

天子穆穆,是宗是师,四方遐尔,观国之辉。

茅土之继,在我俊兄,惟我俊兄,是让是形。

于休厥德,于赫有声,致我小子,越留于京。

惟我小子,不肃会同,惰彼车服,黜此附庸。

赫赫显爵,自我队之。

微微附庸,自我招之。

谁能忍愧,寄之我颜。

谁将遐征,从之夷蛮。

于赫三事,匪俊匪作,于蔑小子,终焉其度。

谁谓华高,企其齐而。

谁谓德难,厉其庶而。

嗟我小子,于贰其尤,队彼令声,申此择辞。

四方群后,我监我视,威仪车服,唯肃是履!

初,宣帝宠姬张婕妤男淮阳宪王好政事,通法律,上奇其才,有意欲以为嗣,然用太子起于细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

久之,上欲感风宪王,辅以礼让之臣,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

是时,王未就国,玄成受诏,与太子太傅萧望之及《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条奏其对。

及元帝即位,以玄成为少府,迁太子太傅,至御史大夫。

永光中,代于定国为丞相。

贬黜十年之间,遂继父相位,封侯故国,荣当世焉。

玄成复作诗,自著复玷缺之艰难,因以戒示子孙,曰: 于肃君子,既令厥德,仪服此恭,棣棣其则。

咨余小子,既德靡逮,曾是车服,荒嫚以队。

明明天子,俊德烈烈,不遂我遗,恤我九列。

我既兹恤,惟夙惟夜,畏忌是申,供事靡惰。

天子我监,登我三事,顾我伤队,爵复我旧。

我即此登,望我旧阶,先后兹度,涟涟孔怀。

司直御事,我熙我盛。

群公百僚,我嘉我庆。

于异卿士,非同我心,三事惟艰,莫我肯矜。

赫赫三事,力虽此毕,非我所度,退其罔日。

昔我之队,畏不此居,今我度兹,戚戚其惧。

嗟我后人,命其靡常,靖享尔位,瞻仰靡荒。

慎尔会同,戒尔车服,无惰尔仪,以保尔域。

尔无我视,不慎不整。

我之此复,惟禄之幸。

于戏后人,惟肃惟栗。

无忝显祖,以蕃汉室!

玄成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贤,而文采过之。

建昭三年薨,谥曰共侯。

初,贤以昭帝时徙平陵,玄成别徙杜陵,病且死,因使者自白曰:“不胜父子恩,愿乞骸骨,归葬父墓。

”上许焉。

子顷侯宽嗣。

薨,子僖侯育嗣。

薨,子节侯沉嗣。

自贤传国至玄孙乃绝。

玄成兄高寝令方山子安世历郡守、大鸿胪、长乐卫尉,朝廷称有宰相之器,会其病终。

而东海太守弘子赏亦明《诗》。

哀帝为定陶王时,赏为太傅。

哀帝即位,赏以旧恩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列为三公,赐爵关内侯,食邑千户,亦年八十余,以寿终。

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

初,高祖时,令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庙。

至惠帝尊高帝庙为太祖庙,景帝尊孝文庙为太宗庙,行所尝幸郡国各立太祖、太宗庙。

至宣帝本始二年,复尊孝武庙为世宗庙,行所巡狩亦立焉。

凡祖宗庙在郡国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

而京师自高祖下至宣帝,与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庙,并为百七十六。

又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

寝,日四上食。

庙,岁二十五祠。

便殿,岁四祠。

又有一游衣冠。

而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各有寝园,与诸帝合,凡三十所。

一岁祠,上食二万四千四百五十五,用卫士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乐人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人,养牺牲卒不在数中。

至元帝时,贡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庙,今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

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

”天子是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

光永四年,乃下诏先议罢郡国庙,曰:“朕闻明王之御世也,遭时为法,因事制宜。

往者天下初定,远方未宾,因尝所亲以立宗庙,盖建威销萌,一民之至权也。

今赖天地之灵,宗庙之福,四方同轨,蛮貊贡职,久遵而不定,令疏远卑贱共承尊祀,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惧焉。

传不云乎?

‘吾不与祭,如不祭。

’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丞相玄成、御史大夫郑弘、太子太傅严彭祖、少府欧阳地馀、谏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臣闻祭,非自外至者也,繇中出,生于心也。

故唯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

立庙京师之居,躬亲承事,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尊亲之大义,五帝、三王所共,不易之道也。

《诗》云:‘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春秋》之义,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诸侯。

臣等愚以为宗庙在郡国,宜无修,臣请勿复修。

”奏可。

因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罢郡国庙后月余,复下诏曰:“盖闻明王制礼,立亲庙四,祖宗之庙,万世不毁,所以明尊祖敬宗,著亲亲也。

朕获承祖宗之重,惟大礼未备,战栗恐惧,不敢自颛,其与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

”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礼》,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

以下,五庙而迭毁,毁庙之主臧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祫也。

祫祭者,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父为昭,子为穆,孙复为昭,古之正礼也。

《祭义》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

’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为立庙,亲尽也。

立亲庙四,亲亲也。

亲尽而迭毁,亲疏之杀,示有终也。

周之所以七庙者,以后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庙不毁,与亲庙四而七。

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当亲尽而毁。

成王成二圣之业,制礼作乐,功德茂盛,庙犹不世,以行为谥而已。

《礼》,庙在大门之内,不敢远亲也。

臣愚以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为帝者太祖之庙,世世不毁,承后属尽者宜毁。

今宗庙异处,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庙而序昭穆如礼。

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庙皆亲尽宜毁,皇考庙亲未尽,如故。

”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等二十九人以为,孝文皇帝除诽谤,去肉刑,躬节俭,不受献,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绝人类,宾赐长老,收恤孤独,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廷尉忠以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为世宗之庙。

谏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为,皇考庙上序于昭穆,非正礼,宜毁。

于是上重其事,依违者一年,乃下诏曰:“盖闻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义也。

存亲庙四,亲亲之至恩也。

高皇帝为天下诛暴除乱,受命而帝,功莫大焉。

孝文皇帝国为代王,诸吕作乱,海内摇动,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而归心,犹谦辞固让而后即位,削乱秦之迹,兴三代之风,是以百姓晏然,咸获嘉福,德莫盛焉。

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世世承祀,传之无穷,朕甚乐之。

孝宣皇帝为孝昭皇帝后,于义一体。

孝景皇帝庙及皇考庙皆亲尽,其正礼仪。

”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庙世世不毁,继祖以下,五庙而迭毁。

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景皇帝为昭,孝武皇帝为穆,孝昭皇帝与孝宣皇帝俱为昭。

皇考庙亲未尽。

太上、孝惠庙皆亲尽,宜毁。

太上庙主宜瘗园,孝惠皇帝为穆,主迁于太祖庙,寝园皆无复修。

”奏可。

议者又以为《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谓清静也。

“祭不欲数,数则渎,渎则不敬。

”宜复古礼,四时祭于庙,诸寝园日月间祀皆可勿复修。

上亦不改也。

明年,玄成复言:“古者制礼,别尊卑贵贱,国君之母非适不得配食,则荐于寝,身没而已。

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毁,序昭穆,大礼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祠园宜如礼勿复修。

”奏可。

后岁余,玄成薨,匡衡为丞相。

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上少弟楚孝王亦梦焉。

上诏问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

上疾久不平。

衡惶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嗣曾孙皇帝恭承洪业,夙夜不敢康宁,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

故动作接神,必因古圣之经。

往者有司以为前因所幸而立庙,将以系海内之心,非为尊祖严亲也。

今赖宗庙之灵,六合之内莫不附亲,庙宜一居京师,天子亲奉,郡国庙可止毋修。

皇帝祗肃旧礼,尊重神明,即告于祖宗而不敢失。

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楚王梦亦有其序。

皇帝悼惧。

即诏臣衡复修立。

谨案上世帝王承祖祢之大礼,皆不敢不自亲。

郡国吏卑贱,不可使独承。

又祭祀之义以民为本,间者岁数不登,百姓困乏,郡国庙无以修立。

《礼》,凶年则岁事不举,以祖祢之意为不乐,是以不敢复。

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臣衡,当受其殃,大被其疾,队在沟渎之中。

皇帝至孝肃慎,宜蒙祐福。

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飨皇帝之孝,开赐皇帝眉寿亡疆,令所疾日瘳,平复反常,永保宗庙,天下幸甚!

” 又告谢毁庙曰:“往者大臣以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于天地,天序五行,人亲五属,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

是以禘尝之序,靡有过五。

受命之君躬接于天,万世不堕。

继烈以下,五庙而迁,上陈太祖,间岁而祫,其道应天,故福禄永终。

太上皇非受命而属尽,义则当迁。

又以为孝莫大于严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之所异子不敢同。

礼,公子不得为母信,为后则于子祭,于孙止,尊祖严父之义也。

寝日四上食,园庙间祠,皆可亡修。

皇帝思慕悼惧,未敢尽从。

惟念高皇帝圣德茂盛,受命溥将,钦若稽古,承顺天心,子孙本支,陈锡亡疆。

诚以为迁庙合祭,久长之策,高皇帝之意,乃敢不听?

即以令日迁太上、孝惠庙,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将以昭祖宗之德,顺天人之序,定无穷之业。

今皇帝未受兹福,乃有不能共职之疾。

皇帝愿复修承祀,臣衡等咸以为礼不得。

如不合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之意,罪尽在臣衡等,当受其咎。

今皇帝尚未平,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

臣衡中朝臣咸复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礼有所承,违统背制,不可以奉先祖,皇天不祐,鬼神不飨。

《六艺》所载皆言不当,无所依缘以作其文。

事如失指,罪乃在臣衡,当深受其殃。

皇帝宜厚蒙祉福,嘉气日兴,疾病平复,永保宗庙,与天亡极,群生百神,有所归息。

”诸庙皆同文。

久之,上疾连年,遂尽复诸所罢寝庙园,皆修祀如故,初,上定迭毁礼,独尊孝文庙为太宗,而孝武庙亲未尽,故未毁。

上于是乃复申明之,曰:“孝宣皇帝尊孝武庙曰世宗,损益之礼,不敢有与焉。

他皆如旧制。

”唯郡国庙遂废云。

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

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

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

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

”奏可。

初,高后时患臣下妄非议先帝宗庙寝园官,故定著令,敢有擅议者弃市。

至元帝改制,蠲除此令。

成帝时以无继嗣,河平元年复复太上皇寝庙园,世世奉祠。

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并食于太上寝庙如故,又复擅议宗庙之命。

成帝崩,哀帝即位。

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言:“永光五年制书,高皇帝为汉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

建昭五年制书,孝武皇帝为世宗。

损益之礼,不敢有与。

臣愚以为迭毁之次,当以时定,非令所为擅议宗庙之意也。

臣请与群臣杂议。

”奏可。

于是,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五庙而迭毁,后虽有贤君,犹不得与祖宗并列。

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鬼神不飨也。

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殿。

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 臣闻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猃狁最强,于今匈奴是也。

至宣王而伐之,诗人美而颂之曰“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又曰“啴々推推,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荆蛮来威”,故称中兴。

及至幽王,犬戎来伐,杀幽王,取宗器。

自是之后,南夷与北夷交侵,中国不绝如线。

《春秋》纪齐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是故弃桓之过而录其功,以为伯首。

及汉兴,冒顿始强,破东胡,禽月氏,并其土地,地广兵强,为中国害。

南越尉佗总百粤,自称帝。

故中国虽平,犹有四夷之患,且无宁岁。

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动而被其害也。

孝文皇帝厚以货赂,与结和亲,犹侵暴无已。

甚者,兴师十余万众,近屯京师及四边,岁发屯备虏,其为患久矣,非一世之渐也。

诸侯郡守连匈奴及百粤以为逆者非一人也。

匈奴所杀郡守、都尉,略取人民,不可胜数。

孝武皇帝愍中国罢劳无安宁之时,乃遣大将军、骠骑、伏波、楼船之属,南灭百粤,起七郡。

北攘匈奴,降昆邪十万之众,置五属国,起朔方,以夺其肥饶之地。

东伐朝鲜,起玄菟、乐浪,以断匈奴之左臂。

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国,结乌孙,起敦煌、酒泉、张掖,以隔婼羌,裂匈奴之右肩。

单于孤特,远遁于幕北。

四垂无事,斥地远境,起十余郡。

功业既定,乃封丞相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实百姓,其规模可见。

又招集天下贤俊,与协心同谋,兴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下之祠,建封禅,殊官号,存周后,定诸侯之制,永无逆争之心,至今累世赖之。

单于守藩,百蛮服从,万世之基也,中兴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高帝建大业,为太祖。

孝文皇帝德至厚也,为文太宗。

孝武皇帝功至著也,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

《礼记•王制》及《春秋穀梁传》,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此丧事尊卑之序也,与庙数相应。

其文曰:“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诸侯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

”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

《春秋左氏传》曰:“名位不同,礼亦异数。

”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

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者也。

宗不在此数中。

宗,变也,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

故于殷,太甲为太宗,大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

周公为《毋逸》之戒,举殷三宗以劝成王。

繇是言之,宗无数也,然则所以劝帝者之功德博矣。

以七庙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殿。

以所宗言之,则不可谓无功德。

《礼记》祀典曰:“夫圣王之制祀也,功施于民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救大灾则祀之。

”窃观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

凡在于异姓,犹将特祀之,况于先祖?

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又说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庙。

名与实异,非尊德贵功之意也。

《诗》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邵伯所茇。

”思其人犹爱其树,况宗其道而毁其庙乎?

迭毁之礼自有常法,无殊功异德,固以亲疏相推及。

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数,经传无明文,至尊至重,难以疑文虚说定也。

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用众儒之谋,既以为世宗之庙,建之万世,宣布天下。

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上览其议而从之。

制曰:“太仆舜、中垒校尉歆议可。

” 歆又以为“礼,去事有杀,故《春秋外传》曰:‘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祖祢则日祭,曾高则月祀,二祧则时享,坛墠则岁贡,大禘则终王。

德盛而游广,亲亲之杀也。

弥远则弥尊,故禘为重矣。

孙居王父之处,正昭穆,则孙常与祖相代,此迁庙之杀也。

圣人于其祖,出于情矣,礼无所不顺,故无毁庙。

自贡禹建迭毁之议,惠、景及太上寝园废而为虚,失礼意矣。

” 至平帝元始中,大司马王莽奏:“本始元年丞相义等议,谥孝宣皇帝亲曰悼园,置邑三百家,至元康元年,丞相相等奏,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益故奉园民满千六百家,以为县。

臣愚以为皇考庙本不当立,累世奉之,非是。

又孝文太后南陵、孝昭太后云陵园,虽前以礼不复修,陵名未正。

谨与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议,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孙继统为孝昭皇帝后,以数,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庙亲未尽,不毁。

此两统贰父,违于礼制。

案义奏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

相奏悼园称‘皇考’,立庙,益民为县,违离祖统,乖缪本义。

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谓若虞舜、夏禹、殷汤、周文、汉之高祖受命而王者也,非谓继祖统为后者也。

臣请皇高祖考庙奉明园毁勿修,罢南陵、云陵为县。

”奏可。

司徒掾班彪曰:汉承亡秦绝学之后,祖宗之制因时施宜。

自元、成后学者蕃滋,贡禹毁宗庙,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后皆数复,故纷纷不定。

何者?

礼文缺微,古今异制,各为一家,未易可偏定也。

考观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

汉书·传·魏相丙吉传

〔班固〕 〔汉〕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也,徙平陵。

少学《易》,为郡卒史,举贤良,以对策高第,为茂陵令。

顷之,御史大夫桑弘羊客诈称御史止传,丞不以时谒,客怒缚丞。

相疑其有奸,收捕,案致其罪,论弃客市,茂陵大治。

后迁河南太守,禁止奸邪,豪强畏服。

会丞相车千秋死,先是千秋子为雒阳武库令,自见失父,而相治郡严,恐久获罪,乃自免去。

相使掾追呼之,遂不肯还。

相独恨曰:“大将军闻此令去官,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

使当世贵人非我,殆矣!

”武库令西至长安,大将军霍光果以责过相曰:“幼主新立,以为函谷京师之固,武库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子为武库令。

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何浅薄也!

”后人有告相贼杀不辜,事下有司。

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遮大将军,自言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

河南老弱万余人守关欲入上书,关吏以闻。

大将军用武库令事,遂下相廷尉狱。

久系逾冬,会赦出。

复有诏守茂陵令,迁杨州刺史。

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

相与丙吉相善,时吉为光禄大夫,与相书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矣。

愿少慎事自重,臧器于身。

”相心善其言,为霁威严。

居部二岁,征为谏大夫,复为河南太守。

数年,宣帝即位,征相入为大司农,迁御史大夫。

四岁,大将军霍光薨,上思其功德,以其子禹为右将军,兄子乐平侯山复领尚书事。

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

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繇冢宰。

今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

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

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雍蔽。

宣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

乃罢其三侯,令就第,亲属皆出补吏。

于是韦贤以老病免,相遂代为丞相,封高平侯,食邑八百户。

及霍氏怨相,又惮之,谋矫太后诏,先召斩丞相,然后废天子。

事发觉,伏诛。

宜帝始亲万机,厉精为治,练群臣,核名实,而相总领众职,甚称上意。

元康中,匈奴遣兵击汉屯田车师者,不能下。

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敢复扰西域。

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

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

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

‘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

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

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

案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

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愿陛下与平昌侯、乐昌侯、平恩侯及有识者详议乃可。

”上从相言而止。

相明《易经》,有师法,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以为古今异制,方今务在奉行故事而已。

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朝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曰:“臣闻明主在上,贤辅在下,则君安虞而民和睦。

臣相幸得备位,不能奉明法,广教化,理四方,以宣圣德。

民多背本趋末,或有饥寒之色,为陛下之忧,臣相罪当万死。

臣相知能浅薄,不明国家大体,明用之宜,惟民终始,未得所由。

窃伏观先帝圣德仁恩之厚,勤劳天下,垂意黎庶,忧水旱之灾,为民贫穷发仓廪,赈乏餧。

遣谏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风俗,举贤良,平冤狱,冠盖交道。

省诸用,宽租赋,弛山泽波池,禁秣马酤酒贮积,所以周急继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备。

臣相不能悉陈,昧死奏故事诏书凡二十三事。

臣谨案王法必本于农而务积聚,量入制用以备凶灾,亡六年之畜,尚谓之急。

元鼎三年,平原、勃海、太山、东郡溥被灾害,民饿死于道路。

二千石不豫虑其难,使至于此,赖明诏振救,乃得蒙更生。

今岁不登,谷暴腾踊,临秋收敛犹有乏者,至春恐甚,亡以相恤。

西羌未平,师旅在外,兵革相乘,臣窃寒心,宜早图其备。

唯陛下留神元元,帅繇先帝盛德以抚海内。

”上施行其策。

又数表采《易阴阳》及《明堂月令》奏之,曰: 臣相幸得备员,奉职不修,不能宣广教化。

阴阳未和,灾害未息,咎在臣等。

臣闻《易》曰:“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四时不忒。

圣王以顺动,故刑罚清而民服。

”天地变化,必繇阴阳,阴阳之分,以日为纪。

日冬夏至,则八风之序立,万物之性成,各有常职,不得相干。

东方之神太昊,乘‘震’执规司春。

南方之神炎帝,乘‘离’执衡司夏。

西方之神少昊,乘‘兑’,执矩司秋。

北方之神颛顼,乘‘坎’执权司冬。

中央之神黄帝,乘‘坤’、‘艮’执绳司下土。

兹五帝所司,各有时也。

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

春兴‘兑’治则饥,秋兴‘震’治则华,冬兴‘离’治则泄,夏兴‘坎’治则雹。

明王谨于尊天,慎于养人,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时,节授民事。

君动静以道,奉顺阴阳,则日月光明,风雨时节,寒暑调和。

三者得叙,则灾害不生,五谷熟,丝麻遂,草木茂,鸟兽蕃,民不夭疾,衣食有余。

若是,则君尊民说,上下亡怨,政教不违,礼让可兴。

夫风雨不时,则伤农桑。

农桑伤,则民饥寒。

饥寒在身,则亡廉耻,寇贼奸宄所繇生也。

臣愚以为阴阳者,王事之本,群生之命,自古贤圣未有不繇者也。

天子之义,必纯取法天地,而观于先圣。

高皇帝所述书《天子所服第八》曰:“大谒者臣章受诏长乐宫,曰:‘令群臣议天子所服,以安治天下。

’相国臣何、御史大夫臣昌谨与将军臣陵、太子太傅臣通等议:‘春夏秋冬天子所服,当法天地之数,中得人和。

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下及兆民,能法天地,顺四时,以治国家,身亡祸殃,年寿永究,是奉宗庙安天下之大礼也。

臣请法之。

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皃汤举秋,贡禹举冬,四人各职一时。

’大谒者襄章奏,制曰:‘可。

’”孝文皇帝时,以二月施恩惠于天下,赐孝弟力田及罢军卒,祠死事者,颇非时节。

御史大夫朝错时为太子家令,奏言其状。

臣相伏念陛下恩泽甚厚,然而灾气未息,窃恐诏令有未合当时者也。

愿陛下选明经通知阴阳者四人,各主一时,时至明言所职,以和阴阳,天下幸甚!

相数陈便宜,上纳用焉。

相敕掾史案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

时,丙吉为御史大夫,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相为人严毅,不如吉宽。

视事九岁,神爵三年薨,谥曰宪侯。

子弘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

丙吉字少卿,鲁国人也。

治律令,为鲁狱史。

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

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

武帝末,巫蛊事起,吉以故廷尉监征,诏治巫蛊郡邸狱。

时,宣帝生数月,以皇曾孙坐卫太子事系,吉见而怜之。

又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曾孙无辜,吉择谨厚女徒,令保养曾孙,置闲燥处。

吉治巫蛊事,连岁不决。

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

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

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

”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

”因赦天下。

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

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以私财物给其衣食。

后吉为车骑将军军市令,迁大将军长史,霍光甚重之,入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昭帝崩,无嗣,大将军光遣吉迎昌邑王贺。

贺即位,以行淫乱废,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

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

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

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愿将军详大议,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

”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遣宗正刘德与吉迎曾孙于掖庭。

宣帝初即位,赐吉爵关内侯。

吉为人深厚,不伐善。

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

地节三年,立皇太子,吉为太子太傅,数月,迁御史大夫。

及霍氏诛,上躬亲政,省尚书事。

是时,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

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

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

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安得有功?

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徵卿有恩耳。

”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

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

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

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

上大贤之,制诏丞相:“朕微眇时,御史大夫吉与朕有旧恩,厥德茂焉。

《诗》不云乎?

‘亡德不报’。

其封吉为博阳侯,邑千三百户。

”临当封,吉疾病,上将使人加绅而封之,及其生存也。

上忧吉疾不起,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

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

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

”后病果愈。

吉上书固辞,自陈不宜以空名受赏。

上报曰:“朕之封君,非空名也,而君上书归侯印,是显朕不德也。

方今天下少事,君其专精神,省思虑,近医药,以自持。

”后五岁,代魏相为丞相。

吉本起狱法小吏,后学《诗》、《礼》,皆通大义。

及居相位,上宽大,好礼让。

掾史有罪臧,不称职,辄予长休告,终无所案验。

客或谓吉曰:“君侯为汉相,奸吏成其私,然无所惩艾。

”吉曰:“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吾窃陋焉。

”后人代吉,因以为故事,公府不案吏,自吉始。

于官属掾史,务掩过扬善。

吉驭吏耆酒,数逋荡,尝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

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将复何所容?

西曹地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

”遂不去也。

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驰来至。

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知虏入云中、代郡,遽归府见吉白状,因曰:“恐虏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豫视。

”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长吏,琐科条其人。

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虏所入郡吏,吉具对。

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以得谴让。

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

吉乃叹曰:“士亡不可容,能各有所长。

向使丞相不先闻驭吏言,何见劳勉之有?

”掾史繇是益贤吉。

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

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

”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丞相课其殿最,奏行赏罚而已。

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

方春少阳用事,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

三公典调和阴阳,职当忧,是以问之。

”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

五凤三年春,吉病笃。

上自临问吉,曰:“君即有不讳,谁可以自代者?

”吉辞谢曰:“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无所能识。

”上固问,吉顿首曰:“西河太守杜延年明于法度,晓国家故事,前为九卿十余年,今在郡治有能名。

廷尉于定国执宪详平,天下自以不冤。

太仆陈万年事后母孝,惇厚备于行止。

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

”上以吉言皆是而许焉。

及吉薨,御史大夫黄霸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会其年老,乞骸骨。

病免。

以廷尉于定国代为御史大夫。

黄霸薨,而定国为丞相,太仆陈万年代定国为御史大夫,居位皆称职,上称吉为知人。

吉薨,谥曰定侯。

子显嗣,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官至卫尉、太仆。

始显少为诸曹,尝从祠高庙,至夕牲日,乃使出取斋衣。

丞相吉大怒,谓其夫人曰:“宗庙至重,而显不敬慎,亡吾爵者必显也。

”夫人为言,然后乃已。

吉中子禹为水衡都尉,少子高为中垒校尉。

元帝时,长安士伍尊上书言:“臣少时为郡邸小吏,窃见孝宣皇帝以皇曾孙在郡邸狱。

是时,治狱使者丙吉见皇曾孙遭离无辜,吉仁心感动,涕泣凄恻,选择复作胡组养视皇孙,吉常从。

臣尊日再侍卧庭上。

后遭条狱之召,吉扞拒大难,不避严刑峻法。

既遭大赦,吉谓守丞谁知,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

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顾组,令留与郭徽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

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亡诏令’。

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孙。

吉即时病,辄使臣尊朝夕请问皇孙,视省席蓐燥湿。

候伺组、徽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孙敖荡,数奏甘毳食物。

所以拥全神灵,成育圣躬,功德已无量矣。

时岂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报哉!

诚其仁恩内结于心也。

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以比。

教宣皇帝时,臣上书言状,幸得下吉,吉谦让不敢自伐,删去臣辞,专归美于组、徽卿。

组、徽卿皆以受田宅赐钱,吉封为博阳侯,臣尊不得比组、徽卿。

臣年老居贫,死在旦暮,欲终不言,恐使有功不著。

吉子显坐微文夺爵为关内侯,臣愚以为宜复其爵邑,以报先入功德。

”先是,显为太仆十余年,与官属大为奸利,臧千余万,司隶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请逮捕。

上曰:“故丞相吉有旧恩,朕不忍绝。

”免显官,夺邑四百户。

后复以为城门校尉。

显卒,子昌嗣爵关内侯。

成帝时,修废功,以吉旧恩尤重,鸿嘉元年制诏丞相御史:“盖闻褒功德,继绝统,所以重宗庙,广贤圣之路也。

故博阳侯吉以旧恩有功而封,今其祀绝,朕甚怜之。

夫善善及子孙,古今之通谊也,其封吉孙中郎将、关内侯昌为博阳侯,奉吉后。

”国绝三十二岁复续云。

昌传子至孙,王莽时乃绝。

赞曰:古之制名,必繇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

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

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

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

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

览其行事,岂虚乎哉!

汉书·传·眭两夏侯京翼李传

〔班固〕 〔汉〕

眭弘字孟,鲁国蕃人也。

少时好侠,斗鸡走马,长乃变节,从嬴公受《春秋》。

以明经为议郎,至符节令。

孝昭元凤三年正月,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

石立后有白乌数千下集其旁。

是时,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枯卧地,亦自立生,有虫食树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为“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

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

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

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

”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说曰:“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

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

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孟使友人内官长赐上此书。

时,昭帝幼,大将军霍光秉政,恶之,下其书廷尉。

奏赐、孟妄设袄言惑众,大逆不道,皆伏诛。

后五年,孝宣帝兴于民间,即位,征孟子为郎。

夏侯始昌,鲁人也。

通《五经》,以《齐诗》、《尚书》教授。

自董仲舒、韩婴死后,武帝得始昌,甚重之。

始昌明于阴阳,先言柏梁台灾曰,至期日果灾。

时,昌邑王以少子爱,上为选师,始昌为太傅。

年老,以寿终。

族子胜亦以儒显名。

夏侯胜字长公。

初,鲁共王分鲁西宁乡以封子节侯,别属大河,大河后更名东平,故胜为东平人。

胜少孤,好学,从始昌受《尚书》及《洪范五行传》,说灾异。

后事蕳卿,又从欧阳氏问。

为学精孰,所问非一师也。

善说礼服。

征为博士、光禄大夫。

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数出。

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

”王怒,谓胜为袄言,缚以属吏。

吏白大将军霍光,光不举法。

是时,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昌邑王。

光让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

乃召问胜,胜对言:“在《洪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下人有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

”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

后十余日,光卒与安世白太后,废昌邑王,尊立宣帝。

光以为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胜用《尚书》授太后。

迁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以与谋废立,定策安宗庙,益千户。

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诏丞相御史曰:“朕以眇身,蒙遗德,承圣业,奉宗庙,夙夜惟念。

孝武皇帝躬仁谊,厉威武,北征匈奴,单于远循,南平氐羌、昆明、瓯骆两越,东定薉、貉、朝鲜,廓地斥境,立郡县,百蛮率服,款塞自至,珍贡陈于宗庙。

协音律,造乐歌,荐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

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褒周之后。

备天地之礼,广道术之路。

上天报况,符瑞并应,宝鼎出,白麟获,海效巨鱼,神人并见,山称万岁。

功德茂盛,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朕甚悼焉。

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

”于是群臣大议廷中,皆曰:“宣如诏书。

”长信少府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亡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

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

亡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

”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

”胜曰:“诏书不可用也。

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

议已出口,虽死不悔。

”于是丞相义,御史大夫广明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

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下世世献纳,以明盛德。

武帝巡狩所幸郡国凡四十九,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

胜、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经,胜辞以罪死。

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胜贤其言,遂授之。

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至四年夏,关东四十九郡同日地动,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余人。

上乃素服,避正殿,遣使者吊问吏民,赐死者棺钱。

下诏曰:“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

朕承洪业,托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

曩者地震北海、琅邪,坏祖宗庙,朕甚惧焉。

其与列侯、中二千石博问术士,有以应变,补朕之阙,毋有所讳。

”因大赦。

胜出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剌吏。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亡威仪。

见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上亦以是亲信之。

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

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

臣以为可传,故传耳。

”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通正言,无惩前事。

” 胜复为长信少府,迁太子太傅。

受诏撰《尚书》、《论语说》,赐黄金百斤。

年九十卒官,赐冢茔,葬平陵。

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始,胜每讲授,常谓诸生曰:“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

学经不明,不如归耕。

” 胜从父子建字长卿,自师事胜及欧阳高,左右采获,又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牵引以次章句,具文饰说。

胜非之曰:“建所谓章句小儒,破碎大道。

”建亦非胜为学疏略,难以应敌。

建卒自颛门名经,为议郎、博士,至太子少傅。

胜子兼为左曹太中大夫,孙尧至长信少府、司农、鸿胪,曾孙蕃郡守、州牧、长乐少府。

胜同产弟子赏为梁内史,梁内史子定国为豫章太守。

而建子千秋亦为少府、太子少傅。

京房字君明,东郡顿丘人也。

治《易》,事梁人焦延寿。

延寿字赣。

赣贫贱,以好学得幸梁王。

梁王共其资用,令极意学。

既成,为郡史,察举补小黄令。

以候司先知奸邪,盗贼不得发。

爱养吏民,化行县中。

举最当迁,三老官属上书愿留赣,有诏许增秩留,卒于小黄。

赣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

”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

房用之尤精。

好钟律,知音声。

初元四年以孝廉为郎。

永光、建昭间,西羌反,日蚀,又久青亡光,阴雾不精。

房数上疏,先言其将然,近数月,远一岁,所言屡中,天子说之。

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

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

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

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

上意乡之。

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刺史复以为不可行。

唯御史大夫郑私、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与房同经,论议相非。

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

所任者何人也?

”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

”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

”上曰:“贤之。

”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

”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

”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

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

”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

”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习、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

”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

”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视万世之君。

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

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

”上曰:“亦极乱耳。

尚何道!

”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

”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

”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

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

”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

”房曰:“明主宜自知之。

”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

”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

”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

” 房罢出,后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

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雍塞。

”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

元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秩八百石居,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请,愿无属刺史,得除用它郡人,自第吏千石已下,岁竟乘传奏事。

天子许焉。

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内与石显、五鹿充宗有隙,不欲远离左右,及为太守,忧惧。

房以建昭二年二月朔拜,上封事曰:“辛酉已来,蒙气衰去,太阳精明,臣独欣然,以为陛下有所定也。

然少阴倍力而乘消息。

臣疑陛下虽行此道,犹不得如意,臣窃悼惧。

守阳平侯凤欲见未得,至己卯,臣拜为太守,此言上虽明下犹胜之效也。

臣出之后,恐必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

乃辛巳,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

已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

房意愈恐,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

’至其七月,涌水出。

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

房言灾异,未尝不中,今涌水已出,道人当遂死,尚复何言?

’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

’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

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

’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

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 房至陕,复上封事曰:“乃丙戌小雨,丁亥蒙气去,然少阴并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甚,到五十分,蒙气复起。

此陛下欲正消息,杂卦之党并力而争,消息之气不胜。

强弱安危之机不可不察。

己丑夜,有还风,尽辛卯,太阳复侵色,至癸巳,日月相薄,此邪阴同力而太阳为之疑也。

臣前白九年不改,必有星亡之异。

臣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星亡之异可去。

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

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

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亡色者也。

臣去朝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

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房去月余,竟征下狱。

初,淮阳宪王舅张博从房受学,以女妻房。

房与相亲,每朝见,辄为博道其语,以为上意欲用房议,而群臣恶其害己,故为众所排。

博曰:“淮阳王上亲弟,敏达好政,欲为国忠。

今欲令王上书求入朝,得佐助房。

”房曰:“得无不可?

”博曰:“前楚王朝荐士,何为不可?

”房曰:“中书令石显、尚书令五鹿君相与合同,巧佞之人也,事县官十余年。

及丞相韦侯,皆久亡补于民,可谓亡功矣。

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

淮阳王即朝见,劝上行考功,事善。

不然,但言丞相、中书令任事久而不治,可休丞相,以御史大夫郑弘代之,迁中书令置他官,以钩盾令徐立代之,如此,房考功事得施行矣。

”博具从房记诸所说灾异事,因令房为淮阳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淮阳王。

石显微司具知之,以房亲近,未敢言。

及房出守郡,显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语在《宪王传》。

初,房见道幽、厉事,出为御史大夫郑弘言之。

房、博皆弃市,弘坐免为庶人。

房本姓李,推律自定为京氏,死时年四十一。

翼奉字少君,东海下邳人也。

治《齐诗》,与萧望之、匡衡同师。

三人经术皆明,衡为后进,望之施之政事,而奉惇学不仕,好律历阴阳之占。

元帝初即位,诸儒荐之,征待诏宦者署,数言事宴见,天子敬焉。

时,平昌侯王临以宣帝外属侍中,称诏欲从奉学其术。

奉不肯与言,而上封事曰:“臣闻之于师,治道要务,在知下之邪正。

人诚乡正,虽愚为用。

若乃怀邪,知益为害。

知下之术,在于六情十二律而已。

北方之情,好也。

好行贪狼,申子主之。

东方之情,怒也。

怒行阴贼,亥卯主之。

贪狼必待阴贼而后动,阴贼必待贪狼而后用,二阴并行,是以王者忌子卯也。

《礼经》避之,《春秋》讳焉。

南方之情,恶也。

恶行廉贞,寅午主之。

西方之情,喜也。

喜行宽大,已酉主之。

二阳并行,是以王者吉午酉也。

《诗》曰:‘吉日庚午。

’上方之情,乐也。

乐行奸邪,辰未主之。

下方之情,哀也。

哀行公正,戌丑主之。

辰未属阴,戌丑属阳,万物各以其类应。

今陛下明圣虚静以待物至,万事虽众,何闻而不谕,岂况乎执十二律而御六情!

于以知下参实,亦甚优矣,万不失一,自然之道也。

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风从西南来。

未主奸邪,申主贪狼,风以大阴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气也。

平昌侯比三来见臣,皆以正辰加邪时。

辰为客,时为主人。

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愚臣诚不敢以语邪人。

” 上以奉为中郎,召问奉:“来者以善日邪时,孰与邪日善时?

”奉对曰:“师法用辰不用日。

辰为客,时为主人。

见于明主,侍者为主人。

辰正时邪,见者正,侍者邪。

辰邪时正,见者邪,侍者正。

忠正之见,侍者虽邪,辰时俱正。

大邪之见,侍者虽正,辰时俱邪。

即以自知侍者之邪,而时邪辰正,见者反邪。

即以自知侍者之正,而时正辰邪,见者反正。

辰为常事,时为一行。

辰疏而时精,其效同功,必参五观之,然后可知。

故曰:察其所繇,省其进退,参之六合五行,则可以见人性,知人情。

难用外察,从中甚明,故诗之为学,情性而已。

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

观性以历,观情以律,明主所宜独用,难与二人共也。

故曰:‘显诸仁,臧诸用。

’露之则不神,独行则自然矣,唯奉能用之,学者莫能行。

” 是岁,关东大水,郡国十一饥,疫尤甚。

上乃下诏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勿租税。

损大官膳,减乐府员,损苑马,诸官馆稀御幸者勿缮治。

太仆、少府减食谷马,水衡省食肉兽。

明年二月戊午,地震。

其夏,刘地人相食。

七月己酉,地复震。

上曰:“盖闻贤圣在位,阴阳和,风雨时,日月光,星辰静,黎庶康宁,考终厥命。

今朕共承天地,托于公侯之上,明不能烛,德不能绥,灾异并臻,连年不息。

乃二月戊午,地大震于陇西郡,毁落太上皇庙殿壁木饰,坏败<豸原>道县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厌杀人众,山崩地裂,水泉涌出。

一年地再动,天惟降灾,震惊朕躬。

治有大亏,咎至于此。

夙夜兢兢,不通大变,深怀郁悼,未知其序。

比年不登,元元因乏,不胜饥寒,以陷刑辟,朕甚闵焉,憯怛于心。

已诏吏虚仓廪,开府臧,振救贫民,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有可蠲除减省以便万姓者,各条奏。

悉意陈朕过失,靡有所讳。

”因赦天下,举直言极谏之士。

奉奏封事曰: 臣闻之于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

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

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

《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

至秦乃不说,伤之以法,是以大道不通,至于灭亡。

今陛下明圣,深怀要道,烛临万方,布德流惠,靡有阙遗。

罢省不急之用,振救困贫,赋医药,赐棺钱,恩泽甚厚。

又举直言,求过失,盛德纯备,天下幸甚。

臣奉窃学《齐诗》,闻五际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犹巢居知风,穴处知雨,亦不足多,适所习耳。

臣闻人气内逆,则感动天地。

天变见于星气日蚀,地变见于奇物震动。

所以然者,阳用其精,阴用其形,犹人之有五脏六体,五脏象天,六体象地。

故脏病则气色发于面,体病则欠申动于貌。

今年太阴建于甲戌,律以庚寅初用事,历以甲午从春。

历中甲庚,历得参阳,性中仁义,情得公正贞廉,百年之精岁也。

正以精岁,本首王位,日临中时接律而地大震,其后连月久阴,虽有大令,犹不能复,阴气盛矣。

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亲亲,必有异姓以明贤贤,此圣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

同姓亲而易进,异姓疏而难通,故同姓一,异姓五,乃为平均。

今左右亡同姓,独以舅后之家为亲,异姓之臣又疏。

二后之党满朝,非特处位,势尤奢僣过度,吕、霍、上官足以卜之,甚非爱人之道,又非后嗣之长策也。

阴气之盛,不亦宜乎!

臣又闻未央、建章、甘泉宫才人各以百数,皆不得天性。

若杜陵园,其已御见者,臣子不敢有言,虽然,太皇太后之事也。

及诸侯王园,与其后宫,宜为设员,出其过制者,此损阴气应天救邪之道也。

今异至不应,灾将随之。

其法大水,极阴生阳,反为大旱,甚则有火灾,春秋宋伯姬是矣。

唯陛下财察。

明年夏四月乙未,孝武园白鹤馆灾。

奉自以为中,上疏曰:“臣前上五际地震之效,曰极阴生阳,恐有火灾。

不合明听,未见省答,臣窃内不自信。

今白鹤馆以四月乙未,时加于卯,月宿亢灾,与前地震同法。

臣奉乃深知道之可信也。

不胜拳拳,愿复赐间,卒其终始。

” 上复延问以得失。

奉以为祭天地于云阳汾阴,及诸寝庙不以亲疏迭毁,皆烦费,违古制。

又宫室苑囿,奢泰难供,以故民困国虚,亡累年之畜。

所繇来久,不改其本,难以末正,乃上疏曰: 臣闻昔者盘庚改邑以兴殷道,圣人美之。

窃闻汉德隆盛,在于孝文皇帝躬行节俭,外省徭役。

其时未有甘泉、建章及上林中诸离宫馆也。

未央宫又无高门、武台、麒麟、凤皇、白虎、玉堂、金华之殿,独有前殿、曲台、渐台、宣室、温室、承明耳。

孝文欲作一台,度用百金,重民之财,废而不为,其积土基,至今犹存,又下遗诏,不起山坟。

故其时天下大和,百姓洽足,德流后嗣。

如令处于当今,因此制度,必不能成功名。

天道有常,王道亡常,亡常者所以应有常也。

必有非常之主,然后能立非常之功。

臣愿陛下徙都于成周,左据成皋,右阻黾池,前乡嵩高,后介大河,建荥阳,扶河东,南北千里以为关,而入敖仓。

地方百里者八九,足以自娱。

东厌诸侯之权,西远羌胡之难,陛下共已亡为,按成周之居,兼盘庚之德,万岁之后,长为高宗。

汉家郊兆寝庙祭祀之礼多不应古,臣奉诚难亶居而改作,故愿陛下迁都正本。

众制皆定,亡复缮治宫馆不急之费,岁可余一年之畜。

臣闻三代之祖积德以王,然皆不过数百年而绝。

周至成王,有上贤之材,因文、武之业,以周、召为辅,有司各敬其事,在位莫非其人。

天下甫二世耳,然周公犹作诗、书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

《书》则曰:“王毋若殷王纣。

”其《诗》则曰:“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

宜监于殿,骏命不易。

”今汉初取天下,起于丰沛,以兵征伐,德化未洽,后世奢侈,国家之费当数代之用,非直费财,又乃费士。

孝武之世,暴骨四夷,不可胜数。

有天下虽未久,至于陛下八世九主矣,虽有成王之明,然亡周、召之佐。

今东方连年饥馑,加之以疾疫,百姓菜色,或至相食。

地比震动,天气混浊,日光侵夺。

繇此言之,执国政者岂可以不怀怵惕而戒万分之一乎!

故臣愿陛下因天变而徙都,所谓与天下更始者也。

天道终而复始,穷则反本,故能延长而亡穷也。

今汉道未终,陛下本而始之,于以永世延祚,不亦优乎!

如因丙子之孟夏,顺太阴以东行,到后七年之明岁,必有五年之余蓄,然后大行考室之礼,虽周之隆盛,亡以加此。

唯陛下留神,详察万世之策。

书奏,天子异其意,答曰:“问奉:今园庙有七,云东徙,状何如?

”奉对曰“昔成王徙洛,般庚迁殷,其所避就,皆陛下所明知也。

非有圣明,不能一变天下之道。

臣奉愚戆狂惑,唯陛下裁赦。

” 其后,贡禹亦言当定迭毁礼,上遂从之。

及匡衡为丞相,奏徙南北郊,其议皆自奉发之。

奉以中郎为博士、谏大夫,年老以寿终。

子及孙,皆以学在儒官。

李寻字子长,平陵人也。

治《尚书》,与张孺、郑宽中同师。

宽中等守师法教授,寻独好《洪范》灾异,又学天文月令阴阳。

事丞相翟方进,方进亦善为星历,除寻为吏,数为翟侯言事。

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厚遇寻。

是时多灾异,根辅政,数虚己问寻。

寻见汉家有中衰厄会之象,其意以为且有洪水为灾,乃说根曰: 《书》云“天聪明”,盖言紫宫极枢,通位帝纪,太微四门,广开大道,五经六纬,尊术显士,翼张舒布,烛临四海,少微处士,为比为辅,故次帝廷,女宫在后。

圣人承天,贤贤易色,取法于此。

天官上相上将,皆颛面正朝,忧责甚重,要在得人。

得人之效,成败之机,不可不勉也。

昔秦穆公说諓々之言,任仡仡之勇,身受大辱,社稷几亡。

悔过自责,思惟黄发,任用百里奚,卒伯西域,德列王道。

二者祸福如此,可不慎哉!

夫士者,国家之大宝,功名之本也。

将军一门九候,二十朱轮,汉兴以来,臣子贵盛,未尝至此。

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贤友强辅,庶几可以保身命,全子孙,安国家。

《书》曰:“历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视天文,俯察地理,观日月消息,侯星辰行伍,揆山川变动,参人民谣俗,以制法度,考祸福。

举措悖逆,咎败将至,征兆为之先见。

明君恐惧修正,侧身博问,转祸为福。

不可救者,即蓄备以待之,故社稷亡忧。

窃见往者赤黄四塞,地气大发,动土竭民,天下扰乱之征也。

彗星争明,庶雄为桀,大寇之引也。

此二者已颇效矣。

城中讹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惊骇,女孽入宫,此独未效。

间者重以水泉涌溢,旁宫阙仍出。

月、太白入东井,犯积水,缺天渊。

日数湛于极阳之色。

羽气乘宫,起风积云。

又错以山崩地动,河不用其道。

盛冬雷电,潜龙为孽。

继以陨星流彗,维、填上见,日蚀有背乡。

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征也。

不忧不改,洪水乃欲荡涤,流彗乃欲扫除。

改之,则有年亡期。

故属者颇有变改,小贬邪猾,日月光精,时雨气应,此皇天右汉亡已也,何况致大改之!

宜急博求幽隐,拔擢天士,任以大职。

诸阘茸佞谄,抱虚求进,乃用残贼酷虐闻者,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坏天文,败地理,涌跃邪阴,湛溺太阳,为主结怨于民,宜以时废退,不当得居位。

诚必行之,凶灾销灭,子孙之福不旋日而至。

政治感阴阳,犹铁炭之低卬,见效可信者也。

及诸蓄水连泉,务通利之。

修旧堤防,省池泽税,以助损邪阴之盛。

案行事,考变易,讹言之效,未尝不至。

请征韩放,掾周敞、王望可与图之。

相于是荐寻。

哀帝初即位,召寻待诏黄门,使侍中卫尉傅喜问寻曰:“间者水出地动,日月失度,星辰乱行,灾异仍重,极言毋有所讳。

”寻对曰: 陛下圣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惧变异,不忘疏贱之臣,幸使重臣临问,愚臣不足以奉明诏。

窃见陛下新即位,开大明,除忌讳,博延名士,靡不并进。

臣寻位卑术浅,过随众贤待诏,食太官,衣御府,久污玉堂之署。

比得召见,亡以自效。

复特见延问至诚,自以逢不世出之命,愿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几万分有一可采。

唯弃须臾之间,宿留瞽言,考之文理,稽之《五经》,揆之圣意,以参天心。

夫变异之来,各应象而至,臣谨条陈所闻。

《易》曰:“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

”夫日者,众阳之长,辉光所烛,万里同晷,人君之表也。

故日将旦,清风发,群阴伏,君以临朝,不牵于色。

日初出,炎以阳,君登朝,佞不行,忠直进,不蔽障。

日中辉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

日将入,专以一,君就房,有常节。

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暗昧亡光。

各有云为:其于东方作,日初出时,阴云邪气起者,法为牵于女谒,有所畏难。

日出后,为近臣乱政。

日中,为大臣欺诬。

日且入,为妻妾役使所营。

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色,邪气珥蜺数作。

本起于晨,相连至昏,其日出后至日中间差愈。

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

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伤嗣害世,不可不慎也。

唯陛下执乾刚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态。

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

勉强大谊,绝小不忍。

良有不得已,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

日失其光,则星辰放宽。

阳不能制阴,阴桀得作。

间者太白正昼经天。

宜隆德克躬,以执不轨。

臣闻月者,众阴之长,销息见伏,百里为品,千里立表,万里连纪,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

朔晦正终始,弦为绳墨,望成君德,春夏南,秋冬北。

间者,月数以春夏与日同道,过轩辕上后受气,入太微帝廷扬光辉,犯上将近臣,列星皆失色,厌厌如灭,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

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仗矣。

屋大柱小,可为寒心。

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以崇社稷,尊强本朝。

臣闻五星者,五行之精,五帝司命,应王者号令为之节度。

岁星主岁事,为统首,号令所纪,今失度而盛,此君指意欲有所为,未得其节也。

又填星不避岁星者,后帝共政,相留于奎、娄,当以义断之。

荧惑往来亡常,周历两宫,作态低卬,入天门,上明堂,贯尾乱宫。

太白发越犯库,兵寇之应也。

贯黄龙,入帝庭,当门而出,随荧惑入天门,至房而分,欲与荧惑为患,不敢当明堂之精。

此陛下神灵,故祸乱不成也。

荧惑厥弛,佞巧依势,微言毁誉,进类蔽善。

太白出端门,臣有不臣者。

火入室,金上堂,不以时解,其忧凶。

填、岁相守,又主内乱。

宜察萧墙之内,毋急亲疏之微,诛放佞人,防绝萌牙,以荡涤浊濊,消散积恶,毋使得成祸乱。

辰星主正四时,当效于四仲。

四时失序,则辰星作异。

今出于岁首之孟,天所以谴告陛下也。

政急则出早,政缓则出晚,政绝不行则伏不见而为彗茀。

四孟皆出,为易王命。

四季皆出,星家所讳。

今幸独出寅孟之月,盖皇天所以笃右陛下也,宜深自改。

治国故不可以戚戚,欲速则不达。

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

”加以号令不顺四时,既往不咎,来事之师也。

间者春三月治大狱,时贼阴立逆,恐岁小收。

季夏举兵法,时寒气应,恐后有霜雹之灾。

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湿奥,恐后有雷雹之变。

夫以喜怒赏罚,而不顾时禁,虽有尧、舜之心,犹不能致和。

善言天者,必有效于人。

设上农夫而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种之,然犹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时不得也。

《易》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书》曰:“敬授民时。

”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阴阳,敬四时,严月令。

顺之以善政,则和气可立致,犹枹鼓之相应也。

今朝廷忽于时月之令,诸侍中、尚书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设群下请事。

若陛下出令有谬于时者,当知争之,以顺时气。

臣闻五行以水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纪,终始所生。

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

偏党失纲,则踊溢为败。

《书》云“水曰润下”,阴动而卑,不失其道。

天下有道,则河出图,洛出书,故河、洛决溢,所为最大。

今汝、颍畎澮皆川水漂踊,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诗》所谓“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者也。

其咎在于皇甫卿士之属。

唯陛下留意诗人之言,少抑外亲大臣。

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义也。

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应妃、后不顺。

中位应大臣作乱。

下位应庶民离畔。

震或于其国,国君之咎也。

四方中央连国历州俱动者,其异最大。

间者关东地数震,五星作异,亦未大逆,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

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

夫本强则精神折冲,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

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

弘,汉之名相,于今亡比,而尚见轻,何况亡弘之属乎?

故曰朝廷亡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

天下未闻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

语曰,何以知朝廷之衰?

人人自贤,不务于通人,故世陵夷。

马不伏历,不可以趋道。

士不素养,不可以重国。

《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虚言也。

陛下秉四海之众,曾亡柱干之固守闻于四境,殆闻之不广,取之不明,劝之不笃,传曰:“士之美者善养禾,君之明者善养士。

”中人皆可使为君子。

诏书进贤良,赦小过,无求备,以博聚英隽。

如近世贡禹,以言事忠切蒙尊荣,当此之时,士厉身立名者多。

禹死之后,日日以衰。

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诛灭,智者结舌,邪伪并兴,外戚颛命,君臣隔塞,至绝继嗣,女宫作乱。

此行事之败,诚可畏而悲也。

本在积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渐,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也。

先帝大圣,深见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统,欲矫正之也。

宜少抑外亲,选练左右,举有德行道术通明之士充备天官,然后可以辅圣德,保帝位,承大宗。

下至郎吏从官,行能亡以异,又不通一艺,及博士无文雅者,宜皆使就南亩,以视天下,明朝廷皆贤材君子,于以重朝尊君,灭凶致安,此其本也。

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死亡之诛,唯财留神,反复复愚臣之言。

是时,哀帝初立,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而帝外家丁、傅新贵,祖母傅太后尤骄恣,欲称尊号。

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执政谏争,久之,上不得已,遂免光、丹而尊傅太后。

语在《丹传》。

上虽不从寻言,然采其语,每有非常,辄问寻。

寻对屡中,迁黄门侍郎。

以寻言且有水灾,故拜寻为骑都尉,使护河堤。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以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

”忠可以教重平夏贺良、容丘丁广世、东郡郭昌等,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下狱治服,未断病死。

贺良等坐挟学忠可书以不敬论,后贺良等复私以相教。

哀帝初立,司隶校尉解光亦以明经通灾异得幸,白贺良等所挟忠可书。

事下奉车都尉刘歆,歆以为不合《五经》,不可施行。

而李寻亦好之。

光曰:“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狱,歆安肯通此道?

”时,郭昌为长安令,劝寻宜助贺良等。

寻遂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数诏见,陈说:“汉历中衰,当更受命。

成帝不应天命,故绝嗣。

今陛下久疾,变异屡数,天所以谴告人也。

宜急改元易号,乃得延年益寿,皇子生,灾异息矣。

得道不得行,咎殃且亡,不有洪水将出,灾火且起,涤荡民人。

” 哀帝久寝疾,几其有益,遂从贺良等议。

于是诏制丞相御史:“盖闻《尚书》‘五曰考终命’,言大运一终,更纪天元人元,考文正理,推历定纪,数如甲子也。

朕以眇身入继太祖,承皇天,总百僚,子元元,未有应天心之效。

即位出入三年,灾变数降,日月失度,星辰错谬,高下贸易,大异连仍,盗贼并起。

朕甚俱焉,战战兢兢,唯恐陵夷。

惟汉兴至今二百载,历纪开元,皇天降非材之右,汉国再获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与天下自新。

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

漏刻以百二十为度。

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 后月余,上疾自若。

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大臣争以为不可许。

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寻辅政。

上以其言亡验,遂下贺良等吏,而下诏曰:“朕获保宗庙,为政不德,变异屡仍,恐惧战栗,未知所繇。

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国家。

朕信道不笃,过听其言,几为百姓获福。

卒无嘉应,久旱为灾。

以问贺良等,对当复改制度,皆背经谊,违圣制,不合时宜。

夫过而不改,是为过矣。

六月甲子诏书,非赦令,它皆蠲除之。

贺良等反道惑众,奸态当穷竟。

”皆下狱,光禄勋平当、光禄大夫毛莫如与御史中丞、廷尉杂治,当贺良等执左道,乱朝政,倾覆国家,诬罔主上,不道。

贺良等皆伏诛。

寻及解光减死一等,徙敦煌郡。

赞曰:幽赞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

然子赣犹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已矣。

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

昭、宣则眭孟、夏侯胜。

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

哀、平则李寻、田终术。

此其纳说时君著明者也。

察其所言,仿佛一端。

假经设谊,依托象类,或不免乎“亿则屡中”。

仲舒下吏,夏侯囚执,眭孟诛戮,李寻流放,此学者之大戒也。

京房区区,不量浅深,危言刺讥,枢怨强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失身,悲夫!

汉书·传·赵尹韩张两王传

〔班固〕 〔汉〕

赵广汉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故属河间。

少为郡吏、州从事,以廉洁通敏下士为名。

举茂材,平准令。

察廉为阳翟令。

以治行尤异,迁京辅都尉,守京兆尹。

会昭帝崩,而新丰杜建为京兆掾,护作平陵方上。

建素豪侠,宾客为奸利,广汉闻之,先风告。

建不改,于是收案致法。

中贵人豪长者为请无不至,终无所听。

宗族宾客谋欲篡取,广汉尽知其计议主名起居,使吏告曰:“若计如此,且并灭家。

”令数吏将建弃市,莫敢近者。

京师称之。

是时,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共废王,尊立宣帝。

广汉以与议定策,赐爵关内侯。

迁颍川太守。

郡大姓原、褚宗族横恣,宾客犯为盗贼,前二千石莫能禽制。

广汉既至数月,诛原、褚首恶,郡中震栗。

先是,颍川豪杰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

广汉患之,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令相怨咎。

又教吏为缿筩,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托以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

其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奸党散落,风俗大改。

吏民相告讦,广汉得以为耳目,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

一切治理,威名流闻,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

本始二年,汉发五将军击匈奴,征遣广汉以太守将兵,属蒲类将军赵充国。

从军还,复用守京兆尹,满岁为真。

广汉为二千石,以和颜接士,其尉荐待遇吏,殷勤甚备。

事推功善,归之于下,曰:“某掾卿所为,非二千石所及。

”行之发于至诚。

吏见者皆输写心腹,无所隐匿,咸愿为用。

僵仆无所避。

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

其或负者,辄先闻知,风谕不改,乃收捕之,无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时伏辜。

广汉为人强力,天性精于吏职。

见吏民,或夜不寝至旦。

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

钩距者,设欲知马贾,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及马,参伍其贾,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

唯广汉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

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皆知之。

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

富人苏回为郎,二人劫之。

有倾,广汉将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长安丞龚奢叩堂户晓贼,曰:“京兆尹赵君谢两卿,无得杀质,此宿卫臣也。

释质,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时解脱。

”二人惊愕,又素闻广汉名,即开户出,下堂叩头,广汉跪谢曰:“幸全活郎,甚厚!

”送狱,敕吏谨遇,给酒肉。

至冬当出死,豫为调棺,给敛葬具,告语之,皆曰:“死无所恨!

” 广汉尝记召湖都亭长,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

”亭长既至,广汉与语,问事毕,谓曰:“界上亭长寄声谢我,何以不为致问?

”亭长叩头服实有之。

广汉因曰:“还为吾谢界上亭长,勉思职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

”其发奸擿伏如神,皆此类也。

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

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

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左冯翊、右扶风皆治长安中,犯法者从迹喜过京兆界。

广汉叹曰:“乱吾治者,常二辅也!

诚令广汉得兼治之,直差易耳。

” 初,大将军霍光秉政,广汉事光。

及光薨后,广汉心知微指,发长安吏自将,与俱至光子博陆侯禹第,直突入其门,廋索私屠酤,椎破卢罂,斧斩其门关而去。

时,光女为皇后,闻之,对帝涕泣。

帝心善之,以召问广汉。

广汉由是侵犯贵戚大臣。

所居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锋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

广汉终以此败。

初,广汉客私酤酒长安市,丞相吏逐去,客疑男子苏贤言之,以语广汉。

广汉使长安丞按贤,尉史禹故劾贤为骑士屯霸上,不诣屯所,乏军兴。

贤父上书讼罪,告广汉,事下有司复治,禹坐要斩,请逮捕广汉。

有诏即讯,辞服,会赦,贬秩一等。

广汉疑其邑子荣畜教令,后以他法论杀畜。

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案验甚急。

广汉使所亲信长安人为丞相府门卒,令微司丞相门内不法事。

地节三年七月中,丞相傅婢有过,自绞死。

广汉闻之,疑丞相夫人妒杀之府舍。

而丞相奉斋酎入庙祠,广汉得此,使中郎赵奉寿风晓丞相,欲以胁之,毋令穷正己事。

丞相不听,按验愈急。

广汉欲告之。

先问太史知星气者,言今年当有戮死大臣,广汉即上书告丞相罪。

制曰:“下京兆尹治。

”广汉知事迫切,遂自将吏卒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余人去,责以杀婢事。

丞相魏相上书自陈:“妻实不杀婢。

广汉数犯罪法不伏辜,以诈巧迫胁臣相,幸臣相宽不奏。

愿下明使者治广汉所验臣相家事。

”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弟乃死,不如广汉言。

司直萧望之劾奏:“广汉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节伤化,不道。

”宣帝恶之。

下广汉廷尉狱,又坐贼杀不辜,鞠狱故不以实,擅斥除骑士乏军兴数罪。

天子可其奏。

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得牧养小民。

”广汉竟坐要斩。

广汉虽坐法诛,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

百姓追思,歌之至今。

尹翁归字子兄,河东平阳人也,徙杜陵。

翁归少孤,与季父居。

为狱小吏,晓习文法。

喜击剑,人莫能当。

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诸霍在平阳,奴客持刀兵入市斗变,吏不能禁,及翁归为市吏,莫敢犯者。

公廉不受馈,百贾畏之。

后去吏居家。

会田延年为河东太守,行县至平阳,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亲临见,令有文者东,有武者西。

阅数十人,次到翁归,独伏不肯起,对曰:“翁归文武兼备,唯所施设。

”功曹以为此吏倨敖不逊,延年曰“何伤?

”遂召上辞问,甚奇其对,除补卒史,便从归府。

案事发奸,穷竟事情,延年大重之,自以能不及翁归,徙署督邮。

河东二十八县,分为两部,闳孺部汾北,翁归部汾南。

所举应法,得其罪辜,属县长吏虽中伤,莫有怨者。

举廉为缑氏尉,历守郡中,所居治理,迁补都内令,举廉为弘农都尉。

征拜东海太守,过辞廷尉于定国。

定国家在东海,欲属托邑子两人,令坐后堂待见。

定国与翁归语终日,不敢见其邑子。

既去,定国乃谓邑子曰:“此贤将,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以私。

” 翁归治东海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

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

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

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

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

东海大豪郯许仲孙为奸猾,乱吏治,郡中苦之。

二千石欲捕者,辄以力势变诈自解,终莫能制。

翁归至,论弃仲孙市,一郡怖栗,莫敢犯禁。

东海大治。

以高第入守右扶风,满岁为真。

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

其负翁归,罚亦必行。

治如在东海故迹,奸邪罪名亦县县有名籍。

盗贼发其比伍中,翁归辄召其县长吏,晓告以奸黠主名,教使用类推迹盗贼所过抵,类常如翁归言,无有遗脱。

缓于小弱,急于豪强。

豪强有论罪,输掌畜官,使斫莝,责以员程,不得取代。

不中程,辄笞督,极者至以鈇自刭而死。

京师畏其威严,扶风大治,盗贼课常为三辅最。

翁归为政虽任刑,其在公卿之间清洁自守,语不及私,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甚得名誉于朝廷。

视事数岁,元康四年病卒。

家无余财,天子贤之,制诏御史:“朕夙兴夜寐,以求贤为右,不异亲疏近远,务在安民而已。

扶风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早夭不遂,不得终其功业,朕甚怜之。

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祠。

” 翁归三子皆为郡守。

少子岑历位九卿,至后将军。

而闳孺应至广陵相,有治名。

由是世称田延年为知人。

韩延寿字长公,燕人也,徙杜陵。

少为郡文学。

父义为燕郎中。

刺王之谋逆也,义谏而死,燕人闵之。

是时,昭帝富于春秋,大将军霍光持政,征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

时魏相以文学对策,以为“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

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

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

”光纳其言,因擢延寿为谏大夫,迁淮阳太守。

治甚有名,徙颍川。

颍川多豪强,难治,国家常为选良二千石。

先是,赵广汉为太守,患其俗多朋党,故构会吏民,令相告讦,一切以为聪明,颍川由是以为俗,民多怨仇。

延寿欲更改之,教以礼让,恐百姓不从,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数十人,设酒具食,亲与相对,接以礼意,人人问以谣俗,民所疾苦,为陈和睦亲爱、销除怨咎之路。

长老皆以为便,可施行,因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

延寿于是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俎豆,为吏民行丧嫁娶礼。

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

数年,徙为东郡太守,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

举行丧让财,表孝弟有行。

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铖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

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

闾里仟佰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

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棰楚之忧,皆便安之。

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

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

”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

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因喑不能言。

延寿闻之,对掾史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

延寿尝出,临上车,骑吏一人后至,敕功曹议罚白。

还至府门,门卒当车,愿有所言。

延寿止车问之,卒曰:“《孝经》曰:‘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

’今旦明府早驾,久驻未出,骑吏父来至府门,不敢入。

骑吏闻之,趋走出谒,适会明府登车。

以敬父而见罚,得毋亏大化乎?

”延寿举手舆中曰:“微子,太守不自知过。

”归舍,召见门卒。

卒本诸生,闻延寿贤,无因自达,故代卒,延寿遂待用之。

其纳善听谏,皆此类也。

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为天下最。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岁余,不肯出行县。

丞掾数白:“宜循行郡中,览观民俗,考长吏治迹。

”延寿曰:“县皆有贤令长,督邮分明善恶于外,行县恐无所益,重为烦忧。

”丞掾皆以为方春月,可一出劝耕桑。

延寿不得已,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

”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

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

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

延寿大喜,开阁延见,内酒肉与相对饮食,厉勉以意告乡部,有以表劝悔过从善之民。

延寿乃起听事,劳谢令丞以下,引见尉荐。

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

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复以辞讼自言者。

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而望之迁御史大夫。

侍谒者福为望之道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

望之与丞相丙吉议,吉以为更大赦,不须考。

会御史当问东郡,望之因令并问之。

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余万。

廪牺吏掠治急,自引与望之为奸。

延寿劾奏,移殿门禁止望之。

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

”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

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具得其事。

延寿在东郡时,试骑士,治饰兵车,画龙虎朱爵。

延寿衣黄纨方领,驾四马,傅总,建幢棨,植羽葆,鼓车歌车,功曹引车,皆驾四马,载棨戟。

五骑为伍,分左右部,军假司马、千人持幢旁毂。

歌者先居射室,望见延寿车,噭啕楚歌。

延寿坐射室,骑吏持戟夹陛列立,骑士从者带弓鞬罗后。

令骑士兵车四面营陈,被甲鞮■居马上,抱弩负籣。

又使骑士戏车弄马盗骖。

延寿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放效尚方事。

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

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

于是望之劾奏延寿上僣不道,又自称:“前为延寿所奏,今复举延寿罪,众庶皆以臣怀不正之心,侵冤延寿。

愿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议其罪。

”事下公卿,皆以延寿前既无状,后复诬诉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

天子恶之,延寿竟坐弃市。

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

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余,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根。

”百姓莫不流涕。

延寿三子皆为郎吏。

且死,属其子勿为吏,以己为戒。

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

至孙威,乃复为吏至将军。

威亦多恩信,能拊众,得士死力。

威又坐奢亻朁诛,延寿之风类也。

张敞字子高,本河东平阳人也。

祖父孺为上谷太守,徙茂陵。

敞父福事孝武帝,官至光禄大夫。

敞后随宣帝徙杜陵。

敞本以乡有秩补太守卒史,察廉为甘泉仓长,稍迁太仆丞,杜延年甚奇之。

会昌邑王征即位,动作不由法度,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蚤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

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

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辇先迁,此过之大者也。

”后十余日王贺废,敞以切谏显名,擢为豫州刺史。

以数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为太中大夫,与于定国并平尚书事。

以正违忤大将军霍光,而使主兵车出军省减用度,复出为函谷关都尉。

宣帝初即位,废王贺在昌邑,上心惮之,徙敞为山阳太守。

久之,大将军霍光薨,宣帝始亲政事,封光兄孙山、云皆为列侯,以光子禹为大司马。

顷之,山、云以过归第,霍氏诸婿亲属颇出补吏。

敞闻之,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大夫赵衰有功于晋,大夫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

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

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

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

方其隆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月朓日蚀,昼冥宵光,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袄祥变怪,不可胜记,皆阴类盛长,臣下颛制之所生也。

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

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

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林,时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

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

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

今两侯以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

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

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书不能文也,故伊尹五就桀,五就汤,萧相国荐淮阴累岁乃得通,况乎千里之外,因书文谕事指哉!

唯陛下省察。

”上甚善其计,然不征也。

久之,勃海、胶东盗贼并起,敞上书自请治之,曰:“臣闻忠孝之道,退家则尽心于亲,进宦则竭力于君。

夫小国中君犹有奋不顾身之臣,况于明天子乎!

今陛下游意于太平,劳精于政事,亹亹不舍昼夜。

群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

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它课诸事亦略如此。

臣敞愚驽,既无以佐思虑,久处闲郡,身逸乐而忘国事,非忠孝之节也。

伏闻胶东、勃海左右郡岁数不登,盗贼并起,至攻宫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

吏失纲纪,奸轨不禁。

臣敞不敢爱身避死,唯明诏之所处,愿尽力摧挫其暴虐,存抚其孤弱。

事即有业,所至郡条奏其所由废及所以兴之状。

”书奏,天子征敞,拜胶东相,赐黄金三十斤。

敞辞之官,自请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吏追捕有功效者,愿得一切比三辅尤异。

天子许之。

敞到胶东,明设购赏,开群盗令相捕斩除罪。

吏追捕有功,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

由是盗贼解散,传相捕斩。

吏民歙然,国中遂平。

居顷之,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不听郑、卫之乐。

楚严好田猎,樊姬为不食鸟兽之肉。

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

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下堂则从傅母,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

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

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于以上闻,亦未宜也。

唯观览于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有所称诵,臣敞幸甚!

”书奏,太后止不复出。

是时,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

霸视事数月,不称,罢归颖川。

于是制诏御史:“其以胶东相敞守京兆尹。

”自赵广汉诛后,比更守尹,如霸等数人,皆不称职。

京师浸废,长安市偷盗尤多,百贾苦之。

上以问敞,敞以为可禁。

敞既视事,求问长安父老,偷盗酋长数人,居皆温厚,出从童骑,闾里以为长者。

敞皆召见责问,因贳其罪,把其宿负,令致诸偷以自赎。

偷长曰:“今一旦召诣府,恐诸偷惊骇,愿一切受署。

”敞皆以为吏,遣归休。

置酒,小偷悉来贺,且饮醉,偷长以赭污其衣裾。

吏坐里闾阅出者,污赭辄收缚之,一日捕得数百人。

穷治所犯,或一人百余发,尽行法罚。

由是枹鼓稀鸣,市无偷盗,天子嘉之。

敞为人敏疾,赏罚分明,见恶辄取,时时越法纵舍,有足大者。

其治京兆,略循赵广汉之迹。

方略耳目,发伏禁奸,不如广汉,然敞本治《春秋》,以经术自辅,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以此能自全,竟免于刑戮。

京兆典京师,长安中浩穰,于三辅尤为剧。

郡国二千石以高弟入守,及为真,久者不过二三年,近者数月一岁,辄毁伤失名,以罪过罢。

唯广汉及敞为久任职。

敞为京兆,朝廷每有大议,引古今,处便宜,公卿皆服,天子数从之。

然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

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

有司以奏敞。

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上爱其能,弗备责也。

然终不得大位。

敞与萧望之、于定国相善。

始敞与定国俱以谏昌邑王超迁。

定国为大夫平尚书事,敞出为刺史,时望之为大行丞。

后望之先至御史大夫,定国后至丞相,敞终不过郡守。

为京兆九岁,坐与光禄勋杨惲厚善,后惲坐大逆诛,公卿奏惲党友,不宜处位,等比皆免,而敞奏独寝不下。

敞使贼捕掾絮舜有所案验。

舜以敞劾奏当免,不肯为敞竟事,私归其家。

人或谏舜,舜曰:“吾为是公尽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

”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

是时,冬月未尽数日,案事吏昼夜验治舜,竟致其死事。

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

冬月已尽,延命乎?

”乃弃舜市。

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

使者奏敞贼杀不辜。

天子薄其罪,欲令敞得自便利,即先下敞前坐杨惲不宜处位奏,免为庶人。

敞免奏既下,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

数月,京师吏民解弛,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

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

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

”即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贼捕掾絮舜。

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化薄俗。

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

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

”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

敞起亡命,复奉使典州。

既到部,而广川王国群辈不道,贼连发,不得。

敞以耳目发起贼主名区处,诛其渠帅。

广川王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刘调等通行为之囊橐,吏逐捕穷窘,踪迹皆入王宫。

敞自将郡国吏,车数百辆,围守王宫,搜索调等,果得之殿屋重轑中。

敞傅吏皆捕格断头,县其头王宫门外。

因劾奏广川王。

天子不忍致法,削其户。

敞居部岁余,冀州盗贼禁止。

守太原太守,满岁为真,太原郡清。

顷之,宣帝崩。

元帝初即位,待诏郑朋荐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

上以问前将军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

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

会病卒。

敞所诛杀太原吏,吏家怨敞,随至杜陵刺杀敞中子璜。

敞三子官皆至都尉。

初,敞为京兆尹,而敞弟武拜为梁相。

是时,梁王骄贵,民多豪强,号为难治。

敞问武:“欲何以治梁?

”武敬惮兄,谦不肯言。

敞使吏送至关,戒吏自问武。

武应曰:“驭黠马者利其衔策,梁国大都,吏民凋敝,且当以柱后惠文弹治之耳。

”秦时狱法吏冠柱后惠文,武意欲以刑法治梁。

吏还道之,敞笑曰:“审如掾言,武必辨治梁矣。

”武既到官,其治有迹,亦能吏也。

敞孙竦,王莽时至郡守,封侯,博学文雅过于敞,然政事不及也。

竦死,敞无后。

王尊字子赣,涿郡高阳人也。

少孤,归诸父,使牧羊泽中。

尊窃学问,能史书。

年十三,求为狱小吏。

数岁,给事太守府,问诏书行事,尊无不对。

太守奇之,除补书佐,署守属监狱。

久之,尊称病去,事师郡文学官,治《尚书》、《论语》,略通大义。

复召署守属治狱,为郡决曹史。

数岁,以令举幽州刺史从事。

而太守察尊廉,补辽西盐官长。

数上书言便言事,事下丞相、御史。

初元中,举直言,迁虢令,转守槐里,兼行美阳令事。

春正月,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儿常以我为妻,妒笞我。

”尊闻之,遣吏收捕验问,辞服。

尊曰:“律无妻母之法,圣人所不忍书,此经所谓造狱者也。

”尊于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悬磔着树,使骑吏五人张弓射杀之,吏民惊骇。

后上行幸雍,过虢,尊供张如法而办。

以高弟擢为安定太守。

到官,出教告属县曰:“令长丞尉奉法守城,为民父母,抑强扶弱,宣恩广泽,甚劳苦矣。

太守以今日至府,愿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

故行贪鄙,能变更者与为治。

明慎所职,毋以身试法。

”又出教敕掾功曹“各自厎厉,助太守为治。

其不中用,趣自避退,毋久妨贤。

夫羽翮不修,则不可以致千里。

闑内不理,无以整外。

府丞悉署吏行能,分别白之。

贤为上,毋以富。

贾人百万,不足与计事。

昔孔子治鲁,七日诛少正卯,今太守视事已一月矣,五月掾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一郡之钱尽入辅家,然适足以葬矣。

今将辅送狱,直符吏诣阁下,从太守受其事。

丞戒之戒之!

相随入狱矣!

”辅系狱数日死,尽得其狡猾不道,百万奸臧。

威震郡中,盗贼分散,入傍郡界。

豪强多诛伤伏辜者。

坐残贼免。

起家,复为护羌将军转校尉,护送军粮委输。

而羌人反,绝转道,兵数万围尊。

尊以千余骑奔突羌贼。

功未列上,坐擅离部署,会赦,免归家。

涿郡太守徐明荐尊不宜久在闾巷,上以尊为郿令,迁益州刺史。

先是。

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九折阪,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

”后以病去。

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耶?

”吏对曰:“是。

”尊叱其驭曰:“驱之!

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尊居部二岁,怀来徼外,蛮夷归附其威信。

博士郑宽中使行风俗,举奏尊治状,迁为东平相。

是时,东平王以至亲骄奢不奉法度,傅相连坐。

及尊视事,奉玺书至庭中,王未及出受诏,尊持玺书归舍,食已乃还。

致诏后,竭见王,太傅在前说《相鼠》之诗。

尊曰:“毋持布鼓过雷门!

”王怒,起入后宫。

尊亦直趋出就舍。

先是,王数私出入,驱驰国中,与后姬家交通。

尊到官。

召敕厩长:“大王当从官属,鸣和鸾乃出,自今有令驾小车,叩头争之,言相教不得。

”后尊朝王,王复延请登堂。

尊谓王曰:“尊来为相,人皆吊尊也,以尊不容朝廷,故见使相王耳。

天下皆言王勇,顾但负责,安能勇?

如尊乃勇耳。

”王变色视尊,意欲格杀之,即好谓尊曰:“愿观相君佩刀。

”尊举掖,顾谓傍侍郎:“前引佩刀视王,王欲诬相拔刀向王邪?

”王情得,又雅闻尊高名,大为尊屈,酌酒具食,相对极欢。

太后徵史奏尊:“为相倨慢不臣,王血气未定,不能忍。

愚诚恐母子俱死。

今妾不得使王复见尊。

陛下不留意,妾愿先自杀,不忍见王之失义也。

”尊竟坐免为庶人。

大将军王凤奏请尊补军中司马,擢为司隶校尉。

初,中书谒者令石显贵幸,专权为奸邪。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皆阿附畏事显,不敢言。

久之,元帝崩,成帝初即位,显徙为中太仆,不复典权。

衡、谭乃奏显旧恶,请免显等。

尊于是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位三公,典五常九德,以总方略、一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为职。

知中书谒者令显等专权擅势,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也,皆不道,在赦令前。

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

甚于主上。

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

又正月行幸典台,临飨罢卫士,衡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衡南乡,赏等西乡。

衡更为赏布东乡席,起立延赏坐,私语如食顷。

衡知行临,百官共职,万众会聚,而设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为小惠于公门之下,动不中礼,乱朝廷爵秩之位。

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问行起居,还言:‘漏上十四刻行。

’临到,衡安坐,不变色改容。

无怵惕肃敬之心,骄慢不谨,皆不敬。

”有诏勿治。

于是衡惭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

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下御史丞问状。

劾奏尊:“妄诋欺非谤赦前事,猥历奏大臣,无正法,饰成小过,以涂污宰相,摧辱公卿,轻薄国家,奉使不敬。

”有诏左迁尊为高陵令,数月,以病免。

会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拜故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将迹射士千人逐捕,岁余不能禽。

或说大将军凤:“贼数百人在毂下,发军击之不能得,难以视四夷。

独选贤京兆尹乃可。

”于是凤荐尊,往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

旬月间盗贼清。

迁光禄大夫,守京兆尹,后为真,凡三岁。

坐遇使者无礼。

司隶遣假佐放奉诏书白尊发吏捕人,放谓尊:“诏书所捕宜密。

”尊曰:“治所公正,京兆善漏泄人事。

”放曰:“所捕宜令发吏。

”尊又曰:“诏书无京兆文,不当发吏。

”及长安系者三月间千人以上。

尊出行县,男子郭赐自言尊:“许仲家十余人共杀赐兄赏,公归舍。

”吏不敢捕。

尊行县还,上奏曰:“强不陵弱,各得其所,宽大之政行,和平之气通。

”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外为大言,倨嫚姗上,威信日废,不宜备位九卿。

尊坐免,吏民多称惜之。

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功效日著:“往者南山盗贼阻山横行,剽劫良民,杀奉法吏,道路不通,城门至以警戒。

步兵校尉使逐捕,暴师露众,旷日烦费,不能禽制。

二卿坐黜,群盗浸强,吏气伤沮,流闻四方,为国家忧。

当此之时,有能捕斩,不爱金爵重赏。

关内侯宽中使问所征故司隶校尉王尊捕群盗方略,拜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

尊尽节劳心,夙夜思职,卑体下士,厉奔北之吏,起沮伤之气,二旬之间,大党震怀,渠率效首。

贼乱蠲除,民反农业,拊循贫弱,锄耘豪强。

长安宿豪大猾东市贾万、城西萭章、剪张禁、酒赵放、杜陵杨章等皆通邪结党,挟养奸轨,上干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浸渔小民,为百姓豺狼。

更数二千石,二十年莫能禽讨,尊以正法案诛,皆伏其辜。

奸邪销释,吏民说服。

尊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

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

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亦承用诏书之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

原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故为尊书佐,素行阴贼,恶口不信,好以刀笔陷人于法。

辅常醉过尊大奴利家,利家捽搏其颊,兄子闳拔刀欲刭之。

辅以故深怨疾毒,欲伤害尊。

疑辅内怀怨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浸润加诬,以复私怨。

昔白起为秦将,东破韩、魏,南拔郢都,应侯谮之,赐死杜邮。

吴起为魏守西河,而秦、韩不敢犯,谗人间焉,斥逐奔楚。

秦听浸润以诛良将,魏信谗言以逐贤守,此皆偏听不聪,失人之患也。

臣等窃痛伤尊修身洁己,砥节首公,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独掩怨仇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无所陈怨诉罪。

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

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

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

’‘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

’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

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

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

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

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

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诉无罪,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

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

”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迁东郡太守。

久之,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堤,老弱奔走,恐水大决为害。

尊躬率吏民,投沉白马,祀水神河伯。

尊亲执圭璧,使巫策祝,请以身填金堤,因止宿,庐居堤上。

吏民数千万人争叩头救止尊,尊终不肯去。

及水盛堤坏,吏民皆奔走。

唯一主簿泣在尊旁,立不动。

而水波稍却回还。

吏民嘉壮尊之勇节,白马三老朱英等奏其状。

下有司考,皆如言。

于是制诏御史:“东郡河水盛长,毁坏金堤,未决三尺,百姓惶恐奔走。

太守身当水冲,履咫尺之难,不避危殆,以安众心,吏民复还就作,水不为灾,朕甚嘉之。

秩尊中二千石,加赐黄金二十斤。

” 数岁,卒官,吏民纪之。

尊子伯亦为京兆尹,坐耎弱不胜任免。

王章字仲卿,泰山巨平人也。

少以文学为官,稍迁至谏大夫,在朝廷名敢直言。

元帝初,擢为左曹中郎将,与御史中丞陈咸相善,共毁中书令石显,为显所陷,咸减死髡,章免官。

成帝立,征章为谏大夫,迁司隶校尉,大臣贵戚敬惮之。

王尊免后,代者不称职,章以选为京兆尹。

时,帝舅大将军王凤辅政,章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

会日有蚀之,章奏封事,召见,言凤不可任用,宜更选忠贤。

上初纳受章言,后不忍退凤。

章由是见疑,遂为凤所陷,罪至大逆。

语在《元后传》。

初,章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

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与妻决,涕泣。

其妻呵怒之曰:“仲卿!

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逾仲卿者?

今疾病困厄,不自激卬,乃反涕泣,何鄙也!

” 后章任官,历位及为京兆,欲上封事,妻又止之曰:“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邪?

”章曰:“非女子所知也。

”书遂上,果下廷尉狱,妻子皆收系。

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号哭曰:“平生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

我君素刚,先死者必君。

”明日问之,章果死。

妻子皆徙合浦。

大将军凤薨后,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将军辅政,白上还章妻子故郡。

其家属皆完具,采珠致产数百万。

时,萧育为泰山太守,皆令赎还故田宅。

章为京兆二岁,死不以其罪,众庶冤纪之,号为三王。

王骏自有传。

骏即王阳子也。

赞曰:自孝武置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而吏民为之语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然刘向独序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冯商传王尊,杨雄亦如之。

广汉聪明,下不能欺,延寿厉善,所居移风,然皆讦上不信,以失身堕功。

翁归抱公洁己,为近世表。

张敞衎衎,履忠进言,缘饰儒雅,刑罚必行,纵赦有度,条教可观,然被轻惰之名。

王尊文武自将,所在必发,谲诡不经,好为大言。

王章刚直守节,不量轻重,以陷刑戮,妻子流迁,哀哉!

汉书·传·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

〔班固〕 〔汉〕

盖宽饶字次公,魏郡人也。

明经为郡文学,以孝廉为郎。

举方正,对策高第,迁谏大夫,行郎中户将事。

劾奏卫将军张安世子侍中阳都侯彭祖不下殿门,并连及安世居位无补。

彭祖时实下门,宽饶坐举奏大臣非是,左迁为卫司马。

先是时,卫司马在部,见卫尉拜谒,常为卫官繇使市买。

宽饶视事,案旧令,遂揖官属以下行卫者。

卫尉私使宽饶出,宽饶以令诣官府门上谒辞。

尚书责问卫尉,由是卫官不复私使候、司马。

候、司马不拜,出先置卫,辄上奏辞,自此正焉。

宽饶初拜为司马,未出殿门,断其禅衣,令短离地,冠大冠,带长剑,躬案行士卒庐室,视其饮食居处,有疾病者身自抚循临问,加致医药,遇之甚有恩。

及岁尽交代,上临飨罢卫卒,卫卒数千人皆叩头自请,愿复留共更一年,以报宽饶厚德。

宣帝嘉之,以宽饶为太中大夫,使行风俗,多所称举贬黜,奉使称意。

擢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回避,小大辄举,所劾奏众多,廷尉处其法,半用半不用,公卿贵戚及郡国吏繇使至长安,皆恐惧莫敢犯禁,京师为清。

平恩侯许伯入第,丞相、御史、将军、中二千石皆贺,宽饶不行。

许伯请之,乃往,从西阶上,东乡特坐。

许伯自酌曰:“盖君后至。

”宽饶曰:“无多酌我,我乃酒狂。

”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

”坐者毕属目卑下之。

酒酣乐作,长信少府檀长卿起舞,为沐猴与狗斗,坐皆大笑。

宽饶不说,卬视屋而叹曰:“美哉!

然富贵无常,忽则易人,此如传舍,所阅多矣。

唯谨慎为得久,君侯可不戒哉!

”因起趋出,劾奏长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礼不敬。

上欲罪少府,许伯为谢,良久,上乃解。

宽饶为人刚直高节,志在奉公。

家贫。

奉钱月数千,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

身为司隶,子常步行自戍北边,公廉如此。

然深刻喜陷害人,在位及贵戚人与为怨,又好言事刺讥,奸犯上意。

上以其儒者,优容之,然亦不得迁。

同列后进或至九卿,宽饶自以行清能高,有益于国,而为凡庸所越,愈失意不快,数上疏谏争。

太子庶子王生高宽饶节,而非其如此,予书曰:“明主知君洁白公正,不畏强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权,尊官厚禄已施于君矣。

君宜夙夜惟思当世之务,奉法宣化,忧劳天下,虽日有益,月有功,犹未足以称职而报恩也。

自古之治,三王之术各有制度。

今君不务循职而已,乃欲以太古久远之事匡拂天子,数进不用难听之语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扬令名全寿命者也。

方今用事之人皆明习法令,言足以饰君之辞,文足以成君之过,君不惟蘧氏之高踪,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躯,临不测之险,窃为君痛之。

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诎。

《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唯裁省览。

”宽饶不纳其言。

是时,上方用刑法,信任中尚书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废,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

”又引《韩氏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

”书奏,上以宽饶怨谤终不改,下其书中二千石。

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指意欲求禅,大逆不道。

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颂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

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

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球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

”上不听,遂下宽饶吏。

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诸葛丰字少季,琅邪人也。

以明经为郡文学,名特立刚直。

贡禹为御史大夫,除丰为属,举侍御史。

元帝擢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避,京师为之语曰:“间何阔,逢诸葛。

”上嘉其节,加丰秩光禄大夫。

时,侍中许章以外属贵幸,奢淫不奉法度,宾客犯事,与章相连。

丰案劾章,欲奉其事,适逢许侍中私出,丰驻车举节诏章曰:“下!

”欲收之。

章迫窘,驰车去,丰追之。

许侍中因得入宫门,自归上。

丰亦上奏,于是收丰节。

司隶去节自丰始。

丰上书谢曰:“臣丰驽怯,文不足以劝善,武不足以执邪。

陛下不量臣能否,拜为司隶校尉,未有以自效,复秩臣为光禄大夫,官尊责重,非臣所当处也。

又迫年岁衰暮,常恐卒填沟渠,无以报厚德,使论议士讥臣无补,长获素餐之名。

故常愿捐一旦之命,不待时而断奸臣之首,悬于都市,编书其罪,使四方明知为恶之罚,然后却就斧钺之诛,诚臣所甘心也。

夫以布衣之士,尚犹有刎颈之交,今以四海之大,曾无伏节死谊之臣,率尽苟合取容,阿党相为,念私门之利,忘国家之政。

邪秽浊混之气上感于天,是以灾变数见,百姓困乏。

此臣下不忠之效也,臣诚耻之亡已。

凡人情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忠臣直士不避患害者,诚为君也。

今陛下天覆地载,物无不容,使尚书令尧赐臣丰书曰:‘夫司隶者刺举不法,善善恶恶,非得颛之也。

勉处中和,顺经术意。

’恩深德厚,臣丰顿首幸甚。

臣窃不胜愤懑,愿赐清宴,唯陛下裁幸。

”上不许。

是后,所言益不用,丰复上书言:“臣闻伯奇孝而弃于亲,子胥忠而诛于君,隐公慈而杀于弟,叔武弟而杀于兄。

夫以四子之行,屈平之材,然犹不能自显而被刑戮,岂不足以观哉!

使臣杀身以安国,蒙诛以显君,臣诚愿之。

独恐未有云补,而为众邪所排,令谗夫得遂,正直之路雍塞,忠臣沮心,智士杜口,此愚臣之所惧也。

” 丰以春夏系治人,在位多言其短。

上徙丰为城门校尉,丰上书告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

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堪、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

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

不内省诸己。

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案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者也。

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

”终于家。

刘辅,河间宗室人也。

举孝廉,为襄贲令。

上书言得失,召见,上美其材,擢为谏大夫。

会成帝欲立赵婕妤为皇后,先下诏封婕妤父临为列侯。

辅上书言:“臣闻天之所与,必先赐以符瑞。

天之所违,必先降以灾变:此神明之征应,自然之占验也。

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乌之瑞,然犹君臣祗惧,动色相戒,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虖!

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畏天命,念祖业,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祇心,塞天下望,子孙之详犹恐晚暮,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

里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卑人不可以为主。

’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祸而无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一言,臣窃伤心。

自念得以同姓拔擢,尸禄不忠,污辱谏争之官,不敢不尽死,唯陛下深察。

”书奏,上使侍御史收缚辅,系掖庭秘狱,群臣莫知其故。

于是中朝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师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书曰:“臣闻明王垂宽容之听,崇谏争之官,广开忠直之路,不罪狂狷之言,然后百僚在位,竭忠尽谋,不惧后患,朝廷无谄谀之士,元首无失道之愆。

窃见谏大夫刘辅,前以县令求见,擢为谏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诡切至,当圣心者,故得拔至于此。

旬日之间,收下秘狱,臣等愚,以为辅幸得托公族之亲,在谏臣之列,新从下土来,未知朝廷体,独触忌讳,不足深过。

小罪宜隐忍而已,如有大恶,宜暴治理官,与众共之。

昔赵简子杀其大夫鸣犊,孔子临河而还。

今天心未豫,灾异屡降,水旱迭臻,方当隆宽广问,褒直尽下之时也。

而行惨急之诛于谏争之臣,震惊群下,失忠直心。

假令辅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户晓。

同姓近臣本以言显,其于治亲养忠之义诚不宜幽囚于掖庭狱。

公卿以下见陛下进用辅亟,而折伤之暴,人有惧心,精锐销耎,莫敢尽节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听,广德美之风也。

臣等窃深伤之,唯陛下留神省察。

” 上乃徙系辅共工狱,减死罪一等,论为鬼薪。

终于家。

郑崇字子游,本高密大族,世与王家相嫁娶。

祖父以訾徙平陵。

父宾明法令,为御史,事贡公,名公直。

崇少为郡文学史,至丞相大车属。

弟立与高武侯傅喜同门学,相友善。

喜为大司马,荐崇,哀帝擢为尚书仆射。

数求见谏争,上初纳用之。

每见曳革履,上笑曰:“我识郑尚书履声。

” 久之,上欲封祖母傅太后从弟商,崇谏曰:“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天为赤黄昼昏,日中有黑气。

今祖母从昆弟二人已侯。

孔乡侯,皇后父。

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

今无故欲复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

臣闻师曰:‘逆阳者厥极弱,逆阴者厥极凶短折,犯人者有乱亡之患,犯神者有疾夭之祸。

’故周公著戒曰:‘惟王不知艰难,唯耽乐是从,时亦罔有克寿。

’故衰世之君夭折蚤没,此皆犯阴之害也。

臣愿以身命当国咎。

”崇因持诏书案起。

傅太后大怒曰:“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

”上遂下诏曰:“朕幼而孤,皇太太后躬自养育,免于襁褓,教道以礼,至于成人,惠泽茂焉。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前追号皇太太后父为崇祖侯,惟念德报未殊,朕甚恧焉。

侍中光禄大夫商,皇太太后父同产子,小自保大,恩义最亲。

其封商为汝昌侯,为崇祖侯后,更号崇祖侯为汝昌哀侯。

” 崇又以董贤贵宠过度谏,由是重得罪。

数以职事见责,发疾颈痈,欲乞骸骨,不敢。

尚书令赵昌佞谄,素害崇,知其见疏,因奏崇与宗族通,疑有奸,请治。

上责崇曰:“君门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

”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得考覆。

”上怒,下崇狱,穷治,死狱中。

孙宝字子严,颍川鄢陵人也,以明经为郡吏。

御史大夫张忠辟宝为属,欲令授子经,更为除舍,设储偫。

宝自劾去,忠固还之,心内不平。

后署宝主簿,宝徙入舍,祭灶请比邻。

忠阴察,怪之,使所亲问宝:“前大夫为君设除大舍,子自劾去者,欲为高节也。

今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子既为之,徙舍甚说,何前后不相副也?

”宝曰:“高士不为主簿,而大夫君以宝为可,一府莫言非,士安得独自高?

前日君男欲学文,而移宝自近。

礼有来学,义无往教。

道不可诎,身诎何伤?

且不遭者可无不为,况主簿乎!

”忠闻之,甚惭,上书荐宝经明质直,宜备近臣。

为议郎,迁谏大夫。

鸿嘉中,广汉群盗起,选为益州刺史。

广汉太守扈商者,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姊子,软弱不任职。

宝到部,亲入山谷,谕告群盗,非本造意。

渠率皆得悔过自出,遣归田里。

自劾矫制,奏商为乱首,《春秋》之义,诛首恶而已。

商亦奏宝所纵或有渠率当坐者。

商征下狱,宝坐失死罪免。

益州吏民多陈宝功效,言为车骑将军所排。

上复拜宝为冀州刺史,迁丞相司直。

时,帝舅红阳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颇有民所假少府陂泽,略皆开发,上书愿以入县官。

有诏郡平田予直,钱有贵一万万以上。

宝闻之,遣丞相史按验,发其奸,劾奏立、尚怀奸罔上,狡猾不道。

尚下狱死。

立虽不坐,后兄大司马卫将军商薨,次当代商,上度立而用其弟曲阳侯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会益州蛮夷犯法,巴、蜀颇不安,上以宝著名西州,拜为广汉太守,秩中二千石,赐黄金三十斤。

蛮夷安辑,吏民称之。

征为京兆尹。

故吏侯文以刚直不苟合,常称疾不肯仕,宝以恩礼请文,欲为布衣友,日设酒食,妻子相对。

文求受署为掾,进见如宾礼。

数月,以立秋日署文东部督邮。

入见,敕曰:“今日鹰隼始击,当顺天气取奸恶,以成严霜之诛,掾部渠有其人乎?

”文卬曰:“无其人不敢空受职。

”宝曰:“谁也?

”文曰:“霸陵杜稚季。

”宝曰:“其次?

”文曰:“豺狼横道,不宜复问狐狸。

”宝默然。

稚季者大侠,与卫尉淳于长、大鸿胪萧育等皆厚善。

宝前失车骑将军,与红阳侯有隙,自恐见危,时淳于长方贵幸,友宝,宝亦欲附之,始视事而长以稚季托宝,故宝穷,无以复应文。

文怪宝气索,知其有故,因曰:“明府素著威名,今下敢取稚季,当且阖阁,勿有所问。

如此竟岁,吏民未敢诬明府也。

即度稚季而谴它事,众口讠雚哗,终身自堕。

”宝曰:“受教。

”稚季耳目长,闻知之,杜门不通水火,穿舍后墙为小户,但持锄自治园,因文所厚自陈如此。

文曰:“我与稚季幸同土壤,素无睚{此目},顾受将命,分当相直。

诚能自改,严将不治前事,即不更心,但更门户,适趣祸耳。

”稚季遂不敢犯法,宝亦竟岁无所谴。

明年,稚季病死。

宝为京兆尹三岁,京师称之。

会淳于长败,宝与萧育等皆坐免官。

文复去吏,死于家。

稚季子杜苍,字君敖,名出稚季右,在游侠中。

哀帝即位,征宝为谏大夫,迁司隶。

初,傅太后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俱事元帝,有隙,傅太后使有司考冯太后,令自杀,众庶冤之。

宝奏请覆治,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隶,主使察我。

冯氏反事明白,故欲擿觖以扬我恶。

我当坐之。

”上乃顺指下宝狱。

尚书仆射唐林争之,上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

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固争,上为言太后,出宝复官。

顷之,郑崇下狱,宝上书曰:“臣闻疏不图亲,外不虑内。

臣幸得衔命奉使,职在刺举,不敢避贵幸之势,以塞视听之明。

按尚书令昌奏仆射崇,下狱复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

疑昌与崇内有纤介,浸润相陷,自禁门内枢机近臣,蒙受冤谮,亏损国家,为谤不小。

臣请治昌,以解众心。

”书奏,天子不说,以宝名臣不忍诛,乃制诏丞相、大司空:“司隶宝奏故尚书仆射崇冤,请狱治尚书令昌。

案崇近臣,罪恶暴著,而宝怀邪,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诋欺,遂其奸心,盖国之贼也。

传不云乎?

‘恶利口之覆国家。

’其免宝为庶人。

” 哀帝崩,王莽白王太后征宝以为光禄大夫,与王舜等俱迎中山王。

平帝立,宝为大司农。

会越巂郡上黄龙游江中,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咸称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庙。

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

今风雨未时,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声,得无非其美者。

”时,大臣皆失色,侍中奉车都尉甄邯即时承制罢议者。

会宝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独遣妻子。

司直陈崇以奏宝,事下三公即讯。

宝对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养,营妻子,如章。

”宝坐免,终于家。

建武中,录旧德臣,以宝孙伉为诸长。

毌将隆字君房,东海兰陵人也。

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内领尚书,外典兵马,踵故选置从事中郎与参谋议,奏请隆为从事中郎,迁谏大夫。

成帝末,隆奏封事言:“古老选诸侯入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国邸,以填万方。

”其后上竟立定陶王为太子,隆迁翼州牧、颍川太守。

哀帝即位,以高第入为京兆尹,迁执金吾。

时,侍中董贤方贵,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

隆奏曰:“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

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一出少府。

盖不以本臧给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

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乃赐斧钺,汉家边吏,职在距寇,亦赐武库兵,皆任其事然后蒙之。

《春秋》之谊,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

今贤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契国威器共其家备。

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建立非宜,以广骄僣,非所以示四方也。

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

’臣请收还武库。

”上不说。

顷之,傅太后使谒者买诸官婢,贱取之,复取执金吾官婢八人。

隆奏言贾贱,请更平直。

上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大夫:“交让之礼兴,则虞、芮之讼息。

隆位九卿,既无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请与永信宫争贵贱之贾,程奏显言,众莫不闻。

举错不由谊理,争求之名自此始,无以示百僚,伤化失俗。

”以隆前有安国之言,左迁为沛郡都尉,迁南郡太守。

王莽少时,慕与隆交,隆不甚附。

哀帝崩,莽秉政,使大司徒孔光奏隆前为冀州牧治中山冯太后狱冤陷无辜,不宜处位在中土。

本中谒者令史立、侍御史丁玄自典考之,但与隆连名奏事。

史立时为中太仆,丁玄奏山太守,及尚书令赵昌谮郑崇者为河内太守,皆免官,徙合浦。

何并字子廉,祖父以吏二千石自平舆徙平陵。

并为郡吏,至大司空掾,事何武。

武高其志节,举能治剧,为长陵令,道不拾遗。

初,邛成太后外家王氏贵,而侍中王林卿通轻侠,倾京师。

后坐法免,宾客愈盛,归长陵上冢,因留饮连日。

并恐其犯法,自造门上谒,谓林卿曰:“冢间单外,君宜以时归。

”林卿曰:“诺。

”先是,林卿杀婢婿埋冢舍,并具知之,以非己时,又见其新免。

故不发举,欲无令留界中而已,即且遣吏奉谒传送。

林卿素骄,惭于宾客,并度其为变,储兵马以待之。

林卿既去,北度泾桥,令骑奴还至寺门,拔刀剥其建鼓。

并自从吏兵追林卿。

行数十里,林卿迫窘,及令奴冠其冠被其襜褕自代,乘车从童骑,身变服从间径驰去。

会日暮追及,收缚冠奴,奴曰:“我非侍中,奴耳。

”并自知已失林卿,乃曰:“王君困,自称奴,得脱死邪?

”叱吏断头持还,县所剥鼓置都亭下,署曰。

“故侍中王林卿坐杀人埋冢舍,使奴剥寺门鼓。

”吏民惊骇。

林卿因亡命,众庶讠雚哗,以为实死。

成帝太后以邛成太后爱林卿故,闻之涕泣,为言哀帝。

哀帝问状而善之,迁并陇西太守。

徙颍川太守,代陵阳严诩。

诩本以孝行为官,谓掾史为师友,有过辄闭阁自责,终不大言。

郡中乱,王莽遣使征诩,官属数百人为设祖道,诩据地哭。

掾史曰:“明府吉征,不宜若此。

”诩曰:“吾哀颍川士,身岂有忧哉!

我以柔弱征,必选刚猛代。

代到,将有僵仆者,故相吊耳。

”诩至,拜为美俗使者。

是时,颍川钟元为尚书令,领廷尉,用事有权。

弟威为郡掾,臧千金。

并为太守,过辞钟廷尉,廷尉免冠为弟请一等之罪,愿蚤就髡钳。

并曰:“罪在弟身与君律,不在于太守。

”元惧,驰遣人呼弟。

阳翟轻侠赵季、李款多畜宾客,以气力渔食闾里,至奸人妇女,持吏长短,从横郡中,闻并且至,皆亡去。

并下车求勇猛晓文法吏且十人,使文吏治三人狱,武吏往捕之,各有所部。

敕曰:“三人非负太守,乃负王法,不得不治。

钟威所犯多在赦前,驱使入函谷关,勿令污民间。

不入关,乃收之。

赵、李桀恶,虽远去,当得其头,以谢百姓。

”钟威负其兄,止雒阳,吏格杀之。

亦得赵、李它郡,持头还,并皆悬头及其具狱于市。

郡中清静,表善好士,见纪颍川,名次黄霸。

性清廉,妻子不至官舍。

数年,卒。

疾病,召丞掾作先令书,曰:“告子恢,吾生素餐日久,死虽当得法赙,勿受。

葬为小椁,亶容下棺。

”恢如父言。

王莽擢恢为关都尉。

建武中以并孙为郎。

赞曰:盖宽饶为司臣,正色立于朝,虽《诗》所谓“国之司直”无以加也。

若采王生之言以终其身,斯近古之贤臣矣。

诸葛、刘、郑虽云狂瞽,有异志焉。

孔子曰:“吾未见刚者。

”以数子之名迹,然毌将污于冀州,孙宝桡于定陵,况俗人乎!

何并之节,亚尹翁归云。

汉书·传·隽疏于薛平彭传

〔班固〕 〔汉〕

隽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也。

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

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东至海,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

胜之素闻不疑贤,至勃海,遣吏请与相见。

不疑冠进贤冠,带櫑具剑,佩环玦,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

门下欲使解剑,不疑曰:“剑者,君子武备,所以卫身,不可解。

请退。

”吏白胜之。

胜之开阁延请,望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

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威名旧矣,今乃承颜接辞。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胜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纳其戒,深接以礼意,问当世所施行。

门下诸从事皆州郡选吏,侧听不疑,莫不惊骇。

至昏夜,罢去。

胜之遂表荐不疑,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齐孝王孙刘泽交结郡国豪桀谋反,欲先杀青州刺史。

不疑发觉,收捕,皆伏其辜。

擢为京兆尹,赐钱百万。

京师吏民敬其威信。

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

”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为饮食言语异于他时。

或亡所出,母怒,为之不食。

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旐,衣黄襜褕,着黄冒,诣北阙,自谓卫太子。

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

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

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

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

”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

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

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遂送诏狱。

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

”由是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

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

久之,以病免,终于家。

京师纪之。

后赵广汉为京兆尹,言:“我禁奸止邪,行于吏民,至于朝廷事,不及不疑远甚。

”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

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

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

”方遂心利其言,几得以富贵,即诈自称诣阙,廷尉逮召乡里知识者张宗禄等,方遂坐诬罔不道,要斩东市。

一云姓张名延年。

疏广字仲翁,东海兰陵人也。

少好学,明《春秋》,家居教授,学者自远方至。

征为博士、太中大夫。

地节三年,立皇太子,选丙吉为太傅,广为少傅,数月,吉迁御史大夫,广徙为太傅。

广兄子受字公子,亦以贤良举为太子家令。

受好礼恭谨,敏而有辞。

宣帝幸太子宫,受迎谒应对,及置酒宴,奉觞上寿,辞礼闲雅,上甚欢说。

顷之,拜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特进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

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

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

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视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

”上善其言,以语丞相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

”广由是见器重,数受赏赐。

太子每朝,因进见,太傅在前,少傅在后。

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

在位五岁,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

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今仕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

”受叩头曰:“从大人议。

”即日父子俱移病。

满三月赐告,广遂称笃,上疏乞骸骨。

上以其年笃老,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

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辞决而去。

及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

”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既归乡里,日令家共具设酒食,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

数问其家金余尚有几所,趣卖以共具。

居岁余,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子孙几及君时颇立产业基址,今日饮食,费且尽。

宜从丈人所,劝说君买田宅。

”老人即以闲暇时为广言此计,广曰:“吾凯老悖不念子孙哉?

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

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惰耳。

贤而多财,则捐其志。

愚而多财,则益其过。

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

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

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

”于是族人说服。

皆以寿终。

于定国字曼倩,东海郯人也。

其父于公为县狱吏、郡决曹,决狱平,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

郡中为之生立祠,号曰于公祠。

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

姑谓邻人曰:“孝妇事我勤苦,哀其亡子守寡。

我老,久累丁壮,奈何?

”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

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

吏验治,孝妇自诬服。

具狱上府,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必不杀也。

太守不听,于公争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狱,哭于府上,因辞疾去。

太守竟论杀孝妇。

郡中枯旱三年。

后太守至,卜筮其故,于公曰:“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咎党在是乎?

”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

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

定国少学法于父,父死,后定国亦为狱中、郡决曹,补廷尉史,以选与御史中丞从事治反者狱,以材高举侍御史,迁御史中丞。

会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定国上书谏。

后王废,宣帝立,大将军光领尚书事,条奏群臣谏昌邑王者皆超迁。

定国由是为光禄大夫,平尚书事,甚见任用。

数年,迁水衡都尉,超过廷尉。

定国乃迎师学《春秋》,身执经,北面备弟子礼。

为人廉恭,尤重经术士,虽卑贱徒步往过,定国皆与钧礼,恩敬甚备,学士咸称焉。

其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

加审慎之心。

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

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冬月治请谳,饮酒益精明。

为廷尉十八岁,迁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黄霸为丞相,封西平侯。

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国任职旧臣,敬重之。

时陈万年为御史大夫,与定国并位八年,论议无所拂。

后贡禹代为御史大夫,数处驳议,定国明习政事,率常丞相议可。

然上始即位,关东连年被灾害,民流入关,言事者归咎于大臣。

上于是数以朝日引见丞相、御史,入受诏,条责以职事,曰:“恶吏负贼,妄意良民,至亡辜死。

或盗贼发,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后不敢复告,以故浸广。

民多冤结,州郡不理,连上书者交于阙廷。

二千石选举不实,是以在位多不任职。

民田有灾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

关东流民饥寒疾疫,已诏吏转漕,虚仓廪开府臧相振救,赐寒者衣,至春犹恐不赡。

今丞相、御史将欲何施以塞此咎?

悉意条状,陈朕过失。

”定国上书谢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复以诏条责曰:“郎有从东方来者,言民父子相弃。

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

将从东方来者加增之也?

何以错缪至是?

欲知其实。

方今年岁未可预知也,即有水旱,其忧不细。

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

各以诚对,毋有所讳。

”定国惶恐,上书自劾,归侯印,乞骸骨。

上报曰:“君相朕躬,不敢怠息,万方之事,大录于君。

能毋过者,其唯圣人。

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陵夷,民寡礼谊,阴阳不调,灾咎之发,不为一端而作,自圣人推类以记,不敢专也,况于非圣者乎!

日夜惟思所以,未能尽明。

经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君虽任职,何必颛焉?

其勉察郡国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贼民。

永执纲纪,务悉聪明,强食慎疾。

”定国遂称笃,固辞。

上乃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

数岁,七十余薨。

谥曰安侯。

子永嗣。

少时,耆酒多过失,年且三十,乃折节修行,以父任为侍中中郎将、长水校尉。

定国死,居丧如礼,孝行闻。

由是以列侯为散骑、光禄勋,至御史大夫。

尚馆陶公主施。

施者,宣帝长女,成帝姑也,贤有行,永以选尚焉。

上方欲相之,会永薨。

子恬嗣。

恬不肖,薄于行。

始,定国父于公,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

于公谓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

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

”至定国为丞相,永为御史大夫,封侯传世云。

薛广德字长卿,沛郡相人也。

以《鲁诗》教授楚国,龚胜、舍师事焉。

萧望之为御史大夫,除广德为属,数与论议,器之,荐广德经行宜充本朝。

为博士,论石渠,迁谏大夫,代贡禹为长信少府、御史大夫。

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

及为三公,直言谏争。

始拜旬日间,上幸甘泉,郊泰时畤,礼毕,因留射猎。

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

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

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队下亟反官,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

”上即日还。

其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

”上不说。

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

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御史大夫言可听。

”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

”乃从桥。

后月余,以岁恶民流,与丞相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俱乞骸骨,皆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

广德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

东归沛,太守迎之界上。

沛以为荣,县其安车传子孙。

平当字子思,祖父以訾百万,自下邑徙平陵。

当少为大行治礼丞,功次补大鸿胪文学,察廉为顺阳长、栒邑令,以明经为博士,公卿荐当论议通明,给事中。

每有灾异,当辄傅经术,言得失。

文雅虽不能及萧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

自元帝时,韦玄成为丞相,奏罢太上皇寝庙园,当上书言:“臣闻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三十年之间,道德和洽,制礼兴乐,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今圣汉受命而王,继体承业二百余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

然风俗未和,阴阳未调,灾害数见,意者大本有不立与?

何德化休征不应之久也!

祸福不虚,必有因而至者焉。

宜深迹其道而务修其本。

昔者帝尧南面而治,先‘克胆俊德,以亲九族’,而化及万国《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

’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业而制作礼乐,修严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临父,故推而序之,上极于后稷而以配天。

此圣人之德,亡以加于孝也。

高皇帝圣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犹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

此汉之始祖,后嗣所宜尊奉以广盛德,孝之至也。

《书》云:‘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亡穷。

’”上纳其言,下诏复太上皇寝庙园。

顷之,使行流民幽州。

举奏刺史二千石劳徕有意者,言勃海盐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

所过见称,奉使者十一人,为最,迁丞相司直。

坐法,左迁逆方刺史,复征入为太中大夫给事中,累迁长信少府、大鸿胪、光禄勋。

先是,太后姊子卫尉淳于长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议。

当以为作治连年,可遂就。

上既罢昌陵,以长首建忠策,复下公卿议封长。

当又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

坐前议不正,左迁钜鹿太守。

后上遂封上。

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为骑都尉,领河堤。

哀帝即位,征当为光禄大夫、诸吏、散骑,复为光禄勋、御史大夫,至丞相。

以冬月,赐爵关内侯。

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当。

当病笃,不应召。

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耶?

”当曰:“吾居大位,已负素餐之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余罪。

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

”遂上书乞骸骨。

上报曰:“朕选于众,以君为相,视事日寡,辅政未久,阴阳不调,冬无大雪,旱气为灾,朕之不德,何必君罪?

君何疑而上书乞骸骨,归关内侯爵邑?

使尚书令谭赐君养牛一,上尊酒十石。

君其勉致医药以自持。

”后月余,卒。

子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封防乡侯。

汉兴,唯韦、平父子至宰相。

鼓宣字子佩,淮阳阳夏人也。

治《易》,事张禹,举为博士,迁东平太傅。

禹以帝师见尊信,荐宣经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为右扶风,迁廷尉,以王国人出为太原太守。

数年,复入为大司农、光禄勋、右将军。

哀帝即位,徙为左将军。

岁余,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数奏言诸侯国人不得宿卫,将军不宜典兵马,处大位。

朕唯将军任汉将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阳王女,婚姻不绝,非国之制。

使光禄大夫曼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左将军印绶,以关内侯归家。

” 宣罢数岁,谏大夫鲍宣数荐宣。

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蚀,鲍宣复言,上乃召宣为光禄大夫,迁御史大夫,转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会哀帝崩,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秉政专权。

宣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

臣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置沟壑。

”莽白太后,策宣曰:“惟君视事日寡,功德未效,迫于老眊昏乱,非所以辅国家、绥海内也。

使光禄勋丰册诏君,其上大司空印绶,便就国。

”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

宣居国数年,薨,谥曰顷侯。

传子至孙,王莽败,乃绝。

赞曰:隽不疑学以从政,临事不惑,遂立名迹,终始可述。

疏广行止足之计,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

于安国父子哀鳏哲狱,为任职臣。

薛广德保县车之荣,平当逡遁有耻,彭宣见险而止,异乎“苟患失之”者矣。

汉书·传·傅常郑甘陈段传

〔班固〕 〔汉〕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从军为官。

先是,龟兹、楼兰皆尝杀汉使者,语在《西域传》。

至元凤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青楼兰、龟兹国。

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

”王谢服,言:“匈奴使属过,当至乌孙,道过龟兹。

”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

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

”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

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

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于是白遣之。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

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

”即出金币以示译。

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

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

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

”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

其贵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

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

上乃下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

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从。

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

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国除。

元始中,继功臣世,复封介子曾孙长为义阳侯,王莽败,乃绝。

常惠,太原人也。

少时家贫,自奋应募,随移中监苏武使匈奴,并见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

汉嘉其勤劳,拜为光禄大夫。

是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救之!

”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

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

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

”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语在《匈奴传》。

以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

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得马、牛、驴、骡、橐佗五万余匹,羊六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卤获。

惠从吏卒十余人随昆弥还,未至乌孙,乌孙人盗惠印绶节。

惠还,自以当诛。

时,汉五将皆无功,天子以惠奉使克获,遂封惠为长罗侯。

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宣帝不许。

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

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

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

”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

”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后代苏武为典属国,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

甘露中,后将军赵充国薨,天子遂以惠为右将军,典属国如故。

宣帝崩,惠事元帝,三岁薨,谥曰壮武侯。

传国至曾孙,建武中乃绝。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

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

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

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与吉相闻。

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

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

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

”吉于是中西或则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

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

语在《西域传》。

吉薨,谥曰缪侯。

子光嗣,薨,无子,国除。

元始中,录功臣不以罪绝者,封吉曾孙永为安远侯。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也。

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投石拔距绝于等伦,尝超逾羽林亭楼,由是迁为郎。

试弁,为朝门,以材力爱幸。

稍迁至辽东太守,免官。

车骑将军许嘉荐延寿为郎中,谏大夫,使西域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封义成侯。

薨,谥曰壮侯。

传国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兵人也。

少好书,博达善属文。

家贫丐贷无节,不为州里所称。

西至长安求官,得太官献食丞。

数岁,富平侯张勃与汤交,高其能。

初元二年,元帝诏列侯举茂材,勃举汤。

汤待迁,父死不奔丧,司隶奏汤无循行,勃选举故不以实,坐削户二百,会薨,因赐谥曰缪侯。

汤下狱论。

后复以荐为郎,数求使外国。

久之,迁西域副校尉,与甘延寿俱出。

先是,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汉两受之。

后呼韩邪单于身入称臣朝见,郅支以为呼韩邪破弱降汉,不能自还,即西收右地。

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郅于由是遂西破呼偈、坚昆、丁令,兼三国而都之。

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汉乃始等。

初元四年,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愿为内附。

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

御史大夫贡禹、博士匡衡以为《春秋》之义“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今郅支单于乡化未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

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

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知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

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

若怀禽兽,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

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

愿送至庭。

”上以示朝者,禹复争,以为吉往必为国取悔生事,不可许。

右将军冯奉世以为可遣,上许焉。

既至,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

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遂西奔康居。

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

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

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

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

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

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

”其骄嫚如此。

建昭三年,汤与延寿出西域。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

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

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

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

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

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

”延寿犹与不听。

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使士。

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

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

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

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

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

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

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

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

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

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

”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

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使数往来相答报。

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

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日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

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

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

”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

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

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周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卬射城中楼上人,楼上人下走。

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外人发薪烧木城。

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

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

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

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

单于下骑,传战大内。

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

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夜,数奔营,不利,辄却。

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

康居兵引却。

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

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

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

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

诸卤获以畀得者。

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于是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

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

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

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事下有司。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

《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

”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

宜县十日乃埋之。

”有诏将军议是。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延寿,延寿不取。

及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汤。

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

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

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

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

”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

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

”元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议久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

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

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

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

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大勋莫大焉。

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

’《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

’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

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

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盖急武功,重用人也。

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

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

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

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这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

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

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

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

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

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 于是天子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

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协师众,劳将帅,故隐忍而未有云也。

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

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

虽逾义干法,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

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竟得以安。

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

其赦延寿、汤罪,勿治。

诏公卿议封焉。

议者皆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

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

元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

乃封延寿为义成侯。

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告上帝、宗庙,大赦天下。

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延寿迁城门校尉、护军都尉,薨于官。

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复奏:“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复校。

虽在赦前,不宜处位。

”汤坐免。

后汤上书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

按验,实王子也。

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

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

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

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

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

窃见关内侯陈汤,前使副西域都护,忿郅支之无道,闵王诛之不加,策虑愊亿,义勇奋发,卒兴师奔逝,横厉乌孙,逾集都赖,屠三重城,斩郅支首,报十年之逋诛,雪边吏之宿耻,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

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

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

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

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

《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

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后数岁,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

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

凤言:“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

”上召汤见宣室。

汤击郅支时中塞病,两臂不诎申。

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

汤辞谢,曰:“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小臣罢癃,不足以策大事。

”上曰:“国家有急,君其毋让。

”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

”上曰:“何以言之?

”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

兵刃朴钝,弓弩不利。

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

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

”上曰:“奈何?

其解可必乎?

度何时解?

”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

因对曰:“已解矣!

”诎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

”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

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一决于汤。

汤明法令,善因事为势,纳说多从。

常受人金钱作章奏,卒以此败。

初,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相善。

自元帝时,渭陵不复徙民起邑。

成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

万年与汤议,以为:“武帝时工杨光以所作数可意,自致将作大匠,及大司农、中丞耿寿昌造杜陵赐爵关内侯,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劳苦秩中二千石。

今作初陵而营起邑居,成大功,万年亦当蒙重赏。

子公妻家在长安,儿子生长长安,不乐东方,宜求徙,可得赐田宅,俱善。

”汤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师之地,最为肥美,可立一县。

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关东富人益众,多规良田,役使贫民,可徙初陵,以强京师,衰弱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为天下先。

”于是天子从其计,果起昌陵邑,后徙内郡国民。

万年自诡三年可成,后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

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积土为山,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

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罢敝,府臧空虚,下至众庶,熬熬苦之。

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

”上乃下诏罢昌陵,语在《成纪》。

丞相、御史请废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问汤:“第宅不彻,得毋复发徙?

”汤曰:“县官且顺听群臣言,犹且复发徙之也。

” 时,成都侯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素不善汤。

商闻此语,白汤惑众,下狱治,按验诸所犯。

汤前为骑都尉王莽上书言:“父早死,独不封,母明君共养皇太后,尤劳苦,宜封。

”竟为新都侯。

后皇太后同母弟苟参为水衡都尉,死,子伋为侍中,参妻欲为伋求封,汤受其金五十斤,许为求比上奏。

弘农太守张匡坐臧百万以上,狡猾不道,有诏即讯,恐下狱,使人报汤。

汤为讼罪,得逾冬月,许射钱二百万,皆此类也。

事在赦前。

后东莱郡黑龙冬出,人以问汤,汤曰:“是所谓玄门开。

微行数出,出入不时,故龙以非时出也。

”又言当复发徙,传相语者十余人。

丞相御史奏:“汤惑众不道,妄称诈归异于上,非所宜言,大不敬。

”廷尉增寿议,以为:“不道无正法,以所犯剧易为罪,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狱廷尉,无比者先以闻,所以正刑罚,重人命也。

明主哀悯百姓,下制书罢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

汤妄以意相谓且复发徙,虽颇惊动,所流行者少,百姓不为变,不可谓惑众。

汤称诈,虚设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

”制曰:“廷尉增寿当是。

汤前有讨郅支单于功,其免汤为庶人,徙边。

”又曰:“故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妄为巧诈,多赋敛,烦繇役,兴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连属,毒流众庶,海内怨望。

虽蒙赦令,不宜居京师。

”于是汤与万年俱徙敦煌。

久之,敦煌太守奏:“汤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

”诏徙安定。

议郎耿育上书言便宜,因冤讼汤曰。

“延寿、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

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

应是,南郡献白虎,边陲无警备。

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

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

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谗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难,以防未然之戒,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块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旅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

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

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

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

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

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

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

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

”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死后数年,王莽为安汉公秉政,既内德汤旧恩,又欲谄皇太后,以讨郅支功尊元帝庙称高宗。

以汤、延寿前功大赏薄,及候丞杜勋不赏,乃益封延寿孙迁千六百户,追谥汤曰破胡壮侯,封汤子冯为破胡侯,勋为讨狄侯。

段会宗字子孙,天水上邽人也。

竟宁中,以杜陵令五府举为西域都护、骑都尉、光禄大夫。

西域敬其威信。

三岁,更尽还,拜为沛郡太守。

以单于当朝,徙为雁门太守。

数年,坐法免。

西域诸国上书愿得会宗,阳朔中复为都护。

会宗为人好大节,矜功名,与谷永相友善。

谷永闵其老复远出,予书戒曰:“足下以柔远之令德,复典都护之重职,甚休甚休!

若子之材,可优游都城而取卿相,何必勒功昆山之仄,总领百蛮,怀柔殊俗?

子之所长,愚无以喻。

虽然,朋友以言赠行,敢不略意。

方今汉德隆盛,远人宾服,傅、郑、甘、陈之功没齿不可复见,愿吾子因循旧贯,毋求奇功,终更亟还,亦足以复雁门之踦,万里之外以身为本。

愿详思愚言。

” 会宗既出,诸国遣子弟郊迎。

小昆弥安日前为会宗所立,德之,欲往谒,诸翕侯止不听,遂至龟兹谒。

城郭甚亲附。

康居太子保苏匿率众万余人欲降,会宗奏状,汉遣卫司马逢迎。

会宗发戊己校尉兵随司马受降。

司马畏其众,欲令降者皆自缚,保苏匿怨望,举众亡去。

会宗更尽还,以擅发戊己校尉之兵乏兴,有诏赎论。

拜为金城太守,以病免。

岁余,小昆弥为国民所杀,诸翕侯大乱。

征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立小昆弥兄末振将,定其国而还。

明年,末振将杀大昆弥,会病死,汉恨诛不加。

元延中,复遣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

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骨肉相杀,杀汉公主子孙,未伏诛而死,使者受诏诛番丘。

”即手剑击杀番丘。

官属以下惊恐,驰归。

小昆弥乌犁靡者,末振将兄子也,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

宛王郅支头县槁街,乌孙所知也。

”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

”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

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

”昆弥以下号泣罢去。

会宗还奏事,公卿议会宗权得便宜,以轻兵深入乌孙,即诛番丘。

宣明国威,宜加重赏。

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是时,小昆弥季父卑爰疐拥众欲害昆弥,汉复遣会宗使安辑,与都护孙建并力。

明年,会宗病死乌孙中,年七十五矣,城郭诸国为发丧立祠焉。

赞曰:自元狩之际,张骞始通西域,至于地节,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选,然其有功迹者具此。

廉褒以恩信称,郭舜以廉平著,孙建用威重显,其余无称焉。

陈汤傥荡,不自收敛,卒用困穷,议者闵之,故备列云。

汉书·传·赵充国辛庆忌传

〔班固〕 〔汉〕

赵充国字翁孙,陇西上邽人也,后徙金城邻居。

始为骑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

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而学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时,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大为虏所围。

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充国乃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

身被二十余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

武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迁连骑将军长史。

昭帝时,武都氐人反,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将兵击定之,迁中郎将,将屯上谷,还为水衡都尉。

击匈奴,获西祁王,擢为后将军,兼水衡如故。

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封营平侯。

本始中,为蒲类将军征匈奴,斩虏数百级,还为后将军、少府。

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旁塞,至符奚庐山,欲入为寇。

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

单于闻之,引去。

是时,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

安国以闻。

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

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

元康三年,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

上闻之,以问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

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

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

羌人为汉事苦。

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

’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非一世也。

间者匈奴困于西方,闻乌桓来保塞,恐兵复从东方起,数使使尉黎、危须诸国,设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

其计不合。

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

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

”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善阝善、敦煌以绝汉道。

充国以为:“狼何,小月氏种,在阳光西南,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开乃解仇作约。

到秋马肥,变必起矣。

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

”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

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

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亡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

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

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是岁,神爵元年春也。

时,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亡逾于老臣者矣。

”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

”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

兵难逾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

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

”上笑曰:“诺。

” 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

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

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

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

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

”令军勿击。

遣骑候四望狭中,亡虏。

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

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狭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务,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

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

虏数挑战,充国坚守。

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亡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

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

” 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卬,将期门佽飞、羽林孤儿、胡越骑为支兵,至令居,虏并出绝转道,卬以闻。

有诏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间虏,通转道津渡。

初,罕、开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

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

充国以为亡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

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

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

”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极乃击之。

时,上已发三辅、太常徒弛刑,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羌骑,与武威、张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合六万人矣。

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出,北边空虚,势不可久。

或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竟外之册。

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张掖、酒泉万骑以上,皆多羸瘦。

可益马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开在鲜水上者。

虏以畜产为命,今皆离散,兵即分出,虽不能尽诛,亶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

充国及长史董通年以为:“武贤欲轻引万骑,分为两道出张掖,回远千里。

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

勤劳而至,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

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

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

又武威县、张掖日勒皆当北塞,有通谷水草。

臣恐匈奴与羌有谋,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张掖、酒泉以绝西域,其郡兵尤不可发。

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

故臣愚册,欲捐罕、开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天子下其书。

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开之助,不先破罕、开,则先零未可图也。

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

以书敕让充国曰: 皇帝问后将军,甚苦暴露。

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罕羌,羌人当获麦,已远其妻子,精兵万人欲为酒泉、敦煌寇。

边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

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刍槁束数十。

转输并起,百姓烦扰。

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

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微,将军谁不乐此者!

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亡虑万二千人。

赍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击罕羌,入鲜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将军可千二百里。

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虽不相及,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分散其心意,离其党与,虽不能殄灭,当有瓦解者。

已诏中郎将卬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尉,益将军兵。

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

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

将军急装,因天时,诛不义,万下必全,勿复有疑。

充国既得让,以为将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国家。

乃上书谢罪,因陈兵利害,曰: 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择羌人可使使罕、谕告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

恩泽甚厚,非臣下所能及。

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故遣开豪雕库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属皆闻知明诏。

今先零羌杨玉将骑四千及煎骑五千,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

今置先零,先击罕,释诛亡辜,起一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

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

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

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

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罕、开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罕、开背之也。

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开之急,以坚其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

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

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着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

如是,虏兵寝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繇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为显列。

臣位至上卿,爵为列侯,犬马之齿七十六,为明诏填沟壑,死骨不朽,亡所顾念。

独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开之属不烦兵而服矣。

先零已诛而罕、开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

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

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

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

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

”诸校皆曰:“善。

”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卤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

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

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

”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

”充国以闻,未报。

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

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

”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

”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

后罕竟不烦兵而下。

其秋,充国病,上赐书曰。

“制诏后将军:闻苦脚胫、寒泄,将军年老加疾,一朝之变不可讳,朕甚忧之。

今诏破羌将军诣屯所,为将军副,急因天时大利,吏士锐气,以十二月击先零羌。

即疾剧,留屯毋行,独遣破羌、强弩将军。

”时,羌降者万余人矣。

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

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

即利与病,又何足争?

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

”充国叹曰:“是何言之不忠也!

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

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

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二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

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

义渠再使,且费其半。

失此二册,羌人故敢为逆。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

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

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 臣闻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举得于外,则福生于内,不可不慎。

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稿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

难久不解,繇役不息。

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变,相因并起,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

且羌虏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以为击之不便。

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

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皆在水次。

愿罢骑兵,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史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分屯要害处。

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

田事出,赋人二十亩。

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倅马什二,就草,为田者游兵。

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

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

谨上田处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许。

上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欲罢骑兵万人留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

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状曰: 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

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

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子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

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

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

步兵九校,更士万人,留顿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

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

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

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

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

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

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

又亡惊动河南大开、小开使生它变之忧,十也。

治湟狭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

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

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臣充国材下,犬马齿衰,不识长册,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

上复赐报曰:“皇帝问后将军,言十二便,闻之。

虏虽未伏诛,兵决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

谓何时也?

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

又大开、小开前言曰:‘我告汉军先零所在,兵不往击,久留,得亡效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

’其意常恐。

今兵不出,得亡变生,与先零为一?

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奏曰: 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

先零羌精兵今余下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

罕、开、莫须又颇暴略其赢弱畜产,畔还者不绝,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

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

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

今留步士万人屯田,地势平易,多高山远望之便,部曲相保,为堑垒木樵,校联不绝,便兵弩,饬斗具。

烽火幸通,势及并力,以逸待劳,兵之利者也。

臣愚以为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

骑兵虽罢,虏见万人留田为必禽之具,其土崩归德,宜不久矣。

从今尽三月,虏马赢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种中,远涉河山而来为寇。

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

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

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

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

攻不必取,不苟劳众。

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亶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

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而自损,非所以视蛮夷也。

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发也。

且匈奴不可不备,乌桓不可不忧。

今久转运烦费,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为不便。

校尉临众幸得承威德,奉厚币,拊循众羌,谕以明诏,宜皆乡风。

虽其前辞尝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

臣窃自惟念。

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后咎余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臣幸得奋精兵,讨不义,久留天诛,罪当万死。

陛下宽仁,未忍加诛,令臣数得熟计。

愚臣伏计孰甚,不敢避斧钺之诛,昧死陈愚,唯陛下省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

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

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

丞相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可必用也。

”上于是报充国曰:“皇帝问后将军,上书言羌虏可胜之道,今听将军,将军计善。

其上留屯田及当罢者人马数。

将军强食,慎兵事,自爱!

”上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又用充国屯田处离散,恐虏犯之,于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

强弩出,降四千余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

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明年五月,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

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

”奏可。

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获降,虏以破坏。

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

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

如此,将军计未失也。

”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

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

老臣不以余命一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

”卒以其意对。

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卫尉。

其秋,羌若零、离留、且种、皃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皃、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

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离留、且种二人为侯,皃库为君,阳雕为言兵侯,良皃为君,靡忘为献牛君。

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

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

不如汤兄临众。

”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

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

初,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卬宴语,卬道:“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上,上欲诛之,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

安世用是得免。

”及充国还言兵事,武贤罢归故官,深恨,上书告卬泄省中语。

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乱屯兵,下吏,自杀。

充国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

朝庭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谥曰壮侯。

传子至孙钦,钦尚敬武公主。

主亡子,主教钦良人习诈有身,名它人子。

钦薨,子岑嗣侯,习为太夫人。

岑父母求钱财亡已,忿恨相告。

岑坐非子免,国除。

元始中,修功臣后,复封充国曾孙伋为营平侯。

初,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

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杨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曰: 明灵惟宣,戎有先零。

先零昌狂,侵汉西疆。

汉命虎臣,惟后将军,整我六师,是讨是震。

既临其域,谕以威德,有守矜功,谓之弗克。

请奋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从之鲜阳。

营平守节,屡奏封章,料敌制胜,威谋靡亢。

遂克西戎,还师于京,鬼方宾服,罔有不庭。

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诗人歌功,乃列于《雅》。

在汉中兴,充国作武,赳赳桓桓,亦绍厥后。

充国为后将军,徙杜陵。

辛观自羌军还后七年,复为破羌将军,征乌孙至敦煌,后不出,征未到,病卒。

子庆忌至大官。

辛庆忌字子真,少以父任为右校丞,随长罗侯常惠屯田乌孙赤谷城,与歙侯战,陷陈却敌。

惠奏其功,拜为侍郎,迁校尉,将吏士屯焉耆国。

还为谒者,尚未知名。

远帝初,补金域长史,举茂材,迁郎中、车骑将,朝廷多重之者,转为校尉,迁张掖太守,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为光禄大夫,迁左曹中郎将,至执金吾。

始武贤与赵充国有隙,后充国家杀辛氏,至庆忌为执金吾,坐子杀赵氏,左迁酒泉太守。

岁余,大将军王凤荐庆忌:“前在两郡著功迹,征入,历位朝廷,莫不信乡。

质行正直,仁勇得众心,通于兵事,明略威重行国柱石。

父破羌将军武贤显名前世,有威西夷。

臣凤不宜久处庆忌之右。

”乃复征为光禄大夫、执金吾。

数年,坐小法左迁云中太守,复征为光禄勋。

时,数有灾异,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宫之奇,晋献不寐。

卫青在位,淮南寝谋。

故贤人立朝,折冲厌难,胜于亡形。

《司马法》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夫将不豫设,则亡以应卒。

士不素厉,则难使死使。

是以先帝建列将之官,近戚主内,异姓距外,故奸轨不得萌动而破灭,诚万世之长册也。

光禄勋庆忌行义修正,柔毅敦厚,谋虑深远。

前在边郡,数破敌获虏,外夷莫不闻。

乃者大异并见,未有其应。

加以兵革久寝。

《春秋》大灾未至而豫御之,庆忌家在爪牙官以备不虞。

”其后拜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岁余徙为左将军。

庆忌居处恭俭,食饮被服尤节约,然性好舆马,号为鲜明,唯是为奢。

为国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亲附,敬其威信。

年老卒官。

长子通为护羌校尉,中子遵函谷关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为郡守,皆有将帅之风。

宗族支属至二千石者十余人。

元始中,安汉公王莽秉政,见庆忌本大将军凤所成,三子皆能,欲亲厚之。

是时,莽方立威柄,用甄丰、甄邯以自助,丰、邯新贵,威震朝廷。

水衡都尉茂自见名臣子孙,兄弟并列,不甚诎事两甄。

时,平帝幼,外家卫氏不得在京师,而护羌校尉通长子次兄素与帝从舅卫子伯相善,两人俱游侠,宾客甚盛。

及吕宽事起,莽诛卫氏。

两甄构言诸辛阴与卫子伯为心腹,有背恩不说安汉公之谋。

于是司直陈崇举奏其宗亲陇西辛兴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

莽遂按通父子、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诛杀之。

辛氏繇是废。

庆忌本狄道人,为将军,徙昌陵。

昌陵罢,留长安。

赞曰:秦、汉已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

秦时将军白起,郿人。

王剪,频阳人。

汉兴,郁郅王围、甘延寿,义渠公孙贺、傅介子,成纪李广、李蔡,杜陵苏建、苏武,上邽上宫桀、赵充国,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贤、庆忌,皆以勇武显闻。

苏、辛父子著节,此其可称列者也,其余不可胜数。

何则?

山西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

故《秦诗》曰:“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皆行。

”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

汉书·传·霍光金日磾传

〔班固〕 〔汉〕

霍光字子孟,票骑将军去病弟也。

父中孺,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侍者卫少皃私通而生去病。

中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

久之,少皃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立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

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

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

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

”中孺扶报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

”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

还,复过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

去病死后,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征和二年,卫太子为江充所败,而燕王旦、广陵王胥皆多过失。

是时,上年老,宠姬钩弋赵婕妤有男,上心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

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属社稷。

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

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宫,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

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

”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

”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

明日,武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

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

先是,后元元年,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重合侯通谋为逆,时,光与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诛之,功未录。

武帝病,封玺书曰:“帝崩发书以从事。

”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

时,卫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扬语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

群儿自相贵耳。

”光闻之,切让王莽,莽鸩杀忽。

光为人沉静详审,长财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须髯。

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

初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

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

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

”光甚谊之。

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

众庶莫不多光。

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

有女年与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盖主内安女后宫为婕妤,数月立为皇后。

父安为票骑将军,封桑乐侯。

光时休沐出,桀辄入代光决事。

桀父子既尊盛,而德长公主。

公主内行不修,近幸河间丁外人。

桀、安欲为外人求封,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许。

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

长主大以是怨光。

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

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

及父子并为将军,有椒房中宫之重,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繇是与光争权。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怀怨望。

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

于是盖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

”又引:“苏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敞亡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

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

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

”候司光出沐日奏之。

桀欲从中下其事,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

上问:“大将军安在?

”左将军桀时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

”有诏召大将军。

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

朕知是书诈也,将军亡罪。

”光曰:“陛下何以知之?

”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

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

后桀党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自是桀等不敢复言,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

事发觉,光尽诛桀、安、弘羊、外人宗族。

燕王、盖主皆自杀。

光威震海内。

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讫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

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特广陵王。

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

光内不自安。

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言合光意。

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

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

既至,即位,行淫乱。

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

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

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

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

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

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

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

今日之议,不得旋踵。

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

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

”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

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

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

王曰:“何为?

”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

”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

”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

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

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

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

”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

”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其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

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

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 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增、后将军臣充国、御史大夫臣谊、宜春侯臣谭、当涂侯臣圣、随桃侯臣昌乐、杜侯臣屠耆堂、太仆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农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乐成、廷尉臣光,执金吾臣延寿、大鸿胪臣贤、左冯翊臣广明、右扶风臣德、长信少府臣嘉、典属国臣武、京辅都尉臣广汉、司隶校尉臣辟兵、诸吏文学光禄大夫臣迁、臣畸、臣吉、臣赐、臣管、臣胜、臣梁、臣长幸、臣夏侯胜、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顿首死罪。

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一海内者,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

孝昭皇帝早弃天下,亡嗣,臣敞等议,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

服斩縗,亡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

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

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

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

自之符玺取节十六,朝暮临,令从官更持节从。

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

”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

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

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

驾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官、桂宫,弄彘斗虎。

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

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

太后曰:“止!

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

”王离席伏。

尚书令复读曰: 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缓、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

变易节上黄旄以赤。

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

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

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

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复诏太官趣具,无关食盐。

太官不敢具,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内,以为常。

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

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

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数进谏以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

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

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谨与博士臣霸、臣隽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仓议,皆曰:“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

《诗》云:‘籍曰未知,亦既抱子。

’五辟之属,莫大不孝。

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繇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

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

”臣请有司御史大夫臣谊、宗正臣德、太常臣昌与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

臣敞等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

”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

”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

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

”起就乘舆副车。

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

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

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

”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

”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

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光悉诛杀二百余人。

出死,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

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

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咸称述焉。

光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

’大宗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

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

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

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

明年,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

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宗庙。

其以河北、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

”与故所食凡二万户。

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匹,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匹,甲第一区。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邻胡、越兵。

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

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

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

上廉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

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光秉政前后二十年,地节二年春病笃,车驾自临问光病,上为之涕泣。

光上书谢恩曰:“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

”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

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

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

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

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

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

载光尸柩以辒辌车,黄屋在纛,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以送其葬。

谥曰宣成侯。

发三河卒穿复士,起冢祠堂。

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旧法。

既葬,封山为乐平侯,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

天子思光功德,下诏曰:“故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宿卫孝武皇帝三十有余年,辅孝昭皇帝十有余年,遭大难,躬秉谊,率三公、九卿、大夫定万世册,以安社稷,天下蒸庶咸以康宁。

功德茂盛,朕甚嘉之。

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功如萧相国。

”明年夏,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

复下诏曰:“宣成侯光宿卫忠正,勤劳国家,善善及后世,其封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

” 禹既嗣为博陆侯,太夫人显改光时所自造茔制而侈大之。

起三出阙,筑神道,北临昭灵,南出承恩,盛饰祠室,辇阁通属永巷,而幽良人婢妾守之。

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茵冯,黄金涂,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挽显,游戏第中。

初,光爱幸监奴冯子都,常与计事,及显寡居,与子都乱。

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

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苍头奴上朝谒,莫敢谴者。

而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宣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

光薨,上始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

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余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一间,女能复自救邪?

”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踏大夫门,御史为叩头谢,乃去。

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

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

时,霍山自若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

宣帝始立,立微时许妃为皇后。

显爱小女成君,欲遣之,私使乳医淳于衍行毒药杀许后,因劝光内成君,代立为后,语在《外戚传》。

始,许后暴崩,吏捕诸医,劾衍侍疾亡状不道,下狱。

吏簿问急,显恐事败,即具以实语光。

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

会奏上,因署衍勿论。

光薨后,语稍泄。

于是上始闻之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出为安定太守。

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

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

更以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罢其右将军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

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

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

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禹为大司马,称病。

禹故长史任宣候问,禹曰:“我何病?

县官非我家将军不得至是,今将军坟墓未干,尽外我家,反任许、史,夺我印绶,令人不省死。

”宣见禹恨望深,乃谓曰:“大将军时何可复行!

持国权柄,杀生在手中。

廷尉李种、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及车丞相女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将军意下狱死。

使乐成小家子得幸将军,至九卿封侯。

百官以下但事冯子都、王子方等,视丞相亡如也。

各自有时,今许、史自天子骨肉,贵正宜耳。

大司马欲用是怨恨,愚以为不可。

”禹默然。

数日,起视事。

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

山曰:“今丞相用事。

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以公田赋与贫民,发扬大将军过失。

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仇之,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使书对事,多言我家者。

尝有上书言大将军时主弱臣强,专制擅权,今其子孙用事,昆弟益骄恣,恐危宗庙,灾异数见,尽为是也。

其言绝痛,山屏不奏其书。

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下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

”显曰:“丞相数言我家,独无罪乎?

”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

我家昆弟诸婿多不谨。

又闻民间讠雚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

”显恐急,即具以实告山、云、禹。

山、云、禹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

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

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

”于是始有邪谋矣。

初,赵平客石夏善为天官,语平曰:“荧惑守御星,御星,太仆奉车都尉也,不黜则死。

”平内忧山等。

云舅李竟所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

移徙陛下,在太后耳。

”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

执金吾捕张赦、石夏等,后有诏止勿捕。

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

然恶端已见,又有弑许后事,陛下虽宽仁,恐左右不听,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

”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

光诸女遇太后无礼,冯子都数犯法,上并以为让,山、禹等甚恐,显梦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树上,又梦大将军谓显曰:“知捕儿不?

亟下捕之。

”第中鼠暴多,与人相触,以尾画地。

鸮数鸣殿前树上。

第门自坏。

云尚冠里宅中门亦坏。

巷端人共见有人居云屋上,彻瓦投地,就视,亡有,大怪之。

禹梦车骑声正讠雚来捕禹,举家忧愁。

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

”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

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

山又坐写秘书,显为上书献城西第,八马千匹,以赎山罪。

书报闻,会事发觉,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

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

唯独霍后废处昭台宫,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千家。

上乃下诏曰:“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侯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

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子冠阳侯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谋为大逆,欲诖误百姓。

赖宗庙神灵,先发得,咸伏其辜,朕甚悼之。

诸为霍氏所诖误,事在丙申前,未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

男子张章先发觉,以语期门董忠,忠告在曹杨惲,惲告侍中金安上。

惲召见对状,后章上书以闻。

侍中史高与金安上建发其事,言无入霍氏禁闼,卒不得遂其谋,皆雠有功。

封章为博成侯,忠高昌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乐陵侯。

”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

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

侮上者,逆道也。

在人之右,众必害之。

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

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

”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

”书三上,辄报闻。

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

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

主人嘿然不应。

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

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

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

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亡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耶?

’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

乡使福说得行,则国亡裂土出爵之费,臣亡逆乱诛灭之败。

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

”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

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

” 至成帝时,为光置守冢百家,吏卒奉词焉。

元始二年,封光从父昆弟曾孙阳为博陆侯,千户。

金日磾字翁叔,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

武帝元狩中,票骑将军霍去病将兵击匈奴右地,多斩首,虏获休屠王祭天金人。

其夏,票骑复西过居延,攻祁连山,大克获。

于是单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为汉所破,召其王欲诛之。

昆邪、休屠恐,谋降汉。

休屠王后悔,昆邪王杀之,并将其众降汉。

封昆邪王为列侯。

日磾以父不降见杀,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时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

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磾独不敢。

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

上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

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

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

”上闻,愈厚焉。

日磾母教诲两子,甚有法度,上闻而嘉之。

病死,诏图画于甘泉宫,署曰“休屠王阏氏”。

日磾每见画常拜,乡之涕泣,然后乃去。

日磾子二人皆爱,为帝弄儿,常在旁侧。

弄儿或自后拥上项,日磾在前,见而目之。

弄儿走且啼曰:“翁怒。

”上谓日磾“何怒吾儿为?

”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日磾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

弄儿即日磾长子也。

上闻之大怒,日磾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

上甚哀,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初,莽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充败卫太子,何罗弟通用诛太子时力战得封。

后上知太子冤,乃夷灭充宗族党与。

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

日磾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

何罗亦觉日磾意,以故久不得发。

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磾小疾卧庐。

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

明旦,上未起,何罗亡何从外入。

日磾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

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箱上,见日磾,色变,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

日磾得抱何罗,因传曰:“莽何罗反!

”上惊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磾,止勿格。

日磾捽胡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穷治,皆伏辜。

由是著忠孝节。

日磾自在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

赐出宫女,不敢近。

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

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

及上病,属霍光以辅少主,光让日磾。

日磾曰:“臣外国人,且使匈奴轻汉。

”于是遂为光副。

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赏。

初,武帝遗诏以讨莽何罗功封日磾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

辅政岁余,病困,大将军光白封日磾,卧授印绶。

一日,薨,赐葬具冢地,送以轻车介士,军陈至茂陵,谥曰敬侯。

日磾两子,赏、建,俱侍中,与昭帝略同年,共卧起。

赏为奉车,建驸马都尉。

及赏嗣侯,佩两绶。

上谓霍将军曰:“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

”霍光对曰:“赏自嗣父为侯耳。

”上笑曰:“侯不在我与将军乎?

”光曰:“先帝之约,有功乃得封侯。

”时年俱八九岁。

宣帝即位,赏为太仆,霍氏有事萌牙,上书去妻。

上亦自哀之,独得不坐。

元帝时为光禄勋,薨,亡子,国除。

元始中继绝世,封建孙当为秺侯,奉日磾后。

初,日磾所将俱降弟伦,字少卿,为黄门郎,早卒。

日磾两子贵,及孙则衰矣。

而伦后嗣遂盛,子安上始贵显封侯。

安上字子侯,少为侍中,惇笃有智,宣帝爰之。

颇与发举楚王廷寿反谋,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后霍氏反,安上传禁门闼,无内霍氏亲属,封为都成侯,至建章卫尉。

薨,赐冢茔杜陵,谥曰敬侯。

四子,常、敞、岑、明。

岑、明皆为诸曹、中郎将,常光禄大夫。

元帝为太子时,敞为中庶子,幸有宠,帝即位,为骑都尉光禄大夫、中郎将侍中。

元帝崩,故事,近臣皆随陵为园郎,敞以世名忠孝,太后诏留侍成帝,为奉车水衡都尉,至卫尉。

敞为人正直,敢犯颜色,左右惮之,唯上亦难焉。

病甚,上使使者问所欲,以弟岑为托。

上召岑,拜为使主客。

敞子涉本为左曹,上拜涉为侍中,使待幸绿车载送卫尉舍。

须臾卒。

敞三子,涉、参、饶。

涉明经俭节,诸儒称之。

成帝时为侍中、骑都尉,领三辅胡、越骑。

哀帝即位,为奉车都尉,至长信少府。

而参使匈奴,匈奴中郎将、越骑校尉、关内都尉,安定、东海太守。

饶为墟骑校尉。

涉两子,汤、融,皆侍中、诸曹、将、大夫。

而涉之从父弟钦举明经,为太子门大夫,哀帝即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钦从父弟迁为尚书令,兄弟用事。

帝祖母傅太后崩,钦使护作,职办,擢为泰山、弘农太守,著威名。

平帝即位,征为大司马司直、京兆尹。

帝年幼,选置师友,大司徒孔光以明经高行为孔氏师,京兆尹金钦以家世忠孝为金氏友。

徙光禄大夫、侍中,秩中二千石,封都成侯。

时,王莽新诛平帝外家卫氏,召明礼少府宗伯凤入说为人后之宜,白令公卿、将军、侍中、朝臣并听,欲以内厉平帝而外塞百姓之议。

钦与族昆弟秺侯当俱封。

初,当曾祖父日磾传子节侯赏,而钦祖父安上传子夷侯常,皆亡子,国绝,故莽封钦、当奉其后。

当母南即莽母功显君同产弟也。

当上南大行为太夫人。

钦因缘谓当:“诏书陈日磾功,亡有赏语。

当名为以孙继祖也,自当为父、祖父立庙。

赏故国君,使大夫主其祭。

”时,甄邯在旁,庭叱钦,因劾奏曰:“钦幸得以通经术,超擢侍帷幄,重蒙厚恩,封袭爵号,知圣朝以世有为人后之谊。

前遭故定陶太后背本逆天,孝哀不获厥福,乃者吕宽、卫宝复造奸谋,至于返逆,咸伏厥辜。

太皇太后惩艾悼惧,逆天之咎,非圣诬法,大乱之殃,诚欲奉承天心,遵明圣制,专一为后之谊,以安天下之命,数临正殿,延见群臣,讲习《礼经》。

孙继祖者,谓亡正统持重者也。

赏见嗣日磾,后成为君,持大宗重,则《礼》所谓‘尊祖故敬宗’,大宗不可以绝者也。

钦自知与当俱拜同谊,即数扬言殿省中,教当云云。

当即如其言,则钦亦欲为父明立庙而不入夷侯常庙矣。

进退异言,颇惑众心,乱国大纲,开祸乱原,诬祖不孝,罪莫大焉。

尤非大臣所宜,大不敬。

秺侯当上母南为太夫人,失礼不敬。

”莽白太后,下四辅、公卿、大夫、博士、议郎,皆曰:“钦宜以时即罪。

”谒者召钦诣诏狱,钦自杀。

邯以纲纪国体,亡所阿私,忠孝尤著,益封千户。

更封长信少府涉子右曹汤为都成侯。

汤受封日,不敢还归家,以明为人后之谊。

益封为后,莽复用钦弟遵,封侯,历九卿位。

赞曰:霍光以结发内侍,起于阶闼之间,确然秉志,谊形于主。

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当庙堂,拥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因权制敌,以成其忠。

处废置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

拥昭立宣,光为师保,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

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淫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昔霍叔封于晋,晋即河东,光岂其苗裔乎!

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而以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

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故因赐姓金氏云。

汉书·传·杨胡朱梅云传

〔班固〕 〔汉〕

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

学黄、老之术,家业千余,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

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

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

”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

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

祁侯与王孙书曰:“王孙苦疾,仆迫从上祠雍,未得诣前。

愿存精神,省思虑,进医药,厚自持。

窃闻王孙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则已,若其有知,是戮尸地下,将裸见先人,窃为王孙不取也。

且《孝经》曰‘为之棺椁衣衾’,是亦圣人之遗制,何必区区独守所闻?

愿王孙察焉。

” 王孙报曰:“盖闻古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吾是以裸葬,将以矫世也。

夫厚葬诚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竞以相高,靡财单币,腐之地下。

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

且夫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

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

反真冥冥,亡形亡声,乃合道情。

夫饰外以华众,厚葬以隔真,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得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

且吾闻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

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

其尸块然独处,岂有知哉?

裹以币帛,隔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

由是言之,焉用久客!

昔帝尧之葬也,窾木为椟,葛藟为缄,其穿下不乱泉,上不泄殠。

故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

不加功于亡用,不损财于亡谓。

今费财厚葬,留归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谓重惑。

于戏!

吾不为也。

” 祁侯曰:“善。

”遂裸葬。

胡建字子孟,河东人也。

孝武天汉中,守军正丞,贫亡车马,常步与走卒起居,所以尉荐走卒,甚得其心。

时监军御史为奸,穿北军垒垣以为贾区,建欲诛之,乃约其走卒曰:“我欲与公有所诛,吾言取之则取,斩之则斩。

”于是当选士马日,监御史与护军诸校列坐堂皇上,建从走卒趋至堂皇下拜谒,因上堂皇,走卒皆上。

建指监御史曰:“取彼。

”走卒前曳下堂皇。

建曰:“斩之。

”遂斩御史。

护军诸校皆愕惊,不知所以。

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怀中,遂上奏曰:“臣闻军法,立武以威众,诛恶以禁邪。

今监御史公穿军垣以求贾利,私买卖以与士市,不立刚毅之心,勇猛之节,亡以帅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

用文吏议,不至重法。

《黄帝李法》曰:‘壁垒已定,穿窬不由路,是谓奸人,奸人者杀。

’臣谨按军法曰:‘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千石以下行法焉。

’丞于用法疑,执事不诿上,臣谨以斩,昧死以闻。

”制曰:“《司马法》曰‘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何文吏也?

三王或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

或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

或将交刃而誓,致民志也。

’建又何疑焉?

”建由是显名。

后为渭城令,治甚有声。

值昭帝幼,皇后父上官将军安与帝姊盖主私夫丁外人相善。

外人骄恣,怨故京兆尹樊福,使客射杀之。

客臧公主庐,吏不敢捕。

渭城令建将吏卒围捕。

盖主闻之,与外人、上官将军多从奴客往,奔射追吏,吏散走。

主使仆射劾渭城令游徼伤主家奴。

建报亡它坐。

盖主怒,使人上书告建侵辱长公主,射甲舍门。

知吏贼伤奴,辟报故不穷审。

大将军霍光寝其奏。

后光病,上官氏代听事,下吏捕建,建自杀。

吏民称冤,至今渭城立其祠。

朱云字游,鲁人也,徙平陵。

少时通轻侠,借客报仇。

长八尺余,容貌甚壮,以勇力闻。

年四十,乃变节从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事前将军萧望之受《论语》,皆能传其业。

好倜傥大节,当世以是高之。

元帝时,琅邪贡禹为御史大夫,而华阴守丞嘉上封事,言“治道在于得贤,御史之官,宰相之副,九卿之右,不可不选。

平陵朱云,兼资文武,忠正有智略,可使以六百石秩试守御史大夫,以尽其能。

”上乃下其事问公卿。

太子少傅匡衡对,以为“大臣者,国家之股肱,万姓所瞻仰,明王所慎择也。

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摇动而民不静矣。

今嘉从守丞而图大臣之位,欲以匹夫徒步之人而超九卿之古,非所以重国家而尊社稷也。

自尧之用舜,文王于太公,犹试然后爵之,又况朱云者乎?

云素好勇,数犯法亡命,受《易》颇有师道,其行义未有以异。

今御史大夫禹洁白廉正,经术通明,有伯夷、史鱼之风,海内莫不闻知,而嘉猥称云,欲令为御史大夫,妄相称举,疑有奸心,渐不可长,宜下有司案验以明好恶。

”嘉竟坐之。

是时,少府五鹿充宗贵幸,为《梁丘易》。

自宣帝时善梁丘氏说,元帝好之,欲考其异同,令充宗与诸《易》家论。

充宗乘贵辩口,诸儒莫能与抗,皆称疾不敢会。

有荐云者,召入,摄■登堂,抗着而请,音动左右。

既论难,连拄五鹿君,故诸儒为之语曰:“五鹿岳岳,朱云折其角。

”由是为博士。

迁杜陵令,坐故纵亡命,会赦,举方正,为槐里令。

时中书令石显用事,与充宗为党,百僚畏之。

唯御史中丞陈咸年少抗节,不附显等,而与云相结。

云数上疏,言丞相韦玄成容身保位,亡能往来,而咸数毁石显。

久之,有司考云,疑风吏杀人。

群臣朝见,上问丞相以云治行。

丞相玄成言云暴虐亡状。

时,陈咸在前,闻之,以语云。

云上书自讼,咸为定奏草,求下御史中丞。

事下丞相,丞相部吏考立其杀人罪。

云亡入长安,复与咸计议。

丞相具发其事,奏:“咸宿卫执法之臣,幸得进见,漏泄所闻,以私语云,为定奏草,欲令自下治,后知云亡命罪人,而与交通,云以故不得。

”上于是下咸、云狱,减死为城旦。

咸、云遂废锢,终无帝世。

至成帝时,丞相故安昌侯张禹以帝师位特进,甚尊重。

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

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

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

”上问:“谁也?

对曰:“安昌侯张禹。

”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

”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

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

未知圣朝何如耳?

”御史遂将云去。

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于世。

使其言是,不可诛。

其言非,固当容之。

臣敢以死争。

”庆忌叩头流血。

上意解,然后得已。

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

因而辑之,以旌直臣。

” 云自是之后不复仕,常居鄠田,时出乘牛车从诸生,所过皆敬事焉。

薛宣为丞相,云往见之。

宣备宾主礼,因留云宿,从容谓云曰:“在田野亡事,且留我东阁,可以观四方奇士。

”云曰:“小生乃欲相吏邪?

”宣不敢复言。

其教授,择诸生,然后为弟子。

九江严望及望兄子元,字仲,能传云学,皆为博士。

望至泰山太守。

云年七十余,终于家。

病不呼医饮药。

遗言以身服敛,棺周于身,士周于椁,为丈五坟,葬平陵东郭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寿春人也。

少学长安,明《尚书》、《穀梁春秋》,为郡文学,补南昌尉。

后去官归寿春,数因县道上言变事,求假轺传,诣行在所条对急政,辄报罢。

是时,成帝委任大将军王凤,凤专势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讥刺凤,为凤所诛。

王氏浸盛,灾异数见,群下莫敢正言。

福复上书曰: 臣闻箕子佯狂于殷,而为周陈《洪范》。

叔孙通遁秦归汉,制作仪品。

夫叔孙先非不忠也,箕子非疏其家而畔亲也,不可为言也。

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若转圜,听言不求其能,举功不考其素。

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

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争进奇异,知者竭其策,愚者尽其虑,勇士极其节,怯夫勉其死。

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举秦如鸿毛,取楚若拾遗,此高祖所以亡敌于天下也。

孝文皇帝起于代谷,非有周、召之师,伊、吕之佐也,循高祖之法,加以恭俭。

当此之时,天下几平。

繇是言之,循高祖之法则治,不循则乱。

何者?

秦为亡道,削仲尼之迹,灭周公之轨,坏井田,除五等,礼废乐崩,王道不通,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

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庆赐不须显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衒鬻者不可胜数。

汉家得贤,于此为盛。

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

于是积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缘间而起。

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以众贤聚于本朝,故其大臣势陵不敢和从也。

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见间而起者,蜀郡是也。

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党与,索随和,而亡逃匿之意。

此皆轻量大臣,亡所畏忌,国家之权轻,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

士者,国之重器。

得士则重,失士则轻。

《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庙堂之议,非草茅所当言也。

臣诚恐身涂野草,尸并卒伍,故数上书求见,辄报罢。

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

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

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关自鬻。

缪公行伯,繇余归德。

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书求见者,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赐以一束之帛。

若此,则天下之士发愤懑,吐忠言,嘉谋日闻于上,天下条贯,国家表里,烂然可睹矣。

夫以四海之广,士民之数,能言之类至众多也。

然其俊杰指世陈政,言成文章,质之先圣而不缪,施之当世合时务,若此者,亦亡几人。

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厎石,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以为汉驱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

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

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选举之法取当时之士,犹察伯乐之图,求骐骥于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

故高祖弃陈平之过而获其谋,晋文召天王,齐桓用其仇,有益于时,不顾逆顺,此所谓伯道者也。

一色成体谓之醇,白黑杂合谓之驳。

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也。

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

夫■鹊遭害,则仁鸟增逝。

愚者蒙戮,则知士深退。

间者愚民上疏,多触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众。

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

何以明其然也?

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

”以此卜之,一矣。

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面引廷争,孝元皇帝擢之,以厉具臣而矫曲朝。

及至陛下,戮及妻子。

且恶恶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

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

愿陛下循高祖之轨,杜亡秦之路,数御《十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讳之诏,博鉴兼听,谋及疏贱,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

且不急之法,诽谤之微者也。

“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

”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

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

阴盛阳微,金铁为飞,此何景也!

汉兴以来,社稷三危。

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

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

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

《书》曰:“毋若火,始庸庸。

”势陵于君,权隆于主,然后防之,亦亡及已。

上遂不纳。

成帝久亡继嗣,福以为宜建三统,封孔子之世以为殷后,复上书曰: 臣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政者职也,位卑而言高者罪也。

越职触罪,危言世患,虽伏质横分,臣之愿也。

守职不言,没齿身全,死之日,尸未腐而名灭,虽有景公之位,伏历千驷,臣不贪也。

故愿一登文石之陛,涉赤墀之途,当户牖之法坐,尽平生之愚虑。

亡益于时,有遗于世,此臣寝所以不安,食所以忘味也。

愿陛下深省臣言。

臣闻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

善恶之报,各如其事。

昔者秦灭二周,夷六国,隐士不显,逸民不举,绝三绝,灭天道,是以身危子杀,厥孙不嗣,所谓壅人以自塞者也。

故武王克殷,未下车,存五帝之后,封殷于宋,绍夏于杞,明著三统,示不独有也。

是以姬姓半天下,迁庙之主,流出于户,所谓存人以自立者也。

今成汤不祀,殷人亡后,陛下继嗣久微,殆为此也。

《春秋经》曰:“宋杀其大夫。

”《穀梁传》曰:“其不称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

”此言孔子故殷之后也,虽不正统,封其子孙以为殷后,礼亦宜之。

何者?

诸侯夺宗,圣庶夺适。

传曰“贤者子孙宜有土”而况圣人,又殷之后哉!

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而皇天动威,雷风著灾。

今仲尼之庙不出阙里,孔氏子孙不免编户,以圣人而歆匹夫之祀,非皇天之意也。

今陛下诚能据仲尼之素功,以封其子孙,则国家必获其福,又陛下之名与天亡极。

何者?

追圣人素功,封其子孙,未有法也,后圣必以为则。

不灭之名,可不勉哉!

福孤远,又讥切王氏,故终不见纳。

初,武帝时,始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至元帝时,尊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位次诸侯王。

使诸大夫博士求殷后,分散为十余姓,郡国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孙,绝不能纪。

时,匡衡议,以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统也。

其犯诛绝之罪者绝,而更封他亲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

《春秋》之义,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绝。

今宋国已不守其统而失国矣,则宜更立殷后为始封君,而上承汤统,非当继宋之绝侯也,宜明得殷后而已。

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远不可得。

虽得其嫡,嫡之先已绝,不当得立。

《礼记》孔子曰:‘丘,殷人也。

’先师所共传,宜以孔子世为汤后。

”上以其语不经,遂见寝。

至成帝时,梅福复言宜封孔子后以奉汤祀。

绥和元年,立二王后,推迹古文,以《左氏》、《穀梁》、《世本》、《礼记》相明,遂下诏封孔子世为殷绍嘉公。

语在《成纪》。

是时,福居家,常以读书养性为事。

至元始中,王莽颛政,福一朝弃妻子,去九江,至今传以为仙。

其后,人有见福于会稽者,变名姓,为吴市门卒云。

云敞字幼孺,平陵人也。

师事同县吴章,章治《尚书经》为博士。

平帝以中山王即帝位,年幼,莽秉政,自号安汉公。

以平帝为成帝后,不得顾私亲,帝母及外家卫氏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

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帝长大后见怨。

宇与吴章谋,夜以血涂莽门,若鬼神之戒,冀以惧莽。

章欲因对其咎。

事发觉,莽杀宇,诛灭卫氏,谋所联及,死者百余人。

章坐要斩,磔尸东市门。

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宦。

门人尽更名他师。

敞时为大司徒掾,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归,棺敛葬之,京师称焉。

车骑将军王舜高其志节,比之栾布,表奏以为掾,荐为中郎谏大夫。

莽篡位,王舜为太师,复荐敞可辅职。

以病免。

唐林言敞可典郡,擢为鲁郡大尹。

更始时,安车征敞为御史大夫,复病免去,卒于家。

赞曰:“昔仲尼称不得中行,则思狂狷。

观杨王孙之志,贤于秦始皇远矣。

世称朱云多过其实,故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

”胡建临敌敢断,武昭于外。

斩伐奸隙,军旅不队。

梅福之辞,合于《大雅》,虽无老成,尚有典刑。

殷监不远,夏后所闻。

遂从所好,全性市门。

云敞之义,著于吴章,为仁由己,再入大府,清则濯缨,何远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