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三回·议温明董卓叱丁原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宦官之祸,古今皆有。

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

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

欲尽诛之,事必宣露。

吾料其必败也。

”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

”操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

”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星夜往各镇去。

却说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先为破黄巾无功,朝议将治其罪,因贿赂十常侍幸免。

后又结托朝贵,遂任显官,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臣之心。

是时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

使其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自己却带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提兵望洛阳进发。

卓婿谋士李儒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昧。

何不差人上表,名正言顺,大事可图。

”卓大喜,遂上表。

其略曰:“窃闻天下所以乱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之故。

臣闻扬汤止沸,不如去薪。

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臣敢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

社稷幸甚!

天下幸甚!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

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

”进曰:“汝多疑,不足谋大事。

”卢植亦谏曰:“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

一入禁庭,必生祸患。

不如止之勿来,免致生乱。

”进不听,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

朝廷大臣,去者大半。

进使人迎董卓于渑池,卓按兵不动。

张让等知外兵到,共议曰:“此何进之谋也。

我等不先下手,皆灭族矣。

”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入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召外兵至京师,欲灭臣等,望娘娘垂怜赐救。

”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谢罪。

”让曰:“若到相府,骨肉齑粉矣。

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谕止之。

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请死。

”太后乃降诏宣进。

进得诏便行。

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

去必有祸。

”进曰:“太后诏我,有何祸事?

”袁绍曰:“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耶?

”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

”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

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

”绍曰:“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

”于是袁绍、曹操各选精兵五百,命袁绍之弟袁术领之。

袁术全身披挂,引兵布列青琐门外。

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

黄门传懿旨云:“太后特宣大将军,余人不许辄入。

”将袁绍、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

何进昂然直入。

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进大惊。

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

国母丧葬,托疾不出!

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

不思报效,欲相谋害,汝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

”进慌急,欲寻出路,宫门尽闭,伏甲齐出,将何进砍为两段。

后人有诗叹之曰: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让等既杀何进,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

”让等将何进首级从墙上掷出,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其余胁从,尽皆赦宥。

”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

诛恶党者前来助战!

”何进部将吴匡,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来。

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

袁绍、曹操斩关入内。

赵忠、程旷、夏惲、郭胜四个被赶至翠花楼前,剁为肉泥。

宫中火焰冲天。

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去内省,从后道走北宫。

时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

遥见段珪拥逼何后过来,植大呼曰:“段珪逆贼,安敢劫太后!

”段珪回身便走。

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

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

匡大呼曰:“何苗同谋害兄,当共杀之!

”众人俱曰:“愿斩谋兄之贼!

”苗欲走,四面围定。

砍为齑粉。

绍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大小,尽皆诛绝,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死。

曹操一面救灭宫中之火,请何太后权摄大事,遣兵追袭张让等,寻觅少帝。

且说张让、段珪劫拥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连夜奔走至北邙山。

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

当前河南中部掾吏闵贡,大呼“逆贼休走!

”张让见事急,遂投河而死。

帝与陈留王未知虚实,不敢高声,伏于河边乱草之内。

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

帝与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

又怕人知觉,吞声草莽之中。

陈留王曰:“此间不可久恋,须别寻活路。

”于是二人以衣相结,爬上岸边。

满地荆棘,黑暗之中,不见行路。

正无奈何,忽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飞转。

陈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

”遂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

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冈边见一草堆,帝与王卧于草堆之畔。

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

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慌忙往视,却是二人卧于草畔。

庄主问曰:“二少年谁家之子?

”帝不敢应。

陈留王指帝曰:“此是当今皇帝,遭十常侍之乱,逃难到此。

吾乃皇弟陈留王也。

”庄主大惊,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

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故隐于此。

”遂扶帝入庄跪进酒食。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问:“天子何在?

”珪言:“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

”贡遂杀段珪,悬头于马项下,分兵四散寻觅。

自己却独乘一马。

随路追寻,偶至崔毅庄,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臣痛哭。

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

”崔毅庄上止有瘦马一匹,备与帝乘。

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

离庄而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

君臣皆哭。

先使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师号令,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坐,簇帝还京。

先是洛阳小儿谣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至此果应其谶。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

百官失色,帝亦大惊。

袁绍骤马出问:“何人?

”绣旗影里,一将飞出,厉声问:“天子何在?

”帝战栗不能言。

陈留王勒马向前,叱曰:“来者何人?

”卓曰:“西凉刺史董卓也。

”陈留王曰:“汝来保驾耶,汝来劫驾耶?

”卓应曰:“特来保驾。

”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

”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

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失语。

卓暗奇之,已怀废立之意。

是日还宫,见何太后,俱各痛哭。

检点宫中,不见了传国玉玺。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带铁甲马军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

卓出入宫庭,略无忌惮。

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必有异心,可速除之。

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

”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

允曰:“且容商议。

”信自引本部军兵,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诱何进兄弟部下之兵,尽归掌握。

私谓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何如?

”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

来日于温明园中,召集百官,谕以废立。

有不从者斩之,则威权之行,正在今日。

”卓喜。

次日大排筵会,遍请公卿。

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

卓待百官到了,然后徐徐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

酒行数巡,卓教停酒止乐,乃厉声曰:“吾有一言,众官静听。

”众皆侧耳。

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

今上懦弱,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

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

”诸官听罢,不敢出声。

座上一人推案直出,立于筵前,大呼:“不可!

不可!

汝是何人,敢发大语?

天子乃先帝嫡子,初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

汝欲为篡逆耶?

”卓视之,乃荆州刺史丁原也。

卓怒叱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遂掣佩剑欲斩丁原。

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

李儒急进曰:“今日饮宴之处,不可谈国政。

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

”众人皆劝丁原上马而去。

卓问百官曰:“吾所言,合公道否?

”卢植曰:“明公差矣。

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

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恶三千余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

今上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

公乃外郡刺史,素未参与国政,又无伊、霍之大才,何可强主废立之事?

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

侍中蔡邕、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人望,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

”卓乃止。

司徒王允曰:“废立之事,不可酒后相商,另日再议。

”于是百官皆散。

卓按剑立于园门,忽见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驰骤。

卓问李儒:“此何人也?

”儒曰:“此丁原义儿:姓吕,名布,字奉先者也。

主公且须避之。

”卓乃入园潜避。

次日,人报丁原引军城外搦战。

卓怒,引军同李儒出迎。

两阵对圆,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随丁建阳出到阵前。

建阳指卓骂曰:“国家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涂炭。

尔无尺寸之功,焉敢妄言废立,欲乱朝廷!

”董卓未及回言,吕布飞马直杀过来。

董卓慌走,建阳率军掩杀。

卓兵大败,退三十余里下寨,聚众商议。

卓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

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

”帐前一人出曰:“主公勿忧。

某与吕布同乡,知其勇而无谋,见利忘义。

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吕布拱手来降,可乎?

”卓大喜,观其人,乃虎贲中郎将李肃也。

卓曰:“汝将何以说之?

”肃曰:“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号曰‘赤兔’,日行千里。

须得此马,再用金珠,以利结其心。

某更进说词,吕布必反丁原,来投主公矣。

”卓问李儒曰:“此言可乎?

”儒曰:“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

”卓欣然与之,更与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

李肃赍了礼物,投吕布寨来。

伏路军人围住。

肃曰:“可速报吕将军,有故人来见。

”军人报知,布命入见。

肃见布曰:“贤弟别来无恙!

”布揖曰:“久不相见,今居何处?

”肃曰:“现任虎贲中郎将之职。

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

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献与贤弟,以助虎威。

”布便令牵过来看。

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

从头至尾,长一丈。

从蹄至项,高八尺。

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

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布见了此马,大喜,谢肃曰:“兄赐此龙驹,将何以为报?

”肃曰:“某为义气而来。

岂望报乎!

”布置酒相待。

酒甜,肃曰:“肃与贤弟少得相见。

令尊却常会来。

”布曰:“兄醉矣!

先父弃世多年,安得与兄相会?

”肃大笑曰:“非也!

某说今日丁刺史耳。

”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

”肃曰:“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四海孰不钦敬?

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

”布曰:“恨不逢其主耳。

”肃笑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布曰:“兄在朝廷,观何人为世之英雄?

”肃曰:“某遍观群臣,皆不如董卓。

董卓为人敬贤礼士,赏罚分明,终成大业。

”布曰:“某欲从之,恨无门路。

”肃取金珠、玉带列于布前。

布惊曰:“何为有此?

”肃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将此奉献。

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

”布曰:“董公如此见爱,某将何以报之?

”肃曰:“如某之不才,尚为虎贲中郎将。

公若到彼,贵不可言。

”布曰:“恨无涓埃之功,以为进见之礼。

”肃曰:“功在翻手之间,公不肯为耳。

”布沉吟良久曰:“吾欲杀丁原,引军归董卓,何如?

”肃曰:“贤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也!

但事不宜迟,在于速决。

”布与肃约于明日来降,肃别去。

是夜二更时分,布提刀径入丁原帐中。

原正秉烛观书,见布至,曰:“吾儿来有何事故?

”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为汝子乎!

”原曰:“奉先何故心变?

”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杀之。

肯从吾者在此,不从者自去!

”军士散其大半。

次日,布持丁原首级,往见李肃。

肃遂引布见卓。

卓大喜,置酒相待。

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将军,如旱苗之得甘雨也。

”布纳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弃,布请拜为义父。

”卓以金甲锦袍赐布,畅饮而散。

卓自是威势越大,自领前将军事,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

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

卓乃于省中设宴,会集公卿,令吕布将甲士千余,侍卫左右。

是日,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

酒行数巡,卓按剑曰“今上暗弱,不可以奉宗庙。

吾将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帝。

有不从者斩!

”群臣惶怖莫敢对。

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今上即位未几,并无失德。

汝欲废嫡立庶,非反而何?

”卓怒曰:“天下事在我!

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汝视我之剑不利否?

”袁绍亦拔剑曰:“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

”两个在筵上对敌。

正是:丁原仗义身先丧,袁绍争锋势又危。

毕竟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四回·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

〔罗贯中〕 〔明〕

且说董卓欲杀袁绍,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杀。

”袁绍手提宝剑,辞别百官而出,悬节东门,奔冀州去了。

卓谓太傅袁隗曰:“汝侄无礼,吾看汝面,姑恕之。

废立之事若何?

”隗曰:“太尉所见是也。

”卓曰:“敢有阻大议者,以军法从事!

”群臣震恐,皆云一听尊命。

宴罢,卓问侍中周毖、校尉伍琼曰:“袁绍此去若何?

”周毖曰:“袁绍忿忿而去,若购之急,势必为变。

且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

倘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山东非公有也。

不如赦之,拜为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伍琼曰:“袁绍好谋无断,不足为虑。

诚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

”卓从之,即日差人拜袁为渤海太守。

九月朔,请帝升嘉德殿,大会文武。

卓拔剑在手,对众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

今有策文一道,宜为宣读。

”乃命李儒读策曰:“孝灵皇帝,早弃臣民。

皇帝承嗣,海内侧望。

而帝天资轻佻,威仪不恪,居丧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

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

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

三纲之道,天地之纪,毋乃有阙?

陈留王协,圣德伟懋,规矩肃然。

居丧哀戚,言不以邪。

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

兹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请奉陈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

”李儒读策毕,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玺绶,北面长跪,称臣听命。

又呼太后去服候敕。

帝后皆号哭,群臣无不悲惨。

阶下一大臣,愤怒高叫曰:“贼臣董卓,敢为欺天之谋,吾当以颈血溅之!

”挥手中象简,直击董卓。

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书丁管也。

卓命牵出斩之。

管骂不绝口,至死神色不变。

后人有诗叹之曰:“董贼潜怀废立图,汉家宗社委丘墟。

满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

” 卓请陈留王登殿。

群臣朝贺毕,卓命扶何太后并弘农王及帝妃唐氏于永安宫闲住,封锁宫门,禁群臣无得擅入。

可怜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废。

卓所立陈留王协,表字伯和,灵帝中子,即献帝也。

时年九岁。

改元初平。

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莫比。

李儒劝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因荐蔡邕之才。

卓命征之,邕不赴。

卓怒,使人谓邕曰:“如不来,当灭汝族。

”邕惧,只得应命而至。

卓见邕大喜,一月三迁其官,拜为侍中,甚见亲厚。

却说少帝与何太后、唐妃困于永安宫中,衣服饮食,渐渐少缺。

少帝泪不曾干。

一日,偶见双燕飞于庭中,遂吟诗一首。

诗曰:“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

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

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

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

”董卓时常使人探听。

是日获得此诗,来呈董卓。

卓曰:“怨望作诗,杀之有名矣。

”遂命李儒带武士十人,入宫弑帝。

帝与后、妃正在楼上,宫女报李儒至,帝大惊。

儒以鸩酒奉帝,帝问何故。

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国特上寿酒。

”太后曰:“既云寿酒,汝可先饮。

”儒怒曰:“汝不饮耶?

”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曰:“寿酒不饮,可领此二物!

”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饮酒,愿公存母子性命。

”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

”乃举酒与何太后曰:“汝可先饮?

”后大骂何进无谋,引贼入京,致有今日之祸。

儒催逼帝,帝曰:“容我与太后作别。

”乃大恸而作歌,其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弃万乘兮退守藩。

为臣逼兮命不久,大势去兮空泪潸!

”唐妃亦作歌曰:“皇天将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姬兮命不随。

生死异路兮从此毕,奈何茕速兮心中悲!

”歌罢,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国立等回报,汝等俄延,望谁救耶?

”太后大骂:“董贼逼我母子,皇天不佑!

汝等助恶,必当灭族!

”儒大怒,双手扯住太后,直撺下楼。

叱武士绞死唐妃。

以鸩酒灌杀少帝。

还报董卓,卓命葬于城外。

自此每夜入宫,奸淫宫女,夜宿龙床。

尝引军出城,行到阳城地方,时当二月,村民社赛,男女皆集。

卓命军士围住,尽皆杀之,掠妇女财物,装载车上,悬头千余颗于车下,连轸还都,扬言杀贼大胜而回。

于城门外焚烧人头,以妇女财物分散众军。

越骑校尉伍孚,字德瑜,见卓残暴,愤恨不平,尝于朝服内披小铠,藏短刀,欲伺便杀卓。

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阁下,拔刀直刺卓。

卓气力大,两手抠住。

吕布便入,揪倒伍孚。

卓问曰:“谁教汝反?

”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汝罪恶盈天,人人愿得而诛之!

吾恨不车裂汝以谢天下!

”卓大怒,命牵出剖剐之。

孚至死骂不绝口。

后人有诗赞之曰:“汉末忠臣说伍孚,冲天豪气世间无。

朝堂杀贼名犹在,万古堪称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带甲士护卫。

时袁绍在渤海,闻知董卓弄权,乃差人赍密书来见王允。

书略曰:“卓贼欺天废主,人不忍言。

而公恣其跋扈,如不听闻,岂报国效忠之臣哉?

绍今集兵练卒,欲扫清王室,未敢轻动。

公若有心,当乘间图之。

如有驱使,即当奉命。

”王允得书,寻思无计。

一日,于侍班阁子内见旧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贱降,晚间敢屈众位到舍小酌。

”众官皆曰:“必来祝寿。

”当晚王允设宴后堂,公卿皆至。

酒行数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

众官惊问曰:“司徒贵诞,何故发悲?

”允曰:“今日并非贱降,因欲与众位一叙,恐董卓见疑,故托言耳。

董卓欺主弄权,社稷旦夕难保。

想高皇诛秦灭楚,奄有天下。

谁想传至今日,乃丧于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

”于是众官皆哭。

坐中一人抚掌大笑曰:“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

”允视之,乃骁骑校尉曹操也。

允怒曰:“汝祖宗亦食禄汉朝,今不思报国而反笑耶?

”操曰:“吾非笑别事,笑众位无一计杀董卓耳。

操虽不才,愿即断董卓头,悬之都门,以谢天下。

”允避席问曰:“孟德有何高见?

”操曰:“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实欲乘间图之耳。

今卓颇信操,操因得时近卓。

闻司徒有七宝刀一口,愿借与操入相府刺杀之,虽死不恨!

”允曰:“孟德果有是心,天下幸甚!

”遂亲自酌酒奉操。

操沥酒设誓,允随取宝刀与之。

操藏刀,饮酒毕,即起身辞别众官而去。

众官又坐了一回,亦俱散讫。

次日,曹操佩着宝刀,来至相府,问:“丞相何在?

”从人云:“在小阁中。

”操径入。

见董卓坐于床上,吕布侍立于侧。

卓曰:“孟德来何迟?

”操曰:“马羸行迟耳。

”卓顾谓布曰:“吾有西凉进来好马,奉先可亲去拣一骑赐与孟德。

”布领令而出。

操暗忖曰:“此贼合死!

”即欲拔刀刺之,惧卓力大,未敢轻动。

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卧,转面向内。

操又思曰:“此贼当休矣!

”急掣宝刀在手,恰待要刺,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镜中,照见曹操在背后拔刀,急回身问曰:“孟德何为?

”时吕布已牵马至阁外。

操惶遽,乃持刀跪下曰:“操有宝刀一口,献上恩相。

”卓接视之,见其刀长尺余,七宝嵌饰,极其锋利,果宝刀也。

遂递与吕布收了。

操解鞘付布。

卓引操出阁看马,操谢曰:“愿借试一骑。

”卓就教与鞍辔。

操牵马出相府,加鞭望东南而去。

布对卓曰:“适来曹操似有行刺之状,及被喝破,故推献刀。

”卓曰:“吾亦疑之。

”正说话间,适李儒至,卓以其事告之。

儒曰:“操无妻小在京,只独居寓所。

今差人往召,如彼无疑而便来,则是献刀。

如推托不来,则必是行刺,便可擒而问也。

”卓然其说,即差狱卒四人往唤操。

去了良久,回报曰:“操不曾回寓,乘马飞出东门。

门吏问之,操曰‘丞相差我有紧急公事’,纵马而去矣。

”儒曰:“操贼心虚逃窜,行刺无疑矣。

”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我!

”儒曰:“此必有同谋者,待拿住曹操便可知矣。

”卓遂令遍行文书,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擒献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窝藏者同罪。

且说曹操逃出城外,飞奔谯郡。

路经中牟县,为守关军士所获,擒见县令。

操言:“我是客商,覆姓皇甫。

”县令熟视曹操,沉吟半晌,乃曰:“吾前在洛阳求官时,曾认得汝是曹操,如何隐讳!

且把来监下,明日解去京师请赏。

”把关军士赐以酒食而去。

至夜分,县令唤亲随人暗地取出曹操,直至后院中审究。

问曰:“我闻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祸?

”操曰:“燕雀安知鸿鹄志哉!

汝既拿住我,便当解去请赏。

何必多问!

”县令屏退左右,谓操曰:“汝休小觑我。

我非俗吏,奈未遇其主耳。

”操曰:“吾祖宗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吾屈身事卓者,欲乘间图之,为国除害耳。

今事不成,乃天意也!

”县令曰:“孟德此行,将欲何往?

”操曰:“吾将归乡里,发矫诏,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诛董卓:吾之愿也。

”县令闻言,乃亲释其缚,扶之上坐,再拜曰:“公真天下忠义之士也!

”曹操亦拜,问县令姓名。

县令曰:“吾姓陈,名宫,字公台。

老母妻子,皆在东郡。

今感公忠义,愿弃一官,从公而逃。

”操甚喜。

是夜陈宫收拾盘费,与曹操更衣易服,各背剑一口,乘马投故乡来。

行了三日,至成皋地方,天色向晚。

操以鞭指林深处谓宫曰:“此间有一人姓吕,名伯奢,是吾父结义弟兄。

就往问家中消息,觅一宿,如何?

”宫曰:“最好。

”二人至庄前下马,入见伯奢。

奢曰:“我闻朝廷遍行文书,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陈留去了。

汝如何得至此?

”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陈县令,已粉骨碎身矣。

”伯奢拜陈宫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灭门矣。

使君宽怀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舍。

”说罢,即起身入内。

良久乃出,谓陈宫曰:“老夫家无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来相待。

”言讫,匆匆上驴而去。

操与宫坐久,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

操曰:“吕伯奢非吾至亲,此去可疑,当窃听之。

”二人潜步入草堂后,但闻人语曰:“缚而杀之,何如?

”操曰:“是矣!

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获。

”遂与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皆杀之,一连杀死八口。

搜至厨下,却见缚一猪欲杀。

宫曰:“孟德心多,误杀好人矣!

”急出庄上马而行。

行不到二里,只见伯奢驴鞍前鞒悬酒二瓶,手携果菜而来,叫曰:“贤侄与使君何故便去?

”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

”伯奢曰:“吾已分付家人宰一猪相款,贤侄、使君何憎一宿?

速请转骑。

”操不顾,策马便行。

行不数步,忽拔剑复回,叫伯奢曰:“此来者何人?

”伯奢回头看时,操挥剑砍伯奢于驴下。

宫大惊曰:“适才误耳,今何为也?

”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多人,安肯干休?

若率众来追,必遭其祸矣。

”宫曰:“知而故杀,大不义也!

”操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默然。

当夜,行数里,月明中敲开客店门投宿。

喂饱了马,曹操先睡。

陈宫寻思:“我将谓曹操是好人,弃官跟他。

原来是个狼心之徒!

今日留之,必为后患。

”便欲拔剑来杀曹操。

正是:设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来一路人。

毕竟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五回·发矫诏诸镇应曹公破关兵三英战吕布

〔罗贯中〕 〔明〕

却说陈宫临欲下手杀曹操,忽转念曰:“我为国家跟他到此,杀之不义。

不若弃而他往。

”插剑上马,不等天明,自投东郡去了。

操觉,不见陈宫,寻思:“此人见我说了这两句,疑我不仁,弃我而去。

吾当急行,不可久留。

”遂连夜到陈留,寻见父亲,备说前事。

欲散家资,招募义兵。

父言:“资少恐不成事。

此间有孝廉卫弘,疏财仗义,其家巨富。

若得相助,事可图矣。

”操置酒张筵,拜请卫弘到家,告曰:“今汉室无主,董卓专权,欺君害民,天下切齿。

操欲力扶社稷,恨力不足。

公乃忠义之士,敢求相助!

”卫弘曰:“吾有是心久矣,恨未遇英雄耳。

既孟德有大志,愿将家资相助。

”操大喜。

于是先发矫诏,驰报各道,然后招集义兵,竖起招兵白旗一面,上书“忠义”二字。

不数日间,应募之士,如雨骈集。

一日,有一个阳平卫国人,姓乐,名进,字文谦,来投曹操。

又有一个山阳巨鹿人,姓李,名典,字曼成,也来投曹操。

操皆留为帐前吏。

又有沛国谯人夏侯惇,字元让,乃夏侯婴之后。

自小习枪棒。

年十四从师学武,有人辱骂其师,惇杀之,逃于外方。

闻知曹操起兵,与其族弟夏侯渊两个,各引壮士千人来会。

此二人本操之弟兄:操父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过房与曹家,因此是同族。

不数日,曹氏兄弟曹仁、曹洪各引兵千余来助。

曹仁字子孝,曹洪字子廉:二人弓马熟娴,武艺精通。

操大喜,于村中调练军马。

卫弘尽出家财,置办衣甲旗幡。

四方送粮食者,不计其数。

时袁绍得操矫诏,乃聚麾下文武,引兵三万,离渤海来与曹操会盟。

操作檄文以达诸郡。

檄文曰:“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

秽乱宫禁,残害生灵。

狼戾不仁,罪恶充积!

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

望兴义师,共泄公愤。

扶持王室,拯救黎民。

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操发檄文去后,后镇诸侯皆起兵相应:第一镇,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

第二镇,冀州刺史韩馥。

第三镇,豫州刺史孔伷。

第四镇,兖州刺史刘岱。

第五镇,河内郡太守王匡。

第六镇,陈留太守张邈。

第七镇,东郡太守乔瑁。

第八镇,山阳太守袁遗。

第九镇,济北相鲍信。

第十镇,北海太守孔融。

第十一镇,广陵太守张超。

第十二镇,徐州刺史陶谦。

第十三镇,西凉太守马腾。

第十四镇,北平太守公孙瓚。

第十五镇,上党太守张杨。

第十六镇,乌程侯长沙太守孙坚。

第十七镇,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

诸路军马,多少不等,有三万者,有一二万者,各领文官武将,投洛阳来。

且说北平太守公孙瓚,统领精兵一万五千,路经德州平原县。

正行之间,遥见桑树丛中,一面黄旗,数骑来迎。

瓚视之,乃刘玄德也。

瓚问曰:“贤弟何故在此?

”玄德曰:“旧日蒙兄保备为平原县令,今闻大军过此,特来奉候,就请兄长入城歇马。

”瓚指关、张而问曰:“此何人也?

”玄德曰:“此关羽、张飞,备结义兄弟也。

”瓚曰:“乃同破黄巾者乎?

”玄德曰:“皆此二人之力。

”瓚曰:“今居何职?

”玄德答曰:“关羽为马弓手,张飞为步弓手。

”瓚叹曰:“如此可谓埋没英雄!

今董卓作乱,天下诸侯共往诛之。

贤弟可弃此卑官,一同讨贼,力扶汉室,若何?

”玄德曰:“愿往。

”张飞曰:“当时若容我杀了此贼,免有今日之事。

”云长曰:“事已至此,即当收拾前去。

”玄德、关、张引数骑跟公孙瓚来,曹操接着。

众诸侯亦陆续皆至,各自安营下寨,连接二百余里。

操乃宰牛杀马,大会诸侯,商议进兵之策。

太守王匡曰:“今奉大义,必立盟主。

众听约束,然后进兵。

”操曰:“袁本初四世三公,门多故吏,汉朝名相之裔,可为盟主。

”绍再三推辞,众皆曰非本初不可,绍方应允。

次日筑台三层,遍列五方旗帜,上建白旄黄钺,兵符将印,请绍登坛。

绍整衣佩剑,慨然而上,焚香再拜。

其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

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

绍等惧社稷沦丧,纠合义兵,并赴国难。

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必无二志。

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

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读毕,歃血。

众因其辞气慷慨,皆涕泗横流。

歃血已罢,下坛。

众扶绍升帐而坐,两行依爵位年齿分列坐定。

操行酒数巡,言曰:“今日既立盟主,各听调遣,同扶国家,勿以强弱计较。

”袁绍曰:“绍虽不才,既承公等推为盟主,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国有常刑,军有纪律。

各宜遵守,勿得违犯。

”众皆曰惟命是听。

绍曰:“吾弟袁术总督粮草,应付诸营,无使有缺。

更须一人为先锋,直抵汜水关挑战。

余各据险要,以为接应。

” 长沙太守孙坚出曰:“坚愿为前部。

”绍曰:“文台勇烈,可当此任。

”坚遂引本部人马杀奔汜水关来。

守关将士,差流星马往洛阳丞相府告急。

董卓自专大权之后,每日饮宴。

李儒接得告急文书,径来禀卓。

卓大惊,急聚众将商议。

温侯吕布挺身出曰:“父亲勿虑。

关外诸侯,布视之如草芥。

愿提虎狼之师,尽斩其首,悬于都门。

”卓大喜曰:“吾有奉先,高枕无忧矣!

”言未绝,吕布背后一人高声出曰:“割鸡焉用牛刀?

不劳温侯亲往。

吾斩众诸侯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卓视之,其人身长九尺,虎体狼腰,豹头猿臂。

关西人也,姓华,名雄。

卓闻言大喜,加为骁骑校尉。

拨马步军五万,同李肃、胡轸、赵岑星夜赴关迎敌。

众诸侯内有济北相鲍信,寻思孙坚既为前部,怕他夺了头功,暗拨其弟鲍忠,先将马步军三千,径抄小路,直到关下搦战。

华雄引铁骑五百,飞下关来,大喝:“贼将休走!

”鲍忠急待退,被华雄手起刀落,斩于马下,生擒将校极多。

华雄遣人赍鲍忠首级来相府报捷,卓加雄为都督。

却说孙坚引四将直至关前。

那四将?

——第一个,右北平土垠人,姓程,名普,字德谋,使一条铁脊蛇矛。

第二个,姓黄,名盖,字公覆,零陵人也,使铁鞭。

第三个,姓韩,名当,字义公,辽西令支人也,使一口大刀。

第四个,姓祖,名茂,字大荣,吴郡富春人也,使双刀。

孙坚披烂银铠,裹赤帻,横古锭刀,骑花鬃马,指关上而骂曰:“助恶匹夫,何不早降!

”华雄副将胡轸引兵五千出关迎战。

程普飞马挺矛,直取胡轸。

斗不数合,程普刺中胡轸咽喉,死于马下。

坚挥军直杀至关前,关上矢石如雨。

孙坚引兵回至梁东屯住,使人于袁绍处报捷,就于袁术处催粮。

或说术曰:“孙坚乃江东猛虎。

若打破洛阳,杀了董卓,正是除狼而得虎也。

今不与粮,彼军必散。

”术听之,不发粮草。

孙坚军缺食,军中自乱,细作报上关来。

李肃为华雄谋曰:“今夜我引一军从小路下关,袭孙坚寨后,将军击其前寨,坚可擒矣。

”雄从之,传令军士饱餐,乘夜下关。

是夜月白风清。

到坚寨时,已是半夜,鼓噪直进。

坚慌忙披挂上马,正遇华雄。

两马相交,斗不数合,后面李肃军到,竟天价放起火来。

坚军乱窜。

众将各自混战,止有祖茂跟定孙坚,突围而走。

背后华雄追来。

坚取箭,连放两箭,皆被华雄躲过。

再放第三箭时,因用力太猛,拽折了鹊画弓,只得弃弓纵马而奔。

祖茂曰:“主公头上赤帻射目,为贼所识认。

可脱帻与某戴之。

”坚就脱帻换茂盔,分两路而走。

雄军只望赤帻者追赶,坚乃从小路得脱。

祖茂被华雄追急,将赤帻挂于人家烧不尽的庭柱上,却入树林潜躲。

华雄军于月下遥见赤帻,四面围定,不敢近前。

用箭射之,方知是计,遂向前取了赤帻。

祖茂于林后杀出,挥双刀欲劈华雄。

雄大喝一声,将祖茂一刀砍于马下。

杀至天明,雄方引兵上关。

程普、黄盖、韩当都来寻见孙坚,再收拾军马屯扎。

坚为折了祖茂,伤感不已,星夜遣人报知袁绍。

绍大惊曰:“不想孙文台败于华雄之手!

”便聚众诸侯商议。

众人都到,只有公孙瓚后至,绍请入帐列坐。

绍曰:“前日鲍将军之弟不遵调遣,擅自进兵,杀身丧命,折了许多军士。

今者孙文台又败于华雄:挫动锐气,为之奈何?

”诸侯并皆不语。

绍举目遍视,见公孙瓚背后立着三人,容貌异常,都在那里冷笑。

绍问曰:“公孙太守背后何人?

”瓚呼玄德出曰:“此吾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刘备是也。

”曹操曰:“莫非破黄巾刘玄德乎?

”瓚曰:“然。

”即令刘玄德拜见。

瓚将玄德功劳,并其出身,细说一遍。

绍曰:“既是汉室宗派,取坐来。

”命坐。

备逊谢。

绍曰:“吾非敬汝名爵,吾敬汝是帝室之胄耳。

”玄德乃坐于末位,关、张叉手侍立于后。

忽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来寨前大骂搦战。

”绍曰:“谁敢去战?

”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曰:“小将愿往。

”绍喜,便著俞涉出马。

即时报来:“俞涉与华雄战不三合,被华雄斩了。

”众大惊。

太守韩馥曰:“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

”绍急令出战。

潘凤手提大斧上马。

去不多时,飞马来报:“潘凤又被华雄斩了。

”众皆失色。

绍曰:“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

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言未毕,阶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

”众视之,见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

绍问何人。

公孙瓚曰:“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

”绍问现居何职。

瓚曰:“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

”帐上袁术大喝曰:“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耶?

量一弓手,安敢乱言!

与我打出!

”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

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

试教出马,如其不胜,责之未迟。

”袁绍曰:“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

”操曰:“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

”关公曰:“如不胜,请斩某头。

”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

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出帐提刀,飞身上马。

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

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

其酒尚温。

后人有诗赞之曰:“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冬冬。

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

”曹操大喜。

只见玄德背后转出张飞,高声大叫:“俺哥哥斩了华雄,不就这里杀入关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时!

”袁术大怒,喝曰:“俺大臣尚自谦让,量一县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扬威!

都与赶出帐去!

”曹操曰:“得功者赏,何计贵贱乎?

”袁术曰:“既然公等只重一县令,我当告退。

”操曰:“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耶?

”命公孙瓚且带玄德、关、张回寨。

众官皆散。

曹操暗使人赍牛酒抚慰三人。

却说华雄手下败军,报上关来。

李肃慌忙写告急文书,申闻董卓。

卓急聚李儒、吕布等商议。

儒曰:“今失了上将华雄,贼势浩大。

袁绍为盟主,绍叔袁隗,现为太傅。

倘或里应外合,深为不便,可先除之。

请丞相亲领大军,分拨剿捕。

”卓然其说,唤李傕、郭汜领兵五百,围住太傅袁隗家,不分老幼,尽皆诛绝,先将袁隗首级去关前号令。

卓遂起兵二十万,分为两路而来:一路先令李傕、郭汜引兵五万,把住汜水关,不要厮杀。

卓自将十五万,同李儒、吕布、樊稠、张济等守虎牢关。

这关离洛阳五十里。

军马到关,卓令吕布领三万军,去关前扎住大寨。

卓自在关上屯住。

流星马探听得,报入袁绍大寨里来。

绍聚众商议。

操曰:“董卓屯兵虎牢,截俺诸侯中路,今可勒兵一半迎敌。

”绍乃分王匡、乔瑁、鲍信、袁遗、孙融、张杨、陶谦、公孙瓚八路诸侯,往虎牢关迎敌。

操引军往来救应。

八路诸侯,各自起兵。

河内太守王匡,引兵先到。

吕布带铁骑三千,飞奔来迎。

王匡将军马列成阵势,勒马门旗下看时,见吕布出阵: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

弓箭随身,手持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王匡回头问曰:“谁敢出战?

”后面一将,纵马挺枪而出。

匡视之,乃河内名将方悦。

两马相交,无五合,被吕布一戟刺于马下,挺戟直冲过来。

匡军大败,四散奔走。

布东西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幸得乔瑁、袁遗两军皆至,来救王匡,吕布方退。

三路诸侯,各折了些人马,退三十里下寨。

随后五路军马都至,一处商议,言吕布英雄,无人可敌。

正虑间,小校报来:“吕布搦战。

”八路诸侯,一齐上马。

军分八队,布在高冈。

遥望吕布一簇军马,绣旗招飐,先来冲阵。

上党太守张杨部将穆顺,出马挺枪迎战,被吕布手起一戟,刺于马下。

众大惊。

北海太守孔融部将武安国,使铁锤飞马而出。

吕布挥戟拍马来迎。

战到十余合,一戟砍断安国手腕,弃锤于地而走。

八路军兵齐出,救了武安国。

吕布退回去了。

众诸侯回寨商议。

曹操曰:“吕布英勇无敌,可会十八路诸侯,共议良策。

若擒了吕布,董卓易诛耳。

” 正议间,吕布复引兵搦战。

八路诸侯齐出。

公孙瓚挥槊亲战吕布。

战不数合,瓚败走。

吕布纵赤兔马赶来。

那马日行千里,飞走如风。

看看赶上,布举画戟望瓚后心便刺。

傍边一将,圆睁环眼,倒竖虎须,挺丈八蛇矛,飞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

燕人张飞在此!

”吕布见了,弃了公孙瓚,便战张飞。

飞抖擞精神,酣战吕布。

连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云长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

三匹马丁字儿厮杀。

战到三十合,战不倒吕布。

刘玄德掣双股剑,骤黄鬃马,刺斜里也来助战。

这三个围住吕布。

转灯儿般厮杀。

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

吕布架隔遮拦不定,看着玄德面上,虚刺一戟,玄德急闪。

吕布荡开阵角,倒拖画戟,飞马便回。

三个那里肯舍,拍马赶来。

八路军兵,喊声大震,一齐掩杀。

吕布军马望关上奔走。

玄德、关、张随后赶来。

古人曾有篇言语,单道着玄德、关、张三战吕布:“汉朝天数当桓灵,炎炎红日将西倾。

奸臣董卓废少帝,刘协懦弱魂梦惊。

曹操传檄告天下,诸侯奋怒皆兴兵。

议立袁绍作盟主,誓扶王室定太平。

温侯吕布世无比,雄才四海夸英伟。

护躯银铠砌龙鳞,束发金冠簪雉尾。

参差宝带兽平吞,错落锦袍飞凤起。

龙驹跳踏起天风,画戟荧煌射秋水。

出关搦战谁敢当?

诸侯胆裂心惶惶。

踊出燕人张冀德,手持蛇矛丈八枪。

虎须倒竖翻金线,环眼圆睁起电光。

酣战未能分胜败,阵前恼起关云长。

青龙宝刀灿霜雪,鹦鹉战袍飞蛱蝶。

马蹄到处鬼神嚎,目前一怒应流血。

枭雄玄德掣双锋,抖擞天威施勇烈。

三人围绕战多时,遮拦架隔无休歇。

喊声震动天地翻,杀气迷漫牛斗寒。

吕布力穷寻走路,遥望家山拍马还。

倒拖画杆方天戟,乱散销金五彩幡。

顿断绒绦走赤兔,翻身飞上虎牢关。

”三人直赶吕布到关下,看见关上西风飘动青罗伞盖。

张飞大叫:“此必董卓!

追吕布有甚强处?

不如先拿董贼,便是斩草除根!

”拍马上关,来擒董卓。

正是:擒贼定须擒贼首,奇功端的待奇人。

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六回·焚金阙董卓行凶匿玉玺孙坚背约

〔罗贯中〕 〔明〕

却说张飞拍马赶到关下,关上矢石如雨,不得进而回。

八路诸侯,同请玄德、关、张贺功,使人去袁绍寨中报捷。

绍遂移檄孙坚,令其进兵。

坚引程普、黄盖至袁术寨中相见。

坚以杖画地曰:“董卓与我,本无仇隙。

今我奋不顾身,亲冒矢石,来决死战者,上为国家讨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

而将军却听谗言,不发粮草,致坚败绩,将军何安?

”术惶恐无言,命斩进谗之人,以谢孙坚。

忽人报坚曰:“关上有一将,乘马来寨中,要见将军。

”坚辞袁术,归到本寨,唤来问时,乃董卓爱将李傕。

坚曰:“汝来何为?

”傕曰:“丞相所敬者,惟将军耳。

今特使傕来结亲:丞相有女,欲配将军之子。

”坚大怒,叱曰:“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吾欲夷其九族,以谢天下,安肯与逆贼结亲耶!

吾不斩汝,汝当速去,早早献关,饶你性命!

倘若迟误,粉骨碎身!

”李傕抱头鼠窜,回见董卓,说孙坚如此无礼。

卓怒,问李儒。

儒曰:“温侯新败,兵无战心。

不若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以应童谣。

近日街市童谣曰: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

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臣思此言‘西头一个汉’,乃应高祖旺于西都长安,传一十二帝。

‘东头一个汉’,乃应光武旺于东都洛阳,今亦传一十二帝。

天运合回。

丞相迁回长安,方可无虞。

”卓大喜曰:“非汝言,吾实不悟。

”遂引吕布星夜回洛阳,商议迁都。

聚文武于朝堂,卓曰:“汉东都洛阳,二百余年,气数已衰。

吾观旺气实在长安,吾欲奉驾西幸。

汝等各宜促装。

”司徒杨彪曰:“关中残破零落。

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

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

望丞相鉴察。

”卓怒曰:“汝阻国家大计耶?

”太尉黄琬曰:“杨司徒之言是也。

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尽为瓦砾之地。

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

今弃宫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

”卓曰:“关东贼起,天下播乱。

长安有崤函之险。

更近陇右,木石砖瓦,克日可办,宫室营造,不须月余。

汝等再休乱言。

”司徒荀爽谏曰:“丞相若欲迁都,百姓骚动不宁矣。

”卓大怒曰:“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

”即日罢杨彪、黄琬、荀爽为庶民。

卓出上车,只见二人望车而揖,视之,乃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也。

卓问有何事,毖曰:“今闻丞相欲迁都长安,故来谏耳。

”卓大怒曰:“我始初听你两个,保用袁绍。

今绍已反,是汝等一党!

”叱武士推出都门斩首。

遂下令迁都,限来日便行。

李儒曰:“今钱粮缺少,洛阳富户极多,可籍没入官。

但是袁绍等门下,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赀,必得巨万。

”卓即差铁骑五千、遍行捉拿洛阳富户,共数千家,插旗头上大书“反臣逆党”,尽斩于城外,取其金赀。

李傕、郭汜尽驱洛阳之民数百万口,前赴长安。

每百姓一队,间军一队,互相拖押。

死于沟壑者,不可胜数。

又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

啼哭之声,震动天地。

如有行得迟者,背后三千军催督,军手执白刃,于路杀人。

卓临行,教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并放火烧宗庙宫府。

南北两宫,火焰相接。

长乐宫庭,尽为焦土。

又差吕布发掘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

军士乘势掘官民坟冢殆尽。

董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劫了天子并后妃等,竟望长安去了。

却说卓将赵岑,见卓已弃洛阳而去,便献了汜水关。

孙坚驱兵先入。

玄德、关、张杀入虎牢关,诸侯各引军入。

且说孙坚飞奔洛阳,遥望火焰冲天,黑烟铺地,二三百里,并无鸡犬人烟。

坚先发兵救灭了火,令众诸侯各于荒地上屯住军马。

曹操来见袁绍曰:“今董贼西去,正可乘势追袭。

本初按兵不动,何也?

”绍曰:“诸兵疲困,进恐无益。

”操曰:“董贼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

诸公何疑而不进?

”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

操大怒曰:“竖子不足与谋!

”遂自引兵万余,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李典、乐进,星夜来赶董卓。

且说董卓行至荥阳地方,太守徐荣出接。

李儒曰:“丞相新弃洛阳,防有追兵。

可教徐荣伏军荥阳城外山坞之旁,若有兵追来,可竟放过。

待我这里杀败,然后截住掩杀。

令后来者不敢复追。

”卓从其计,又令吕布引精兵遏后。

布正行间,曹操一军赶上。

吕布大笑曰:“不出李儒所料也!

”将军马摆开。

曹操出马,大叫:“逆贼!

劫迁天子,流徙百姓,将欲何往?

”吕布骂曰:“背主懦夫,何得妄言!

”夏侯惇挺枪跃马,直取吕布。

战不数合,李傕引一军,从左边杀来,操急令夏侯渊迎敌。

右边喊声又起,郭汜引军杀到,操急令曹仁迎敌。

三路军马,势不可当。

夏侯惇抵敌吕布不住,飞马回阵。

布引铁骑掩杀,操军大败,回望荥阳而走。

走至一荒山脚下,时约二更,月明如昼。

方才聚集残兵,正欲埋锅造饭,只听得四围喊声,徐荣伏兵尽出。

曹操慌忙策马,夺路奔逃,正遇徐荣,转身便走。

荣搭上箭,射中操肩膊。

操带箭逃命,踅过山坡。

两个军士伏于草中,见操马来,二枪齐发,操马中枪而倒。

操翻身落马,被二卒擒住。

只见一将飞马而来,挥刀砍死两个步军,下马救起曹操。

操视之,乃曹洪也。

操曰:“吾死于此矣,贤弟可速去!

”洪曰:“公急上马!

洪愿步行。

”操曰:“贼兵赶上,汝将奈何?

”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操曰:“吾若再生,汝之力也。

”操上马,洪脱去衣甲,拖刀跟马而走。

约走至四更余,只见前面一条大河,阻住去路,后面喊声渐近。

操曰:“命已至此,不得复活矣!

”洪急扶操下马,脱去袍铠,负操渡水。

才过彼岸,追兵已到,隔水放箭。

操带水而走。

比及天明,又走三十余里,土冈下少歇。

忽然喊声起处,一彪人马赶来:却是徐荣从上流渡河来追。

操正慌急间,只见夏侯惇、夏侯渊引数十骑飞至,大喝:“徐荣无伤吾主!

”徐荣便奔夏侯惇,惇挺枪来迎。

交马数合,惇刺徐荣于马下,杀散余兵。

随后曹仁、李典、乐进各引兵寻到,见了曹操,忧喜交集。

聚集残兵五百余人,同回河内。

卓兵自往长安。

却说众诸侯分屯洛阳。

孙坚救灭宫中余火,屯兵城内,设帐于建章殿基上。

坚令军士扫除宫殿瓦砾。

凡董卓所掘陵寝。

尽皆掩闭。

于太庙基上,草创殿屋三间,请众诸侯立列圣神位,宰太牢祀之。

祭毕,皆散。

坚归寨中,是夜星月交辉,乃按剑露坐,仰观天文。

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坚叹曰:“帝星不明,贼臣乱国,万民涂炭,京城一空!

”言讫,不觉泪下。

傍有军士指曰:“殿南有五色毫光起于井中,”坚唤军士点起火把,下井打捞。

捞起一妇人尸首,虽然日久,其尸不烂:宫样装束,项下带一锦囊。

取开看时,内有朱红小匣,用金锁锁着。

启视之,乃一玉玺: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

傍缺一角,以黄金镶之。

上有篆文八字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坚得玺,乃问程普。

普曰:“此传国玺也。

此玉是昔日卞和于荆山之下,见凤凰栖于石上,载而进之楚文王。

解之,果得玉。

秦二十六年,令良工琢为玺,李斯篆此八字于其上。

二十八年,始皇巡狩至洞庭湖。

风浪大作,舟将覆,急投玉玺于湖而止。

至三十六年,始皇巡狩至华阴,有人持玺遮道,与从者曰:‘持此还祖龙。

’言讫不见,此玺复归于秦。

明年,始皇崩。

后来子婴将玉玺献与汉高祖。

后至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将玺打王寻、苏献,崩其一角,以金镶之。

光武得此宝于宜阳,传位至今。

近闻十常侍作乱,劫少帝出北邙,回宫失此宝。

今天授主公,必有登九五之分。

此处不可久留,宜速回江东,别图大事。

”坚曰:“汝言正合吾意。

明日便当托疾辞归。

”商议已定,密谕军士勿得泄漏。

谁想数中一军,是袁绍乡人,欲假此为进身之计,连夜偷出营寨,来报袁绍。

绍与之赏赐,暗留军中。

次日,孙坚来辞袁绍曰:“坚抱小疾,欲归长沙,特来别公。

”绍笑曰:“吾知公疾乃害传国玺耳。

”坚失色曰:“此言何来?

”绍曰:“今兴兵讨贼,为国除害。

玉玺乃朝廷之宝,公既获得,当对众留于盟主处,候诛了董卓,归复朝廷。

今匿之而去,意欲何为?

”坚曰:“玉玺何由在吾处?

”绍曰:“建章殿井中之物何在?

”坚曰:“吾本无之,何强相逼?

”绍曰:“作速取出,免自生祸。

”坚指天为誓曰:“吾若果得此宝,私自藏匿,异日不得善终,死于刀箭之下!

”众诸侯曰:“文台如此说誓,想必无之。

”绍唤军士出曰:“打捞之时,有此人否?

”坚大怒,拔所佩之剑,要斩那军士。

绍亦拔剑曰:“汝斩军人,乃欺我也。

”绍背后颜良、文丑皆拔剑出鞘。

坚背后程普、黄盖、韩当亦掣刀在手。

众诸侯一齐劝住。

坚随即上马,拔寨离洛阳而去。

绍大怒,遂写书一封,差心腹人连夜往荆州,送与刺史刘表,教就路上截住夺之。

次日,人报曹操追董卓,战于荥阳,大败而回。

绍令人接至寨中,会众置酒,与操解闷。

饮宴间,操叹曰:“吾始兴大义,为国除贼。

诸公既仗义而来,操之初意,欲烦本初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

诸将固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制其险要。

公路率南阳之军,驻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

皆深沟高垒,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

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今迟疑不进,大失天下之望。

操窃耻之!

”绍等无言可对。

既而席散,操见绍等各怀异心,料不能成事,自引军投扬州去了。

公孙瓚谓玄德、关、张曰:“袁绍无能为也,久必有变。

吾等且归。

”遂拔寨北行。

至平原,令玄德为平原相,自去守地养军。

兖州太守刘岱,问东郡太守乔瑁借粮。

瑁推辞不与,岱引军突入瑁营,杀死乔瑁,尽降其众。

袁绍见众人各自分散,就领兵拔寨,离洛阳,投关东去了。

却说荆州刺史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也,乃汉室宗亲。

幼好结纳,与名士七人为友,时号“江夏八俊”。

那七人:汝南陈翔,字仲麟。

同郡范滂,字孟博。

鲁国孔昱,字世元。

渤海范康,字仲真,山阳檀敷,字文友。

同郡张俭,字元节。

南阳岑晊,字公孝。

刘表与此七人为友。

有延平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为辅。

当时看了袁绍书,随令蒯越、蔡瑁引兵一万来截孙坚。

坚军方到,蒯越将阵摆开,当先出马。

孙坚问曰:“蒯异度何故引兵截吾去路?

”越曰:“汝既为汉臣,如何私匿传国之宝?

可速留下,放汝归去!

”坚大怒,命黄盖出战。

蔡瑁舞刀来迎。

斗到数合,盖挥鞭打瑁,正中护心镜。

瑁拨回马走,孙坚乘势杀过界口。

山背后金鼓齐鸣、乃刘表亲自引军来到。

孙坚就马上施礼曰:“景升何故信袁绍之书,相逼邻郡?

”表曰:“汝匿传国玺,将欲反耶?

”坚曰:“吾若有此物,死于刀箭之下!

”表曰:“汝若要我听信,将随军行李,任我搜看。

”坚怒曰:“汝有何力,敢小觑我!

”方欲交兵,刘表便退。

坚纵马赶去,两山后伏兵齐起,背后蔡瑁、蒯越赶来,将孙坚困在垓心。

正是:玉玺得来无用处,反因此宝动刀兵。

毕竟孙坚怎地脱身,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回·袁绍磐河战公孙孙坚跨江击刘表

〔罗贯中〕 〔明〕

却说孙坚被刘表围住,亏得程普、黄盖、韩当三将死救得脱,折兵大半,夺路引兵回江东。

自此孙坚与刘表结怨。

且说袁绍屯兵河内,缺少粮草。

冀州牧韩馥,遣人送粮以资军用。

谋士逢纪说绍曰:“大丈夫纵横天下,何待人送粮为食!

冀州乃钱粮广盛之地,将军何不取之?

”绍曰:“未有良策。

”纪曰:“可暗使人驰书与公孙瓚,令进兵取冀州,约以夹攻,瓚必兴兵。

韩馥无谋之辈,必请将军领州事。

就中取事,唾手可得。

”绍大喜,即发书到瓚处。

瓚得书,见说共攻冀州,平分其地,大喜,即日兴兵。

绍却使人密报韩馥。

馥慌聚荀谌、辛评二谋士商议。

谌曰:“公孙瓚将燕、代之众,长驱而来,其锋不可当。

兼有刘备、关、张助之,难以抵敌。

今袁本初智勇过人,手下名将极广,将军可请彼同治州事,彼必厚待将军,无患公孙瓚矣。

”韩馥即差别驾关纯去请袁绍。

长史耿武谏曰:“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乳哺,立可饿死。

奈何欲以州事委之?

此引虎入羊群也。

”馥曰:“吾乃袁氏之故吏,才能又不如本初。

古者择贤者而让之,诸君何嫉妒耶?

”耿武叹曰:“冀州休矣!

”于是弃职而去者三十余人。

独耿武与关纯伏于城外,以待袁绍。

数日后,绍引兵至。

耿武、关纯拔刀而出,欲刺杀绍。

绍将颜良立斩耿武,文丑砍死关纯。

绍入冀州,以馥为奋威将军,以田丰、沮授、许攸、逢纪分掌州事,尽夺韩馥之权。

馥懊悔无及,遂弃下家小,匹马往投陈留太守张邈去了。

却说公孙瓚知袁绍已据冀州,遣弟公孙越来见绍,欲分其地。

绍曰:“可请汝兄自来,吾有商议。

”越辞归。

行不到五十里,道旁闪出一彪军马,口称:“我乃董丞相家将也!

”乱箭射死公孙越。

从人逃回见公孙瓚,报越已死。

瓚大怒曰:“袁绍诱我起兵攻韩馥,他却就里取事。

今又诈董卓兵射死吾弟,此冤如何不报!

”尽起本部兵,杀奔冀州来。

绍知瓚兵至,亦领军出。

二军会于磐河之上:绍军于磐河桥东,瓚军于桥西。

瓚立马桥上,大呼曰:“背义之徒,何敢卖我!

”绍亦策马至桥边,指瓚曰:“韩馥无才,愿让冀州于吾,与尔何干?

”瓚曰:“昔日以汝为忠义,推为盟主。

今之所为,真狼心狗行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袁绍大怒曰:“谁可擒之?

”言未毕,文丑策马挺枪,直杀上桥。

公孙瓚就桥边与文丑交锋。

战不到十余合,瓚抵挡不住,败阵而走。

文丑乘势追赶。

瓚走入阵中,文丑飞马径入中军,往来冲突。

瓚手下健将四员,一齐迎战。

被文丑一枪,刺一将下马,三将俱走。

文丑直赶公孙瓚出阵后,瓚望山谷而逃。

文丑骤马厉声大叫:“快下马受降!

”瓚弓箭尽落,头盔堕地。

披发纵马,奔转山坡。

其马前失,瓚翻身落于坡下。

文丑急捻枪来刺。

忽见草坡左侧转出一个少年将军,飞马挺枪,直取文丑,公孙瓚扒上坡去,看那少年: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与文丑大战五六十合,胜负未分。

瓚部下救军到,丑拨回马去了。

那少年也不追赶。

瓚忙下土坡,问那少年姓名。

那少年欠身答曰:“某乃常山真定人也,姓赵,名云,字子龙。

本袁绍辖下之人。

因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故特弃彼而投麾下,不期于此处相见。

”瓚大喜,遂同归寨,整顿甲兵。

次日,瓚将军马分作左右两队,势如羽翼。

马五千余匹,大半皆是白马。

因公孙瓚曾与羌人战,尽选白马为先锋,号为白马将军。

羌人但见白马便走,因此白马极多。

袁绍令颜良、文丑为先锋,各引弓弩手一千,亦分作左右两队。

令在左者射公孙瓚右军,在右者射公孙瓚左军。

再令麹义引八百弓手,步兵一万五千,列于阵中。

袁绍自引马步军数万,于后接应。

公孙瓚初得赵云,不知心腹,令其另领一军在后。

遣大将严纲为先锋。

瓚自领中军,立马桥上,傍竖大红圈金线帅字旗于马前。

从辰时擂鼓,直到巳时,绍军不进。

麹义令弓手皆伏于遮箭牌下,只听炮响发箭。

严纲鼓噪呐喊,直取麹义。

义军见严纲兵来,都伏而不动。

直到来得至近,一声炮响,八百弓弩手一齐俱发。

纲急待回,被麹义拍马舞刀,斩于马下,瓚军大败。

左右两军,欲来救应,都被颜良、文丑引弓弩手射住。

绍军并进,直杀到界桥边。

麹义马到,先斩执旗将,把绣旗砍倒。

公孙瓚见砍倒绣旗,回马下桥而走。

麹义引军直冲到后军,正撞着赵云,挺枪跃马,直取麹义。

战不数合,一枪刺麹义于马下。

赵云一骑马飞入绍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公孙瓚引军杀回,绍军大败。

却说袁绍先使探马看时,回报麹义斩将搴旗,追赶败兵。

因此不作准备,与田丰引着帐下持戟军士数百人,弓箭手数十骑,乘马出观,呵呵大笑曰:“公孙瓚无能之辈!

”正说之间,忽见赵云冲到面前。

弓箭手急待射时,云连刺数人,众军皆走。

后面瓚军团团围裹上来。

田丰慌对绍曰:“主公且于空墙中躲避!

”绍以兜鍪扑地,大呼曰:“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

”众军士齐心死战,赵云冲突不入,绍兵大队掩至,颜良亦引军来到,两路并杀。

赵云保公孙瓚杀透重围,回到界桥。

绍驱兵大进,复赶过桥,落水死者,不计其数。

袁绍当先赶来,不到五里,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三员大将,乃是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

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瓚与袁绍相争,特来助战。

当下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直取袁绍。

绍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忙拨马而逃,众人死救过桥。

公孙瓚亦收军归寨。

玄德、关、张动问毕,瓚曰:“若非玄德远来救我,几乎狼狈。

”教与赵云相见。

玄德甚相敬爱,便有不舍之心。

却说袁绍输了一阵,坚守不出。

两军相拒月余,有人来长安报知董卓。

李儒对卓曰:“袁绍与公孙瓚,亦当今豪杰。

现在磐河厮杀,宜假天子之诏,差人往和解之。

二人感德,必顺太师矣。

”卓曰:“善。

”次日便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赍诏前去。

二人来至河北,绍出迎于百里之外,再拜奉诏。

次日,二人至瓚营宣谕,瓚乃遣使致书于绍,互相讲和。

二人自回京复命。

瓚即日班师,又表荐刘玄德为平原相。

玄德与赵云分别,执手垂泪,不忍相离。

云叹曰:“某曩日误认公孙瓚为英雄。

今观所为,亦袁绍等辈耳!

”玄德曰:“公且屈身事之,相见有日。

”洒泪而别。

却说袁术在南阳,闻袁绍新得冀州,遣使来求马千匹。

绍不与,术怒。

自此兄弟不睦。

又遣使往荆州,问刘表借粮二十万,表亦不与。

术恨之,密遣人遗书于孙坚,使伐刘表。

其书略曰:“前者刘表截路,乃吾兄本初之谋也。

今本初又与表私议欲袭江东。

公可速兴兵伐刘表,吾为公取本初,二仇可报。

公取荆州,吾取冀州,切勿误也!

”坚得书曰:“叵耐刘表!

昔日断吾归路,今不乘时报恨,更待何年!

”聚帐下程普、黄盖、韩当等商议。

程普曰:“袁术多诈,未可准信。

”坚曰:“吾自欲报仇,岂望袁术之助乎?

”便差黄盖先来江边安排战船,多装军器粮草,大船装载战马,克日兴师。

江中细作探知,来报刘表。

表大惊,急聚文武将士商议。

蒯良曰:“不必忧虑。

可令黄祖部领江夏之兵为前驱,主公率荆襄之众为援。

孙坚跨江涉湖而来,安能用武乎?

”表然之,令黄祖设备,随后便起大军。

却说孙坚有四子,皆吴夫人所生:长子名策,字伯符。

次子名权,字仲谋。

三子名翊,字叔弼。

四子名匡,字季佐。

吴夫人之妹,即为孙坚次妻,亦生一子一女:子名朗,字早安。

女名仁。

坚又过房俞氏一子,名韶,字公礼。

坚有一弟,名静,字幼台。

坚临行,静引诸子列拜于马前而谏曰:“今董卓专权,天子懦弱,海内大乱,各霸一方。

江东方稍宁,以一小恨而起重兵,非所宜也。

愿兄详之。

”坚曰:“弟勿多言。

吾将纵横天下,有仇岂可不报!

”长子孙策曰:“如父亲必欲往,儿愿随行。

”坚许之,遂与策登舟,杀奔樊城。

黄祖伏弓弩手于江边,见船傍岸,乱箭俱发。

坚令诸军不可轻动,只伏于船中来往诱之。

一连三日,船数十次傍岸。

黄祖军只顾放箭,箭已放尽。

坚却拔船上所得之箭,约十数万。

当日正值顺风,坚令军士一齐放箭。

岸上支吾不住,只得退走。

坚军登岸,程普、黄盖分兵两路,直取黄祖营寨。

背后韩当驱兵大进。

三面夹攻,黄祖大败,弃却樊城,走入邓城。

坚令黄盖守住船只,亲自统兵追袭。

黄祖引军出迎,布阵于野。

坚列成阵势,出马于门旗之下。

孙策也全副披挂,挺枪立马于父侧。

黄祖引二将出马,一个是江夏张虎,一个是襄阳陈生。

黄祖扬鞭大骂:“江东鼠贼,安敢侵略汉室宗亲境界!

”便令张虎搦战。

坚阵内韩当出迎。

两骑相交,战二十余合,陈主见张虎力怯,飞马来助。

孙策望见,按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陈生面门,应弦落马。

张虎见陈生坠地,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韩当一刀,削去半个脑袋。

程普纵马直来阵前捉黄祖。

黄祖弃却头盔、战马,杂于步军内逃命。

孙坚掩杀败军,直到汉水,命黄盖将船只进泊汉江。

黄祖聚败军,来见刘表,备言坚势不可当。

表慌请蒯良商议。

良曰:“目今新败,兵无战心。

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

却潜令人求救于袁绍,此围自可解也。

”蔡瑁曰:“子柔之言,直拙计也。

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束手待毙!

某虽不才,愿请军出城,以决一战。

”刘表许之。

蔡瑁引军万余,出襄阳城外,于岘山布阵。

孙坚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

蔡瑁出马。

坚曰:“此人是刘表后妻之兄也,谁与吾擒之?

”程普挺铁脊矛出马,与蔡瑁交战。

不到数合,蔡瑁败走。

坚驱大军,杀得尸横遍野。

蔡瑁逃入襄阳。

蒯良言瑁不听良策,以致大败,按军法当斩。

刘表以新娶其妹,不肯加刑。

却说孙坚分兵四面,围住襄阳攻打。

忽一日,狂风骤起,将中军帅字旗竿吹折。

韩当曰:“此非吉兆,可暂班师。

”坚曰:“吾屡战屡胜,取襄阳只在旦夕。

岂可因风折旗竿,遽尔罢兵!

”遂不听韩当之言,攻城愈急。

蒯良谓刘表曰:“某夜观天象,见一将星欲坠。

以分野度之,当应在孙坚。

主公可速致书袁绍,求其相助。

”刘表写书,问谁敢突围而出。

健将吕公,应声愿往。

蒯良曰:“汝既敢去,可听吾计:与汝军马五百,多带能射者冲出阵去,即奔岘山。

他必引军来赶,汝分一百人上山,寻石子准备。

一百人执弓弩伏于林中。

但有追兵到时,不可径走。

可盘旋曲折,引到埋伏之处,矢石俱发。

若能取胜,放起连珠号炮,城中便出接应。

如无追兵,不可放炮,趱程而去。

今夜月不甚明,黄昏便可出城。

” 吕公领了计策,拴束军马。

黄昏时分,密开东门,引兵出城。

孙坚在帐中,忽闻喊声,急上马引三十余骑,出营来看。

军士报说:“有一彪人马杀将出来,望岘山而去。

”坚不会诸将,只引三十余骑赶来。

吕公已于山林丛杂去处,上下埋伏。

坚马快,单骑独来,前军不远。

坚大叫:“休走!

”吕公勒回马来战孙坚。

交马只一合,吕公便走,闪入山路去。

坚随后赶入,却不见了吕公。

坚方欲上山,忽然一声锣响,山上石子乱下,林中乱箭齐发。

坚体中石、箭,脑浆迸流,人马皆死于岘山之内。

寿止三十七岁。

吕公截住三十骑,并皆杀尽,放起连珠号炮。

城中黄祖、蒯越、蔡瑁分头引兵杀出,江东诸军大乱。

黄盖听得喊声震天,引水军杀来,正迎着黄祖。

战不两合,生擒黄祖。

程普保着孙策,急待寻路,正遇吕公。

程普纵马向前,战不到数合,一矛刺吕公于马下。

两军大战,杀到天明,各自收车。

刘表军自入城。

孙策回到汉水,方知父亲被乱箭射死,尸首已被刘表军士扛抬入城去了,放声大哭。

众军俱号泣。

策曰:“父尸在彼,安得回乡!

”黄盖曰:“今活捉黄祖在此,得一人入城讲和,将黄祖去换主公尸首。

”言未毕,军吏桓阶出曰:“某与刘表有旧,愿入城为使。

”策许之。

桓阶入城见刘表,具说其事。

表曰:“文台尸首、吾已用棺木盛贮在此。

可速放回黄祖,两家各罢兵,再休侵犯。

”桓阶拜谢欲行,阶下蒯良出曰:“不可!

不可!

吾有一言,今江东诸军片甲不回。

请先斩桓阶,然后用计。

”正是:追敌孙坚方殒命,求和桓阶又遭殃。

未知桓阶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罗贯中〕 〔明〕

却说蒯良曰:“今孙坚已丧,其子皆幼。

乘此虚弱之时,火速进军,江东一鼓可得。

若还尸罢兵,容其养成气力,荆州之患也。

”表曰:“吾有黄祖在彼营中,实忍弃之?

”良曰:“舍一无谋黄祖而取江东,有何不可?

”表曰:“吾与黄祖心腹之交,舍之不义。

”遂送桓阶回营,相约以孙坚尸换黄祖。

孙策换回黄祖,迎接灵柩,罢战回江东,葬父于曲阿之原。

丧事已毕,引军居江都,招贤纳士,屈己待人,四方豪杰,渐渐投之。

不在话下。

却说董卓在长安,闻孙坚已死,乃曰:“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

”问:“其子年几岁矣?

”或答曰十七岁,卓遂不以为意。

自此愈加骄横,自号为“尚父”,出入僭天子仪仗。

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侄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

董氏宗族,不问长幼,皆封列侯。

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别筑郿坞,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内盖宫室,仓库屯积二十年粮食。

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

家属都住在内。

卓往来长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横门外。

卓常设帐于路,与公卿聚饮。

一日,卓出横门,百官皆送,卓留宴,适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到。

卓即命于座前,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

哀号之声震天,百官战栗失箸,卓饮食谈笑自若。

又一日,卓于省台大会百官,列坐两行。

酒至数巡,吕布径入,卓耳边言不数句,卓笑曰:“原来如此。

”命吕布于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

百官失色。

不多时,侍从将一红盘,托张温头入献。

百官魂不附体。

卓笑曰:“诸公勿惊。

张温结连袁术,欲图害我,因使人寄书来,错下在吾儿奉先处。

故斩之。

公等无故,不必惊畏。

”众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寻思今日席间之事,坐不安席。

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后园,立于荼蘼架侧,仰天垂泪。

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

允潜步窥之,乃府中歌伎貂蝉也。

其女自幼进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

是夜允听良久,喝曰:“贱人将有私情耶?

”貂蝉惊跪答曰:“贱妾安敢有私!

”允曰:“汝无所私,何夜深于此长叹?

”蝉曰:“容妾伸肺腑之言。

”允曰:“汝勿隐匿,当实告我。

”蝉曰:“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

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又不敢问。

今晚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

不想为大人窥见。

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

”允以杖击地曰:“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

随我到画阁中来。

”貂蝉跟允到阁中,允尽叱出妇妾,纳貂蝉于坐,叩头便拜。

貂蝉惊伏于地曰:“大人何故如此?

”允曰:“汝可怜汉天下生灵!

”言讫,泪如泉涌。

貂蝉曰:“适间贱妾曾言:但有使令,万死不辞。

”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

贼臣董卓,将欲篡位。

朝中文武,无计可施。

董卓有一义儿,姓吕,名布,骁勇异常。

我观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连环计,先将汝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

汝于中取便,谍间他父子反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

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

不知汝意若何?

”貂蝉曰:“妾许大人万死不辞,望即献妾与彼。

妾自有道理。

”允曰:“事若泄漏,我灭门矣。

”貂蝉曰:“大人勿忧。

妾若不报大义,死于万刃之下!

”允拜谢。

次日,便将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使人密送吕布。

布大喜,亲到王允宅致谢。

允预备嘉肴美馔。

候吕布至,允出门迎迓,接入后堂,延之上坐。

布曰:“吕布乃相府一将,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错敬?

”允曰:“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有将军耳。

允非敬将军之职,敬将军之才也。

”布大喜。

允殷勤敬酒,口称董太师并布之德不绝。

布大笑畅饮。

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数人劝酒。

酒至半酣,允曰:“唤孩儿来。

”少顷,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

布惊问何人。

允曰:“小女貂蝉也。

允蒙将军错爱,不异至亲,故令其与将军相见。

”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

貂蝉送酒与布。

两下眉来眼去。

允佯醉曰:“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

吾一家全靠着将军哩。

”布请貂蝉坐,貂蝉假意欲入。

允曰:“将军吾之至友,孩儿便坐何妨。

”貂蝉便坐于允侧。

吕布目不转睛的看。

又饮数杯,允指蝉谓布曰:“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

”布出席谢曰:“若得如此,布当效犬马之报!

”允曰:“早晚选一良辰,送至府中。

”布欣喜无限,频以目视貂蝉。

貂蝉亦以秋波送情。

少顷席散,允曰:“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

”布再三拜谢而去。

过了数日,允在朝堂,见了董卓,趁吕布不在侧,伏地拜请曰:“允欲屈太师车骑,到草舍赴宴,未审钧意若何?

”卓曰:“司徒见招,即当趋赴。

”允拜谢归家,水陆毕陈,于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幔。

次日晌午,董卓来到。

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

卓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拥入堂,分列两傍。

允于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赐坐于侧。

允曰:“太师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

”卓大喜。

进酒作乐,允极其致敬。

天晚酒酣,允请卓入后堂。

卓叱退甲士。

允捧觞称贺曰:“允自幼颇习天文,夜观乾象,汉家气数已尽。

太师功德振于天下,若舜之受尧,禹之继舜,正合天心人意。

”卓曰:“安敢望此!

”允曰:“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岂过分乎!

”卓笑曰:“若果天命归我,司徒当为元勋。

”允拜谢。

堂中点上画烛,止留女使进酒供食。

允曰:“教坊之乐,不足供奉。

偶有家伎,敢使承应。

”卓曰:“甚妙。

”允教放下帘栊,笙簧缭绕,簇捧貂蝉舞于帘外。

有词赞之曰:“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诗曰:“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舞罢,卓命近前。

貂蝉转入帘内,深深再拜。

卓见貂蝉颜色美丽,便问:“此女何人?

”允曰:“歌伎貂蝉也。

”卓曰:“能唱否?

”允命貂蝉执檀板低讴一曲。

正是:“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

”卓称赏不已。

允命貂蝉把盏。

卓擎杯问曰:“青春几何?

”貂蝉曰:“贱妾年方二八。

”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

”允起曰:“允欲将此女献上太师,未审肯容纳否?

”卓曰:“如此见惠,何以报德?

”允曰:“此女得侍太师,其福不浅。

”卓再三称谢。

允即命备毡车,先将貂蝉送到相府。

卓亦起身告辞。

允亲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后辞回。

乘马而行,不到半路,只见两行红灯照道,吕布骑马执戟而来,正与王允撞见,便勒住马,一把揪住衣襟,厉声问曰:“司徒既以貂蝉许我,今又送与太师,何相戏耶?

”允急止之曰:“此非说话处,且请到草舍去。

”布同允到家,下马入后堂。

叙礼毕,允曰:“将军何故怪老夫?

”布曰:“有人报我,说你把毡车送貂蝉入相府,是何意故?

”允曰:“将军原来不知!

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说:‘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

’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

太师饮酒中间,说:‘我闻你有一女,名唤貂蝉,已许吾儿奉先。

我恐你言未准,特来相求,并请一见。

’老夫不敢有违,随引貂蝉出拜公公。

太师曰:‘今日良辰,吾即当取此女回去,配与奉先。

’将军试思:太师亲临,老夫焉敢推阻?

”布曰:“司徒少罪。

布一时错见,来日自当负荆。

”允曰:“小女颇有妆奁,待过将军府下,便当送至。

”布谢去。

次日,吕布在府中打听,绝不闻音耗。

径入堂中,寻问诸侍妾。

侍妾对曰:“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

”布大怒,潜入卓卧房后窥探。

时貂蝉起于窗下梳头,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极长大,头戴束发冠。

偷眼视之,正是吕布。

貂蝉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态,复以香罗频拭眼泪。

吕布窥视良久,乃出。

少顷,又入。

卓己坐于中堂,见布来,问曰:“外面无事乎?

”布曰:“无事。

”侍立卓侧。

卓方食,布偷目窃望,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微露半面,以目送情。

布知是貂蝉,神魂飘荡。

卓见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无事且退。

”布怏怏而出。

董卓自纳貂蝉后,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

卓偶染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逢迎,卓心愈喜。

吕布入内问安,正值卓睡。

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挥泪不止。

布心如碎。

卓朦胧双目,见布注视床后,目不转睛。

回身一看,见貂蝉立于床后。

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戏吾爱姬耶!

”唤左右逐出,今后不许入堂。

吕布怒恨而归,路遇李儒,告知其故。

儒急入见卓曰:“太师欲取天下,何故以小过见责温侯?

倘彼心变,大事去矣。

”卓曰:“奈何?

”儒曰:“来朝唤入,赐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无事。

”卓依言。

次日,使人唤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误言伤汝,汝勿记心。

”随赐金十斤,锦二十匹。

布谢归,然身虽在卓左右,心实系念貂蝉。

卓疾既愈,入朝议事。

布执戟相随,见卓与献帝共谈,便乘间提戟出内门,上马径投相府来。

系马府前,提戟入后堂,寻见貂蝉。

蝉曰:“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

”布提戟径往,立于亭下曲栏之傍。

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泣谓布曰:“我虽非王司徒亲女,然待之如己出。

自见将军,许侍箕帚。

妾已生平愿足。

谁想太师起不良之心,将妾淫污,妾恨不即死。

止因未与将军一诀,故且忍辱偷生。

今幸得见,妾愿毕矣!

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

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

”言讫,手攀曲栏,望荷花池便跳。

吕布慌忙抱住,泣曰:“我知汝心久矣!

只恨不能共语!

”貂蝉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妻,愿相期于来世。

”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非英雄也!

”蝉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怜而救之。

”布曰:“我今偷空而来,恐老贼见疑,必当速去。

”蝉牵其衣曰:“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无见天日之期矣!

”布立住曰:“容我徐图良策。

”语罢,提戟欲去。

貂蝉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雷灌耳,以为当世一人而已。

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

”言讫,泪下如雨。

布羞惭满面,重复倚戟,回身搂抱貂蝉,用好言安慰。

两个偎偎倚倚,不忍相离。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头不见吕布,心中怀疑,连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

见布马系于府前。

问门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了。

”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中,寻觅不见。

唤貂蝉,蝉亦不见。

急问侍妾,侍妾曰:“貂蝉在后园看花。

”卓寻入后园,正见吕布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共语,画戟倚在一边。

卓怒,大喝一声。

布见卓至,大惊,回身便走。

卓抢了画戟,挺着赶来。

吕布走得快,卓肥胖赶不上,掷戟刺布。

布打戟落地。

卓拾戟再赶,布已走远。

卓赶出园门,一人飞奔前来,与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

正是:冲天怒气高千丈,仆地肥躯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何国舅谋诛宦竖

〔罗贯中〕 〔明〕

且说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官拜河东太守,自来骄傲。

当日怠慢了玄德,张飞性发,便欲杀之。

玄德与关公急止之曰。

“他是朝廷命官,岂可擅杀?

”飞曰:“若不杀这厮,反要在他部下听令,其实不甘!

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别处去也!

”玄德曰:“我三人义同生死,岂可相离?

不若都投别处去便了。

”飞曰:“若如此,稍解吾恨。

” 于是三人连夜引军来投朱俊。

俊待之甚厚,合兵一处,进讨张宝。

是时曹操自跟皇甫嵩讨张梁,大战于曲阳。

这里朱俊进攻张宝。

张宝引贼众八九万,屯于山后。

俊令玄德为其先锋,与贼对敌。

张宝遣副将高升出马搦战,玄德使张飞击之。

飞纵马挺矛,与升交战,不数合,刺升落马。

玄德麾军直冲过去。

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起妖法。

只见风雷大作,一股黑气,从天而降,黑气中似有无限人马杀来。

玄德连忙回军,军中大乱。

败阵而归,与朱俊计议。

俊曰:“彼用妖术,我来日可宰猪羊狗血,令军士伏于山头。

候贼赶来,从高坡上泼之,其法可解。

”玄德听令,拨关公、张飞各引军一千,伏于山后高冈之上,盛猪羊狗血并秽物准备。

次日,张宝摇旗擂鼓,引军搦战,玄德出迎。

交锋之际,张宝作法,风雷大作,飞砂走石,黑气漫天,滚滚人马,自天而下。

玄德拨马便走,张宝驱兵赶来。

将过山头,关、张伏军放起号炮,秽物齐泼。

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

风雷顿息,砂石不飞。

张宝见解了法,急欲退军。

左关公,右张飞,两军都出,背后玄德、朱俊一齐赶上,贼兵大败。

玄德望见“地公将军”旗号,飞马赶来,张宝落荒而走。

玄德发箭,中其左臂。

张宝带箭逃脱,走入阳城,坚守不出。

朱俊引兵围住阳城攻打,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

探子回报,具说:“皇甫嵩大获胜捷,朝廷以董卓屡败,命嵩代之。

嵩到时,张角已死。

张梁统其众,与我军相拒,被皇甫嵩连胜七阵,斩张梁于曲阳。

发张角之棺,戮尸枭首,送往京师。

余众俱降。

朝廷加皇甫嵩为车骑将军,领冀州牧。

皇甫嵩又表奏卢植有功无罪,朝廷复卢植原官。

曹操亦以有功,除济南相,即日将班师赴任。

”朱俊听说,催促军马,悉力攻打阳城。

贼势危急,贼将严政刺杀张宝,献首投降。

朱俊遂平数郡,上表献捷。

时又黄巾余党三人:赵弘、韩忠、孙仲,聚众数万,望风烧劫,称与张角报仇。

朝廷命朱俊即以得胜之师讨之。

俊奉诏,率军前进。

时贼据宛城,俊引兵攻之,赵弘遣韩忠出战。

俊遣玄德、关、张攻城西南角。

韩忠尽率精锐之众,来西南角抵敌。

朱俊自纵铁骑二千,径取东北角。

贼恐失城,急弃西南而回。

玄德从背后掩杀,贼众大败,奔入宛城。

朱俊分兵四面围定。

城中断粮,韩忠使人出城投降。

俊不许。

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盖为能招降纳顺。

公何拒韩忠耶?

”俊曰:“彼一时,此一时也。

昔秦、项之际,天下大乱,民无定主,故招降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反。

若容其降,无以劝善。

使贼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长寇之志,非良策也。

”玄德曰:“不容寇降是矣。

今四面围如铁桶,贼乞降不得,必然死战。

万人一心,尚不可当,况城中有数万死命之人乎?

不若撤去东南,独攻西北。

贼必弃城而走,无心恋战,可即擒也。

”俊然之,随撤东南二面军马,一齐攻打西北。

韩忠果引军弃城而奔。

俊与玄德、关、张率三军掩杀,射死韩忠,余皆四散奔走。

正追赶间,赵弘、孙仲引贼众到,与俊交战。

俊见弘势大,引军暂退。

弘乘势复夺宛城。

俊离十里下寨。

方欲攻打,忽见正东一彪人马到来。

为首一将,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

吴郡富春人也,姓孙,名坚,字文台,乃孙武子之后。

年十七岁时,与父至钱塘,见海贼十余人,劫取商人财物,于岸上分赃。

坚谓父曰:“此贼可擒也。

”遂奋力提刀上岸,扬声大叫,东西指挥,如唤人状。

贼以为官兵至,尽弃财物奔走。

坚赶上,杀一贼。

由是郡县知名,荐为校尉。

后会稽妖贼许昌造反,自称“阳明皇帝”,聚众数万。

坚与郡司马招募勇士千余人,会合州郡破之,斩许昌并其子许韶。

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除坚为盐渎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

今见黄巾寇起,聚集乡中少年及诸商旅,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前来接应。

朱俊大喜,便令坚攻打南门,玄德打北门,朱俊打西门,留东门与贼走。

孙坚首先登城,斩贼二十余人,贼众奔溃。

赵弘飞马突槊,直取孙坚。

坚从城上飞身夺弘槊,刺弘下马。

却骑弘马,飞身往来杀贼。

孙仲引贼突出北门,正迎玄德,无心恋战,只待奔逃。

玄德张弓一箭,正中孙仲,翻身落马。

朱俊大军随后掩杀,斩首数万级,降者不可胜计。

南阳一路,十数郡皆平。

俊班师回京,诏封为车骑将军,河南尹。

俊表奏孙坚、刘备等功。

坚有人情,除别郡司马上任去了。

惟玄德听候日久,不得除授,三人郁郁不乐,上街闲行,正值郎中张钧车到。

玄德见之,自陈功绩。

钧大惊,随入朝见帝曰:“昔黄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卖官鬻爵,非亲不用,非仇不诛,以致天下大乱。

今宜斩十常侍,悬首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赏赐,则四海自清平也。

”十常侍奏帝曰:“张钧欺主。

”帝令武士逐出张钧。

十常侍共议:“此必破黄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

权且教省家铨注微名,待后却再理会未晚。

”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克日赴任。

玄德将兵散回乡里,止带亲随二十余人,与关、张来安喜县中到任。

署县事一月,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化。

到任之后,与关、张食则同桌,寝则同床。

如玄德在稠人广坐,关、张侍立,终日不倦。

到县未及四月,朝廷降诏,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

玄德疑在遣中。

适督邮行部至县,玄德出郭迎接,见督邮施礼。

督邮坐于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

关、张二公俱怒。

及到馆驿,督邮南面高坐,玄德侍立阶下。

良久,督邮问曰:“刘县尉是何出身?

”玄德曰:“备乃中山靖王之后。

自涿郡剿戮黄巾,大小三十余战,颇有微功,因得除今职。

”督邮大喝曰:“汝诈称皇亲,虚报功绩!

目今朝廷降诏,正要沙汰这等滥官污吏!

”玄德喏喏连声而退。

归到县中,与县吏商议。

吏曰:“督邮作威,无非要贿赂耳。

”玄德曰:“我与民秋毫无犯,那得财物与他?

”次日,督邮先提县吏去,勒令指称县尉害民。

玄德几番自往求免,俱被门役阻住,不肯放参。

却说张飞饮了数杯闷酒,乘马从馆驿前过,见五六十个老人,皆在门前痛哭。

飞问其故,众老人答曰:“督邮逼勒县吏,欲害刘公。

我等皆来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门人赶打!

”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把门人那里阻挡得住,直奔后堂,见督邮正坐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

飞大喝:“害民贼!

认得我么?

”督邮未及开言,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

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

玄德正纳闷间,听得县前喧闹,问左右,答曰:“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

”玄德忙去观之,见绑缚者乃督邮也。

玄德惊问其故。

飞曰:“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

”督邮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

”玄德终是仁慈的人,急喝张飞住手。

傍边转过关公来,曰:“兄长建许多大功,仅得县尉,今反被督邮侮辱。

吾思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

不如杀督邮,弃官归乡,别图远大之计。

”玄德乃取印绶,挂于督邮之颈,责之曰:“据汝害民,本当杀却。

今姑饶汝命。

吾缴还印绶,从此去矣。

”督邮归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

玄德、关、张三人往代州投刘恢。

恢见玄德乃汉室宗亲,留匿在家不题。

却说十常侍既握重权,互相商议:但有不从己者,诛之。

赵忠、张让差人问破黄巾将士索金帛,不从者奏罢职。

皇甫嵩、朱俊皆不肯与,赵忠等俱奏罢其官。

帝又封赵忠等为车骑将军,张让等十三人皆封列侯。

朝政愈坏,人民嗟怨。

于是长沙贼区星作乱。

渔阳张举、张纯反:举称天子,纯称大将军。

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后园与十常侍饮宴,谏议大夫刘陶,径到帝前大恸。

帝问其故。

陶曰:“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共饮耶!

”帝曰:“国家承平,有何危急?

”陶曰:“四方盗贼并起,侵掠州郡。

其祸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欺君罔上。

朝廷正人皆去,祸在目前矣!

”十常侍皆免冠跪伏于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

愿乞性命归田里,尽将家产以助军资。

”言罢痛哭。

帝怒谓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独不容朕耶?

”呼武士推出斩之。

刘陶大呼:“臣死不惜!

可怜汉室天下,四百余年,到此一旦休矣!

” 武士拥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谏去。

”众视之,乃司徒陈耽,径入宫中来谏帝曰:“刘谏议得何罪而受诛?

”帝曰:“毁谤近臣,冒渎朕躬。

”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无寸功,皆封列侯。

况封谞等结连黄巾,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见崩摧矣!

”帝曰:“封谞作乱,其事不明。

十常侍中,岂无一二忠臣?

”陈耽以头撞阶而谏。

帝怒,命牵出,与刘陶皆下狱。

是夜,十常侍即于狱中谋杀之。

假帝诏以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区星,不五十日,报捷,江夏平,诏封坚为乌程侯。

封刘虞为幽州牧,领兵往渔阳征张举、张纯。

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

虞大喜,令玄德为都尉,引兵直抵贼巢,与贼大战数日,挫动锐气。

张纯专一凶暴,士卒心变,帐下头目刺杀张纯,将头纳献,率众来降。

张举见势败,亦自缢死。

渔阳尽平。

刘虞表奏刘备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除下密丞,迁高堂尉。

公孙瓚又表陈玄德前功,荐为别部司马,守平原县令。

玄德在平原,颇有钱粮军马,重整旧日气象。

刘虞平寇有功,封太尉。

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

那何进起身屠家。

因妹入宫为贵人,生皇子辩,遂立为皇后。

进由是得权重任。

帝又宠幸王美人,生皇子协。

何后嫉妒,鸩杀王美人。

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

董太后乃灵帝之母,解渎亭侯刘苌之妻也。

初因桓帝无子,迎立解渎亭侯之子,是为灵帝。

灵帝入继大统,遂迎养母氏于宫中,尊为太后。

董太后尝劝帝立皇子协为太子。

帝亦偏爱协,欲立之。

当时病笃,中常侍蹇硕奏曰:“若欲立协,必先诛何进,以绝后患。

”帝然其说,因宣进入宫。

进至宫门,司马潘隐谓进曰:“不可入宫。

蹇硕欲谋杀公。

”进大惊,急归私宅,召诸大臣,欲尽诛宦官。

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势,起自冲、质之时。

朝廷滋蔓极广,安能尽诛?

倘机不密,必有灭族之祸:请细详之。

”进视之,乃典军校尉曹操也。

进叱曰:“汝小辈安知朝廷大事!

”正踌躇间,潘隐至,言:“帝已崩。

今赛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何国舅入宫,欲绝后患,册立皇子协为帝。

”说未了,使命至,宣进速入,以定后事。

操曰:“今日之计,先宜正君位,然后图贼。

”进曰:“谁敢与吾正君讨贼?

”一人挺身出曰:“愿借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阉竖,扫清朝廷,以安天下!

”进视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绍,字本初,现为司隶校尉。

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

绍全身披挂。

何进引何颙、荀攸、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相继而入,就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

百官呼拜已毕,袁绍入宫收蹇硕。

硕慌走入御园,花阴下为中常侍郭胜所杀。

硕所领禁军,尽皆投顺。

绍谓何进曰:“中官结党。

今日可乘势尽诛之。

”张让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后曰:“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止蹇硕一人,并不干臣等事。

今大将军听袁绍之言,欲尽诛臣等,乞娘娘怜悯!

”何太后曰:“汝等勿忧,我当保汝。

”传旨宣何进入。

太后密谓曰:“我与汝出身寒微,非张让等,焉能享此富贵?

今蹇硕不仁,既已伏诛,汝何听信人言,欲尽诛宦官耶?

”何进听罢,出谓众官曰:“蹇硕设谋害我,可族灭其家。

其余不必妄加残害。

”袁绍曰:“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

”进曰:“吾意已决,汝勿多言。

”众官皆退。

次日,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其余皆封官职。

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曰:“何进之妹,始初我抬举他。

今日他孩儿即皇帝位,内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权太重,我将如何?

”让奏曰:“娘娘可临朝,垂帘听政。

封皇子协为王。

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

重用臣等:大事可图矣。

”董太后大喜。

次日设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协为陈留王,董重为骠骑将军,张让等共预朝政。

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权,于宫中设一宴,请董太后赴席。

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曰:“我等皆妇人也,参预朝政,非其所宜。

昔吕后因握重权,宗族千口皆被戮。

今我等宜深居九重。

朝廷大事,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议,此国家之幸也。

愿垂听焉。

”董后大怒曰:“汝鸩死王美人,设心嫉妒。

今倚汝子为君,与汝兄何进之势,辄敢乱言!

吾敕骠骑断汝兄首,如反掌耳!

”何后亦怒曰:“吾以好言相劝,何反怒耶?

”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辈,有何见识!

”两宫互相争竞,张让等各劝归宫。

何后连夜召何进入宫,告以前事。

何进出,召三公共议。

来早设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宫中,合仍迁于河间安置,限日下即出国门。

一面遣人起送董后。

一面点禁军围骠骑将军董重府宅,追索印绶。

董重知事急,自刎于后堂。

家人举哀,军士方散。

张让、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遂皆以金珠玩好结构何进弟何苗并其母舞阳君,令早晚入何太后处,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

进托病不出。

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张让、段珪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

乘此时不诛阉宦,后必为大祸。

昔窦武欲诛内竖,机谋不密,反受其殃。

今公兄弟部曲将吏,皆英俊之士。

若使尽力,事在掌握。

此天赞之时,不可失也。

”进曰:“且容商议。

”左右密报张让,让等转告何苗,又多送贿赂。

苗入奏何后云:“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专务杀伐。

今无端又欲杀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

”后纳其言。

少顷,何进入白后,欲诛中涓。

何后曰:“中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事。

先帝新弃天下,尔欲诛杀旧臣,非重宗庙也。

”进本是没决断之人,听太后言,唯唯而出。

袁绍迎问曰:“大事若何?

”进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

”绍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

此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

”进曰:“此计大妙!

”便发檄至各镇,召赴京师。

主簿陈琳曰:“不可!

俗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乎?

今将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

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却反外檄大臣,临犯京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乱矣。

”何进笑曰:“此懦夫之见也!

”旁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

”视之,乃曹操也。

正是:欲除君侧宵人乱,须听朝中智士谋。

不知曹操说出甚话来,且听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罗贯中〕 〔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调寄《临江仙》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

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

桓帝禁锢善类,崇信宦官。

及桓帝崩,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

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窦武、陈蕃谋诛之,机事不密,反为所害,中涓自此愈横。

建宁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温德殿。

方升座,殿角狂风骤起。

只见一条大青蛇,从梁上飞将下来,蟠于椅上。

帝惊倒,左右急救入宫,百官俱奔避。

须臾,蛇不见了。

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坏却房屋无数。

建宁四年二月,洛阳地震。

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尽被大浪卷入海中。

光和元年,雌鸡化雄。

六月朔,黑气十余丈,飞入温雄殿中。

秋七月,有虹现于玉堂。

五原山岸,尽皆崩裂。

种种不祥,非止一端。

帝下诏问群臣以灾异之由,议郎蔡邕上疏,以为蜺堕鸡化,乃妇寺干政之所致,言颇切直。

帝览奏叹息,因起更衣。

曹节在后窃视,悉宣告左右。

遂以他事陷邕于罪,放归田里。

后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惲、郭胜十人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

帝尊信张让,呼为“阿父”。

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时巨鹿郡有兄弟三人,一名张角,一名张宝,一名张梁。

那张角本是个不第秀才,因入山采药,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角至一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曰:“此名《太平要术》,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

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角拜问姓名。

老人曰:“吾乃南华老仙也。

”言讫,化阵清风而去。

角得此书,晓夜攻习,能呼风唤雨,号为“太平道人”。

中平元年正月内,疫气流行,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自称“大贤良师”。

角有徒弟五百余人,云游四方,皆能书符念咒。

次后徒众日多,角乃立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称为将军。

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令人各以白土,书“甲子”二字于家中大门上。

青、幽、徐、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家家侍奉大贤良师张角名字。

角遣其党马元义,暗赍金帛,结交中涓封谞,以为内应。

角与二弟商议曰:“至难得者,民心也。

今民心已顺,若不乘势取天下,诚为可惜。

”遂一面私造黄旗,约期举事。

一面使弟子唐周,驰书报封谞。

唐周乃径赴省中告变。

帝召大将军何进调兵擒马元义,斩之。

次收封谞等一干人下狱。

张角闻知事露,星夜举兵,自称“天公将军”,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

申言于众曰:“今汉运将终,大圣人出。

汝等皆宜顺天从正,以乐太平。

”四方百姓,裹黄巾从张角反者四五十万。

贼势浩大,官军望风而靡。

何进奏帝火速降诏,令各处备御,讨贼立功。

一面遣中郎将卢植、皇甫嵩、朱俊,各引精兵、分三路讨之。

且说张角一军,前犯幽州界分。

幽州太守刘焉,乃江夏竟陵人氏,汉鲁恭王之后也。

当时闻得贼兵将至,召校尉邹靖计议。

靖曰:“贼兵众,我兵寡,明公宜作速招军应敌。

”刘焉然其说,随即出榜招募义兵。

榜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

那人不甚好读书。

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

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

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姓刘,名备,字玄德。

昔刘胜之子刘贞,汉武时封涿鹿亭侯,后坐酎金失侯,因此遗这一枝在涿县。

玄德祖刘雄,父刘弘。

弘曾举孝廉,亦尝作吏,早丧。

玄德幼孤,事母至孝。

家贫,贩屦织席为业。

家住本县楼桑村。

其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

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

”玄德幼时,与乡中小儿戏于树下,曰:“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

”叔父刘元起奇其言,曰:“此儿非常人也!

”因见玄德家贫,常资给之。

年十五岁,母使游学,尝师事郑玄、卢植,与公孙瓒等为友。

及刘焉发榜招军时,玄德年已二十八岁矣。

当日见了榜文,慨然长叹。

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

”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玄德见他形貌异常,问其姓名。

其人曰:“某姓张,名飞,字翼德。

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

恰才见公看榜而叹,故此相问。

”玄德曰:“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

今闻黄巾倡乱,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故长叹耳。

”飞曰:“吾颇有资财,当招募乡勇,与公同举大事,如何。

”玄德甚喜,遂与同入村店中饮酒。

正饮间,见一大汉,推着一辆车子,到店门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唤酒保:“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去投军。

”玄德看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

面如重枣,唇若涂脂。

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其姓名。

其人曰:“吾姓关,名羽,字长生,后改云长,河东解良人也。

因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逃难江湖,五六年矣。

今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

”玄德遂以己志告之,云长大喜。

同到张飞庄上,共议大事。

飞曰:“吾庄后有一桃园,花开正盛。

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

”玄德、云长齐声应曰:“如此甚好。

” 次日,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拜玄德为兄,关羽次之,张飞为弟。

祭罢天地,复宰牛设酒,聚乡中勇士,得三百余人,就桃园中痛饮一醉。

来日收拾军器,但恨无马匹可乘。

正思虑间,人报有两个客人,引一伙伴当,赶一群马,投庄上来。

玄德曰:“此天佑我也!

”三人出庄迎接。

原来二客乃中山大商: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每年往北贩马,近因寇发而回。

玄德请二人到庄,置酒管待,诉说欲讨贼安民之意。

二客大喜,愿将良马五十匹相送。

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

玄德谢别二客,便命良匠打造双股剑。

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

张飞造丈八点钢矛。

各置全身铠甲。

共聚乡勇五百余人,来见邹靖。

邹靖引见太守刘焉。

三人参见毕,各通姓名。

玄德说起宗派,刘焉大喜,遂认玄德为侄。

不数日,人报黄巾贼将程远志统兵五万来犯涿郡。

刘焉令邹靖引玄德等三人,统兵五百,前去破敌。

玄德等欣然领军前进,直至大兴山下,与贼相见。

贼众皆披发,以黄巾抹额。

当下两军相对,玄德出马,左有云长,右有翼德,扬鞭大骂:“反国逆贼,何不早降!

”程远志大怒,遣副将邓茂出战。

张飞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处,刺中邓茂心窝,翻身落马。

程远志见折了邓茂,拍马舞刀,直取张飞。

云长舞动大刀,纵马飞迎。

程远志见了,早吃一惊,措手不及,被云长刀起处,挥为两段。

后人有诗赞二人曰:英雄露颖在今朝,一试矛兮一试刀。

初出便将威力展,三分好把姓名标。

众贼见程远志被斩,皆倒戈而走。

玄德挥军追赶,投降者不计其数,大胜而回。

刘焉亲自迎接,赏劳军士。

次日,接得青州太守龚景牒文,言黄巾贼围城将陷,乞赐救援。

刘焉与玄德商议。

玄德曰:“备愿往救之。

”刘焉令邹靖将兵五千,同玄德、关、张,投青州来。

贼众见救军至,分兵混战。

玄德兵寡不胜,退三十里下寨。

玄德谓关、张曰:“贼众我寡。

必出奇兵,方可取胜。

”乃分关公引一千军伏山左,张飞引一千军伏山右,鸣金为号,齐出接应。

次日,玄德与邹靖引军鼓噪而进。

贼众迎战,玄德引军便退。

贼众乘势追赶,方过山岭,玄德军中一齐鸣金,左右两军齐出,玄德麾军回身复杀。

三路夹攻,贼众大溃。

直赶至青州城下,太守龚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战。

贼势大败,剿戮极多,遂解青州之围。

后人有诗赞玄德曰:运筹决算有神功,二虎还须逊一龙。

初出便能垂伟绩,自应分鼎在孤穷。

龚景犒军毕,邹靖欲回。

玄德曰:“近闻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曾师事卢植,欲往助之。

”于是邹靖引军自回,玄德与关、张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

至卢植军中,入帐施礼,具道来意。

卢植大喜,留在帐前听调。

时张角贼众十五万,植兵五万,相拒于广宗,未见胜负。

植谓玄德曰:“我今围贼在此,贼弟张梁、张宝在颍川,与皇甫嵩、朱俊对垒。

汝可引本部人马,我更助汝一千官军,前去颍川打探消息,约期剿捕。

”玄德领命,引军星夜投颍川来。

时皇甫嵩、朱俊领军拒贼,贼战不利,退入长社,依草结营。

嵩与俊计曰:“贼依草结营,当用火攻之。

”遂令军士,每人束草一把,暗地埋伏。

其夜大风忽起。

二更以后,一齐纵火,嵩与俊各引兵攻击贼寨,火焰张天,贼众惊慌,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奔走。

杀到天明,张梁、张宝引败残军士,夺路而走。

忽见一彪军马,尽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

为首闪出一将,身长七尺,细眼长髯,官拜骑都尉,沛国谯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

操父曹嵩,本姓夏侯氏,因为中常侍曹腾之养子,故冒姓曹。

曹嵩生操,小字阿瞒,一名吉利。

操幼时,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

操有叔父,见操游荡无度,尝怒之,言于曹嵩。

嵩责操。

操忽心生一计,见叔父来,诈倒于地,作中风之状。

叔父惊告嵩,嵩急视之。

操故无恙。

嵩曰:“叔言汝中风,今已愈乎?

”操曰:“儿自来无此病。

因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

”嵩信其言。

后叔父但言操过,嵩并不听。

因此,操得恣意放荡。

时人有桥玄者,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

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南阳何颙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汝南许劭,有知人之名。

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

”劭不答。

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

”操闻言大喜。

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

初到任,即设五色棒十余条于县之四门,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

中常侍蹇硕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责之。

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

后为顿丘令,因黄巾起,拜为骑都尉,引马步军五千,前来颍川助战。

正值张梁、张宝败走,曹操拦住,大杀一阵,斩首万余级,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极多。

张梁、张宝死战得脱。

操见过皇甫嵩、朱俊,随即引兵追袭张梁、张宝去了。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听得喊杀之声,又望见火光烛天,急引兵来时,贼已败散。

玄德见皇甫嵩、朱俊,具道卢植之意。

嵩曰:“张梁、张宝势穷力乏,必投广宗去依张角。

玄德可即星夜往助。

”玄德领命,遂引兵复回。

得到半路,只见一簇军马,护送一辆槛车,车中之囚,乃卢植也。

玄德大惊,滚鞍下马,问其缘故。

植曰:“我围张角,将次可破。

因角用妖术,未能即胜。

朝廷差黄门左丰前来体探,问我索取贿赂。

我答曰:‘军粮尚缺,安有余钱奉承天使?

’左丰挟恨,回奏朝廷,说我高垒不战,惰慢军心。

因此朝廷震怒,遣中郎将董卓来代将我兵,取我回京问罪。

”张飞听罢,大怒,要斩护送军人,以救卢植。

玄德急止之曰:“朝廷自有公论,汝岂可造次?

”军士簇拥卢植去了。

关公曰:“卢中郎已被逮,别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回涿郡。

”玄德从其言,遂引军北行。

行无二日,忽闻山后喊声大震。

玄德引关、张纵马上高冈望之,见汉军大败,后面漫山塞野,黄巾盖地而来,旗上大书“天公将军”。

玄德曰:“此张角也!

可速战!

”三人飞马引军而出。

张角正杀败董卓,乘势赴来,忽遇三人冲杀,角军大乱,败走五十余里。

三人救了董卓回寨。

卓问三人现居何职。

玄德曰:“白身。

”卓甚轻之,不为礼。

玄德出,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他却如此无礼。

若不杀之,难消我气!

”便要提刀入帐来杀董卓。

正是: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

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

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西游记·第一百回·径回东土五圣成真

〔吴承恩〕 〔明〕

且不言他四众脱身,随金刚驾风而起。

却说陈家庄救生寺内多人,天晓起来,仍治果肴来献,至楼下,不见了唐僧。

这个也来问,那个也来寻,俱慌慌张张,莫知所措,叫苦连天的道:“清清把个活佛放去了!

”一会家无计,将办来的品物,俱抬在楼上祭祀烧纸。

以后每年四大祭,二十四小祭。

还有那告病的,保安的,求亲许愿,求财求子的,无时无日不来烧香祭赛,真个是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常明万载灯,不题。

却说八大金刚使第二阵香风,把他四众,不一日送至东土,渐渐望见长安。

原来那太宗自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送唐僧出城,至十六年,即差工部官在西安关外起建了望经楼接经,太宗年年亲至其地。

恰好那一日出驾复到楼上,忽见正西方满天瑞霭,阵阵香风,金刚停在空中叫道:“圣僧,此间乃长安城了。

我们不好下去,这里人伶俐,恐泄漏吾像。

孙大圣三位也不消去,汝自去传了经与汝主,即便回来。

我在霄汉中等你,与你一同缴旨。

”大圣道:“尊者之言虽当,但吾师如何挑得经担?

如何牵得这马?

须得我等同去一送。

烦你在空少等,谅不敢误。

”金刚道:“前日观音菩萨启过如来,往来只在八日,方完藏数。

今已经四日有余,只怕八戒贪图富贵,误了期限。

”八戒笑道:“师父成佛,我也望成佛,岂有贪图之理!

泼大粗人!

都在此等我,待交了经,就来与你回向也。

”呆子挑着担,沙僧牵着马,行者领着圣僧,都按下云头,落于望经楼边。

太宗同多官一齐见了,即下楼相迎道:“御弟来也?

”唐僧即倒身下拜,太宗搀起,又问:“此三者何人?

”唐僧道:“是途中收的徒弟。

”太宗大喜,即命侍官:“将朕御车马扣背,请御弟上马,同朕回朝。

”唐僧谢了恩,骑上马,大圣轮金箍棒紧随,八戒、沙僧俱扶马挑担,随驾后共入长安。

真个是—— 当年清宴乐升平,文武安然显俊英。

水陆场中僧演法,金銮殿上主差卿。

关文敕赐唐三藏,经卷原因配五行。

苦炼凶魔种种灭,功成今喜上朝京。

唐僧四众,随驾入朝,满城中无一不知是取经人来了。

却说那长安唐僧旧住的洪福寺大小僧人,看见几株松树一颗颗头俱向东,惊讶道:“怪哉,怪哉!

今夜未曾刮风,如何这树头都扭过来了?

”内有三藏的旧徒道:“快拿衣服来!

取经的老师父来了!

”众僧问道:“你何以知之?

”旧徒曰:“当年师父去时,曾有言道:‘我去之后,或三五年,或六七年,但看松树枝头若是东向,我即回矣。

’我师父佛口圣言,故此知之。

”急披衣而出,至西街时,早已有人传播说:“取经的人适才方到,万岁爷爷接入城来了。

”众僧听说,又急急跑来,却就遇着,一见大驾,不敢近前,随后跟至朝门之外。

唐僧下马,同众进朝。

唐僧将龙马与经担,同行者、八戒、沙僧,站在玉阶之下。

太宗传宣:“御弟上殿。

”赐坐,唐僧又谢恩坐了,教把经卷抬来。

行者等取出,近侍官传上。

太宗又问:“多少经数?

怎生取来?

”三藏道:“臣僧到了灵山,参见佛祖,蒙差阿傩、伽叶二尊者先引至珍楼内赐斋,次到宝阁内传经。

那尊者需索人事,因未曾备得,不曾送他,他遂以经与了。

当谢佛祖之恩东行,忽被妖风抢了经去,幸小徒有些神通赶夺,却俱抛掷散漫。

因展看,皆是无字空本。

臣等着惊,复去拜告恳求,佛祖道:‘此经成就之时,有比丘圣僧将下山与舍卫国赵长者家看诵了一遍,保佑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止讨了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意思还嫌卖贱了,后来子孙没钱使用。

’我等知二尊者需索人事,佛祖明知,只得将钦赐紫金钵盂送他,方传了有字真经。

此经有三十五部,各部中检了几卷传来,共计五千零四十八卷,此数盖合一藏也。

” 太宗更喜,教:“光禄寺设宴,开东阁酬谢。

”忽见他三徒立在阶下,容貌异常,便问:“高徒果外国人耶?

”长老俯伏道:“大徒弟姓孙,法名悟空,臣又呼他为孙行者。

他出身原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因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被佛祖困压在西番两界山石匣之内,蒙观音菩萨劝善,情愿皈依,是臣到彼救出,甚亏此徒保护。

二徒弟姓猪,法名悟能,臣又呼他为猪八戒。

他出身原是福陵山云栈洞人氏,因在乌斯藏高老庄上作怪,即蒙菩萨劝善,亏行者收之,一路上挑担有力,涉水有功。

三徒弟姓沙,法名悟净,臣又呼他为沙和尚。

他出身原是流沙河作怪者,也蒙菩萨劝善,秉教沙门。

那匹马不是主公所赐者。

”太宗道:“毛片相同,如何不是?

”三藏道:“臣到蛇盘山鹰愁涧涉水,原马被此马吞之,亏行者请菩萨问此马来历,原是西海龙王之了,因有罪,也蒙菩萨救解,教他与臣作脚力。

当时变作原马,毛片相同。

幸亏他登山越岭,跋涉崎岖,去时骑坐,来时驮经,亦甚赖其力也。

” 太宗闻言,称赞不已,又问:“远涉西方,端的路程多少?

”三藏道:“总记菩萨之言,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途中未曾记数,只知经过了一十四遍寒暑。

日日山,日日岭,遇林不小,遇水宽洪。

还经几座国王,俱有照验印信。

”叫:“徒弟,将通关文牒取上来,对主公缴纳。

”当时递上。

太宗看了,乃贞观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给。

太宗笑道:“久劳远涉,今已贞观二十七年矣。

”牒文上有宝象国印,乌鸡国印,车迟国印,西梁女国印,祭赛国印,朱紫国印,狮驼国印,比丘国印,灭法国印。

又有凤仙郡印,玉华州印,金平府印。

太宗览毕,收了。

早有当驾官请宴,即下殿携手而行,又问:“高徒能礼貌乎?

”三藏道:“小徒俱是山村旷野之妖身,未谙中华圣朝之礼数,万望主公赦罪。

”太宗笑道:“不罪他,不罪他,都同请东阁赴宴去也。

”三藏又谢了恩,招呼他三众,都到阁内观看。

果是中华大国,比寻常不同。

你看那—— 门悬彩绣,地衬红毡。

异香馥郁,奇品新鲜。

琥珀杯,玻璃盏,镶金点翠。

黄金盘,白玉碗,嵌锦花缠。

烂煮蔓菁,糖浇香芋。

蘑菇甜美,海菜清奇。

几次添来姜辣笋,数番办上蜜调葵。

面筋椿树叶,木耳豆腐皮。

石花仙菜,蕨粉干薇。

花椒煮莱菔,芥末拌瓜丝。

几盘素品还犹可,数种奇稀果夺魁。

核桃柿饼,龙眼荔枝。

宣州茧栗山东枣,江南银杏兔头梨。

榛松莲肉葡萄大,榧子瓜仁菱米齐。

橄榄林檎,苹婆沙果。

慈菇嫩藕,脆李杨梅。

无般不备,无件不齐。

还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馔,更有那美酒香茶与异奇。

说不尽百味珍馐真上品,果然是中华大国异西夷。

师徒四众与文武多官俱侍列左右,太宗皇帝仍正坐当中,歌舞吹弹,整齐严肃,遂尽乐一日。

正是—— 君王嘉会赛唐虞,取得真经福有余。

千古流传千古盛,佛光普照帝王居。

当日天晚,谢恩宴散。

太宗回宫,多官回宅,唐僧等归于洪福寺,只见寺僧磕头迎接。

方进山门,众僧报道:“师父,这树头儿今早俱忽然向东。

我们记得师父之言,遂出城来接,果然到了!

”长老喜之不胜,遂入方丈。

此时八戒也不嚷茶饭,也不弄喧头,行者、沙僧个个稳重。

只因道果完成,自然安静。

当晚睡了。

次早,太宗升朝,对群臣言曰:“朕思御弟之功,至深至大,无以为酬。

一夜无寐,口占几句俚谈,权表谢意,但未曾写出。

”叫:“中书官来,朕念与你,你一一写之。

”其文云: 盖闻二仪有象,显覆载以含生。

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

是以窥天鉴地,庸愚皆识其端。

明阴洞阳,贤哲罕穷其数。

然天地包乎阴阳,而易识者,以其有象也。

阴阳处乎天地,而难穷者,以其无形也。

故知象显可征,虽愚不惑。

形潜莫睹,在智犹迷。

况乎佛道崇虚,乘幽控寂。

弘济万品,典御十方。

举威灵而无上,抑神力而无下。

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于毫厘。

无灭无生,历千劫而亘古。

若隐若显,运百福而长今。

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际。

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

故知蠢蠢凡愚,区区庸鄙,投其旨趣,能无疑惑者哉!

然则大教之兴,基乎西土。

腾汉庭而皎梦,照东域而流慈。

古者分形分迹之时,言未驰而成化。

当常见常隐之世,民仰德而知遵。

及乎晦影归真,迁移越世,金容掩色,不镜三千之光。

丽象开图,空端四八之相。

于是微言广被,拯禽类于三途。

遗训遐宣,导群生于十地。

佛有经,能分大小之乘。

更有法,传讹邪正之术。

我僧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

幼怀慎敏,早悟三空之功。

长契神清,先包四忍之行。

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

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

超六尘而迥出,使千古而传芳。

凝心内境,悲正法之陵迟。

栖虑玄门,慨深文之讹谬。

思欲分条振理,广彼前闻。

截伪续真,开兹后学。

是以翘心净土,法游西域。

乘危远迈,策杖孤征。

积雪晨飞,途间失地。

惊沙夕起,空外迷天。

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步。

百重寒暑,蹑霜雨而前踪。

诚重劳轻,求深欲达。

周游西宇,十有四年。

穷历异邦,询求正教。

双林八水,味道餐风。

鹿苑鹫峰,瞻奇仰异。

承至言于先圣,受真教于上贤。

探赜妙门,精穷奥业。

三乘六律之道,驰骤于心田。

一藏百箧之文,波涛于海口。

爰自所历之国无涯,求取之经有数。

总得大乘要文,凡三十五部,计五千四十八卷,译布中华,宣扬胜业。

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陲。

圣教缺而复全,苍生罪而还福。

湿火宅之干焰,共拔迷途。

朗金水之昏波,同臻彼岸。

是知恶因业坠,善以缘升。

升坠之端,惟人自作。

譬之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花。

莲出绿波,飞尘不能染其叶。

非莲性自洁而桂质本贞,良由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

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

夫以卉木无知,犹资善而成善,矧乎人伦有识,宁不缘庆而成庆?

方冀真经传布,并日月而无穷。

景福遐敷,与乾坤而永大也欤!

写毕,即召圣僧。

此时长老已在朝门外候谢,闻宣急入,行俯伏之礼。

太宗传请上殿,将文字递与长老览遍。

复下谢恩,奏道:“主公文辞高古,理趣渊微,但不知是何名目。

”太宗道:“朕夜口占,答谢御弟之意,名曰‘圣教序’,不知好否。

”长老叩头,称谢不已。

太宗又曰: 朕才愧圭璋,言惭金石。

至于内典,尤所未闻。

口占叙文,诚为鄙拙。

秽翰墨于金简,标瓦砾于珠林。

循躬省虑,腼面恧心。

甚不足称,虚劳致谢。

当时多官齐贺,顶礼圣教御文,遍传内外。

太宗道:“御弟将真经演诵一番,何如?

”长老道:“主公,若演真经,须寻佛地,宝殿非可诵之处。

”太宗甚喜,即问当驾官:“长安城寺,有那座寺院洁净?

”班中闪上大学士萧禹奏道:“城中有一雁塔寺洁净。

”太宗即令多官:“把真经各虔捧几卷,同朕到雁塔寺,请御弟谈经去来。

”多官遂各各捧着,随太宗驾幸寺中,搭起高台,铺设齐整。

长老仍命:“八戒沙僧牵龙马,理行囊,行者在我左右。

”又向太宗道:“主公欲将真经传流天下,须当誉录副本,方可布散。

原本还当珍藏,不可轻亵。

”太宗又笑道:“御弟之言甚当!

甚当!

”随召翰林院及中书科各官誉写真经。

又建一寺,在城之东,名曰誊黄寺。

长老捧几卷登台,方欲讽诵,忽闻得香风缭绕,半空中有八大金刚现身高叫道:“诵经的,放下经卷,跟我回西去也。

”这底下行者三人,连白马平地而起,长老亦将经卷丢下,也从台上起于九霄,相随腾空而去,慌得那太宗与多官望空下拜。

这正是—— 圣僧努力取经编,西宇周流十四年。

苦历程途遭患难,多经山水受迍邅。

功完八九还加九,行满三千及大千。

大觉妙文回上国,至今东土永留传。

太宗与多官拜毕,即选高僧,就于雁塔寺里,修建水陆大会,看诵《大藏真经》,超脱幽冥孽鬼,普施善庆,将誊录过经文,传布天下不题。

却说八大金刚,驾香风,引着长老四众,连马五口,复转灵山,连去连来,适在八日之内。

此时灵山诸神,都在佛前听讲。

八金刚引他师徒进去,对如来道:“弟子前奉金旨,驾送圣僧等,已到唐国,将经交纳,今特缴旨。

”遂叫唐僧等近前受职。

如来道:“圣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唤金蝉子。

因为汝不听说法,轻慢我之大教,故贬汝之真灵,转生东土。

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真经,甚有功果,加升大职正果,汝为旃檀功德佛。

孙悟空,汝因大闹天宫,吾以甚深法力,压在五行山下,幸天灾满足,归于释教,且喜汝隐恶扬善,在途中炼魔降怪有功,全终全始,加升大职正果,汝为斗战胜佛。

猪悟能,汝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帅,为汝蟠桃会上酗酒戏了仙娥,贬汝下界投胎,身如畜类,幸汝记爱人身,在福陵山云栈洞造孽,喜归大教,入吾沙门,保圣僧在路,却又有顽心,色情未泯,因汝挑担有功,加升汝职正果,做净坛使者。

” 八戒口中嚷道:“他们都成佛,如何把我做个净坛使者?

”如来道:“因汝口壮身慵,食肠宽大。

盖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诸佛事,教汝净坛,乃是个有受用的品级,如何不好!

沙悟净,汝本是卷帘大将,先因蟠桃会上打碎玻璃盏,贬汝下界,汝落于流沙河,伤生吃人造孽,幸皈吾教,诚敬迦持、保护圣僧,登山牵马有功,加升大职正果,为金身罗汉。

”又叫那白马:“汝本是西洋大海广晋龙王之子,因汝违逆父命,犯了不孝之罪,幸得皈身皈法,皈我沙门,每日家亏你驮负圣僧来西,又亏你驮负圣经去东,亦有功者,加升汝职正果,为八部天龙马。

”长老四众,俱各叩头谢恩。

马亦谢恩讫,仍命揭谛引了马下灵山后崖化龙池边,将马推入池中。

须臾间,那马打个展身,即退了毛皮,换了头角,浑身上长起金鳞,腮颔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飞出化龙池,盘绕在山门里擎天华表柱上,诸佛赞扬如来的大法。

孙行者却又对唐僧道:“师父,此时我已成佛,与你一般,莫成还戴金箍儿,你还念什么《紧箍咒》扌肯勒我?

趁早儿念个松箍儿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什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

唐僧道:“当时只为你难管,故以此法制之。

今已成佛,自然去矣,岂有还在你头上之理!

你试摸摸看。

”行者举手去摸一摸,果然无之。

此时旃檀佛、斗战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俱正果了本位,天龙马亦自归真。

有诗为证,诗曰: 一体真如转落尘,合和四相复修身。

五行论色空还寂,百怪虚名总莫论。

正果旃檀皈大觉,完成品职脱沉沦。

经传天下恩光阔,五圣高居不二门。

五圣果位之时,诸众佛祖、菩萨、圣僧、罗汉、揭谛、比丘、优婆夷塞,各山各洞的神仙、大神、丁甲、功曹、伽蓝、土地,一切得道的师仙,始初俱来听讲,至此各归方位。

你看那—— 灵鹫峰头聚霞彩,极乐世界集祥云。

金龙稳卧,玉虎安然。

乌兔任随来往,龟蛇凭汝盘旋。

丹凤青鸾情爽爽,玄猿白鹿意怡怡。

八节奇花,四时仙果。

乔松古桧,翠柏修篁。

五色梅时开时结,万年桃时熟时新。

千果千花争秀,一天瑞霭纷纭。

大众合掌皈依,都念: 南无燃灯上古佛。

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

南无释迦牟尼佛。

南无过去未来现在佛。

南无清净喜佛。

南无毗卢尸佛。

南无宝幢王佛。

南无弥勒尊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无量寿佛。

南无接引归真佛。

南无金刚不坏佛。

南无宝光佛。

南无龙尊王佛。

南无精进善佛。

南无宝月光佛。

南无现无愚佛。

南无婆留那佛。

南无那罗延佛。

南无功德华佛。

南无才功德佛。

南无善游步佛。

南无旃檀光佛。

南无摩尼幢佛。

南无慧炬照佛。

南无海德光明佛。

南无大慈光佛。

南无慈力王佛。

南无贤善首佛。

南无广主严佛。

南无金华光佛。

南无才光明佛。

南无智慧胜佛。

南无世静光佛。

南无日月光佛。

南无日月珠光佛。

南无慧幢胜王佛。

南无妙音声佛。

南无常光幢佛。

南无观世灯佛。

南无法胜王佛。

南无须弥光佛。

南无大慧力王佛。

南无金海光佛。

南无大通光佛。

南无才光佛。

南无旃檀功德佛。

南无斗战胜佛。

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大势至菩萨。

南无文殊菩萨。

南无普贤菩萨。

南无清净大海众菩萨。

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

南无西天极乐诸菩萨。

南无三千揭谛大菩萨。

南无五百阿罗大菩萨。

南无比丘夷塞尼菩萨。

南无无边无量法菩萨。

南无金刚大士圣菩萨。

南无净坛使者菩萨。

南无八宝金身罗汉菩萨。

南无八部天龙广力菩萨。

如是等一切世界诸佛。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同生极乐国,尽报此一身。

十方三世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 《西游记》至此终。

西游记·第九十九回·九九数完魔灭尽三三行满道归根

〔吴承恩〕 〔明〕

话表八金刚既送唐僧回国不题。

那三层门下,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护教伽蓝,走向观音菩萨前启道:“弟子等向蒙菩萨法旨,暗中保护圣僧,今日圣僧行满,菩萨缴了佛祖金旨,我等望菩萨准缴法旨。

”菩萨亦甚喜道:“准缴,准缴。

”又问道:“那唐僧四众,一路上心行何如?

”诸神道:“委实心虔志诚,料不能逃菩萨洞察。

但只是唐僧受过之苦,真不可言。

他一路上历过的灾愆患难,弟子已谨记在此,这就是他灾难的簿子。

”菩萨从头看了一遍。

上写着: 蒙差揭谛皈依旨,谨记唐僧难数清:金蝉遭贬第一难, 出胎几杀第二难,满月抛江第三难,寻亲报冤第四难, 出城逢虎第五难,落坑折从第六难,双叉岭上第七难, 两界山头第八难,陡涧换马第九难,夜被火烧第十难, 失却袈裟十一难,收降八戒十二难,黄风怪阻十三难, 请求灵吉十四难,流沙难渡十五难,收得沙僧十六难, 四圣显化十七难,五庄观中十八难,难活人参十九难, 贬退心猿二十难,黑松林失散二十一难,宝象国捎书二十二难, 金銮殿变虎二十三难,平顶山逢魔二十四难,莲花洞高悬二十五难, 乌鸡国救主二十六难,被魔化身二十七难,号山逢怪二十八难, 风摄圣僧二十九难,心猿遭害三十难,请圣降妖三十一难, 黑河沉没三十二难,搬运车迟三十三难,大赌输赢三十四难, 祛道兴僧三十五难,路逢大水三十六难,身落天河三十七难, 鱼篮现身三十八难,金兜山遇怪三十九难,普天神难伏四十难, 问佛根源四十一难,吃水遭毒四十二难,西梁国留婚四十三难, 琵琶洞受苦四十四难,再贬心猿四十五难,难辨猕猴四十六难, 路阻火焰山四十七难,求取芭蕉扇四十八难,收缚魔王四十九难, 赛城扫塔五十难,取宝救僧五十一难,棘林吟咏五十二难, 小雷音遇难五十三难,诸天神遭困五十四难,稀柿疼秽阻五十五难, 朱紫国行医五十六难,拯救疲癃五十七难,降妖取后五十八难, 七情迷没五十九难,多目遭伤六十难,路阻狮驼六十一难, 怪分三色六十二难,城里遇灾六十三难,请佛收魔六十四难, 比丘救子六十五难,辨认真邪六十六难,松林救怪六十七难, 僧房卧病六十八难,无底洞遭困六十九难,灭法国难行七十难, 隐雾山遇魔七十一难,凤仙郡求雨七十二难,失落兵器七十三难, 会庆钉钯七十四难,竹节山遭难七十五难,玄英洞受苦七十六难, 赶捉犀牛七十七难,天竺招婚七十八难,铜台府监禁七十九难, 凌云渡脱胎八十难,路经十万八千里,圣僧历难簿分明。

菩萨将难簿目过了一遍,急传声道:“佛门中九九归真,圣僧受过八十难,还少一难,不得完成此数。

”即令揭谛,“赶上金刚,还生一难者。

”这揭谛得令,飞云一驾向东来。

一昼夜赶上八大金刚,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谨遵菩萨法旨,不得违误。

”八金刚闻得此言,刷的把风按下,将他四众,连马与经,坠落下地。

噫!

正是那—— 九九归真道行难,坚持笃志立玄关。

必须苦练邪魔退,定要修持正法还。

莫把经章当容易,圣僧难过许多般。

古来妙合参同契,毫发差殊不结丹。

三藏脚踏了凡地,自觉心惊。

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

这正是要快得迟。

”沙僧道:“好,好,好!

因是我们走快了些儿,教我们在此歇歇哩。

”大圣道:“俗语云,十日滩头坐,一日行九滩。

”三藏道:“你三个且休斗嘴,认认方向,看这是什么地方。

”沙僧转头四望道:“是这里,是这里!

师父,你听听水响。

”行者道:“水响想是你的祖家了。

”八戒道:“他祖家乃流沙河。

”沙僧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

”三藏道:“徒弟啊,仔细看在那岸。

”行者纵身跳起,用手搭凉篷仔细看了,下来道:“师父,此是通天河西岸。

”三藏道:“我记起来了,东岸边原有个陈家庄。

那年到此,亏你救了他儿女,深感我们,要造船相送,幸白鼋伏渡。

我记得西岸上,四无人烟,这番如何是好?

”八戒道:“只说凡人会作弊,原来这佛面前的金刚也会作弊。

他奉佛旨,教送我们东回,怎么到此半路上就丢下我们?

如今岂不进退两难!

怎生过去!

”沙僧道:“二哥休报怨。

我的师父已得了道,前在凌云渡已脱了凡胎,今番断不落水。

教师兄同你我都作起摄法,把师父驾过去也。

”行者频频的暗笑道:“驾不去,驾不去!

” 你看他怎么就说个驾不去?

若肯使出神通,说破飞升之奥妙,师徒们就一千个河也过去了。

只因心里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数未完,还该有一难,故羁留于此。

师徒们口里纷纷的讲,足下徐徐的行,直至水边,忽听得有人叫道:“唐圣僧,唐圣僧!

这里来,这里来!

”四众皆惊。

举头观看,四无人迹,又没舟船,却是一个大白赖头鼋在岸边探着头叫道:“老师父,我等了你这几年,却才回也?

”行者笑道:“老鼋,向年累你,今岁又得相逢。

”三藏与八戒、沙僧都欢喜不尽。

行者道:“老鼋,你果有接待之心,可上岸来。

”那鼋即纵身爬上河来。

行者叫把马牵上他身,八戒还蹲在马尾之后,唐僧站在马颈左边,沙僧站在右边,行者一脚踏着老鼋的项,一脚踏着老鼋的头叫道:“老鼋,好生走稳着。

”那老鼋蹬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将他师徒四众,连马五口,驮在身上,径回东岸而来。

诚所谓—— 不二门中法奥玄,诸魔战退识人天。

本来面目今方见,一体原因始得全。

秉证三乘随出入,丹成九转任周旋。

挑包飞杖通休讲,幸喜还元遇老鼋。

老鼋驮着他们,翙波踏浪,行经多半日,将次天晚,好近东岸,忽然问曰:“老师父,我向年曾央到西方见我佛如来,与我问声归着之事,还有多少年寿,果曾问否?

”原来那长老自到西天玉真观沐浴,凌云渡脱胎,步上灵山,专心拜佛及参诸佛菩萨圣僧等众,意念只在取经,他事一毫不理,所以不曾问得老鼋年寿,无言可答,却又不敢欺,打诳语,沉吟半晌,不曾答应。

老鼋即知不曾替问,他就将身一幌,唿喇的淬下水去,把他四众连马并经,通皆落水。

咦!

还喜得唐僧脱了胎,成了道,若似前番,已经沉底。

又幸白马是龙,八戒、沙僧会水,行者笑巍巍显大神通,把唐僧扶驾出水,登彼东岸。

只是经包、衣服、鞍辔俱湿了。

师徒方登岸整理,忽又一阵狂风,天色昏暗,雷闪俱作,走石飞沙。

但见那—— 一阵风,乾坤播荡。

一声雷,振动山川。

一个闪,钻云飞火。

一天雾,大地遮漫。

风气呼号,雷声激烈。

闪掣红绡,雾迷星月。

风鼓的尘沙扑面,雷惊的虎豹藏形。

闪幌的飞禽叫噪,雾漫的树木无踪。

那风搅得个通天河波浪翻腾,那雷振得个通天河鱼龙丧胆,那闪照得个通天河彻底光明,那雾盖得个通天河岸崖昏惨。

好风,颓山烈石松篁倒。

好雷,惊蛰伤人威势豪。

好闪,流天照野金蛇走。

好雾,混混漫空蔽九霄。

唬得那三藏按住了经包,沙僧压住了经担,八戒牵住了白马,行者却双手轮起铁棒,左右护持。

原来那风雾雷闪乃是些阴魔作号,欲夺所取之经,劳攘了一夜,直到天明,却才止息。

长老一身水衣,战兢兢的道:“悟空,这是怎的起?

”行者气呼呼的道:“师父,你不知就里,我等保护你取获此经,乃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可以与乾坤并久,日月同明。

寿享长春,法身不朽,此所以为天地不容,鬼神所忌,欲来暗夺之耳。

一则这经是水湿透了,二则是你的正法身压住,雷不能轰,电不能照,雾不能迷,又是老孙轮着铁棒,使纯阳之性,护持住了,及至天明,阳气又盛,所以不能夺去。

” 三藏、八戒、沙僧方才省悟,各谢不尽。

少顷,太阳高照,却移经于高崖上,开包晒晾,至今彼处晒经之石尚存。

他们又将衣鞋都晒在崖旁,立的立,坐的坐,跳的跳。

真个是—— 一体纯阳喜向阳,阴魔不敢逞强梁。

须知水胜真经伏,不怕风雷闪雾光。

自此清平归正觉,从今安泰到仙乡。

晒经石上留踪迹,千古无魔到此方。

他四众检看经本,一一晒晾,早见几个打鱼人,来过河边,抬头看见,内有认得的道:“老师父可是前年过此河往西天取经的?

”八戒道:“正是,正是,你是那里人?

怎么认得我们?

”渔人道:“我们是陈家庄上人。

”八戒道:“陈家庄离此有多远?

”渔人道:“过此冲南有二十里,就是也。

”八戒道:“师父,我们把经搬到陈家庄上晒去。

他那里有住坐,又有得吃,就教他家与我们浆浆衣服,却不是好?

”三藏道:“不去罢,在此晒干了,就收拾找路回也。

”那几个渔人行过南冲,恰遇着陈澄,叫道:“二老官,前年在你家替祭儿子的师父回来了。

”陈澄道:“你在那里看见?

”渔人回指道:“都在那石上晒经哩。

”陈澄随带了几个佃户,走过冲来望见,跑近前跪下道:“老爷取经回来,功成行满,怎么不到舍下,却在这里盘弄?

快请,快请到舍。

”行者道:“等晒干了经,和你去。

”陈澄又问道:“老爷的经典、衣物,如何湿了?

”三藏道:“昔年亏白鼋驮渡河西,今年又蒙他驮渡河东。

已将近岸,被他问昔年托问佛祖寿年之事,我本未曾问得,他遂淬在水内,故此湿了。

”又将前后事细说了一遍。

那陈澄拜请甚恳,三藏无已,遂收拾经卷。

不期石上把佛本行经沾住了几卷,遂将经尾沾破了,所以至今本行经不全,晒经石上犹有字迹。

三藏懊悔道:“是我们怠慢了,不曾看顾得!

”行者笑道:“不在此!

不在此!

盖天地不全,这经原是全全的,今沾破了,乃是应不全之奥妙也,岂人力所能与耶!

”师徒们果收拾毕,同陈澄赴庄。

那庄上人家,一个传十,十个传百,百个传千,若老若幼,都来接看。

陈清闻说,就摆香案在门前迎迓,又命鼓乐吹打。

少顷到了迎入,陈清领合家人眷俱出来拜见,拜谢昔日救女儿之恩,随命看茶摆斋。

三藏自受了佛祖的仙品仙肴,又脱了凡胎成佛,全不思凡间之食。

二老苦劝,没奈何,略见他意。

孙大圣自来不吃烟火食,也道:“彀了。

”沙僧也不甚吃,八戒也不似前番,就放下碗。

行者道:“呆子也不吃了?

”八戒道:“不知怎么,脾胃一时就弱了。

”遂此收了斋筵,却又问取经之事。

三藏又将先至玉真观沐浴,凌云渡脱胎,及至雷音寺参如来,蒙珍楼赐宴,宝阁传经,始被二尊者索人事未遂,故传无字之经,后复拜告如来,始得授一藏之数,并白鼋淬水,阴魔暗夺之事,细细陈了一遍,就欲拜别。

那二老举家,如何肯放,且道:“向蒙救拔儿女,深恩莫报,已创建一座院宇,名曰救生寺,专侍奉香火不绝。

”又唤出原替祭之儿女陈关保、一秤金叩谢,复请至寺观看。

三藏却又将经包儿收在他家堂前,与他念了一卷《宝常经》。

后至寺中,只见陈家又设馔在此。

还不曾坐下,又一起来请。

还不曾举箸,又一起来请,络绎不绝,争不上手。

三藏俱不敢辞,略略见意。

只见那座寺果盖得齐整—— 山门红粉腻,多赖施主功。

一座楼台从此立,两廊房宇自今兴。

朱红隔扇,七宝玲珑。

香气飘云汉,清光满太空。

几株嫩柏还浇水,数干乔松未结丛。

活水迎前,通天迭迭翻波浪。

高崖倚后,山脉重重接地龙。

三藏看毕,才上高楼,楼上果装塑着他四众之象。

八戒看见,扯着行者道:“兄长的相儿甚象。

”沙僧道:“二哥,你的又象得紧。

只是师父的又忒俊了些儿。

”三藏道:“却好,却好!

”遂下楼来,下面前殿后廊,还有摆斋的候请。

行者却问:“向日大王庙儿如何了?

”众老道:“那庙当年拆了。

老爷,这寺自建立之后,年年成熟,岁岁丰登,却是老爷之福庇。

”行者笑道:“此天赐耳,与我们何与!

但只我们自今去后,保你这一庄上人家,子孙繁衍,六畜安生,年年风调雨顺,岁岁雨顺风调。

”众等却叩头拜谢。

只见那前前后后,更有献果献斋的,无限人家。

八戒笑道:“我的蹭蹬!

那时节吃得,却没人家连请十请。

今日吃不得,却一家不了,又是一家。

”饶他气满,略动手又吃过八九盘素食。

纵然胃伤,又吃了二三十个馒头,已皆尽饱又有人来相邀。

三藏道:“弟子何能,感蒙至爱!

望今夕暂停,明早再领。

” 时已深夜,三藏守定真经,不敢暂离,就于楼下打坐看守。

将及三更,三藏悄悄的叫道:“悟空,这里人家,识得我们道成事完了。

自古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恐为久淹,失了大事。

”行者道:“师父说得有理,我们趁此深夜,人皆熟睡,寂寂的去了罢。

”八戒却也知觉,沙僧尽自分明,白马也能会意。

遂此起了身,轻轻的抬上驮垛,挑着担,从庑廊驮出。

到于山门,只见门上有锁。

行者又使个解锁法,开了二门、大门,找路望东而去。

只听得半空中有八大金刚叫道:“逃走的,跟我来!

”那长老闻得香风荡荡,起在空中。

这正是:丹成识得本来面,体健如如拜主人。

毕竟不知怎生见那唐王,且听下回分解。

西游记·第九十八回·猿熟马驯方脱壳功成行满见真如

〔吴承恩〕 〔明〕

话表寇员外既得回生,复整理了幢缭鼓乐,僧道亲友,依旧送行不题。

却说唐僧四众,上了大路,果然西方佛地,与他处不同。

见了些琪花、瑶草、古柏、苍松,所过地方,家家向善,户户斋僧,每逢山下人修行,又见林间客诵经。

师徒们夜宿晓行,又经有六七日,忽见一带高楼,几层杰阁。

真个是—— 冲天百尺,耸汉凌空。

低头观落日,引手摘飞星。

豁达窗轩吞宇宙,嵯峨栋宇接云屏。

黄鹤信来秋树老,彩鸾书到晚风清。

此乃是灵宫宝阙,琳馆珠庭。

真堂谈道,宇宙传经。

花向春来美,松临雨过青。

紫芝仙果年年秀,丹凤仪翔万感灵。

三藏举鞭遥指道:“悟空,好去处耶!

”行者道:“师父,你在那假境界、假佛象处,倒强要下拜。

今日到了这真境界、真佛象处,倒还不下马,是怎的说?

”三藏闻言,慌得翻身跳下来,已到了那楼阁门首。

只见一个道童,斜立山门之前叫道:“那来的莫非东土取经人么?

”长老急整衣,抬头观看。

见他—— 身披锦衣,手摇玉麈。

身披锦衣,宝阁瑶池常赴宴。

手摇玉麈,丹台紫府每挥尘。

肘悬仙箓,足踏履鞋。

飘然真羽士,秀丽实奇哉。

炼就长生居胜境,修成永寿脱尘埃。

圣僧不识灵山客,当年金顶大仙来。

孙大圣认得他,即叫:“师父,此乃是灵山脚下玉真观金顶大仙,他来接我们哩。

”三藏方才醒悟,进前施礼。

大仙笑道:“圣僧今年才到,我被观音菩萨哄了。

他十年前领佛金旨,向东土寻取经人,原说二三年就到我处。

我年年等候,渺无消息,不意今年才相逢也。

”三藏合掌道:“有劳大仙盛意,感激,感激!

”遂此四众牵马挑担,同入观里,却又与大仙一一相见。

即命看茶摆斋,又叫小童儿烧香汤与圣僧沐浴了,好登佛地。

正是那—— 功满行完宜沐浴,炼驯本性合天真。

千辛万苦今方息,九戒三皈始自新。

魔尽果然登佛地,灾消故得见沙门。

洗尘涤垢全无染,反本还原不坏身。

师徒们沐浴了,不觉天色将晚,就于玉真观安歇。

次早,唐僧换了衣服,披上锦襕袈裟,戴了毗卢帽,手持锡杖,登堂拜辞大仙。

大仙笑道:“昨日蓝缕,今日鲜明,观此相真佛子也。

”三藏拜别就行,大仙道:“且住,等我送你。

”行者道:“不必你送,老孙认得路。

”大仙道:“你认得的是云路。

圣僧还未登云路,当从本路而行。

”行者道:“这个讲得是,老孙虽走了几遭,只是云来云去,实不曾踏着此地。

既有本路,还烦你送送,我师父拜佛心重,幸勿迟疑。

那大仙笑吟吟,携着唐僧手,接引旃坛上法门。

原来这条路不出山门,就自观宇中堂穿出后门便是。

大仙指着灵山道:“圣僧,你看那半天中有祥光五色,瑞蔼千重的,就是灵鹫高峰,佛祖之圣境也。

”唐僧见了就拜。

行者笑道:“师父,还不到拜处哩。

常言道望山走倒马,离此镇还有许远,如何就拜!

若拜到顶上,得多少头磕是?

”大仙道:“圣僧,你与大圣、天蓬、卷帘四位,已此到于福地,望见灵山,我回去也。

”三藏遂拜辞而去。

大圣引着唐僧等,徐徐缓步,登了灵山,不上五六里,见了一道活水,滚浪飞流,约有八九里宽阔,四无人迹。

三藏心惊道:“悟空,这路来得差了,敢莫大仙错指了?

此水这般宽阔,这般汹涌,又不见舟楫,如何可渡?

”行者笑道:“不差!

你看那壁厢不是一座大桥?

要从那桥上行过去,方成正果哩。

”长老等又近前看时,桥边有一扁,扁上有“凌云渡”三字,原来是一根独木桥。

正是—— 远看横空如玉栋,近观断水一枯槎。

维河架海还容易,独木单梁人怎猃!

万丈虹霓平卧影,千寻白练接天涯。

十分细滑浑难渡,除是神仙步彩霞。

三藏心惊胆战道:“悟空,这桥不是人走的,我们别寻路径去来。

”行者笑道:“正是路,正是路!

”八戒慌了道:“这是路,那个敢走?

水面又宽,波浪又涌,独独一根木头,又细又滑,怎生动脚?

”行者道:“你都站下,等老孙走个儿你看。

”好大圣,拽开步跳上独木桥,摇摇摆摆,须臾跑将过去,在那边招呼道:“过来,过来!

”唐僧摇手,八戒、沙僧咬指道:“难,难,难!

”行者又从那边跑过来,拉着八戒道:“呆子,跟我走,跟我走!

”那八戒卧倒在地道:“滑,滑,滑!

走不得!

你饶我罢!

让我驾风雾过去!

”行者按住道:“这是什么去处,许你驾风雾?

必须从此桥上走过,方可成佛。

”八戒道:“哥啊,佛做不成也罢,实是走不得!

” 他两个在那桥边,滚滚爬爬,扯扯拉拉的耍斗。

沙僧走去劝解,才撒脱了手。

三藏回头,忽见那下溜中有一人撑一只船来,叫道:“上渡,上渡!

”长老大喜道:“徒弟,休得乱顽。

那里有只渡船儿来了。

”他三个跳起来站定,同眼观看,那船儿来得至近,原来是一只无底的船儿。

行者火眼金睛,早已认得是接引佛祖,又称为南无宝幢光王佛。

行者却不题破,只管叫:“这里来!

撑拢来!

”霎时撑近岸边,又叫:“上渡,上渡!

”三藏见了,又心惊道:“你这无底的破船儿,如何渡人?

”佛祖道:“我这船—— 鸿蒙初判有声名,幸我撑来不变更。

有浪有风还自稳,无终无始乐升平。

六尘不染能归一,万劫安然自在行。

无底船儿难过海,今来古往渡群生。

” 孙大圣合掌称谢道:“承盛意接引吾师。

师父,上船去,他这船儿虽是无底,却稳。

纵有风浪,也不得翻。

”长老还自惊疑,行者叉着膊子,往上一推。

那师父踏不住脚,毂辘的跌在水里,早被撑船人一把扯起,站在船上。

师父还抖衣服,垛鞋脚,抱怨行者。

行者却引沙僧八戒,牵马挑担,也上了船,都立在舟旱舟唐之上。

那佛祖轻轻用力撑开,只见上溜头泱下一个死尸。

长老见了大惊,行者笑道:“师父莫怕,那个原来是你。

”八戒也道:“是你,是你!

”沙僧拍着手也道:“是你,是你!

”那撑船的打着号子也说:“那是你!

可贺可贺!

” 他们三人,也一齐声相和。

撑着船,不一时稳稳当当的过了凌云仙渡。

三藏才转身,轻轻的跳上彼岸。

有诗为证,诗曰: 脱却胎胞骨肉身,相亲相爱是元神。

今朝行满方成佛,洗净当年六六尘。

此诚所谓广大智慧,登彼岸无极之法。

四众上岸回头,连无底船儿却不知去向,行者方说是接引佛祖。

三藏方才省悟,急转身,反谢了三个徒弟。

行者道:“两不相谢,彼此皆扶持也。

我等亏师父解脱,借门路修功,幸成了正果。

师父也赖我等保护,秉教伽持,喜脱了凡胎。

师父,你看这面前花草松篁,鸾凤鹤鹿之胜境,比那妖邪显化之处,孰美孰恶?

何善何凶?

”三藏称谢不已。

一个个身轻体快,步上灵山,早见那雷音古刹—— 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

巧峰排列,怪石参差。

悬崖下瑶草琪花,曲径旁紫芝香蕙。

仙猿摘果入桃林,却似火烧金。

白鹤栖松立枝头,浑如烟捧玉。

彩凤双双,青鸾对对。

彩凤双双,向日一鸣天下瑞。

青鸾对对,迎风耀舞世间稀。

又见那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幌幌花砖铺玛瑙。

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

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

天王殿上放霞光,护法堂前喷紫焰。

浮屠塔显,优钵花香、正是地胜疑天别,云闲觉昼长。

红尘不到诸缘尽,万劫无亏大法堂。

师徒们逍逍遥遥,走上灵山之巅,又见青松林下列优婆,翠柏丛中排善士。

长老就便施礼,慌得那优婆塞、优婆夷、比丘僧、比丘尼合掌道:“圣僧且休行礼,待见了牟尼,却来相叙。

行者笑道:“早哩,早哩!

且去拜上位者。

” 那长老手舞足蹈,随着行者,直至雷音寺山门之外。

那厢有四大金刚迎住道:“圣僧来耶?

”三藏躬身道:“是弟子玄奘到了。

”答毕就欲进门,金刚道:“圣僧少待,容禀过再进。

”那金刚着一个转山门报与二门上四大金刚,说唐僧到了。

二门上又传入三门上,说唐僧到了。

三山门内原是打供的神僧,闻得唐僧到时,急至大雄殿下,报与如来至尊释迦牟尼文佛说:“唐朝圣僧到于宝山取经来了。

”佛爷爷大喜,即召聚八菩萨、四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两行排列,却传金旨,召唐僧进。

那里边,一层一节,钦依佛旨,叫:“圣僧进来!

”这唐僧循规蹈矩,同悟空、悟能、悟净,牵马挑担,径入山门。

正是—— 当年奋志奉钦差,领牒辞王出玉阶。

清晓登山迎雾露,黄昏枕石卧云霾。

挑禅远步三千水,飞锡长行万里崖。

念念在心求正果,今朝始得见如来。

四众到大雄宝殿殿前,对如来倒身下拜。

拜罢,又向左右再拜。

各各三匝已遍,复向佛祖长跪,将通关文牒奉上,如来一一看了,还递与三藏。

三藏牴晙作礼,启上道:“弟子玄奘,奉东土大唐皇帝旨意,遥诣宝山,拜求真经,以济众生。

望我佛祖垂恩,早赐回国。

” 如来方开怜悯之口,大发慈悲之心,对三藏言曰:“你那东土乃南赡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

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

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瞒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杀牲。

造下无边之孽,罪盈恶满,致有地狱之灾,所以永堕幽冥,受那许多碓捣磨舂之苦,变化畜类。

有那许多披毛顶角之形,将身还债,将肉饲人。

其永堕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也。

虽有孔氏在彼立下仁义礼智之教,帝王相继,治有徒流绞斩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纵无忌之辈何耶!

我今有经三藏,可以超脱苦恼,解释灾愆。

三藏:有《法》一藏,谈天。

有《论》一藏,说地。

有《经》一藏,度鬼。

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

真是修真之径,正善之门,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鸟兽、花木、器用、人事,无般不载。

汝等远来,待要全付与汝取去,但那方之人,愚蠢村强,毁谤真言,不识我沙门之奥旨。

”叫:“阿傩、伽叶,你两个引他四众,到珍楼之下,先将斋食待他。

斋罢,开了宝阁,将我那三藏经中三十五部之内,各检几卷与他,教他传流东土,永注洪恩。

” 二尊者即奉佛旨,将他四众领至楼下,看不尽那奇珍异宝,摆列无穷。

只见那设供的诸神,铺排斋宴,并皆是仙品、仙肴、仙茶、仙果,珍馐百味,与凡世不同。

师徒们顶礼了佛恩,随心享用,其实是—— 宝焰金光映目明,异香奇品更微精。

千层金阁无穷丽,一派仙音入耳清。

素味仙花人罕见,香茶异食得长生。

向来受尽千般苦,今日荣华喜道成。

这番造化了八戒,便宜了沙僧,佛祖处正寿长生,脱胎换骨之馔,尽着他受用。

二尊者陪奉四众餐毕,却入宝阁,开门登看。

那厢有霞光瑞气,笼罩千重。

彩雾祥云,遮漫万道。

经柜上,宝箧外,都贴了红签,楷书着经卷名目。

乃是:《涅槃经》一部七百四十八卷,《菩萨经》一部一千二十一卷,《虚空藏经》一部四百卷,《首楞严经》一部一百一十卷,《恩意经大集》一部五十卷,《决定经》一部一百四十卷,《宝藏经》一部四十五卷,《华严经》一部五百卷,《礼真如经》一部九十卷,《大般若经》一部九百一十六卷,《大光明经》一部三百卷,《未曾有经》一部一千一百一十卷,《维摩经》一部一百七十卷,《三论别经》一部二百七十卷,《金刚经》一部一百卷,《正法论经》一部一百二十卷,《佛本行经》一部八百卷,《五龙经》一部三十二卷,《菩萨戒经》一部一百一十六卷,《大集经》一部一百三十卷,《摩竭经》一部三百五十卷,《法华经》一部一百卷,《瑜伽经》一部一百卷,《宝常经》一部二百二十卷,《西天论经》一部一百三十卷,《僧祗经》一部一百五十七卷,《佛国杂经》一部一千九百五十卷,《起信论经》一部一千卷,《大智度经》一部一千八十卷,《宝威经》一部一干二百八十卷,《本阁经》一部八百五十卷,《正律文经》一部二百卷,《大孔雀经》一部二百二十卷,《维识论经》一部一百卷,《具舍论经》一部二百卷。

阿傩、伽叶引唐僧看遍经名,对唐僧道:“圣僧东土到此,有些什么人事送我们?

快拿出来,好传经与你去。

”三藏闻言道:“弟子玄奘,来路迢遥,不曾备得。

”二尊者笑道:“好,好,好!

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

”行者见他讲口扭捏,不肯传经,他忍不住叫噪道:“师父,我们去告如来,教他自家来把经与老孙也。

”阿傩道:“莫嚷!

此是什么去处,你还撒野放刁!

到这边来接着经。

”八戒沙僧耐住了性子,劝住了行者,转身来接。

一卷卷收在包里,驮在马上,又捆了两担,八戒与沙僧挑着,却来宝座前叩头,谢了如来,一直出门。

逢一位佛祖,拜两拜。

见一尊菩萨,拜两拜。

又到大门,拜了比丘僧、尼,优婆夷、塞,一一相辞,下山奔路不题。

却说那宝阁上有一尊燃灯古佛,他在阁上,暗暗的听着那传经之事,心中甚明,原是阿傩、伽叶将无字之经传去,却自笑云:“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之经,却不枉费了圣僧这场跋涉?

”问:“座边有谁在此?

”只见白雄尊者闪出。

古佛吩咐道:“你可作起神威,飞星赶上唐僧,把那无字之经夺了,教他再来求取有字真经。

”白雄尊者,即驾狂风,滚离了雷音寺山门之外,大作神威。

那阵好风,真个是—— 佛前勇士,不比巽二风神。

仙窍怒号,远赛吹嘘少女。

这一阵,鱼龙皆失穴,江海逆波涛。

玄猿捧果难来献,黄鹤回云找旧巢。

丹凤清音鸣不美,锦鸡喔运叫声嘈。

青松枝折,优钵花飘。

翠竹竿竿倒,金莲朵朵摇。

钟声远送三千里,经韵轻飞万壑高。

崖下奇花残美色,路旁瑶草偃鲜苗。

彩鸾难舞翅,白鹿躲山崖。

荡荡异香漫宇宙,清清风气彻云霄。

那唐长老正行间,忽闻香风滚滚,只道是佛祖之祯祥,未曾堤防。

又闻得响一声,半空中伸下一只手来,将马驮的经,轻轻抢去,唬得个三藏捶胸叫唤,八戒滚地来追,沙和尚护守着经担,孙行者急赶去如飞。

那白雄尊者,见行者赶得将近,恐他棍头上没眼,一时间不分好歹,打伤身体,即将经包捽碎,抛落尘埃。

行者见经包破落,又被香风吹得飘零,却就按下云头顾经,不去追赶。

那白雄尊者收风敛雾,回报古佛不题。

八戒去追赶,见经本落下,遂与行者收拾背着,来见唐僧。

唐僧满眼垂泪道:“徒弟呀!

这个极乐世界,也还有凶魔欺害哩!

”沙僧接了抱着的散经,打开看时,原来雪白,并无半点字迹,慌忙递与三藏道:“师父,这一卷没字。

”行者又打开一卷看时,也无字。

八戒打开一卷,也无字。

三藏叫:“通打开来看看。

”卷卷俱是白纸。

长老短叹长吁的道:“我东土人果是没福!

似这般无字的空本,取去何用?

怎么敢见唐王!

诳君之罪,诚不容诛也!

”行者早已知之,对唐僧道:“师父,不消说了,这就是阿傩、伽叶那厮,问我要人事没有,故将此白纸本子与我们来了。

快回去告在如来之前,问他扌肯财作弊之罪。

”八戒嚷道:“正是,正是!

告他去来!

”四众急急回山,无好步,忙忙又转上雷音。

不多时,到于山门之外,众皆拱手相迎,笑道:“圣僧是换经来的?

”三藏点头称谢。

众金刚也不阻挡,让他进去,直至大雄殿前。

行者嚷道:“如来!

我师徒们受了万蜇千魔,千辛万苦,自东土拜到此处,蒙如来吩咐传经,被阿傩、伽叶扌肯财不遂,通同作弊,故意将无字的白纸本儿教我们拿去,我们拿他去何用!

望如来敕治!

”佛祖笑道:“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

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

你如今空手来取,是以传了白本。

白本者,乃无字真经,倒也是好的。

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传之耳。

”即叫:“阿傩、伽叶,快将有字的真经,每部中各检几卷与他,来此报数。

” 二尊者复领四众,到珍楼宝阁之下,仍问唐僧要些人事。

三藏无物奉承,即命沙僧取出紫金钵盂,双手奉上道:“弟子委是穷寒路遥,不曾备得人事。

这钵盂乃唐王亲手所赐,教弟子持此,沿路化斋。

今特奉上,聊表寸心,万望尊者不鄙轻亵,将此收下,待回朝奏上唐王,定有厚谢。

只是以有字真经赐下,庶不孤钦差之意,远涉之劳也。

”那阿傩接了,但微微而笑。

被那些管珍楼的力士,管香积的庖丁,看阁的尊者,你抹他脸,我扑他背,弹指的,扭唇的,一个个笑道:“不羞,不羞!

需索取经的人事!

”须臾把脸皮都羞皱了,只是拿着钵盂不放。

伽叶却才进阁检经,一一查与三藏,三藏却叫:“徒弟们,你们都好生看看,莫似前番。

”他三人接一卷,看一卷,却都是有字的。

传了五千零四十八卷,乃一藏之数,收拾齐整驮在马上,剩下的还装了一担,八戒挑着。

自己行囊,沙僧挑着。

行者牵了马,唐僧拿了锡杖,按一按毗卢帽,抖一抖锦袈裟,才喜喜欢欢,到我佛如来之前。

正是那—— 大藏真经滋味甜,如来造就甚精严。

须知玄奘登山苦,可笑阿傩却爱钱。

先次未详亏古佛,后来真实始安然。

至今得意传东土,大众均将雨露沾。

阿傩、伽叶引唐僧来见如来,如来高升莲座,指令降龙、伏虎二大罗汉敲响云磬,遍请三千诸佛、三千揭谛、八金刚、四菩萨、五百尊罗汉、八百比丘僧、大众优婆塞、比丘尼、优婆夷,各天各洞,福地灵山,大小尊者圣僧,该坐的请登宝座,该立的侍立两旁。

一时间,天乐遥闻,仙音嘹亮,满空中祥光迭迭,瑞气重重,诸佛毕集,参见了如来。

如来问:“阿傩、伽叶,传了多少经卷与他?

可一一报数。

”二尊者即开报:“现付去唐朝《涅般经》四百卷,《菩萨经》三百六十卷,《虚空藏经》二十卷,《首楞严经》三十卷,《恩意经大集》四十卷,《决定经》四十卷,《宝藏经》二十卷,《华严经》八十一卷,《礼真如经》三十卷,《大般若经》六百卷,《金光明品经》五十卷,《未曾有经》五百五十卷,《维摩经》三十卷,《三论别经》四十二卷,《金刚经》一卷,《正法论经》二十卷,《佛本行经》一百一十六卷,《五龙经》二十卷,《菩萨戒经》六十卷,《大集经》三十卷,《摩竭经》一百四十卷,《法华经》十卷,《瑜伽经》三十卷,《宝常经》一百七十卷,《西天论经》三十卷,《僧祗经》一百一十卷,《佛国杂经》一千六百三十八卷,《起信论经》五十卷,《大智度经》九十卷,《宝威经》一百四十卷,《本阁经》五十六卷,《正律文经》十卷,《大孔雀经》十四卷,《维识论经》十卷,《具舍论经》十卷。

在藏总经,共三十五部,各部中检出五千零四十八卷,与东土圣僧传留在唐。

现俱收拾整顿于人马驮担之上,专等谢恩。

” 三藏四众拴了马,歇了担,一个个合掌躬身,朝上礼拜。

如来对唐僧言曰:“此经功德,不可称量,虽为我门之龟鉴,实乃三教之源流。

若到你那南赡部洲,示与一切众生,不可轻慢,非沐浴斋戒,不可开卷,宝之重之!

盖此内有成仙了道之奥妙,有发明万化之奇方也。

”三藏叩头谢恩,信受奉行,依然对佛祖遍礼三匝,承谨归诚,领经而去。

去到三山门,一一又谢了众圣不题。

如来因打发唐僧去后,才散了传经之会。

旁又闪上观世音菩萨合掌启佛祖道:“弟子当年领金旨向东土寻取经之人,今已成功,共计得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日,还少八日,不合藏数。

望我世尊,早赐圣僧回东转西,须在八日之内,庶完藏数,准弟子缴还金旨。

”如来大喜道:“所言甚当,准缴金旨。

”即叫八大金刚吩咐道:“汝等快使神威,驾送圣僧回东,把真经传留,即引圣僧西回,须在八日之内,以完一藏之数,勿得迟违。

”金刚随即赶上唐僧,叫道:“取经的,跟我来!

”唐僧等俱身轻体健,荡荡飘飘,随着金刚,驾云而起。

这才是:见性明心参佛祖,功完行满即飞升。

毕竟不知回东土怎生传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