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六·梁纪二十二

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敬皇帝绍泰元年(乙亥,公元五五五年)春,正月,壬午朔,邵陵太守刘棻将兵援江陵,至三百里滩,部曲宋文彻杀之,帅其众还据邵陵。

梁王詧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定。

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妃蔡氏为昭德皇后。

尊其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皇太子。

赏刑制度并同王者,唯上疏于魏则称臣,奉其正朔。

至于官爵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勋级则兼用柱国等名。

以咨议参军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

外兵参军太原王操为五兵尚书。

大宝严整有智谋,雅达政事,文辞赡速,后梁主推心任之,以为谋主,比之诸葛孔明。

操亦亚之。

追赠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

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

以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将兵自小桂北下,至蒸城,闻江陵已陷,为世祖发哀,三军缟素,遣别将侯平帅舟师攻后梁。

琳屯兵长沙,传檄州郡,为进取之计。

长沙王韶及上游诸将皆推琳为盟主。

齐主使清河王岳将兵攻魏安州,以救江陵。

岳至义阳,江陵陷,因进军临江,郢州刺史陆法和及仪同三司宋莅举州降之。

长史江夏太守王珉不从,杀之。

甲午,齐召岳还,使仪同三司清都慕容俨戍郢州。

王僧辩遣江州刺史侯瑱攻郢州,任约、徐世谱、宜丰侯循皆引兵会之。

辛丑,齐立贞阳侯渊明为梁主,使其上党王涣将兵送之,徐陵、湛海珍等皆听从渊明归。

二月,癸丑,晋安王至自寻阳,入居朝堂,即梁王位,时年十三。

以太尉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陈霸先征西大将军,以南豫州刺史侯瑱为江州刺史,湘州刺史萧循为太尉,广州刺史萧勃为司徒,镇东将军张彪为郢州刺史。

齐主先使殿中尚书邢子才驰传诣建康,与王僧辩书,以为:“嗣主冲藐,未堪负荷。

彼贞阳侯,梁武犹子,长沙之胤,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为梁王,纳于彼国。

卿宜部分舟舻,迎接今主,并心一力,善建良图。

”乙卯,贞阳侯渊明亦与僧辩书求迎。

僧辩复书曰:“嗣主体自宸极,受于文祖。

明公倘能入朝,同奖王室,伊、吕之任,佥曰仰归。

意在主盟,不敢闻命。

”甲子,齐以陆法和为都督荆、雍等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又以宋莅为郢州刺史,莅弟簉为湘州刺史。

甲戌,上党王涣克谯郡。

己卯,渊明又与僧辩书,僧辩不从。

魏以右仆射申徽为襄州刺史。

侯平攻后梁巴、武二州,故刘棻主帅赵朗杀宋文彻,以邵陵归于王琳。

三月,贞阳侯渊明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御之。

齐军司尉瑾、仪同三司萧轨南侵皎城,晋州刺史萧惠以州降之。

齐改晋熙为江州,以尉瑾为刺史。

丙戌,齐克东关,斩裴之横,俘数千人。

王僧辩大惧,出屯姑孰,谋纳渊明。

丙申,齐主还鄴,封世宗二子孝珩为广宁王,延宗为安德王。

孙易闻江陵陷,弃广州还,曲江侯勃复据有之。

魏太师泰遣王克、沈烱等还江南。

泰得庾季才,厚遇之,令参掌太史。

季才散私财,购亲旧之为奴婢者。

泰问:“何能如是?

”对曰:“仆闻克国礼贤,言之道也。

今郢都覆没,其君信有罪矣,搢绅何咎,皆为皁隶!

鄙人羁旅,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私购之耳。

”泰乃悟,曰:“吾之过也!

微君,遂失天下之望!

”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

夏,四月,庚申,齐主如晋阳。

五月,庚辰,侯平等擒莫勇、魏永寿。

江陵之陷也,永嘉王庄生七年矣,尼法慕匿之,王琳迎庄,送之建康。

庚寅,齐主还鄴。

王僧辩遣使奉启于贞阳侯渊明,定君臣之礼,又遣别使奉表于齐,以子显及显母刘氏、弟子世珍为质于渊明,遣左民尚书周弘正至历阳奉迎,因求以晋安王为皇太子。

渊明许之。

渊明求度卫士三千,僧辩虑其为变,止受散卒千人。

庚子,遣龙舟法驾迎之。

渊明与齐上党王涣盟于江北,辛丑,自采石济江。

于是梁舆南渡,齐师北返。

僧辩疑齐,拥楫中流,不敢就西岸。

齐侍中裴英起卫送渊明,与僧辩会于江宁。

癸卯,渊明入建康,望硃雀门而哭,道逆者以哭对。

丙午,即皇帝位,改元天成,以晋安王为皇太子,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六月,庚戌朔,齐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夏口西至恒州九百馀里,命定州刺史赵郡王睿将兵监之。

睿,琛之子也。

齐慕容俨始入郢州,而侯瑱等奄至城下,俨随方备御,瑱等不能克。

乘间出击瑱等军,大破之。

城中食尽,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食之,与士卒分甘共苦,坚守半岁,人无异志。

贞阳侯渊明立,乃命瑱等解围,瑱还镇豫章。

齐人以城在江外难守,因割以还梁。

俨归,望齐主,悲不自胜。

齐主呼前,执其手,脱帽看发,叹息久之。

吴兴太守杜龛,王僧辩之婿也。

僧辩以吴兴为震州,用龛为刺史,又以其弟侍中僧愔为豫章太守。

壬子,齐主以梁国称籓,诏凡梁民悉遣南还。

丁卯,齐主如晋阳。

壬申,自将击柔然。

秋,七月,己卯,至白道,留辎重,帅轻骑五千追柔然,壬午,及之于怀朔镇。

齐主亲犯矢石,频战,大破之。

至于沃野,获其酋长,及生口二万馀,牛羊数十万。

壬辰,还晋阳。

八月,辛巳,王琳自蒸城还长沙。

齐主还鄴,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学者论难于前,遂敕道士皆剃发为沙门。

有不从者,杀四人,乃奉命。

于是齐境皆无道士。

初,王僧辩与陈霸先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僧辩为子頠娶霸先女,会僧辩有母丧,未成昏。

僧辩居石头城,霸先在京口,僧辩推心待之,頠兄顗屡谏,不听。

及僧辩纳贞阳侯渊明,霸先遣使苦争之,往返数四,僧辩不从。

霸先切叹,谓所亲曰:“武帝子孙甚多,唯孝元能复仇雪耻,其子何罪,而忽废之!

吾与王公并处托孤之地,而王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为乎!

”乃密具袍数千领及锦彩金银为赏赐之具。

会有告齐师大举至寿春将入寇者,僧辩遣记室江旰告霸先,使为之备。

霸先因是留旰于京口,举兵袭僧辩。

九月,壬寅,召部将侯安都、周文育及安陆徐度、钱塘杜稜谋之。

稜以为难,霸先惧其谋泄,以手巾绞稜,闷绝于地,因闭于别室。

部分将士,分赐金帛,以弟子著作郎昙朗镇京口,知留府事,使徐度、侯安都帅水军趋石头,霸先帅马步自江乘罗落会之。

是夜,皆发,召杜稜与同行。

知其谋者,唯安都等四将,外人皆以为江旰征兵御齐,不之怪也。

甲辰,安都引舟舰将趣石头,霸先控马未进,安都大惧,追霸先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

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

”霸先曰:“安都嗔我!

”乃进。

安都至石头城北,弃舟登岸。

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

安都被甲带长刀,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众随而入,进及僧辩卧室。

霸先兵亦自南门入。

僧辩方视事,外白有兵,俄而兵自内出。

僧辩遽走,遇子頠,与俱出阁,帅左右数十人苦战于厅事前,力不敌,走登南门楼,拜请求哀。

霸先欲纵火焚之,僧辩与頠俱下就执。

霸先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赐讨?

”且曰:“何意全无备?

”僧辩曰:“委公北门,何谓无备?

”是夜,霸先缢杀僧辩父子。

既而竟无齐兵,亦非霸先之谲也。

前青州刺史新安程灵洗帅所领救僧辩,力战于石头西门,军败。

霸先遣使招谕,久之乃降。

霸先义之,以为兰陵太守,使助防京口。

乙巳,霸先为檄布告中外,列僧辩罪状,且曰:“资斧所指,唯王僧辩父子兄弟,其馀亲党,一无所问。

”丙午,贞阳侯渊明逊位,出就邸,百僚上晋安王表,劝进。

冬,十月,己酉,晋安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中外文武赐位一等。

以贞阳侯渊明为司徒,封建安公。

告齐云:“僧辩阴图篡逆,故诛之。

”仍请称臣于齐,永为籓国。

齐遣行台司马恭与梁人盟于历阳。

辛亥,齐主如晋阳。

壬子,加陈霸先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扬、南徐二州刺史。

癸丑,以宜丰侯循为太保,建安公渊明为太傅,曲江侯勃为太尉,王琳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戊午,尊帝所生夏贵妃为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

杜龛恃王僧辩之势,素不礼于陈霸先。

在吴兴,每以法绳其宗族,霸先深怨之。

及将图僧辩,密使兄子茜还长城,立栅以备龛。

僧辩死,龛据吴兴拒霸先,义兴太守韦载以郡应之。

吴郡太守王僧智,僧辩之弟也,亦据城守。

陈茜至长城,收兵才数百人,杜龛遣其将杜泰将精兵五千奄至,将士相视失色。

茜言笑自若,部分益明,众心乃定。

泰日夜苦攻数旬,不克而退。

霸先使周文育攻义兴,义兴属县卒皆霸先旧兵,善用弩,韦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

”故每发辄毙一人,文育军稍却。

载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

杜龛遣其从弟北叟将兵拒战,北叟败,归于义兴。

霸先闻文育军不利,辛未,自表东讨,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稜宿卫台省。

甲戌,军至义兴,丙子,拔其水栅。

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从弟嗣先,僧辩之甥也。

僧辩死,嗣先亡就嗣徽,嗣徽以州入于齐。

及陈霸先东讨义兴,嗣徽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将精兵五千乘虚袭建康,是日,入据石头,游骑至阙下。

侯安都闭门藏旗帜,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窥贼者斩!

”及夕,嗣徽等收兵还石头。

安都夜为战备,将旦,嗣徽等又至,安都帅甲士三百开东、西掖门出战,大破之,嗣徽等奔还石头,不敢复逼台城。

陈霸先遣韦载族弟翙赍书谕载,丁丑,载及杜北叟皆降,霸先厚抚之,以翙监义兴郡,引载置左右,与之谋议。

霸先卷甲还建康,使周文育讨杜龛,救长城。

将军黄他攻王僧智于吴郡,不克,霸先使宁远将军裴忌助之。

忌选所部精兵轻行倍道,自钱塘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

僧智以为大军至,轻舟奔吴兴。

忌入据吴郡,因以忌为太守。

十一月,己卯,齐遣兵五千度江据姑孰,以应徐嗣徽、任约。

陈霸先使合州刺史徐度立栅于冶城。

庚辰,齐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将兵万人于胡墅度米三万石、马千匹入石头。

霸先问计于韦载。

载曰:“齐师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

今可急于淮南因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分兵绝彼之粮运,使进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

”霸先从之。

癸未,使侯安都夜袭胡墅,烧齐船千馀艘。

仁威将军周铁虎断齐运输,擒其北徐州刺史张领州。

仍遣韦载于大航筑侯景故垒,使杜稜守之。

齐人于仓门、水南立二栅,与梁兵相拒。

壬辰,齐大都督萧轨将兵屯江北。

初,齐平秦王归彦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岳养之,岳情礼甚薄,归彦心衔之。

及显祖即位,归彦为领军大将军,大被宠遇,岳谓其德己,更倚赖之。

岳屡将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于城南,厅事后开巷。

归彦谮之于帝曰:“清河僭拟宫禁,制为永巷,但无阙耳。

”帝由是恶之。

帝纳倡妇薛氏于后宫,岳先尝因其姊迎之至第。

帝夜游于薛氏家,其姊为父乞司徒。

帝大怒,悬其姊,锯杀之。

让岳以奸,岳不服,帝益怒,乙亥,使归彦鸩岳。

岳自诉无罪,归彦曰:“饮之则家全。

”饮之而卒,葬赠如礼。

薛嫔有宠于帝,久之,帝忽思其与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

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座大惊。

帝方收取,对之流涕曰:“佳人难再得!

”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

甲辰,徐嗣徽等攻冶城栅,陈霸先将精甲自西明门出击之,嗣徽等大败,留柳达摩等守城,自往采石迎齐援。

以郢州刺史宜丰侯循为太保,广州刺史曲江侯勃为司空,并征入侍。

循受太保而辞不入。

勃方谋举兵,遂不受命。

镇南将军王琳侵魏,魏大将军豆卢宁御之。

十二月,癸丑,侯安都袭秦郡,破徐嗣徽栅,俘数百人。

收其家,得其琵琶及鹰,遣使送之曰:“昨至弟处得此,今以相还。

”嗣徽大惧。

丙辰,陈霸先对冶城立航,悉渡众军,攻其水南二栅。

柳达摩等渡淮置陈,霸先督兵疾战,纵火烧栅,齐兵大败,争舟相挤,溺死者以千数,呼声震天地,尽收其船舰。

是日,嗣徽与任约引齐兵水步万馀人还据石头,霸先遣兵诣江宁,据险要。

嗣徽等水步不敢进。

顿江宁浦口,霸先遣侯安都将水军袭破之,嗣徽等单舸脱走,尽收其军资器械。

己未,霸先四面攻石头,城中无水,升水直绢一匹。

庚申,达摩遣使请和于霸先,且求质子。

时建康虚弱,粮运不继,朝臣皆欲与齐和,请以霸先从子昙朗为质。

霸先曰:“今在位诸贤欲息肩于齐,若违众议,谓孤爱昙朗,不恤国家,今决遣昙朗,弃之寇庭。

齐人无信,谓我微弱,必当背盟。

齐寇若来,诸君须为孤力斗也!

”乃以昙朗及永嘉王庄、丹杨尹王冲之子珉为质,与齐人盟于城外,将士咨其南北。

辛酉,霸先陈兵石头南门,送齐人归北,徐嗣徽、任约皆奔齐。

收齐马仗船米,不可胜计。

齐主诛柳达摩。

壬戌,齐和州长史乌丸远自南州奔还历阳。

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据姑孰反,霸先命侯安都等讨平之。

霸先恐陈昙朗亡窜,自帅步骑至京口迎之。

交州刺史刘元偃帅其属数千人归王琳。

魏以侍中李远为尚书左仆射。

魏益州刺史宇文贵使谯淹从子子嗣诱说淹,以为大将军,淹不从,斩子嗣。

贵怒,攻之,淹自东遂宁徙屯垫江。

初,晋安民陈羽,世为闽中豪姓,其子宝应多权诈,郡中畏服。

侯景之乱,晋安太守宾化侯云以郡让羽,羽老,但治郡事,令宝应典兵。

时东境荒馑,而晋安独丰衍。

宝应数自海道出,寇抄临安、永嘉、会稽,或载米粟与之贸易,由是能致富强。

侯景平,世祖因以羽为晋安太守。

及陈霸先辅政,羽求传郡于宝应,霸先许之。

是岁,魏宇文泰讽淮安王育上表请如古制降爵为公,于是宗室诸王皆降为公。

突厥木杆可汗击柔然主邓叔子,灭之,叔子收其馀烬奔魏。

木杆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

其地东自辽海,西至西海,长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皆属焉。

木杆恃其强,请尽诛邓叔子等于魏,使者相继于道。

太师泰收叔子以下三千馀人付其使者,尽杀之于青门外。

初,魏太师泰以汉、魏官繁,命苏绰及尚书令卢辩依《周礼》更定六官。

敬皇帝太平元年(丙子,公元五五六年)春,正月,丁丑,魏初建六官,以宇文泰为太师、大冢宰,柱国李弼为太傅、大司徒,赵贵为太保、大宗伯,独孤信为大司马,于谨为大司寇,侯莫陈崇为大司空。

自馀百官,皆仿《周礼》。

戊寅,大赦,其与任约、徐嗣徽同谋者,一无所问。

癸未,陈霸先使从事中郎江旰说徐嗣徽使南归,嗣徽执旰送齐。

陈茜、周文育合军攻杜龛于吴兴。

龛勇而无谋,嗜酒常醉,其将杜泰阴与茜等通。

龛与茜等战,败,泰因说龛使降,龛然之。

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

”因出私财赏募,复击茜等,大破之。

既而杜泰降于茜,龛尚醉未觉,茜遣人负出,于项王寺前斩之。

王僧智与其弟豫章太守僧愔俱奔齐。

东扬州刺史张彪素为王僧辩所厚,不附霸先。

二月,庚戌,陈茜、周文育轻兵袭会稽,彪兵败,走入若邪山中,茜遣其将吴兴章昭远追斩之。

东阳太守留异馈茜粮食,霸先以异为缙州刺史。

江州刺史侯瑱本事王僧辩,亦拥兵据豫章及江州,不附霸先。

霸先以周文育为南豫州刺史,使将兵击湓城,庚申,又遣侯安都、周铁虎将舟师立栅于梁山,以备江州。

癸亥,徐嗣徽、任约袭采石,执戍主明州刺史张怀钧送于齐。

后梁主击侯平于公安,平与长沙王韶引兵还长沙。

王琳遣平镇巴州。

三月,壬午,诏杂用古今钱。

戊戌,齐遣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与任约、徐嗣徽合兵十万入寇,出栅口,向梁山。

陈霸先帐内荡主黄丛逆击,破之,齐师退保芜湖。

霸先遣定州刺史沈泰等就侯安都,共据梁山以御之。

周文育攻湓城,未克,召之还。

夏,四月,丁巳,霸先如梁山巡抚诸军。

乙丑,齐仪同三司娄睿讨鲁阳蛮,破之。

侯安都轻兵袭齐行台司马恭于历阳,大破之,俘获万计。

魏太师泰尚孝武妹冯翊公主,生略阳公觉。

姚夫人生宁都公毓。

毓于诸子最长,娶大司马独孤信女。

泰将立嗣,谓公卿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马有疑,如何?

”众默然,未有言者。

尚书左仆射李远曰:“夫立子以嫡不以长,略阳公为世子,公何所疑!

若以信为嫌,请先斩之。

”遂拔刀而起。

泰亦起,曰:“何至于是!

”信又自陈解,远乃止。

于是群公并从远议。

远出外,拜谢信曰:“临大事不得不尔!

”信亦谢远曰:“今日赖公决此大议。

”遂立觉为世子。

太师泰北巡。

五月,齐人召建安公渊明,诈许退师,陈霸先具舟送之。

癸未,渊明疽发背卒。

甲申,齐兵发芜湖,庚寅,入丹杨县,丙申,至秣稜故治。

陈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顿马牧,杜稜顿大航南以御之。

齐汉阳敬怀王洽卒。

辛丑,齐人跨淮,立桥栅渡兵,夜至方山。

徐嗣徽等列舰于青墩,至于七矶,以断周文育归路。

文育鼓噪而发,嗣徽等不能制。

至旦,反攻嗣徽。

嗣徽骁将鲍砰独以小舰殿军,文育乘单舴艋与战,跳入舰中,斩砰,仍牵其舰而还。

嗣徽众大骇,因留船芜湖,自丹杨步上。

陈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还。

癸卯,齐兵自方山进及倪塘,游骑至台,建康震骇。

帝总禁兵出顿长乐寺,内外纂严。

霸先拒嗣徽等于白城,适与周文育会。

将战,风急,霸先曰:“兵不逆风。

”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

”抽槊上马先进,众军从之,风亦寻转,杀伤数百人。

侯安都与嗣徽等战于耕坛南,安都帅十二骑突其陈,破之,生擒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

霸先潜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袭齐行台赵彦深于瓜步,获舰百馀艘,粟万斛。

六月,甲辰,齐兵潜至钟山,侯安都与齐将王敬宝战于龙尾,军主张纂战死。

丁未,齐师至幕府山,霸先遣别将钱明将水军出江乘,邀击齐人粮运,尽获其船米。

齐军乏食,杀马驴食之。

庚戌,齐军逾钟山,霸先与众军分顿乐游苑东及覆舟山北,断其冲要。

壬子,齐军至玄武湖西北,将据北郊坛,众军自覆舟东移顿坛北,与齐人相对。

会连日大雨,平地水丈馀,齐军昼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烂,悬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沟北路燥,梁军每得番易。

时四方壅隔,粮运不至,建康户口流散,征求无所。

甲寅,少霁,霸先将战,调市人得麦饭,分给军士,士皆饥疲。

会陈茜馈米三千斛、鸭千头,霸先命炊米煮鸭,人人以荷叶裹饭,婫以鸭肉数脔。

乙卯,未明,蓐食,比晓,霸先帅麾下出莫府山。

侯安都谓其部将萧摩诃曰:“卿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

”摩诃对曰:“今日令公见之。

”及战,安都坠马,齐人围之,摩诃单骑大呼,直冲齐军,齐军披靡,安都乃免。

霸先与吴明彻、沈泰等众军首尾齐举,纵兵大战,安都自白下引兵横出其后,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相蹂籍而死者不可胜计。

生擒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斩之以徇,追奔至于临沂。

其江乘、摄山、钟山等诸军相次克捷,虏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将帅凡四十六人。

其军士得窜至江者,缚荻筏以济,中江而溺,流尸至京口,翳水弥岸。

唯任约、王僧愔得免。

丁巳,众军出南州,烧齐舟舰。

戊午,大赦。

己未,解严。

军士以赏俘贸酒,一人裁得一醉。

庚申,斩齐将萧轨等,齐人闻之,亦杀陈昙朗。

霸先启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侯平频破后梁军,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

琳遣将讨之。

平杀巴州助防吕旬,收其众,奔江州,侯瑱与之结为兄弟。

琳军势益衰,乙丑,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

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没于魏,琳又献款于魏以求妻子。

亦称臣于梁。

齐发丁匠三十馀万,修广三台宫殿。

齐显祖之初立也,留心政术,务存简靖,坦于任使,人得尽力。

又能以法驭下,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

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

每临行阵,亲当矢石,所向有功。

数年之后,渐以功业自矜,遂嗜酒淫逸,肆行狂暴。

或身自歌舞,尽日通宵。

或散发胡服,杂衣锦彩。

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

或乘牛、驴、橐驼、白象,不施鞍勒。

或令崔季舒、刘桃枝负之而行,担胡鼓拍之。

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游行市里,街坐巷宿。

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驰走。

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

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馀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殊无怖畏。

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

尝于道上问妇人曰:“天子何如?

”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

”帝杀之。

娄太后以帝酒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

”帝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

”太后大怒,遂不言笑。

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举床,坠太后于地,颇有所伤。

既醒,大惭恨,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

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

”帝乃设地席,命平秦王归彦执杖,口自责数,脱背就罚,谓归彦曰:“杖不出血,当斩汝。

”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

因是戒酒,一旬,又复如初。

帝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氏,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

”马鞭乱击一百有馀。

虽以杨愔为宰相,使进厕筹,以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

尝欲以小刀嫠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

”因掣刀去之。

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

又尝持槊走马,以拟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动,乃赐帛千段。

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又多方苦辱之。

彭城王浟太妃尔硃氏,魏敬宗之后也,帝欲蒸之,不从。

手刃杀之。

故魏乐安王元昂,李后之姊婿也,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

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之百馀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

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以为言,帝乃止。

又尝于众中召都督韩哲,无罪,斩之。

作大镬、长锯、坐刂、碓之属,陈之于庭。

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

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水。

杨愔乃简鄴下死囚,置之仗内,谓之供御囚,帝欲杀人,辄执以应命。

三月不杀,则宥之。

开府参军裴谓之上书极谏,帝谓杨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

”对曰:“彼欲陛下杀之,以成名于后世耳。

”帝曰:“小人,我且不杀,尔焉得名!

”帝与左右饮,曰:“乐哉!

”都督王纮曰:“有大乐,亦有大苦。

帝曰:“何谓也?

”对曰:“长夜之饮,不寤国亡身陨,所谓大苦!

”帝缚纮,欲斩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

魏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

然实未行。

一日,泣谓群臣曰:“黑獭不受我命,奈何?

”都督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之以来。

”帝壮之,赐帛千匹。

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

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

”帝曰:“道德言是。

”回绢赐之。

帝乘马欲下峻岸入于漳,道德揽辔回之。

帝怒,将斩之。

道德曰:“臣死不恨!

当于地下启先帝:论此儿酣酗颠狂,不可教训!

”帝默然而止。

它日,帝谓道德曰:“我饮酒过,须痛杖我。

”道德抶之,帝走。

道德逐之曰:“何物人,为此举止!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于桀、纣。

帝令缚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

”集曰:“向来弥不及矣!

”帝又令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

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逄、比干未是俊物!

”遂释之。

顷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要斩。

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

内外憯憯,各怀怨毒。

而素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

又能委政杨愔,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故时人皆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愔风表鉴裁,为朝野所重,少历屯厄,及得志,有一餐之惠者必重报之,虽先尝欲杀己者亦不问。

典选二十馀年,以奖拔贤才为己任。

性复强记,一见皆不忘其姓名,选人鲁漫汉自言猥贱独不见识,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乘短尾牝驴,见我不下,以方麹障面,我何为不识卿!

”漫汉惊服。

秋,七月,甲戌,前天门太守樊毅袭武陵,杀武州刺史衡阳王护。

王琳使司马潘忠击之,执毅以归。

护,畅之孙也。

丙子,以陈霸先为中书监、司徒、扬州刺史,进爵长城公,馀如故。

初,余孝顷为豫章太守,侯瑱镇豫章,孝顷于新吴县别立城栅,与瑱相拒。

瑱使其从弟奫守豫章,悉众攻孝顷,久不克,筑长围守之。

癸酉,侯平发兵攻奫,大掠豫章,焚之,奔于建康。

瑱众溃,奔湓城,依其将焦僧度。

僧度劝之奔齐,会霸先使记室济阳蔡景历南上,说瑱令降,瑱乃诣阙归罪,霸先为之诛侯平。

丁亥,以瑱为司空。

南昌民熊昙朗,世为郡著姓。

昙朗有勇力,侯景之乱,聚众据丰城为栅,世祖以为巴山太守。

江陵陷,昙朗兵力浸强,侵掠邻县。

侯瑱在豫章,昙朗外示服从而阴图之,及瑱败走,昙朗获其马仗。

己亥,齐大赦。

魏太师泰遣安州长史钳耳康买使于王琳,琳遣长史席豁报之,且请归世祖及愍怀太子之柩。

泰许之。

八月,己酉,鄱阳王循卒于江夏,弟丰城侯泰监郢州事。

王琳使兗州刺史吴藏攻江夏,不克而死。

魏太师泰北渡河。

魏以王琳为大将军、长沙郡公。

魏江州刺史陆腾讨陵州叛獠,獠因山为城,攻之难拔。

腾乃陈伎乐于城下一面,獠弃兵,携妻子临城观之,腾潜师三面俱上,斩首万五千级,遂平之。

腾,俟之玄孙也。

庚申,齐主将西巡,百官辞于紫陌,帝使槊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

”日晏,帝醉不能起。

黄门郎是连子畅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恐怖。

”帝曰:“大怖邪?

若然,勿杀。

”遂如晋阳。

九月,壬寅,改元,大赦。

以陈霸先为丞相、录尚书事、镇卫大将军、扬州牧、义兴公。

以吏部尚书王通为右仆射。

突厥木杆可汗假道于凉州以袭吐谷浑,魏太师泰使凉州刺史史宁帅骑随之,至番禾,吐谷浑觉之,奔南山。

木杆将分兵追之,宁曰:“树敦、贺真二城,吐谷浑之巢穴也。

拔其本根,馀众自散。

”木杆从之。

木杆从北道趣贺真,宁从南道趣树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贺真,使其征南王将数千人守树敦。

木杆破贺真,获夸吕妻子。

宁破树敦,虏征南王,还,与木杆会于青海,木杆叹宁勇决,赠遗甚厚。

甲子,王琳以舟师袭江夏。

冬,十月,壬申,丰城侯泰以州降之。

齐发山东寡妇二千六百人以配军,有夫而滥夺者什二三。

魏安定文公宇文泰还至牵屯山而病,驿召中山公护。

护至泾州,见泰,泰谓护曰:“吾诸子皆幼,外寇方强,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努力以成吾志。

”乙亥,卒于云阳。

护还长安,发丧。

泰能驾御英豪,得其力用,性好质素,不尚虚饰,明达政事,崇儒好古,凡所施设,皆依仿三代而为之。

丙子,世子觉嗣位,为太师、柱国、大冢宰,出镇同州,时年十五。

中山公护,名位素卑,虽为泰所属,而群公各图执政,莫肯服从。

护问计于大司寇于谨,谨曰:“谨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事,必以死争之。

若对众定策,公必不得让。

”明日,群公会议,谨曰:“昔帝室倾危,非安定公无复今日。

今公一旦违世,嗣子虽幼,中山公亲其兄子,兼受顾托,军国之事,理须归之。

”辞色抗厉,众皆悚动。

护曰:“此乃家事,护虽庸昧,何敢有辞!

”谨素与泰等夷,护常拜之,至是,谨起而言曰:“公若统理军国,谨等皆有所依。

”遂再拜。

群公迫于谨,亦再拜,于是众议始定。

护纲纪内外,抚循文武,人心遂安。

十一月,辛丑,丰城侯泰奔齐,齐以为永州刺史。

诏征王琳为司空,琳辞不至,留其将潘纯陀监郢州,身还长沙。

魏人归其妻子。

壬子,齐主诏以“魏末豪杰纠合乡部,因缘请托,各立州郡,离大合小,公私烦费,丁口减于畴日,守令倍于昔时,且要荒向化,旧多浮伪,百室之邑,遽立州名,三户之民,空张郡目,循名督实,事归焉有。

”于是并省三州、一百五十三郡、五百八十九县、三镇、二十六戍。

诏分江州四郡置高州。

以明威将军黄法为刺史,镇巴山。

十二月,壬申,以曲江侯勃为太保。

甲申,魏葬安定文公。

丁亥,以岐阳之地封世子觉为周公。

初,侯景之乱,临川民周续起兵郡中,始兴王毅以郡让之而去。

续部将皆郡中豪族,多骄横,续裁制之,诸将皆怨,相与杀之。

续宗人迪,勇冠军中,众推为主。

迪素寒微,恐郡人不服,以同郡周敷族望高显,折节交之,敷亦事迪甚谨。

迪据上塘,敷据故郡,朝廷以迪为衡州刺史,领临川内史。

时民遭侯景之乱,皆弃农业,群聚为盗,唯迪所部独务农桑,各有赢储,政教严明,征敛必至,馀郡乏绝者皆仰以取给。

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居常徒跣,虽外列兵卫,内有女伎,挼绳破篾,傍若无人,讷于言语而襟怀信实,临川人皆附之。

齐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三千馀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

魏宇文护以周公幼弱,欲早使正位以定人心。

庚子,以魏恭帝诏禅位于周,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济北公迪致皇帝玺绂。

恭帝出居大司马府。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七·陈纪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赤奋若,尽屠维单阏,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永定元年(丁丑,公元五五七年)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露门。

追尊王考文公为文王,妣为文后。

大赦。

封魏恭帝为宋公。

以木德承魏水,行夏之时,服色尚黑。

以李弼为太师,赵贵为太傅、大冢宰,独孤信为太保、大宗伯,中山公护为大司马。

诏以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以尚书右仆射王通为左仆射。

周王祀圜丘,自谓先世出于神农,以神农配二丘,始祖献侯配南北郊,文王配明堂,庙号太祖。

癸卯,祀方丘。

甲辰,祭大社。

除市门税。

乙巳,享太庙,仍用郑玄义,立太祖与二昭、二穆为五庙,其有德者别为祧庙,不毁。

辛亥,祀南郊。

壬子,立王后元氏。

后,魏文帝之女晋安公主也。

齐南安城主冯显请降于周,周柱国宇文贵使丰州刺史太原郭彦将兵迎之,遂据南安。

吐谷浑为寇于周,攻凉、鄯、河三州。

秦州都督遣渭州刺史于翼赴援,翼不从。

僚属咸以为言,翼曰:“攻取之术,非夷俗所长。

此寇之来,不过抄掠边牧耳。

掠而无获,势将自走。

劳师以往,必无所及。

翼揣之已了,幸勿复言。

”数日,问至,果如翼所策。

初,梁世祖以始兴郡为东衡州,以欧阳頠为刺史。

久之,徙頠为郢州刺史,萧勃留頠不遣。

世祖以王琳代勃为广州刺史,勃遣其将孙荡监广州,尽帅所部屯始兴以避之。

頠别据一城,不往谒,闭门自守。

勃怒,遣兵袭之,尽取其货财马仗。

寻赦之,使复其所,与之结盟。

江陵陷,頠遂事勃。

二月,庚午,勃起兵于广州,遣頠及其将傅泰、萧孜为前军。

孜,勃之从子也。

南江州刺史余孝顷以兵会之。

诏平西将军周文育帅诸军讨之。

癸酉,周王朝日于东郊。

戊寅,祭太社。

周楚公赵贵、卫公独孤信故皆与太祖等夷,及晋公护专政,皆怏怏不服。

贵谋杀护,信止之。

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告之。

丁亥,贵入朝,护执而杀之,免信官。

领军将军徐度出东关侵齐,戊子,至合肥,烧齐船三千艘。

欧阳頠等出南康。

頠屯豫章之苦竹滩,傅泰据蹠口城,余孝顷遣其弟孝励守郡城,自出豫章据石头。

巴山太守熊昙朗诱頠共袭高州刺史黄法。

又语法,约共破頠,且曰:“事捷,与我马仗。

”遂出军,与頠俱进。

至法城下,昙朗阳败走,法乘之,頠失援而走,昙朗取其马仗,归于巴山。

周文育军少船,余孝顷有船在上牢,文育遣军主焦僧度袭之,尽取以归,仍于豫章立栅。

军中食尽,诸将欲退。

文育不许,使人间行遗周迪书,约为兄弟。

迪得书甚喜,许馈以粮。

于是文育分遣老弱乘故船沿流俱下,烧豫章栅,伪若遁去者。

孝顷望之,大喜,不复设备。

文育由间道兼行,据芊韶,芊韶上流则欧阳頠、萧孜,下流则傅泰、余孝顷营,文育据其中间,筑城飨士,頠等大骇。

頠退入泥溪,文育遣严威将军周铁虎等袭頠,癸巳,擒之。

文育盛陈兵甲,与頠乘舟而宴,巡蹠口城下,使其将丁法洪攻泰,擒之,孜、孝顷退走。

甲午,周以于谨为太傅,大宗伯侯莫陈崇为太保,晋公护为大冢宰,柱国武川贺兰祥为大司马,高阳公达奚武为大司寇。

周人杀魏恭帝。

三月,庚子,周文育送欧阳頠、傅泰于建康。

丞相霸先与頠有旧,释而厚待之。

周晋公护以赵景公独孤信名重,不欲显诛之,己酉,逼令自杀。

甲辰,以司空王琳为湘、郢二州刺史。

曲江侯勃在南康,闻欧阳頠等败,军中忷惧。

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前衡州刺史谭世远攻勃,杀之。

夏,四月,己卯,铸四柱钱,一当二十。

齐遣使请和。

壬午,周王谒成陵。

乙酉,还宫。

齐以太师斛律金为右丞相,前大将军可硃浑道元为太傅,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仁为太保,尚书令常山王演为司空,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尚书令,右仆射杨愔为左仆射,仍加开府仪同三司。

并省尚书右仆射崔暹为左仆射,主党王涣录尚书事。

丁亥,周王享太庙。

壬辰,改四柱钱一当十。

丙申,复闭细钱。

故曲江侯勃主帅兰敱袭杀谭世远,军主夏侯明彻杀敱,持勃首降。

勃故记室李贺藏奉怀安侯任据广州。

萧孜、余孝顷犹据石头,为两城,各居其一,多设船舰,夹水而陈。

丞相霸先遣平南将军侯安都助周文育击之。

戊戌,安都潜师夜烧其船舰,文育帅水军、安都帅步骑进攻之。

萧孜出降,孝顷逃归新吴,文育等引兵还。

丞相霸先以欧阳頠声著南土,复以頠为衡州刺史,使讨岭南。

未至,其子纥已克始兴,頠至岭南,诸郡皆降,遂克广州,岭南悉平。

周仪同三司齐轨谓御正中大夫薛善曰:“军国之政,当归天子,何得犹在权门!

”善以告晋公护,护杀之,以善为中外府司马。

五月,戊辰,余孝顷遣使诣丞相府乞降。

王琳既不就征,大治舟舰,将攻陈霸先。

六月,戊寅,霸先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安都为西道都督,周文育为南道都督,将舟师二万会武昌以击之。

秋,七月,辛亥,周王享太庙。

河南、北大蝗。

齐主问于魏郡丞崔叔瓚曰:“何故致蝗?

”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

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

”齐主大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溷沃其头,曳足以出。

叔瓚,季舒之兄也。

八月,丁卯,周人归梁世祖之柩及诸将家属千馀人于王琳。

戊辰,周王祭太社。

甲午,进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

九月,辛丑,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

周孝愍帝性刚果,恶晋公护之专权。

司会李植自太祖时为相府司录,参掌朝政,军司马孙恒亦久居权要,及护执政,植、恒恐不见容,乃与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共谮之于周王。

植、恒曰:“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

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

”王以为然。

凤、提曰:“以先王之明,犹委植、恒以朝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

且护常自比周公,臣闻周公摄政七年,陛下安能七年邑邑如此乎!

”王愈信之,数引武士于后园讲习,为执缚之势。

植等又引宫伯张光洛同谋,光洛以告护。

护乃出植为梁州刺史,恒为潼州刺史,欲散其谋。

后王思植等,每欲召之,护泣谏曰:“天下至亲,无过兄弟,若兄弟尚相疑,它人谁可信者!

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属臣后事,臣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

若陛下亲鉴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

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将倾覆社稷,使臣无面目见太祖于九泉。

且臣既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复何求!

愿陛下勿信谗臣之言,疏弃骨肉。

”王乃止不召,而心犹疑之。

凤等益惧,密谋滋甚,刻日召群公入宴,因执护诛之。

张光洛又以告护。

护乃召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等谋之,祥等劝护废立。

时纲总领禁兵,护遣纲入宫召凤等议事,及至,以次执送护第,因罢散宿卫兵。

王方悟,独在内殿,令宫人执兵自守。

护遣贺兰祥逼王逊位,幽于旧第。

悉召公卿公议,废王为略阳公,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

公卿皆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听!

”乃斩凤等于门外,孙恒亦伏诛。

时李植父柱国大将军远镇弘农,护召远及植还朝,远疑有变,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宁为忠鬼,安可作叛臣邪!

”遂就征。

既至长安,护以远功名素重,犹欲全之。

引与相见,谓之曰:“公儿遂有异谋,非止屠戮护身,乃是倾危宗社。

叛臣贼子,理宜同疾,公可早为之所。

”乃以植付远。

远素爱植,植又口辩,自陈初无此谋。

远谓为信然,诘朝,将植谒护。

护谓植已死,左右白植亦在门。

护大怒曰:“阳平公不信我!

”乃召入,仍命远同坐,令略阳公与植相质于远前。

植辞穷,谓略阳公曰:“本为此谋,欲安社稷,利至尊耳!

今日至此,何事云云!

”远闻之,自投于床曰:“若尔,诚合万死。

”于是护乃害植,并逼远令自杀。

植弟叔诣、叔谦、叔让亦死,馀子以幼得免。

初,远弟开府仪同三司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

及远临刑,泣谓穆曰:“吾不用汝言,以至此!

”穆当从坐,以前言获免,除名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

植弟淅州刺史基,尚义归公主,当从坐,穆请以二子代基命,护两释之。

后月馀,护弑略阳公,黜王后元氏为尼。

癸亥,宁都公自岐州至长安,甲子,即天王位,大赦。

冬,十月,戊辰,进陈公爵为王。

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

癸酉,周魏武公李弼卒。

陈王使中书舍人刘师知引宣猛将军沈恪勒兵入宫,卫送梁主如别宫,恪排闼见王,叩头谢曰:“恪身经事萧氏,今日不忍见此。

分受死耳,决不奉命!

”王嘉其意,不复逼,更以荡主王僧志代之。

乙亥,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

奉梁敬帝为江阴王,梁太后为太妃,皇后为妃。

以给事黄门侍郎蔡景历为秘书监、中书通事舍人。

是时政事皆由中书省,置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总国机要,尚书唯听受而已。

丙子,上幸钟山,祠蒋帝庙。

庚辰,上出佛牙于杜姥宅,设无遮大会,帝亲出阙前膜拜。

辛巳,追尊皇考文赞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皇妣董氏曰安皇后,追立前夫人钱氏为昭皇后,世子克为孝怀太子,立夫人章氏为皇后。

章后,乌程人也。

置删定郎,治律令。

乙酉,周王祀圜丘。

丙戌,祀方丘。

甲午,祭太社。

戊子,太祖神主祔太庙,七庙始共用一太牢,始祖荐首,馀皆骨体。

侯安都至武昌,王琳将樊猛弃城走,周文育自豫章会之。

安都闻上受禅,叹曰:“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

”时两将俱行,不相统摄,部下交争,稍不相平。

军至郢州,琳将潘纯陀于城中遥射官军,安都怒,进军围之。

未克,而王琳至苻口,安都乃释郢州,悉众诣沌口,留沈泰一军守汉曲。

安都遇风不得进,琳据东岸,安都等据西岸,相持数日,乃合战,安都等大败。

安都、文育及裨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皆为琳所擒,沈泰引兵奔归。

琳引见诸将与语,周铁虎辞气不屈,琳杀铁虎而囚安都等,总以一长锁系之,置琳所坐下,令所亲宦者王子晋掌视之。

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又遣其将樊猛袭据江州。

十一月,丙申,上立兄子茜为临川王,顼为始兴王。

弟子昙朗已死,而上未知,遥立为南康王。

庚子,周王享太庙。

丁未,祀圜丘。

十二月,庚午,谒成陵。

癸酉,还宫。

谯淹帅水军七千、老弱三万自蜀江东下,欲就王琳,周使开府仪同三司贺若敦、叱罗晖等击之,斩淹,悉俘其众。

是岁,诏给事黄门侍郎萧乾招谕闽中。

时熊昙朗在豫章,周迪在临川,留异在东阳,陈宝应在晋安,共相连结,闽中豪帅往往立砦以自保。

上患之,使乾谕以祸福,豪帅皆帅众请降,即以乾为建安太守。

乾,子范之子也。

初,梁兴州刺史席固以州降魏,周太祖以固为丰州刺史。

久之,固犹习梁法,不遵北方制度,周人密欲代之,而难其人,乃以司宪中大夫令狐整权镇丰州,委以代固之略。

整广布恩威,倾射抚接,数月之间,化洽州府。

于是除整丰州刺史,以固为湖州刺史。

整迁丰州于武当,旬日之间,城府周备,迁者如归。

固之去也。

其部曲多愿留为整左右,整谕以朝制,弗许,莫不流涕而去。

齐人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枝东至鸣纥戍,凡四百馀里。

初,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

显祖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

”对曰:“无过于漆。

”帝以上党王涣于兄弟第七,使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之鄴征涣。

涣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

至济州,为人所执,送鄴。

帝之为太原公也,与永安王浚偕见世宗,帝有时洟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

”帝心衔之。

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

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

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

欲乘驿至鄴面谏,不知用吾不?

”或密以白帝,帝益衔之。

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

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

”帝不悦。

浚又于屏处召杨愔,讥其不谏。

帝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奏之。

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

”遂罢酒,还宫。

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诏征浚。

浚惧祸,谢疾不至,帝遣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鄴,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置于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

高祖武皇帝永定二年(戊寅,公元五五八年)春,正月,王琳引兵下,至湓城,屯于白水浦,带甲十万。

琳以北江州刺史鲁悉达为镇北将军,上亦以悉达为征西将军,各送鼓吹女乐。

悉达两受之,迁延顾望,皆不就。

上遣安西将军沈泰袭之,不克。

琳欲引军东下,而悉达制其中流,琳遣使说诱,终不从。

己亥,琳遣记室宗虩求援于齐,且请纳梁永嘉王庄以主梁祀。

衡州刺史周迪欲自据南川,乃总召所部八郡守宰结盟,齐言入赴。

上恐其为变,厚慰抚之。

新吴洞主余孝顷遣沙门道林说琳曰:“周迪、黄法皆依附金陵,阴窥间隙,大军若下,必为后患。

不如先定南川,然后东下,孝顷请席卷所部以从下吏。

”琳乃遣轻车将军樊猛、平南将军李孝钦、平东将军刘广德将兵八千赴之,使孝顷总督三将,屯于临川故郡,征兵粮于迪,以观其所为。

以开府仪同三司侯瑱为司空,衡州刺史欧阳頠为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广州刺史。

周以晋公护为太师。

辛丑,上祀南郊,大赦。

乙巳,祀北郊。

辛亥,周王耕藉田。

癸丑,周立王后独孤氏。

戊午,上礼明堂。

二月,壬申,南豫州刺史沈泰奔齐。

齐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以齐主昏虐滋甚,阴为自全之计,曲意抚循所部。

消难尚高祖女,情好不睦,公主诉之。

上党王涣之亡也,鄴中大扰,疑其赴成皋。

消难从弟子瑞为尚书左丞,与御史中丞毕义云有隙,义云遣御史张子阶诣北豫州采风闻,先禁消难典签家客等。

消难惧,密令所亲中兵参军裴藻托以私假,间行入关,请降于周。

三月,甲午,周遣柱国达奚武、大将军杨忠帅骑士五千迎消难,从间道驰入齐境五百里,前后三遣使报消难,皆不报。

去虎牢三十里,武疑有变,欲还,忠曰:“有进死,无退生!

”独以千骑夜趣城下。

城四面峭绝,但闻击柝声。

武亲来,麾数百骑西去,忠勒馀骑不动,俟门开而入,驰遣召武。

齐镇城伏敬远勒甲士二千人据东城,举烽严警。

武惮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财物,以消难及其属先归,忠以三千骑为殿。

至洛南,皆解鞍而卧。

齐众来追,至洛北,忠谓将士曰:“但饱食,今在死地,贼必不敢渡水!

”已而果然,乃徐引还。

武叹曰:“达奚武自谓天下健儿,今日服矣!

”周以消难为小司徒。

丁酉,齐主自晋阳还鄴。

齐发兵援送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琳遣兄子叔宝帅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鄴。

琳奉庄即皇帝位,改元天启。

追谥建安公渊明曰闵皇帝。

庄以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馀依齐朝之命。

夏,四月,甲子,上享太庙。

乙丑,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谘之子季卿为江阴王。

己巳,周以太师护为雍州牧。

甲戌,周王后独孤氏殂。

辛巳,齐大赦。

齐主以旱祈雨于西门豹祠,不应,毁之,并掘其冢。

五月,癸巳,余孝顷等且二万军于工塘,连八城以逼周迪。

迪惧,请和,并送兵粮。

樊猛等欲受盟而还。

孝顷贪其利,不许,树栅围之。

由是猛等与孝顷不协。

周以大司空侯莫陈崇为大宗伯。

癸丑,齐广陵南城主张显和、长史张僧那各帅所部来降。

辛酉,齐以尚书令长广王湛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为尚书左仆射。

甲辰,以前左仆射杨愔为尚书令。

辛酉,上幸大庄严寺舍身。

壬戌,群臣表请还宫。

六月,乙丑,齐主北巡,以太子殷监国,因立大都督府与尚书省分理众务,仍开府置佐。

齐主特崇其选,以赵郡王叡为侍中、摄大都督府长史。

己巳,诏司空侯瑱与领军将军徐度帅舟师为前军,以讨王琳。

齐主至祁连池。

戊寅,还晋阳。

秋,七月,戊戌,上幸石头,送侯瑱等。

高州刺史黄法、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

敷自临川故郡断江口,分兵攻余孝顷别城。

樊猛等不救而没。

刘广德乘流先下,故获全。

孝顷等皆弃舟引兵步走,迪追击,尽擒之,送孝顷及李孝钦于建康,归樊猛于王琳。

甲辰,上遣吏部尚书谢哲往谕王琳。

哲,朏之孙也。

八月,甲子,周大赦。

乙丑,齐主还鄴。

辛未,诏临川王茜西讨,以舟师五万发建康,上幸冶城寺送之。

甲戌,齐主如晋阳。

王琳在白水浦,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许王子晋以厚赂,子晋乃伪以小船依而钓。

夜,载之上岸,入深草中,步投陈军,还建康自劾。

上引见,并宥之,戊寅,复其本官。

谢哲返命,王琳请还湘州,诏追众军还。

癸未,众军至自大雷。

九月,甲申,周封少师元罗为韩国公以绍魏后。

丁未,周王如同州。

冬,十月,辛酉,还长安。

余孝顷之弟孝劢及子公扬犹据旧栅不下。

庚午,诏开府仪同三司周文育都督众军出豫章讨之。

齐三台成,更命铜爵曰金凤,金虎曰圣应,冰井曰崇光。

十一月,甲午,齐主至鄴,大赦。

齐主游三台,戏以槊刺都督尉子辉,应手而毙。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忧愤形于颜色。

帝觉之,谓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

”演唯啼泣拜伏,竟无所言。

帝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进酒者斩之!

”因取所御杯尽坏弃。

未几,沉湎益甚,或于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

唯演至,则内外肃然。

演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

演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

演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

帝乃立演于前,以刀镮拟胁,召被演罚者,临以白刃,求演之短。

或无所陈,乃释之。

晞,昕之弟也。

帝疑演假辞于晞以谏,欲杀之。

王私谓晞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为欲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

”乃于众中杖晞二十。

帝寻发怒,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髡鞭配甲坊。

居三年,演又因谏争,大被欧挞,闭口不食。

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倘小儿死,奈我老母何!

”于是数往问演疾,谓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

”乃释晞,令诣演。

演抱晞曰:“吾气息惙然,恐不复相见!

”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

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

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

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

”言未卒,演强坐而饭。

晞由是得免徙,还为王友。

及演录尚书事,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

晞言于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宜一切约绝。

”演从之。

久之,演从容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宜耳目所具,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遂尔结舌。

卿宜为撰谏草,吾当伺便极谏。

”晞遂条十馀事以呈,因谓演曰:“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一朝之命!

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

一旦祸出理外,将奈殿下家业何!

奈皇太后何!

”演欷歔不自胜,曰:“乃至是乎!

”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久思,今遂息意。

”即命火,对晞焚之。

后复承间苦谏,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颈,骂曰:“小子何知,是谁教汝?

”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谁敢有言!

”帝趣杖,乱捶之数十。

会醉卧,得解。

帝亵黩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连。

唯至常山第,多无适而去。

尚书左仆射崔暹屡谏,演谓暹曰:“今太后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独能犯颜,内外深相愧感。

”太子殷,自幼温裕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

帝尝嫌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

帝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

帝大怒,亲以马鞭撞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

帝因酣宴,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

”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

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贰。

若其实也,当决行之。

此言非所以为戏,恐徒使国家不安。

”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

帝既残忍,有司讯囚,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立其上,或烧车釭,使以臂贯之,既不胜苦,皆至诬伏。

唯三公郎中武强苏琼,历职中外,所至皆以宽平为治。

时赵州及清河屡有人告谋反者,前后皆付琼推检,事多申雪。

尚书崔昂谓琼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馀理。

数雪反逆,身命何轻!

”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纵反逆也。

”昂大惭。

帝怒临漳令稽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

中书侍郎彭城郑颐私诱祠部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

”昕曰:“箕子为之奴。

”颐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于纣。

”帝衔之。

顷之,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执之,见方摇膝吟咏,遂斩于殿前,投尸漳水。

齐主北筑长城,南助萧庄,士马死者以数十万。

重以修筑台殿,赐与无节,府藏之积,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撤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戍之职,以节费用焉。

十二月,庚寅,齐以可硃浑道元为太师,尉粲为太尉,冀州刺史段韶为司空,常山王演为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司徒。

壬午,周大赦。

齐主如北城,因视永安简平王浚、上党刚肃王涣于地牢。

帝临穴讴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觉声颤。

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

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

”帝默然。

浚等闻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见汝!

”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涣,又使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

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

于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

后出之,皮发皆尽,尸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

帝以仪同三司刘郁捷杀浚,以浚妃陆氏赐之。

冯文洛杀涣,以涣妃李氏赐之,二人皆帝家旧奴也。

陆氏寻以无宠于浚,得免。

高凉太守冯宝卒,海隅扰乱。

妻洗氏怀集部落,数州晏然。

其子仆,生九年,是岁,遣仆帅诸酋长入朝,诏以仆为阳春太守。

后梁主遣其大将军王操将兵略取王琳之长沙、武陵、南平等郡。

高祖武皇帝永定三年(己卯,公元五五九年)春,正月,己酉,周太师护上表归政,周王始亲万机。

军旅之事,护犹总之。

初改都督军州事为总管。

王琳召桂州刺史淳于量。

量虽与琳合,而潜通于陈。

二月,辛酉,以量为开府仪同三司。

壬午,侯瑱引兵焚齐舟舰于合肥。

丙戌,齐主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事乃以闻。

尚书右仆射崔暹卒,齐主幸其第哭之,谓其妻李氏曰:“颇思暹乎?

”对曰:“思之。

”帝曰:“然则自往省之。

”因手斩其妻,掷首墙外。

齐斛律光将骑一万,击周开府仪同三司曹回公,斩之,柏谷城主薛禹生弃城走,遂取文侯镇,立戍置栅而还。

三月,戊戌,齐以侍中高德政为尚书右仆射。

吐谷浑寇周边。

庚戌,周遣大司马贺兰祥击之。

丙辰,齐主至鄴。

梁永嘉王庄至郢州,遣使入贡于齐。

王琳遣其将雷文策袭后梁监利太守蔡大有,杀之。

齐主之为魏相也,胶州刺史定阳文肃侯杜弼为长史,帝将受禅,弼谏止之。

帝问:“治国当用何人?

”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

”帝以为讥己,衔之。

高德政用事,弼不为之下,尝于众前面折德政。

德政数言其短于帝,弼恃旧,不自疑。

夏,帝因饮酒,积其愆失,遣使就州斩之。

既而悔之,驿追不及。

闰四月,戊子,周命有司更定新历。

丁酉,遣镇北将军徐度将兵志南皖口。

齐高德政与杨愔同为相,愔常忌之。

齐主酣饮,德政数强谏,齐主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

”德政惧,称疾,欲自退。

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病。

”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

”帝从之。

德政见除书,即起。

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

”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

又使曳下斩去其足,刘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坠地!

”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

帝怒不解,囚德政于门下,其夜,以氈舆送还家。

明旦,德政妻出珍宝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内府犹无是物!

”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遂曳出,斩之。

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伯坚。

以司州牧彭城王浟为司空,侍中高阳王湜为尚书右仆射。

乙巳,以浟兼太尉。

齐主封子绍廉为长安王。

辛亥,周以侯莫陈崇为大司徒,达奚武为大宗伯,武阳公豆卢宁为大司寇,柱国辅城公邕为大司空。

乙卯,周诏:“有司无得纠赦前事。

唯库厩仓廪与海内所共,若有侵盗,虽经赦宥免其罪,征备如法。

”周贺兰祥与吐谷浑战,破之,拔其洮阳、洪和二城,以其地为洮州。

五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齐太史奏,今年当除旧布新。

齐主问于特进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

”对曰:“为诛诸刘不尽。

”于是齐主悉杀诸元以厌之。

癸未,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

韶幽于地牢,绝食,啗衣袖而死。

周文育、周迪、黄法共讨余公扬,豫章内史熊昙朗引兵会之,众且万人。

文育军于金口,公扬诈降,谋执文育,文育觉之,囚送建康。

文育进屯三陂。

王琳遣其将曹庆帅二千人救余孝劢,庆分遣主帅常众爱与文育相拒,自帅其众攻周迪及安南将军吴明彻,迪等败,文育退据金口。

熊昙朗因其失利,谋杀文育以应众爱,监军孙白象闻其谋,劝文育先之,文育不从。

时周迪弃船走,不知所在,乙酉,文育得迪书,自赍以示昙朗,昙朗杀之于座而并其众,因据新淦城。

昙朗将兵万人袭周敷,敷击破之,昙朗单骑奔巴山。

鲁悉达部将梅天养等引齐军入城。

悉达帅麾下数千人济江自归,拜平南将军、北江州刺史。

六月,戊子,周以霖雨,诏群臣上封事极谏。

左光禄大夫猗氏乐逊上言四事:其一,以为“比来守令代期既促,责其成效,专务威猛。

今关东之民沦陷涂炭,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

”其二,以为“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竞为侈靡,终使祸乱交兴,天下丧败。

比来朝贵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

”其三,以为“选曹补拟,宜举众共之。

今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铨衡,不取物望,既非机事,何足苛密!

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

”其四,以为“高洋据有山东,未易猝制,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若一行不当,或成彼利。

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边陲,轻为举动。

”周处士韦琼,孝宽之兄也,志尚夷简。

魏、周之际,十征不屈。

周太祖甚重之,不夺其志,世宗礼敬尤厚,号曰“逍遥公”。

晋公护延之至第,访以政事。

护盛修第舍,琼仰视堂,叹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护不悦。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寇俊,赞之孙也,少有学行。

家人尝卖物,多得绢五匹,俊于后知之,曰:“得财失行,吾所不取。

”访主还之。

敦睦宗族,与同丰约,教训子孙,必先礼义。

自大统中,称老疾,不朝谒。

世宗虚心欲见之,俊不得已入见。

王引之同席而坐,问以魏朝旧事。

载以御舆,令于王前乘之以出,顾谓左右曰:“如此之事,唯积善者可以致之。

”周文育之讨余孝劢也,帝令南豫州刺史侯安都继之。

文育死,安都还,遇王琳将周灵、周协南归,与战,擒之。

孝劢弟孝猷帅所部四千家诣安都降。

安都进军至左里,击曹庆、常众爱,破之。

众爱奔庐山,庚寅,庐山民斩之,传首。

诏临川王蒨于南皖口置城,使东徐州刺史吴兴钱道戢守之。

丁酉,上不豫,丙午,殂。

上临戎制胜,英谋独运,而为政务崇宽简,非军旅急务,不轻调发。

性俭素,常膳不过数品,私宴用瓦器、蚌盘,殽核充事而已。

后宫无金翠之饰,不设女乐。

时皇子昌在长安,内无嫡嗣,外有强敌,宿将皆将兵在外,朝无重臣,唯中领军杜稜典宿卫兵在建康。

章皇后召稜及中书侍郎蔡景历入禁中定议,秘不发丧,急召临川王蒨于南宛。

景历亲与宦者、宫人密营敛具。

时天暑,须治梓宫,恐斤斧之声闻于外,乃以蜡为秘器。

文书诏敕,依旧宣行。

侯安都军还,适至南皖,与临川王俱还朝。

甲寅,王至建康,入居中书省,安都与群臣定议,奉王嗣位,王谦让不敢当。

皇后以昌故,未肯下令,群臣犹豫不能决。

安都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

临川王有大功于天下,须共立之。

今日之事,后应者斩!

”即按剑上殿,白皇后出玺,又手解蒨发,推就丧次,迁殡大行于太极西阶。

皇后乃下令,以茜纂承大统。

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秋,七月,丙辰,尊皇后为皇太后。

辛酉,以侯瑱为太尉,侯安都为司空。

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

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鄴下为之久不食鱼。

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

唯开府仪同三司元蛮、祠部郎中元文遥等数家获免。

蛮,继之子,常山王演之妃父。

文遥,遵之五世孙也。

定襄令元景安,虔之玄孙也,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

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

”景安以其言白帝,帝收景皓,诛之,赐景安姓高氏。

八月,甲申,葬武皇帝于万安陵,庙号高祖。

戊戌,齐封皇子绍义为广阳王。

以尚书右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都官尚书崔昂为右仆射。

周御正中大夫崔猷建议,以为:“圣人沿革,因时制宜。

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

”己亥,周王始称皇帝,追遵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

癸卯,齐诏:“民间或有父祖冒姓元氏,或假托携养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

”初,高祖追谥兄道谭为始兴昭烈王,以其次子顼袭封。

及世祖即位,顼在长安未还,上以本宗乏享,戊戌,诏徙封顼为安成王,皇子伯茂为始兴王。

初,周太祖平蜀,以其形胜之地,不欲使宿将居之,问诸子:“谁可往者?

”皆不对。

少子安成公宪请行,太祖以其幼,不许。

壬子,周人以宪为益州总管,时年十六,善于抚绥,留心政术,蜀人悦之。

九月,乙卯,以大将军天水公广为梁州总管。

广,导之子也。

辛酉,立皇子伯宗为太子。

己巳,齐齐如晋阳。

辛未,周主封其弟辅成公邕为鲁公,安成公宪为齐公,纯为陈公,盛为越公,达为代公,通为冀公,逌为滕公。

乙亥,立太子母吴兴沈妃为皇后。

周少保怀宁庄公蔡祐卒。

齐显祖嗜酒成疾,不复能食,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

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

”又谓常山王演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

”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皆受遗诏辅政。

冬,十月,甲午,殂。

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泣者,唯杨愔涕泗呜咽。

太子殷即位,大赦。

庚戌,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诏诸土木金铁杂匠一切停罢。

王琳闻高祖殂,乃以少府卿吴郡孙瑒为郢州刺史,总留任,奉梁永嘉王庄出屯濡须口,齐扬州道行台慕容俨帅众临江,为之声援。

十一月,乙卯,琳寇大雷,诏侯瑱、侯安都及仪同徐度将兵御之。

安州刺史吴明彻夜袭湓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击明彻,大破之,明彻仅以身免。

琳因引兵东下。

齐以右丞相斛律金为左丞相,常山王演为太傅,长广王湛为太尉,段韶为司徒,平原王淹为司空,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司州牧,侍中燕子献为右仆射。

辛未,齐显祖之丧至鄴。

十二月,戊戌,齐徙上党王绍仁为渔阳王,广阳王绍义为范阳王,长乐王绍广为陇西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八·陈纪二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执徐,尽玄黓敦牂,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元年(庚辰,公元五六零年)春,正月,癸丑朔,大赦,改元。

齐大赦,改元乾明。

辛酉,上祀南郊。

齐高阳王湜,以滑稽便辟有宠于显祖,常在左右,执杖以挞诸王,太皇太后深衔之。

及显祖殂,湜有罪,太皇太后杖之百馀。

癸亥,卒。

辛未,上祀北郊。

齐主自晋阳还至鄴。

二月,乙未,高州刺史纪机自军所逃还宣城,据郡应王琳,泾令贺当迁讨平之。

王琳至栅口,侯瑱督诸军出屯芜湖,相持百馀日。

东关春水稍长,舟舰得通,琳引合肥漅湖之众,舳舻相次而下,军势甚盛。

瑱进军虎槛洲,琳亦出船列于江西,隔洲而泊。

明日,合战,琳军少却,退保西岸。

及夕,东北风大起,吹其舟舰并坏,没于沙中。

浪大,不得还浦。

及旦,风静,琳入浦治船,瑱等亦引军退入芜湖。

周人闻琳东下,遣都督荆、襄等五十二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史宁将兵数万乘虚袭郢州,孙瑒婴城自守。

琳闻之,恐其众溃,乃帅舟师东下,去芜湖十里而泊,击柝闻于陈军。

齐仪同三司刘伯球将兵万馀人助琳水战,行台慕容恃德之子子会将铁骑二千,屯芜湖西岸,为之声势。

丙申,瑱令军中晨炊蓐食以待之。

时西南风急,琳自谓得天助,引兵直趣建康。

瑱等徐出芜湖蹑其后,西南风翻为瑱用。

琳掷火炬以烧陈船,皆反烧其船。

瑱发拍以击琳舰,又以牛皮冒蒙冲小船以触其舰,并熔铁洒之。

琳军大败,军士溺死者什二三,馀皆弃船登岸走,为陈军所杀殆尽。

齐步骑在西岸者,自相蹂践,并陷于芦荻泥淖中。

骑皆弃马脱走,得免者什二三。

擒刘伯球、慕容子会,斩获万计,尽收梁、齐军资器械。

琳乘舴艋冒陈走,至湓城,欲收合离散,众无附者,乃与妻妾左右十馀人奔齐。

先是,琳使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侍卫永嘉王庄。

及败,左右皆散。

泌以轻舟送庄达于齐境,拜辞而还,遂来降。

仲威奉庄奔齐。

泌,昂之子也。

樊猛及其兄毅帅部曲来降。

齐葬文宣皇帝于武宁陵,庙号高祖,后改曰显祖。

戊戌,诏:“衣冠士族、将帅战兵陷在王琳党中者,皆赦之,随材铨叙。

”己亥,齐以常山王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以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平秦王归彦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左仆射。

诏:“诸元良口配没入官及赐人者并纵遣。

”乙巳,以太尉侯瑱都督湘、巴等五州诸军事,镇湓城。

齐显祖之丧,常山王演居禁中护丧事,娄太后欲立之而不果。

太子即位,乃就朝列。

以天子谅阴,诏演居东馆,欲奏之事,皆先咨决。

杨愔等以演与长广王湛位地亲逼,恐不利于嗣主,心忌之。

居顷之,演出归第,自是诏敕多不关预。

或谓演曰:“鸷鸟离巢,必有探卵之患。

今日王何宜屡出?

”中山太守阳休之诣演,演不见。

休之谓王友王晞曰:“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

录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

”先是,显祖之世,群臣人不自保。

及济南王立,演谓王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优闲。

”因言:“朝廷宽仁,真守文良主。

”晞曰:“先帝时,东宫委一胡人傅之。

今春秋尚富,骤览万机,殿下宜朝夕先后,亲承音旨。

而使他姓出纳诏命,大权必有所归,殿下虽欲守籓,其可得邪!

借令得遂冲退,自审家祚得保灵长乎?

”演默然久之,曰:“何以处我?

”晞曰:“周公抱成王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惟殿下虑之!

”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

”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为周公,得邪?

”演不应。

显祖常使胡人康虎儿保护太子,故晞言及之。

齐主将发晋阳,时议谓常山王必当留守根本之地。

执政欲使常山王从帝之鄴,留长广王镇晋阳。

既而又疑之,乃敕二王俱从至鄴。

外朝闻之,莫不骇愕。

又敕以王晞为并州长史。

演既行,晞出郊送之。

演恐有觇察,命晞还城,执晞手曰:“努力自慎!

”因跃马而出。

平秦王归彦总知禁卫,杨愔宣敕留从驾五千兵于西中,阴备非常。

至鄴数日,归彦乃知之,由是怨愔。

领军大将军可硃浑天和,道元之子也,尚帝姑东平公主,每曰:“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

”燕子献谋处太皇太后于北宫,使归政皇太后。

又自天保八年已来,爵赏多滥,杨愔欲加澄汰,乃先自表解开府及开封王,诸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

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

平秦王归彦初与杨、燕同心,既而中变,尽以疏忌之迹告二王。

侍中宋钦道,弁之孙也,显祖使在东宫,教太子以吏事。

钦道面奏帝,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

”帝不许,曰:“可与令公共详其事。

”愔等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可所奏,乃通启皇太后,具述安危。

宫人李昌仪,即高仲密之妻也,李太后以其同姓,甚相昵爱,以启示之。

昌仪密启太皇太后。

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长广王湛镇晋阳,以常山王演录尚书事。

二王既拜职,乙巳,于尚书省大会百僚。

愔等将赴之,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郑颐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轻脱。

”愔曰:“吾等至诚体国,岂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

”长广王湛,旦伏家僮数十人于录尚书后室,仍与席上勋贵贺拔仁、斛律金等数人相知约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杯,彼必致辞。

我一曰‘执酒’,二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尔辈即执之!

”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邪?

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

”常山王演欲缓之。

湛曰:“不可。

”于是拳杖乱殴,愔及天和、钦道皆头面血流,各十人持之。

燕子献多力,头又少发,狼狈排众走出门,斛律光逐而擒之。

子献叹曰:“丈夫为计迟,遂至于此!

”使太子太保薛孤延等执颐于尚药局。

颐曰:“不用智者言至此,岂非命也!

”二王与平秦王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进,使骑杀之。

开府仪同三司成休宁抽刃呵演,演使归彦谕之,休宁厉声不从。

归彦久为领军,素为军士所服,皆弛仗,休宁方叹息而罢。

演入,至昭阳殿,湛及归彦在硃华门外。

帝与太皇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皇太后及帝侧立。

演以砖叩头,进言曰:“臣与陛下骨肉至亲,杨遵彦等欲独擅朝权,威福自己,自王公已下皆重足屏气。

共相脣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

臣与湛为国事重,贺拔仁、斛律金惜献武皇帝之业,共执遵彦等入宫,未敢刑戮。

专辄之罪,诚当万死。

”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馀人,皆被甲待诏。

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素为显祖所厚,叩刀仰视,帝不睨之。

帝素吃讷,仓猝不知所言。

太皇太后令却仗,不退。

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

”乃退。

永乐内刀而泣。

太皇太后因问:“杨郎何在?

”贺拔仁曰:“一眼已出。

”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为,留使岂不佳邪!

”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

”帝犹不能言。

太皇太后怒且悲,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

”太后拜谢。

太皇太后又为太后誓言:“演无异志,但欲去逼而已。

”演叩头不止。

太后谓帝:“何不安慰尔叔!

”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此汉辈!

但匄儿命,儿自下殿去,此属任叔父处分。

”遂皆斩之。

长广王湛以郑颐昔尝谗己,先拔其舌,截其手而杀之。

演令平秦王归彦引侍卫之士向华林园,以京畿军士入守门阁,斩娥永乐于园。

太皇太后临愔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

”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

”演亦悔杀之。

于是下诏罪状愔等,且曰:“罪止一身,家属不问。

”顷之,复簿录五家。

王晞固谏,乃各没一房,孩幼尽死,兄弟皆除名。

以中书令赵彦深代杨愔总机务。

鸿胪少卿阳休之私谓人曰:“将涉千里,杀骐驎而策蹇驴,可悲之甚也!

”戊申,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淹为太尉,平秦王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

江陵之陷也,长城世子昌及中书侍郎顼皆没于长安。

高祖即位,屡请之于周,周人许而不遣。

高祖殂,周人乃遣昌还,以王琳之难,居于安陆。

琳败,昌发安陆,将济江,致书于上,辞甚不逊。

上不怿,召侯安都从容谓曰:“太子将至,须别求一籓为归老之地。

”安都曰:“自古岂有被代天子!

臣愚,不敢奉诏。

”因请自迎昌。

于是群臣上表,请加昌爵命。

庚戌,以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封衡阳王。

齐大丞相演如晋阳,既至,谓王晞曰:“不用卿言,几至倾覆。

今君侧虽清,终当何以处我?

”晞曰:“殿下往时位地,犹可以名教出处。

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

”演奏赵郡王睿为左长史,王晞为司马。

三月,甲寅,诏:“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

”周军初至,郢州助防张世贵举外城以应之,所失军民三千馀口。

周人起土山、长梯,昼夜攻之,因风纵火,烧其内城南面五十馀楼。

孙瑒兵不满千人,身自抚循,行酒赋食,士卒皆为之死战。

周人不能克,乃授瑒柱国、郢州刺史,封万户郡公。

瑒伪许以缓之,而潜修战守之备,一朝而具,乃复拒守。

既而周人闻王琳败,陈兵将至,乃解围去。

瑒集将佐谓之曰:“吾与王公同奖梁室,勤亦至矣。

今时事如此,岂非天乎!

”遂遣使奉表,举中流之地来降。

王琳之东下也,帝征南川兵,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黄法帅舟师钭赴之。

熊昙朗据城列舰,塞其中路,迪等与周敷共围之。

琳败,昙朗部众离心,迪攻拔其城,虏男女万馀口。

昙朗走入村中,村民斩之。

丁巳,传首建康,尽灭其族。

齐军先守鲁山,戊午,弃城走,诏南豫州刺史程灵洗守之。

甲寅,置武州、沅州,以右卫将军吴明彻为武州刺史,以孙瑒为湘州刺史。

瑒怀不自安,固请入朝,征为中领军。

未拜,除吴郡太守。

壬申,齐封世宗之子孝珩为广宁王,长恭为兰陵王。

甲戌,衡阳献王昌入境,诏主书、舍人缘道迎候。

丙子,济江,中流,陨之,使以溺告。

侯安都以功进爵清远公。

初,高祖遣荥阳毛喜从安成王顼诣江陵,梁世祖以喜为侍郎,没于长安,与昌俱还,因进和亲之策。

上乃使侍中周弘正通好于周。

夏,四月,丁亥,立皇子伯信为衡阳王,奉献王祀。

周世宗明敏有识量,晋公护惮之,使膳部中大夫李安置毒于糖饣追而进之。

帝颇觉之,庚子,大渐,口授遗诏五百馀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当国。

鲁公,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

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

”辛丑,殂。

鲁公幼有器质,特为世宗所亲爱,朝廷大事,多与之参议。

性深沉,有远识,非因顾问,终不辄言。

世宗每叹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壬寅,鲁公即皇帝位,大赦。

五月,壬子,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刘洪徽为尚书右仆射。

侯安都父文捍为始兴内史,卒官。

上迎其母还建康,母固求停乡里。

乙卯,为置东衡州,以安都从弟晓为刺史。

安都子秘,才九岁,上以为始兴内史,并令在乡侍养。

六月,壬辰,诏葬梁元帝于江宁,车旗礼章,悉用梁典。

齐人收永安、上党二王遣骨,葬之。

敕上党王妃李氏还第。

冯文洛尚以故意,修饰诣之。

妃盛列左右,立文洛于阶下,数之曰:“遭难流离,以至大辱,志操寡薄,不能自尽。

幸蒙恩诏,得反籓闱,汝何物奴,犹欲见侮!

”杖之一百,血流洒地。

秋,七月,丙辰,封皇子伯山为鄱阳王。

齐丞相演以王晞儒缓,恐不允武将之意,每夜载入,昼则不与语。

尝进晞密室,谓曰:“比王侯诸贵,每见敦迫,言我违天不祥,恐当或有变起。

吾欲以法绳之,何如?

”晞曰:“朝廷比者疏远亲戚,殿下仓猝所行,非复人臣之事。

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

殿下虽欲谦退,粃糠神器,实恐违上玄之意,坠先帝之基。

”演曰:“卿何敢发此言,须致卿于法!

”粃曰:“天时人事,皆无异谋,是以敢冒犯斧钺,抑亦神明所赞耳。

”演曰:“拯难匡时,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

幸勿多言!

”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握晞手,使之劝进。

晞以杳言告演,演曰:“若内外咸有此意,赵彦深朝夕左右,何故初无一言?

”晞乃以事隙密问彦深,彦深曰:“我比亦惊此声论,每欲陈闻,则口噤心悸。

弟既发端,吾亦当昧死一披肝胆。

”因共劝演。

演遂言于太皇太后。

赵道德曰:“相王不效周公辅成王,而欲骨肉相夺,不畏后世谓之篡邪?

”太皇太后曰:“道德之言是也。

”未几,演又启云:“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变生,须早定名位。

”太皇太后乃从之。

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废齐主为济南王,出居别宫,以常山王演入纂大统,且戒之曰:“勿令济南有他也!

”肃宗即皇帝位于晋阳,大赦,改元皇建。

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

皇太后称文宣皇后,宫曰昭信。

乙酉,诏绍封功臣,礼赐耆老,延访直言,褒赏死事,追赠名德。

帝谓王晞曰:“卿何为自同外客,略不可见?

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怀,随宜作一牒,俟少隙,即径进也。

”因敕晞与尚书阳休之、鸿胪卿崔晞等三人,每日职务罢,并入东廊,共举录历代礼乐、职官及田市、征税,或不便于时而相承施用,或自古为利而于今废坠,或道德高俊,久在沉沦,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者,悉令详思,以渐条奏。

朝晡给御食,毕景听还。

帝识度沉敏,少居台阁,明习吏事,即位,尤自勤励,大革显祖之弊,时人服其明而讥其细。

尝问舍人裴泽,在外议论得失。

泽率尔对曰:“陛下陪明至公,自可远侔古昔。

而有识之士,咸言伤细,帝王之度,颇为未弘。

”帝笑曰:“诚如卿言。

朕初临万机,虑不周悉,故致尔耳。

此事安可久行,恐后又嫌疏漏。

”泽由是被宠遇。

库狄显安侍坐,帝曰:“显安,我姑之子。

今序家人礼,除君臣之敬,可言我之不逮。

”显安曰:“陛下多妄言。

”帝曰:“何故?

”对曰:“陛下昔见文宣以马鞭挞人,常以为非。

今自行之,非妄言邪?

”帝握其手谢之。

又使直言,对曰:“陛下太细,天子乃更似吏。

”帝曰:“朕甚知之。

然无法日久,将整之以至无为耳。

”又问王晞,晞曰:“显安言是也。

”显安,干之子也。

群臣进言,帝皆从容受纳。

性至孝,太后不豫,帝行不能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将四旬。

太后疾小增,即寝伏阁外,食饮药物,皆手亲之。

太后尝心痛不自堪,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

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

戊子,以长广王湛为右丞相,平阳王淹为太傅,彭城王浟为大司马。

周军司马贺若敦,帅众一万,奄至武陵。

武州刺史吴明彻不能拒,引军还巴陵。

江陵之陷也,巴、湘之地尽入于周,周使梁人守之。

太尉侯瑱等将兵逼湘州。

贺若敦将步骑救之,乘胜深入,军于湘川。

九月,乙卯,周将独孤盛将水军与敦俱进。

辛酉,遣仪同三司徐度将兵会侯瑱于巴丘。

会秋水泛溢,盛、敦粮援断绝,分军抄掠,以供资费。

敦恐瑱知其粮少,乃于营内多为土聚,覆之以米,召旁村人,阳有访问,随即遣之。

瑱闻之,良以为实。

敦又增修营垒,造庐舍为久留之计,湘、罗之间遂废农业。

瑱等无如之何。

先是土人亟乘轻船,载米粟鸡鸭以饷瑱军。

敦患之,乃伪为土人装船,伏甲士于中。

瑱军人望见,谓饷船之至,逆来争取,敦甲士出而擒之。

又敦军数有叛人乘马投瑱者,敦乃别取一马,牵以趣船,令船中逆以鞭鞭之。

如是者再三,马畏船不上。

然后伏兵于江岸,使人乘畏船马以招瑱军,诈云投附。

瑱遣兵迎接,竞来牵马,马既畏船不上,伏兵发,尽杀之。

此后实有馈饷及亡降者,瑱犹谓之诈,并拒击之。

冬,十月,癸巳,瑱袭破独孤盛于杨叶洲,盛收兵登岸,筑城自保。

丁酉,诏司空侯安都帅众会瑱南讨。

十一月,辛亥,齐主立妃元氏为皇后,世子百年为太子。

百年时才五岁。

齐主征前开府长史卢叔虎为中庶子。

叔虎,柔之从叔也。

帝问时务于叔虎,叔虎请伐周,曰:“我强彼弱,我富彼贫,其势相悬。

然干戈不息,未能并吞者,此失于不用强富也。

轻兵野战,胜负难必,是胡骑之法,非万全之术也。

宜立重镇于平阳,与彼蒲州相对,深沟高垒,运粮积甲。

彼闭关不出,则稍蚕食其河东之地,日使穷蹙。

若彼出兵,非十万以上,不足为我敌。

所损粮食咸出关中。

我军士年别一代,谷食丰饶。

彼来求战,我则不应。

彼若退去,我乘其弊。

自长安以西,民疏城远,敌兵来往,实自艰难,与我相持,农业且废,不过三年,彼自破矣。

”帝深善之。

齐主自将击库莫奚,至天池,库莫奚出长城北遁。

齐主分兵追击,获牛羊七万而还。

十二月,乙未,诏:“自今孟春讫于夏首,大辟事已款者,宜且申停。

”己亥,周巴陵城主尉迟宪降,遣巴州刺史侯安鼎守之。

庚子,独孤盛将馀众自杨叶洲潜遁。

丙午,齐主还晋阳。

齐主斩人于前,问王晞曰:“是人应死不?

”晞曰:“应死,但恨死不得其地耳。

臣闻‘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殿廷非行戮之所。

”帝改容谢曰:“自今当为王公改之。

”帝欲以晞为侍郎,苦辞不受。

或劝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

得志少时,鲜不颠覆。

且吾性实疏缓,不堪时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

万一披猖,求退无地。

非不好作要官,但思之烂熟耳。

”初,齐显祖之末,谷籴踊贵。

济南王即位,尚书左丞苏珍芝建议修石鳖等屯,自是淮南军防足食。

肃宗即位,平州刺史嵇晔建议,开督亢陂,置屯田,岁收稻粟数十万石,北境周赡。

又于河内置怀义等屯,以给河南之费。

自是稍止转输之劳。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二年(辛巳,公元五六一年)春,正月,戊申,周改元保定。

以大冢宰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令五府总于天官,事无巨细,皆先断后闻。

庚戌,大赦。

周主祀圜丘。

辛亥,齐主祀圜丘。

壬子,礻帝于太庙。

周主祀方丘。

甲寅,祀感生帝于南郊。

乙卯,祭太社。

齐主使王琳出合肥,召募伧楚,更图进取。

合州刺史裴景徽,琳兄珉之婿也,请以私属为乡导。

齐主使琳与行台左丞卢潜将兵赴之,琳沉吟不决。

景徽恐事泄,挺身奔齐。

齐主以琳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镇寿阳。

己巳,周主享太庙,班太祖所述六官之法。

辛未,周湘州城主殷亮降,湘州平。

侯瑱与贺若敦相持日久,瑱不能制,乃借船送敦等渡江。

敦虑其诈,不许,报云:“湘州我地,为尔侵逼。

必须我归,可去我百里之外。

”瑱留船江岸,引兵去之。

敦乃自拔北归,军士病死者什五六。

武陵、天门、南平、义阳、河东、宜都郡悉平。

晋公护以敦失地无功,除名为民。

二月,甲午,周主朝日于东郊。

周人以小司徒韦孝宽尝立勋于玉壁,乃置勋州于玉壁,以孝宽为刺史。

孝宽有恩信,善用间谍,或齐人受孝宽金货,遥通书疏,故齐之动静,周人皆先知之。

有主帅许盆,以所戍城降齐,孝宽遣谍取之,俄斩首而还。

离石以南,生胡数为抄掠,而居于齐境,不可诛讨。

孝宽欲筑城于险要以制之,乃发河西役徒十万,甲士百人,遣开府仪同三司姚岳监筑之。

岳以兵少,惧不改前。

孝宽曰:“计此城十日可毕。

城距晋州四百馀里,吾一日创手,二日敌境始知。

设使晋州征兵,三日方集,谋议之间,自稽三日,计其军行,二日不到。

我之隍防,足得办矣。

”乃令筑之。

齐人果至境上,疑有大军,停留不进。

其夜,孝宽使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纵火。

齐人以为军营,收兵自固。

岳卒城而还。

三月,乙卯,太尉零陵壮肃公侯瑱卒。

丙寅,周改八丁兵为十二丁兵,率岁一月役。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周以少傅尉迟纲为大司空。

丙午,周封愍帝子康为纪国公,皇子赟为鲁国公。

赟,李后之子也。

六月,乙酉,周主使御正殷不害来聘。

秋,七月,周更铸钱,文曰“布泉”,一当五,与五铢并行。

己酉,周追封皇伯父颢为邵国公,以晋公护之子会为嗣。

颢弟连为杞国公,以章武公导之子亮为嗣。

连弟洛生为莒国公,以护之子至为嗣。

追封太祖之子武邑公震为宋公,以世宗之子实为嗣。

齐主之诛杨、燕也。

许以长广王湛为太弟。

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

帝在晋阳,湛居守于鄴。

散骑常侍高元海,高祖之从孙也。

留典机密。

帝以领军代人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光之弟羡为领军,以分湛权。

湛留伏连,不听羡视事。

先是,济南闵悼王常在鄴,望气者以鄴中有天子气。

平秦王归彦恐济南王复立,为己不利,劝帝除之。

帝乃使归彦至鄴,征济南王如晋阳。

湛内不自安,问计于高元海。

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友异常,殿下不须异虑。

”湛曰:“此岂我推诚之意邪!

”元海乞还省,一夜思之,湛即留元海于后堂。

元海达旦不眠,唯绕床徐步。

夜漏未尽,湛遽出,曰:“神算如何?

”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

请殿下如梁孝王故事,从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主上,请去兵权,以死为限,不干朝政,必保泰山之安。

此上策也。

不然,当具表云,威权太盛,恐取谤众口,请青、齐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议。

此中策也。

”更问下策。

曰:“发言即恐族诛。

”固逼之,元海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

今集文武,示以征济南之敕,执斛律丰乐,斩高归彦,尊立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

”湛大悦。

然性怯,狐疑未能用,使术士郑道谦等卜之,皆曰:“不利举事,静则吉。

”有林虑令潘子密,晓占候,潜谓湛曰:“宫车当晏驾,殿下为天下主。

”湛拘之于内以候之。

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大庆”。

湛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王至晋阳。

九月,帝使人鸩之,济南王不从,乃扼杀之。

帝寻亦悔之。

冬,十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丙子,齐以彭城王浟为太保,长乐王尉粲为太尉。

齐肃宗出畋,有兔惊马,坠地绝肋。

娄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齐主不对。

太后怒曰:“杀之邪?

不用吾言,死其宜矣!

”遂去,不顾。

十一月,甲辰,诏以嗣子冲眇,可遣尚书右仆射赵郡王睿谕旨,征长广王湛统兹大宝。

又与湛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

”是日,殂于晋阳宫。

临终,言恨不见太后山陵。

颜之推论曰:孝昭天性至孝,而不知忌讳,乃至于此,良由不学之所为也。

赵郡王睿先使黄门侍郎王松年驰至鄴,宣肃宗遗命。

湛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殡所,发而视之。

使者复命,湛喜,驰赴晋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

癸丑,世祖即皇帝位于南宫,大赦,改元太宁。

周人许归安成王顼,使司会上士京兆杜杲来聘。

上悦,即遣使报之,并赂以黔中地及鲁山郡。

齐以彭城王浟为太师、录尚书事,平秦王归彦为太傅,尉粲为太保,平阳王淹为太宰,博陵王济为太尉,段韶为大司马,丰州刺史娄睿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任城王湝为尚书左仆射,并州刺史斛律光为右仆射。

娄睿,韶之兄子也。

立太子百年为乐陵王。

丁巳,周主畋于岐阳。

十二月,壬午,还长安。

太子中庶子馀姚虞荔、御史中丞孔奂,以国用不足,奏立煮海盐赋及榷酤之科,诏从之。

初,高祖以帝女丰安公主妻留异之子贞臣,征异为南徐州刺史,异迁延不就。

帝即位,复以异为缙州刺史,领东海太守。

异屡遣其长史王澌入朝,澌每言朝廷虚弱。

异信之,虽外示臣节,恒怀两端,与王琳自鄱阳信安岭潜通使往来。

琳败,上遣左卫将军沈恪代异,实以兵袭之。

异出军下淮以拒恪,恪与战而败,退还钱塘。

异复上表逊谢。

时众军方事湘、郢,乃降诏书慰谕,且羁縻之。

异知朝廷终将讨己,乃以兵戍下淮及建德以备江路。

丙午,诏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讨之。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三年(壬午,公元五六二年)春,正月,乙亥,齐主至鄴。

辛巳,祀南郊。

壬午,享太庙。

丙戌,立妃胡氏为皇后,子纬为皇太子。

后,魏兗州刺史安定胡延之之子也。

戊子,大赦。

己亥,以冯翊王润为尚书左仆射。

周凉景公贺兰祥卒。

壬寅,周人凿河渠于蒲州,龙首渠于同州。

丁未,周以安成王顼为柱国大将军,遣杜果送之南归。

辛亥,上祀南郊,以胡公配天。

二月,辛酉,祀北郊。

闰月,丁未,齐以太宰、平阳王淹为青州刺史,太傅、平秦王归彦为太宰、冀州刺史。

归彦为肃宗所厚,恃势骄盈,陵侮贵戚。

世祖即位,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高元海、御史中丞毕义云、黄门郎高乾和数言其短,且云:“归彦威权震主,必为祸乱。

”帝亦寻其反覆之迹,渐忌之。

伺归彦还家,召魏收于帝前作诏草,除归彦冀州,使乾和缮写。

昼日,仍敕门司不听归彦辄入宫。

时归彦纵酒为乐,经宿不知。

至明,欲参,至门知之,大惊而退。

及通名谢,敕令早发,别赐钱帛等物甚厚,又敕督将悉送至清阳宫。

拜辞而退,莫敢与语,唯赵郡王睿与之久语,时无闻者。

帝之为长广王也,清都和士开发善握槊、弹琵琶有宠,辟为开府行参军,及即位,累迁给事黄门侍郎。

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皆疾之,将言其事。

士开乃奏元海等交结朋党,欲擅威福。

乾和由是被疏。

义云纳赂于士开,得为兗州刺史。

帝征江州刺史周迪出镇湓城,又征其子入朝。

迪趑且顾望,并不至。

其馀南江酋帅,私署令长,多不受召,朝廷未暇致讨,但羁縻之。

豫章太守周敷独先入朝,进号安西将军,给鼓吹一部,赐又女妓、金帛,令还豫章。

迪以敷素出己下,深不平之,乃阴与留异相结,遣其弟方兴将兵袭敷。

敷与战,破之。

又遣其兄子伏甲船中,诈为贾人,欲袭湓城。

未发,事觉,寻阳太守监江州事晋陵华皎遣兵逆击之,尽获其船仗。

上以闽州刺史陈宝应之父为光禄大夫,子女皆受封爵,命宗正编入属籍。

而宝应以留异女为妻,阴与异合。

虞荔弟寄,流寓闽中,荔思之成疾,上为荔征之,宝应留不遣。

寄尝从容讽以逆顺,宝应辄引它语以乱之。

宝应尝使人读《汉书》,卧而听之,至蒯通说韩信曰:“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蹶然起坐,曰:“可谓智士!

”寄曰:“通一说杀三士,何足称智!

岂若班彪《王命》,识所归乎!

”寄知宝应不可谏,恐祸及己,乃著居士服,居东山寺,阳称足疾。

宝应使人烧其屋,寄安卧不动。

亲近将扶之出,寄曰:“吾命有所悬,避将安往!

”纵火者自救之。

乙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司徒。

齐扬州剌史行台王琳数欲南侵,尚书卢潜以为时事未可。

上遣移书寿阳,欲与齐和亲。

潜以其书奏齐朝,仍上启且请息兵。

齐主许之,遣散骑常侍崔瞻来聘,且归南康愍王昙朗之丧。

琳由是与潜有隙,更相表列。

齐主征琳赴鄴,以潜为扬州刺史,领行台尚书。

瞻,凌之子也。

梁末丧乱,铁钱不行,民间私用鹅眼钱。

甲子,改铸五铢钱,一当鹅眼之十。

后梁主安于俭素,不好酒色,虽多猜忌,而抚将士有恩。

以封疆褊隘,邑居残毁,干戈日用,郁郁不得志,疽发背而殂。

葬平陵,谥曰宣皇帝,庙号中宗。

太子岿即皇帝位,改元天保。

尊龚太后为太皇太后,王后曰皇太后,母曹贵嫔为皇太妃。

三月,丙子,安成王顼至建康,诏以为中书监、中卫将军。

上谓杜杲曰:“家弟今蒙礼遣,实周朝之惠。

然鲁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

”杲对曰:“安成,长安—布衣耳,而陈之介弟也,其价岂止一城而已哉!

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遣旨,下思继好之义,是以遣之南归。

今乃云以导常之土易骨肉之亲,非使臣之所敢闻也。

”上甚惭,曰:“前言戏之耳。

”待杲之礼有加焉。

顼妃柳氏及子叔宝犹在穰城,上复遣毛喜如周请之,周人皆归之。

丁丑,以安右将军吴明彻为江州刺史,督高州刺史黄法、豫章太守周敷共讨周迪。

甲申,大赦。

留异始谓台军必自钱塘上,既而侯安都步由诸暨出永康,异大惊,奔桃枝岭,于岩口竖栅以拒之。

安都为流矢所中,血流至踝,乘轝指麾,容止不变。

因其山势,迮而为堰。

会潦水涨满,安都引船入堰,起楼舰与异城等,发拍碎其楼堞。

异与其子忠臣脱身奔晋安,依陈宝应。

安都虏其妻及馀子,尽收铠仗而还。

异党向文政据新安,上以贞毅将军程文季为新安太守,帅精甲三百径往攻之。

文政战败,遂降。

文季,灵洗之子也。

夏,四月,辛丑,齐武明娄太后殂。

齐主不改服,绯袍如故。

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宫女进白袍,帝投诸台下。

散骑常侍和士开请止乐,帝怒,挝之。

乙巳,帝遣使来聘。

齐青州上言河水清,齐主遣使祭之,改元河清。

先是,周之群臣受封爵者皆未给租赋。

癸亥,始诏柱国等贵臣邑户,听寄食它县。

五月,庚午,周大赦。

己丑,齐以右仆射斛律光为尚书令。

壬辰,周以柱国杨忠为大司空。

六月,巳亥,以柱国蜀国公尉迟迥为大司马。

秋,七月,己丑,纳太子妃王氏,金紫光禄大夫周之女也。

齐平秦王归彦至冀州,内不自安,欲待齐主如晋阳,乘虚入鄴。

其郎中令吕思礼告之。

诏大司马段韶、司空娄睿讨之。

归彦于南境置私驿,闻大军将至,即闭城拒守。

长史宇文仲鸾等不从,皆杀之。

归彦自称大丞相,有众四万。

齐主以都官尚书封子绘,冀州人,祖父世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传至信都,巡城,谕以祸福,吏民降者相继,城中动静,小大皆知之。

归彦登城大呼云:“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悉在臣手,投身向鄴,奉迎陛下。

当时不反,今日岂反邪!

正恨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誑惑圣上,疾忌忠良,但为杀此三人,即临城自刎。

”既而城破,单骑北走,至交津,获之,锁送鄴。

乙巳,载以露车,衔木面缚。

刘桃枝临之以刃,击鼓随之,并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

命封子绘行冀州事。

齐主知归彦前谮清河王岳,以归彦家良贱百口赐岳家,赠岳太师。

丁酉,以段韶为太傅,娄睿为司徒,平阳王淹为太宰,斛律光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

癸亥,齐主如晋阳。

上遣使聘齐。

九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以侍中、都官尚书到仲举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

仲举,溉之弟子也。

吴明彻至临川,攻周迪,不能克。

丁亥,诏安成王顼代之。

冬,十月,戊戌,诏以军旅费广,百姓空虚,凡供乘舆饮食衣服及宫中调度,悉从减削。

至于百司,宜亦思省约。

十一月,丁卯,周以赵国公招为益州总管。

丁丑,齐遣兼散骑常侍封孝琰来聘。

十二月,丙辰,齐主还鄴。

齐主逼通昭信李后,曰:“若不从我,我杀尔儿!

”后惧,从之。

既而有娠。

太原王绍德至阁,不得见,愠曰:“儿岂不知邪!

姊腹大,故不见儿。

”后大惭,由是生女不举。

帝横刀诟曰:“杀我女,我何得不杀尔儿!

”对后以刀环筑杀绍德。

后大哭,帝愈怒,裸后,乱挝之。

后号天不已,帝命盛以绢囊,流血淋漉,投诸渠水。

良久乃苏,犊车载送妙胜寺为尼。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九·陈纪三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协洽,尽柔兆阉茂,凡四年。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四年(癸未,公元五六三年)春,正月,齐以太子少傅魏收兼尚书右仆射。

时齐主终日酣饮,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

元海庸俗,帝亦轻之。

以收才名素盛,故用之。

而收畏懦避事,寻坐阿纵,除名。

兗州刺史毕义云作书与高元海,论叙时事。

元海入宫,不觉遗之。

给事中李孝贞得而奏之,帝由是疏元海。

以孝贞兼中书舍人,征义云还朝。

和士开复谮元海,帝以马鞭棰元海六十,责曰:“汝昔教我反,以弟反兄,几许不义!

以鄴城兵抗并州,几许无智!

”出为兗州刺史。

甲申,周迪众溃,脱身逾岭,奔晋安,依陈宝应。

官军克临川,获迪妻子。

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遣其子忠臣随之。

虞寄与宝应书,以十事谏之曰:“自天厌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剪乱,四海乐推者,陈氏也。

岂非历数有在,惟天所授乎!

一也。

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下,退足以屈强江外,雄张偏隅。

然或命一旅之师,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域,瑱则阙角稽颡,委命阙庭,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

二也。

今将军以籓戚之重,东南之众,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乎!

三也。

圣朝弃瑕忘过,宽厚得人,至于余孝顷、潘纯陀、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脑中豁然,曾无纤芥。

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

四也。

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势。

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伯哉!

五也。

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

其将帅首鼠两端,唯利是视,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

六也。

将军之强,孰如侯景?

将军之众,孰如王琳?

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

且兵革已后,民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水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

七也。

历观前古,子阳、季孟,倾覆相寻。

馀善、右渠,危亡继及。

天命可畏,山川难恃。

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候之资拒天子之命,强弱逆顺,可得侔乎!

八也。

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爱其亲,岂能及物!

留将军身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弗顾,背明君而孤立,危亡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

至于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势。

九也。

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

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

众寡不敌,将帅不侔。

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

十也。

为将军计,莫若绝亲留氏。

遣子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

方今籓维尚少,皇子幼冲,凡预宗枝,皆蒙宠树。

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克修籓服,北面称臣,宁与刘泽同年而语其功业哉!

寄感恩怀服,不觉狂言,斧钺之诛,其甘如荠。

”宝应览书大怒。

或谓宝应曰:“虞公病势渐笃,言多错谬。

”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民望,故优容之。

周梁躁公侯莫陈崇从周主如原州。

帝夜还长安,人窃怪其故,崇谓所亲曰:“吾此闻术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晋公死耳。

”或发其事。

乙酉,帝召诸公于大德殿,面责崇,崇惶恐谢罪。

其夜,冢宰护遣使将兵就崇第,逼令自杀,葬如常仪。

壬辰,以高州刺史黄法为南徐州刺史,临川太守周敷为南豫州刺史。

周主命司宪大夫拓跋迪造《大律》十五篇。

二月,庚子,颁行之。

其制罪:一曰杖刑,自十五至五十。

二曰鞭刑,自六十至百。

三曰徒刑,自一年至五年。

四曰流刑,自二千五百里至四千五百里。

五曰死刑,罄、绞、斩、枭、裂。

凡二十五等。

庚戌,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为江州刺史。

辛酉,周诏:“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

”护抗表固让。

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齐诏司空斛律光督步骑二万,筑勋常城于轵关。

仍筑长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丙戌,齐以兼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夏,四月,乙未,周以柱国达奚武为太保。

周主将视学,以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

谨上表固辞,不许,仍赐以延年杖。

戊午,帝幸太学。

谨入门,帝迎拜于门屏之间,谨答拜。

有司设三老席于中楹,南面。

太师护升阶,设几。

谨升席,南面凭几而坐。

大司马豆卢宁升阶,正舄。

帝升阶,立于斧扆之前,西面。

有司进馔,帝跪设酱豆,亲为之袒割。

谨食毕,帝亲跪授爵以酳。

有司撤讫,帝北面立而访道。

谨起,立于席后,对曰:“木受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明王虚心纳谏以知得失,天下乃安。

”又曰:“去食去兵,信不可去。

愿陛下守信勿失。

”又曰:“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

”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愿陛下三思而言,九虑而行,勿使有过。

天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愿陛下慎之。

”帝再拜受言,谨答拜。

礼成而出。

司空侯安都恃功骄横,数聚文武之士骑射赋诗,斋中宾客,动至千人。

部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检问收摄,辄奔归安都。

上性严整,内衔之,安都弗之觉。

每有表启,封讫,有事未尽,开封自书之云:“又启某事。

”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倾倚。

尝陪乐游园禊饮,谓上曰:“何如作临川王时?

”上不应。

安都再三言之。

上曰:“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

”宴讫,启借供帐水饰,欲载妻妾于御堂宴饮。

上虽许之,意甚不怿。

明日,安都坐于御座,宾客居群臣位,称觞上寿。

会重云殿灾,安都帅将士带甲入殿,上甚恶之,阴为之备。

及周迪反,朝议谓当使安都讨之,而上更使吴明彻。

又数遣台使按问安都部下,检括亡叛。

安都遣其别驾周弘实自托于舍人蔡景历,并问省中事。

景历录其状,具奏之,因希旨称安都谋反。

上虑其不受召,故用为江州。

五月,安都自京口还建康,部伍入于石头。

六月,帝引安都宴于嘉德殿,又集其部下将帅会于尚书朝堂,于坐收安都,囚于嘉德西省,又收其将帅,尽夺马仗而释之。

因出蔡景历表,以示于朝,乃下诏暴其罪恶,明日,赐死,宥其妻子,资给其丧。

初,高祖在京口,尝与诸将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为寿,各称功伐。

高祖曰:“卿等悉良将也,而并有所短。

杜公志大而识暗,狎于下而骄于上。

周侯交不择人,而推心过差。

侯郎傲诞而无厌,轻佻而肆志。

并非全身之道。

”卒皆如其言。

乙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崔子武来聘。

齐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齐主,齐主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或累日不归,一日数入。

或放还之后,俄顷即追,未至之间,连骑督趣,奸谄百端,宠爱日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

每侍左右,言辞容止,极诸鄙亵。

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

尝谓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

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

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

”帝大悦。

于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兵,信都冯子琮、胡长粲常东宫。

帝三四日一视朝,书数字而已,略无所言,须臾罢入。

长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开与胡后握槊,河南康献王孝瑜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

”孝瑜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

”由是睿及士开共谮之。

士开言孝瑜奢僭,睿言“山东唯闻有河南王,不闻有陛下。

”帝由是忌之。

孝瑜窃与尔硃御女言,帝闻之,大怒。

庚申,顿饮孝瑜酒三十七杯。

孝瑜体肥大,腰带十围,帝使左右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

至西华门,烦躁投水而绝。

赠太尉、录尚书事。

诸侯在宫中者,莫敢举声,唯河间王孝琬大哭而出。

秋,七月,戊辰,周主幸原州。

八月,辛丑,齐以三台宫为大兴圣寺。

九月,壬戌,广州刺史阳山穆公欧阳頠卒,诏其子纥袭父爵位。

甲子,周主自原州登陇。

周迪复越东兴岭为寇,辛未,诏护军章昭达将兵讨之。

丙戌,周主如同州。

初,周人欲与突厥木杆可汗连兵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及左武伯大原王庆往结之。

齐人闻之惧,亦遣使求昏于突厥,赂遗甚厚。

木杆贪齐币重,欲执荐等送齐。

荐知之,责木杆曰:“太祖昔与可汗共敦邻好,蠕蠕部落数千来降。

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

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义,独不愧鬼神乎?

”木杆惨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吾意决矣,当相与共平东贼,然后送女。

”荐等复命。

公卿请发十万人击齐,柱国杨忠独以为得万骑足矣。

戊子,遣忠将步骑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又遣大将军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

冬,十一月,辛酉,章昭达大破周迪。

迪脱身潜窜山谷,民相与匿之,虽加诛戮,无肯言者。

十二月,辛卯,周主还长安。

丙申,大赦。

章昭达进军度岭,趣建安,讨陈宝应,诏益州刺史余孝顷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

是岁,初祭始兴昭烈王于建康,用天子礼。

周杨忠拔齐二十馀城。

齐人守陉岭之隘,忠击破之。

突厥木杆、地头、步离三可汗以十万骑会之。

己丑,自恒州三道俱入。

时大雪数旬,南北千馀里,平地数尺。

齐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晋阳。

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

己未,周师及突厥逼晋阳。

齐主畏其强,戎服率宫人东走,欲避之。

赵郡王睿、河间王孝琬叩马谏。

孝琬请委睿部分,必得严整。

帝从之,命六军进止皆取睿节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总之。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五年(甲申,公元五六四年)春,正月,庚申朔,齐主登北城,军容甚整。

突厥咎周人曰:“尔言齐乱,故来伐之。

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

”周人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下去城二里许。

诸将咸欲逆击之,段韶曰:“步卒力势,自当有限。

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陈以待之。

彼劳我逸,破之必矣。

”既至,齐悉其锐兵鼓噪而出。

突厥震骇,引上西山,不肯战,周师大败而还。

突厥引兵出塞,纵兵大掠,自晋阳以往七百馀里,人畜无遗。

段韶追之,不敢逼。

突厥还至陉岭,冻滑,乃辅氈以度。

胡马寒瘦,膝已下皆无毛,比至长城,马死且尽,截槊杖之以归。

达奚武至平阳,未知忠退。

斛律光与书曰:“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

”武得书,亦还。

光逐之,入周境,获二千馀口而还。

光见帝于晋阳,帝以新遭大寇,抱光头而哭。

任城王湝进曰:“何至于此!

”乃止。

初,齐显祖之世,周人常惧齐兵西度,每至冬月,守河椎冰。

及世祖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渐紊,齐人椎冰以备周兵之逼。

斛律光忧之,曰:“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初,齐显祖命群官刊定魏《麟趾格》为《齐律》,久而不成。

时军国多事,决狱罕依律文,相承谓之“变法从事”。

世祖即位,思革其弊,乃督修律令者,至是而成,《律》十二篇,《令》四十卷。

其刑名有五:一曰死,重者轘之,次枭首,次斩,次绞。

二曰流,投边裔为兵。

三曰刑,自五岁至一岁。

四曰鞭,自百至四十。

五曰杖,自三十至十。

凡十五等。

其流内官及老、小、阉、痴并过失应赎者,皆以绢代金。

三月,辛酉,班行之,因大赦。

是后为吏者始守法令。

又敕仕门子弟常讲习之,故齐人多晓法。

又令民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还田,免租调。

一夫受露田八十亩,妇人四十亩,奴婢依良人,牛受六十亩。

大率一夫一妇调绢一匹,绵八两,垦租二石,义租五斗。

奴婢准良人之半。

牛调二尺,垦租一斗,义租五升。

垦租送台,义租送郡以备水旱。

己巳,齐群盗田子礼等数十人,共劫太师彭城景思王浟为主,诈称使者,径向浟第,至内室,称敕,牵浟上马,临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从,盗杀之。

庚辰,周初令百官执笏。

齐以斛律光为司徒,武兴王普为尚书左仆射。

普,归彦之兄子也。

甲申,以冯翊王润为司空。

夏,四月,辛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皇甫亮来聘。

庚子,周主遣使来聘。

癸卯,周以邓公河南窦炽为大宗伯。

五月,壬戌,封世宗之子贤为毕公。

甲子,齐主还鄴。

壬午,齐以赵郡王睿为录尚书事,前司徒娄睿为太尉。

甲申,以段韶为太师。

丁亥,以任城王湝为大将军。

壬辰,齐主如晋阳。

周以太保达奚武为同州刺史。

六月,齐主杀乐陵王百年。

时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齐主欲以百年厌之。

会博陵人贾德胄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之。

帝发怒,使召百年。

百年自知不免,割带夬留与其妃斛律氏,见帝于凉风堂。

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之,又令曳之绕堂行且捶,所过血皆遍地,气息将尽,乃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

妃把夬哀号不食,月馀亦卒,夬犹在手,拳不可开。

其父光自擘之,乃开。

庚寅,周改御伯为纳言。

初,周太祖之从贺拔岳在关中也,遣人迎晋公护于晋阳。

护母阎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晋阳,齐人以配中山宫。

及护用事,遣间使入齐求之,莫知音息。

齐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

护欲访求母、姑,使司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与之言,使者甚悦。

勋州刺史韦孝宽获关东人,复纵之,因致书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

是时,周人以前攻晋阳不得志,谋与突厥再伐齐。

齐主闻之,大惧,许遣护母西归,且求通好,先遣其姑归。

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周遣柱国杨忠将兵,会突厥伐齐,至北河而还。

戊子,周以齐公宪为雍州牧,宇文贵为大司徒。

九月,丁巳,以卫公直为大司马。

追录佐命元功,封开府仪同三司陇西公李昞为唐公,太驭中大夫长乐公若干凤为徐公。

昞,虎之子。

凤,惠之子也。

乙丑,齐主封其子绰为南阳王,俨为东平王。

俨,太子之母弟也。

突厥寇齐幽州,众十馀万,入长城,大掠而还。

周皇姑之归也,齐主遣人为晋公护母作书,言护幼时数事,又寄其所着锦袍,以为信验。

且曰:“吾属千载之运,逢大齐之德,矜老开恩,许得相见。

禽善草木,母子相依。

吾有可罪,与汝分离!

今复何福,还望见汝!

言此悲喜,死而更苏。

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

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

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于吾何益!

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养,事往何论。

今日以后,吾之残命,唯系于汝尔。

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负!

”护得书,悲不自胜。

复书曰:“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

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同萨保,如此不教!

子为公侯,母为俘隶,暑不见母暑,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

分怀冤酷,终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见于泉下耳!

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磨敦、四姑,并话矜放。

初闻此旨,魂爽飞霸占,号天叩地,不能自胜。

齐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国,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

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

生死肉骨,岂过今恩。

负山载岳,未足胜荷。

”齐人留护母,使更与护书,邀护重报,往返再三。

时段韶拒突厥军于塞下,齐主遣黄门徐世荣乘传赍周书问韶。

韶以“周人反覆,本无信义,比晋阳之役,其事可知。

护外托为相,其实主也。

既为母请和,不遣一介之使。

若据移书,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

不如且外许之,待和亲坚定,然后遣之未晚。

”齐主不听,即遣之。

阎氏至周,举朝称庆,周主为之大赦。

凡所资奉,穷极华盛。

每四时伏腊,周主帅诸亲戚行家人之礼,称觞上寿。

突厥自幽州还,留屯塞北,更集诸部兵,遣使告周,欲与共击齐如前约。

闰月,乙巳,突厥寇齐幽州。

晋公护新得其母,未欲伐齐。

又恐负突厥约,更生边患,不得已,征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秦、陇、巴、蜀之兵并羌、胡内附者,凡二十万人。

冬,十月,甲子,周主授护斧钺于庙庭。

丁卯,亲劳军于沙苑。

癸酉,还官。

护军至潼关,遣柱国尉迟迥帅精兵十万为前锋,趣洛阳,大将军权景宣帅山南之兵趣悬瓠,少师杨檦出轵关。

周迪复出东兴,宣城太守钱肃镇东兴,以城降迪。

吴州刺史陈详将兵击之,详兵大败,迪众复振。

南豫州刺史西丰脱侯周敷帅所部击之,至定川,与迪对垒。

迪绐敷曰:“吾昔与弟戮力同心,岂规相害!

今愿伏罪还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

”敷许之,方登坛,为迪所杀。

陈宝应据建安、晋安二郡,水陆为栅,以拒章昭达。

昭达与战,不利,因据上流,命军士伐木为筏,施拍其上。

会大雨江涨,昭达放筏冲宝应水栅,尽坏之,又出兵攻其步军。

方合战,上遣将军余孝顷自海道适至,并力乘之。

十一月,己丑,宝应大败,逃至莆口,谓其子曰:“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日。

”昭达追擒之,并擒留异及其族党。

送建康,斩之。

异子贞臣以尚主得免,宝应宾客皆死。

上闻虞寄尝谏宝应,命昭达礼遣诣建康。

既见,劳之曰:“管宁无羌?

”以为衡阳王掌书记。

周晋公护进屯弘农。

甲午,尉迟迥洛阳,雍州牧齐公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军于邙山。

戊戌,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刘逖来聘。

初,周杨檦为邵州刺史,镇捍东境二十馀年,数与齐战,未尝不捷,由是轻之。

既出轵关,独引兵深入,又不设备。

甲辰,齐太尉娄睿将兵奄至,大破剽军,檦遂降齐。

权景宣围悬瓠,十二月,齐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并以城降之。

景宣使开府郭彦守豫州,谢彻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于长安。

周人为土山、地道以攻洛阳,三旬不克。

晋公护命诸将堑断河阳路,遏齐救兵,然后同攻洛阳。

诸将以为齐兵必不敢出,唯张斥候而已。

齐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救洛阳,畏周兵之强,未敢进。

齐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谓曰:“洛阳危急,今欲遣王救之。

突厥在北,复须镇御,如何?

”对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

今西邻窥逼,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

”齐主曰:“朕意亦尔。

”乃令韶督精骑一千发晋阳。

丁巳,齐主亦自晋阳赴洛阳。

己未,齐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段韶自晋阳,行五日济河,会连日阴雾,壬戌,韶至洛阳,帅帐下三百骑,与诸将登邙阪,观周军形势。

至太和谷,与周军遇,韶即驰告诸营,追集骑士,结陈以待之。

韶为左军,兰陵王长恭为中军,钭律光为右军。

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惧。

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才得其母,遽来为寇,何也?

”周人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

”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汝送死来耳!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战。

韶且战且却以诱之。

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击之。

周师大败,一时瓦解,投坠溪谷死者甚众。

兰陵王长恭以五百骑突入周军,遂至金墉城下。

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

周师在城下者亦解围遁去,委弃营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唯齐公宪、达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斛律光陈,光退走,雄追之。

光左右皆散,唯馀一奴一矢。

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馀,谓光曰:“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

”光射雄中额,雄抱马走,至营而卒。

军中益惧。

齐公宪拊循督励,众心小安。

至夜,收军,宪欲待明更战。

达奚武曰:“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

武在军久,备见形势。

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

”乃还。

权景宣亦弃豫州走。

丁卯,齐主至洛阳。

己巳,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

壬申,齐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阳,丙子,至鄴。

杨忠引兵出沃野,应接突厥,军粮不给,诸军忧之,计无所出。

忠乃招诱稽胡酋长咸在坐,诈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鸣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阳,欲与突厥共讨稽胡之不服者。

”坐者皆惧,忠慰谕而遣之。

于是诸胡相帅馈输,车粮填积。

属周师罢归,忠亦还。

晋公护本无将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无功,与诸将稽首谢罪。

周主慰劳罢之。

是岁,齐山东大水,饥死者不可胜计。

宕昌王梁弥定屡寇周边,周大将军田弘讨灭之,以其地置宕州。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六年(乙酉,公元五六五年)春,正月,癸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大司马。

齐主如晋阳。

二月,辛丑,周遣陈公纯、许公贵、神武公窦毅、南阳公杨荐等备皇后仪卫行殿,并六宫百二十人,诣突厥可汗牙帐逆女。

毅,炽之兄子也。

丙寅,周以柱国安武公李穆为大司空,绥德公陆通为大司寇。

壬申,周主如岐州。

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顼为司空。

顼以帝弟之重,势倾朝野。

直兵鲍僧睿,恃顼势为不法,御史中丞徐陵为奏弹之,从南台官属引奏案而入。

上见陵章服严肃,为敛容正坐。

陵进读奏版,时顼在殿上侍立,仰视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御史引顼下殿。

上为之免顼侍中、中书监,朝廷肃然。

丙午,齐大将军东安王娄睿坐事免。

齐著作郎祖珽,有文学,多技艺,而疏率无行。

尝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罗,于珽髻上得之。

又坐诈盗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

显祖时,珽为秘书丞,盗《华林遍略》,及有它赃,当绞,除名为民。

显祖虽憎其数犯法,而爱其才伎,令直中书省。

世祖为长广王,珽为胡桃油献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

孝征梦殿下乘龙上天。

”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

”及即位,擢拜中书侍郎,迁散骑常侍。

与和士开共为奸谄。

珽私说士开曰:“君之宠幸,振古无比。

宫车一日晚驾,欲何以克终?

”士开因从问计。

珽曰:“宜说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践大位,以定君臣之分。

’若事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万全之计也。

请君微说主上令粗解,珽当自外上表论之。

”士开许诺。

会有慧星见。

太史奏云:“慧,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

”珽于是上书言:“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东宫,且以上应天道。

”并上魏显祖禅子故事。

齐主从之。

丙子,使太宰段韶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纬。

太子即皇帝位于晋阳宫,大赦,改元天统。

又诏以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

于是群公上世祖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闻。

使黄门侍郎冯子琮、尚书左丞胡长粲辅导少主,出入禁中,专典敷奏。

子琮,胡后之妹夫也。

祖珽拜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宠,见重二宫。

丁丑,齐以贺拔仁为太师,侯莫陈相为太保,冯翊王润为司徒,赵郡王睿为司空,河南王孝琬为尚书令。

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为太尉,斛律光为大将军,东安王娄睿为太尉,尚书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五月,突厥遣使至齐,始与齐通。

六月,己巳,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王季高来聘。

秋,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上遣都督程灵洗自鄱阳别道击周迪,破之。

迪与麾下十馀人窜于山穴中,日月浸久,从者亦稍苦之。

后遣人潜出临川市鱼鲑,临川太守骆牙执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随之入山。

其人诱迪出猎,勇士伏于道旁,出斩之。

丙戌,传首至建康。

庚寅,周主如秦州。

八月,丙子,还长安。

己卯,立皇子伯固为新安王,伯恭为晋安王,伯仁为庐陵王,伯义为江夏王。

冬,十月,辛亥,周以函谷关城为通洛防,以金州刺史贺若敦为中州刺史,镇函谷。

敦恃才负气,顾其流辈皆为大将军,敦独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军而返,谓宜受赏,翻得除名,对台使出怨言。

晋公护怒,征还,逼令自杀。

临死,谓其子弼曰:“吾志平江南,今而不果,汝必成吾志。

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

”因引锥刺弼舌出血以诫之。

十一月,癸未,齐太上皇至鄴。

齐世祖之为长广王也,数为显祖所捶,心常衔之。

显祖每见祖珽,常呼为贼,故珽亦怨之。

且欲求媚于世祖,乃说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称‘文’?

既非创业,何得称‘祖’?

若文宣为祖,陛下万岁后当何所称?

”帝从之。

己丑,改谥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

令有司更议文宣谥号。

十二月,乙卯,封皇子伯礼为武陵王。

壬戌,齐上皇如晋阳。

庚午,齐改谥文宣皇帝为景烈皇帝,庙号威宗。

世祖文皇帝下天康元年(丙戌,公元五六六年)春,正月,己卯,日有食之。

癸未,周大赦,改元天和。

辛卯,齐主祀圜丘。

癸巳,祫太庙。

丙申,齐以吏部尚书尉瑾为右仆射。

己亥,周主耕藉田。

庚子,齐主如晋阳。

周遣小载师杜杲来聘。

二月,庚戌,齐上皇还鄴。

丙子,大赦,改元。

三月,己卯,以安成王顼为尚书令。

丙午,周主祀南郊。

夏,四月,大雩。

上不豫,台阁众事,并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决之。

奂,琇之之曾孙也。

疾笃,奂、仲举与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侍医药。

枢,君正之子也。

太子伯宗柔弱,上忧其不能守位,谓顼曰:“吾欲遵太伯之事。

”顼拜伏泣涕,固辞。

上又谓仲举、奂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须长居。

腾欲近则晋成,远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

”孔奂流涕对曰:“陛下御膳违和,痊复非久。

皇太子为鼎盛,圣德日跻。

安成王介弟之尊,足为周旦。

若有废立之心,臣等愚,诚不敢闻诏。

”上曰:“古之遗直,复见于卿。

”乃以奂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将顺其美,正救其恶。

孔奂在陈,处腹心之重任,决礼义之大计,苟以世祖之言为不诚,则当如窦婴面辩,袁盎廷争,防微杜渐以绝觊觎之心。

以为诚邪,则当请明下诏书,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无楚灵之恶。

不然,谓太子嫡嗣,不可动摇,欲保附而安全之,则当尽忠竭节,以死继之,如晋之荀息,赵之肥义。

奈何于君之存,则逆探其情而求合焉。

及其既没,则权臣移国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

斯乃奸谀之尤者,而世祖谓之遗直,以托六尺之孤,岂不悖哉!

癸酉,上殂。

上起自艰难,知民疾苦。

性明察俭约,每夜刺闺取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续。

敕传更签于殿中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曰:“吾虽眠,亦令惊觉。

”太子即位,大赦。

五月,己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后太后。

乙酉,齐以兼尚书左仆射武兴王普为尚书令。

吐谷浑龙涸王莫昌帅部落附于周,以其地为扶州。

庚寅,以安成王顼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

丁酉,以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度为司空,以吏部尚书袁枢为左仆射,吴兴太守沈钦为右仆射,御史中丞徐陵为吏部尚书。

陵以梁末以来,选授多滥,乃为书示众曰:“梁元帝承侯景之凶荒,王太尉接荆州之祸败,故使官方,穷此纷杂。

永安之时,圣朝草创,白银难得,黄扎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

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议、参军,市中无数,岂是朝章固应如此!

今衣冠礼乐,日富年华,何可犹作旧意,非理望也!

”众咸服之。

己亥,齐立上皇子弘为齐安王,仁固为北平王,仁英为高平王,仁光为淮南王。

六月,齐遣兼散骑常侍韦道儒来聘。

丙寅,葬文皇帝于永宁陵,庙号世祖。

秋,七月,戊寅,周筑武功等诸城以置军士。

丁酉,立妃王氏为皇后。

八月,齐上皇如晋阳。

周信州蛮冉令贤、向五子王等据巴峡反,攻陷白帝,党与连结二千馀里。

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元契、赵刚等前后讨之,终不克。

九月,诏开府仪同三司陆腾督开府仪同三司王亮、司马裔讨之。

腾军于汤口,令贤于江南据险要,置十城,远结涔阳蛮为声援,自帅精卒固守水逻城。

腾召诸将问计,皆欲先取水逻,后攻江南。

腾曰:“令贤内恃水逻金汤之固,外托涔阳辅车之援。

资粮充实,器械精新。

以我悬军,攻其严垒,脱一战不克,更成其气。

不如顿军汤口,先取江南,剪其羽毛,然后进军水逻,此制胜之术也。

”乃遣王亮帅众渡江,旬日,拔其八城,捕虏及纳降各千计。

遂间募骁勇,数道进攻水逻。

蛮帅冉伯犁、冉安西素与令贤有仇,腾说诱,赂以金帛,使为乡导。

水逻之旁有石胜城,令贤使其兄子龙真据之。

腾密诱龙真,龙真遂以城降。

水逻众溃,斩首万馀级,捕虏万馀口。

令贤走,追获,斩之。

腾积骸于水逻城侧为京观,是后群蛮望之,辄大哭,不敢复叛。

向五子王据石黑城,使其子宝胜据双城。

水逻既平,腾频遣谕之,犹不下。

进击,皆擒之,尽斩诸向酋长,捕虏万馀户。

信州旧治白帝,腾徙之于八陈滩北,以司马裔为信州刺史。

小吏部陇西辛昂,奉使梁、益,且为腾督军粮。

时临、信、楚、合等州民多众乱,昂谕以祸福,赴者如归。

乃令老弱负粮,壮夫拒战,咸乐为用。

使还,会巴州万荣郡民反,攻围郡城,遏绝山路。

昂谓其徒曰:“凶狡猖狂,若待上闻,孤城必陷。

苟利百姓,专之可也。

”遂募通、开二州,得三千人。

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直趣贼垒。

贼以为大军至,望风瓦解,一郡获全。

周朝嘉之,以为渠州刺史。

冬,十月,齐以侯莫陈相为大傅,任城王湝为太保,娄睿为大司马,冯翊王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韩祖念为司徒。

庚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乙亥,周遣使来吊。

丙戌,周主行视武功等新城。

十二月,庚申,还长安。

齐河间王孝琬怨执政,为草人而射之。

和士开、祖珽谮之于上皇曰:“草人以拟圣躬也。

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脱兜鍪抵地,云:‘我岂老妪,须著此物!

’此言属大家也。

又,魏世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

’河南、北者,河间也。

孝琬将建金鸡大赦耳。

”上皇颇惑之。

会孝琬得佛牙,置第内,夜有光。

上皇闻之,使搜之,得填库槊幡数百。

上皇以为反具,收讯。

诸姬有陈氏者,无宠,诬孝琬云:“孝琬常画陛下像而哭之。

”其实世宗像也。

上皇怒,使武卫赫连辅玄倒鞭挝之。

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为叔!

”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之甥,何为不得呼叔!

”上皇愈怒,折其两胫而死。

安德王延宗哭之,泪赤。

又为草人,鞭而讯之曰:“何故杀我兄!

”奴告之,上皇覆延宗于地,马鞭鞭之二百,几死。

是岁,齐赐侍中、中书监元文遥姓高氏,顷之,迁尚书左仆射。

魏末以来,县令多用厮役,由是士流耻为之。

文遥以为县令治民之本,遂请革选,密择贵游子弟,发敕用之。

犹恐其披诉、悉召之集神武门,令赵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尉谕而遣之。

齐之士人为县自此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陈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强围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临海王光大元年(丁亥,公元五六七年)春,正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尚书左仆射袁枢卒。

乙亥,大赦,改元。

辛卯,帝祀南郊。

壬辰,齐上皇还鄴。

己亥,周主耕籍田。

二月,壬寅朔,齐主加元服,大赦。

初,高祖为梁州,用刘师知为中书舍人。

师知涉学工文,练习仪体,历世祖朝,虽位宦不迁,而委任甚重,与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尚书仆射到仲举同受遗诏辅政。

师知、仲举恒居禁中,参决众事,顼与左右三百人入居尚书省。

师知见顼地望权势为朝野所属,心忌之,与尚书左丞王暹等谋出顼于外。

众犹豫,未敢先发。

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素以名节自任,又受委东宫,乃驰诣相府,矫敕谓顼曰:“今四方无事,王可还东府经理州务。

”顼将出,中记室毛喜驰入见顼曰:“陈有天下日浅,国祸继臻,中外危惧。

太后深惟至计,令王入省共康庶绩。

今日之言,必非太后之意。

宗社之重,愿王三思,须更闻奏,无使奸人得肆其谋。

今出外即受制于人,譬如曹爽,愿作富家翁,其可得邪!

”顼遣喜与领军将军吴明彻筹之,明彻曰:“嗣君谅暗,万机多阙。

殿下亲实周、邵,当辅安社稷,愿留中勿疑。

”顼乃称疾,召刘师知,留之与语,使毛喜先入言于太后。

太后曰:“今伯宗幼弱,政事并委二郎。

此非我意。

”喜又言于帝。

帝曰:“此自师知等所为,朕不知也。

”喜出,以报顼。

顼囚师知,自入见太后及帝,极陈师知之罪,仍自草敕请画,以师知付廷尉。

其夜,于狱中赐死。

以到仲举为金紫光禄大夫。

王暹、殷不佞并付治。

不佞,不豁之弟也,少有孝行,顼雅重之,故独得不死,免官而已。

王暹伏诛。

自是国政尽归于顼。

右卫将军会稽韩子高镇领军府,在建康诸将中士马最盛,与仲举通谋。

事未发。

毛喜请简人马配子高,并赐铁、炭,使修器甲。

顼惊曰:“子高谋反,方欲收执,何为更如是邪?

”喜曰:“山陵始毕,边寇尚多,而子高受委前朝,名为杖顺。

若收之,恐不时受首,或能为人患。

宜推心安诱,使不自疑,伺间图之,一壮士之力耳。

”顼深然之。

仲举既废归私第,心不自安。

子郁,尚世祖妹信义长公主,除南康内史,未之官。

子高亦自危,求出为衡、广诸镇。

郁每乘小舆,蒙妇人衣,与子高谋。

会前上虞令陆昉及子高军主告其谋反。

顼在尚书省,因召文武在位议立皇太子。

平旦,仲举、子高入省,皆执之,并郁送廷尉,下诏,于狱赐死,馀党一无所问。

辛亥,南豫州刺史余孝顷坐谋反诛。

癸丑,以东扬州刺史始兴王伯茂为中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伯茂,帝之母弟也,刘师知、韩子高之谋,伯茂皆预之。

司徒顼恐扇动中外,故以为中卫,专使之居禁中,与帝游处。

三月,甲午,以尚书右仆射沈钦为侍中、左仆射。

夏,四月,癸丑,齐遣散骑常侍司马幼之来聘。

湘州刺史华皎闻韩子高死,内不自安,缮甲聚徒,抚循所部,启求广州,以卜朝廷之意。

司徒顼伪许之,而诏书未出。

皎遣使潜引周兵,又自归于梁,以其子玄响为质。

五月,癸巳,顼以丹杨尹吴明彻为湘州刺史。

甲午,齐以东平王俨为尚书令。

司徒顼遣吴明彻帅舟师三万趣郢州,丙申,遣征南大将军淳于量帅舟师五万继之,又遣冠武将军杨文通从安成步道出茶陵,巴山太守黄法慧从宜阳出澧陵,共袭华皎,并与江州刺史章昭达、郢州刺史程灵洗合谋进讨。

六月,壬寅,以司空徐度为车骑将军,总督建康诸军,步道趣湘州。

辛亥,周主尊其母叱奴氏为皇太后。

己未,齐封皇弟仁机为西河王,仁约为乐浪王,仁俭为颍川王,仁雅为安乐王,仁直为丹杨王,仁谦为东海王。

华皎使者至长安。

梁王亦上书言状,且乞师。

周人议出师应之。

司会崔猷曰:“前岁东征,死伤过半。

比虽循抚,疮痍未复。

今陈氏保境息民,共敦邻好,岂可利其土地,纳其叛臣,违盟约之信,兴无名之师乎!

”晋公护不从。

闰六月,戊寅,遣襄州总管卫公直督柱国陆通、大将军田弘、权景宣、元定等将兵助之。

辛巳,齐左丞相咸阳武王斛律金卒,年八十。

金长子光为大将军,次子羡及孙武都并开府仪同三司,出镇方岳,其馀子孙封侯贵显者众甚。

门中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事齐三世,贵宠无比。

自肃宗以来,礼敬尤重,每朝见,常听乘步挽车至阶,或以羊车迎之。

然金不以为喜,尝谓光曰:“我虽不读书,闻古来外戚鲜有能保其族者。

女若有宠,为诸贵所嫉。

无宠,为天子所憎。

我家直以勋劳致富贵,何必藉女宠也!

”壬午,齐以东平王俨录尚书事,以左仆射赵彦深为尚书令,数远为左仆射,中书监徐之才为右仆射。

定远,昭之子也。

秋,七月,戊申,立皇子至泽为太子。

八月,齐以任城王湝为太师,冯翊王润为大司马,段韶为左丞相,贺拔仁为右丞相,侯莫陈相为太宰,娄睿为太傅,斛律光为太保,韩祖念为大将军,赵郡王睿为太尉,东平王俨为司徒。

俨有宠于上皇及胡后,时兼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

魏朝故事:中丞出,与皇太子分路,王公皆遥驻,车去牛,顿轭于地,以待其过。

其或迟违,则前驱以赤棒棒之。

自迁鄴以后,此仪废绝,上皇欲尊宠俨,命一遵旧制。

俨初从北宫出,将上中丞,凡京畿步骑、领军官属、中丞威仪、司徒卤簿,莫不毕从。

上皇与胡后张幕于华林园东门外而观之,遣中使骤马趣仗。

不得入,自言奉敕,赤棒应声碎其鞍,马惊,人坠。

上皇大笑,以为善,更敕驻车,劳问良久。

观者倾鄴城。

俨恒在宫中,坐含光殿视事,诸父皆拜之。

上皇或时如并州,俨恒居守。

每送行,或半路,或至晋阳乃还。

器玩服饰,皆与齐主同,所须悉官给。

尝于南宫见新冰早李,还,怒曰:“尊兄已有,我何竟无!

”自是齐主或先得新奇,属官及工人必获罪。

俨性刚决,尝言于上皇曰:“尊兄懦,何能帅左右!

”上皇每称其才,有废立意,胡后亦劝之,既而中止。

华皎遣使诱章昭达,昭达执送建康。

又诱程灵洗,灵洗斩之。

皎以武州居其心腹,遣使旅都督陆子隆,子隆不从。

遣兵攻之,不克。

巴州刺史戴僧朔等并隶于皎,长沙太守曹庆等,本隶皎下,遂为之用。

司徒顼恐上流守宰皆附之,乃曲赦湘、巴二州。

九月,乙巳,悉诛皎家属。

梁以皎为司空,遣其柱国王操将兵二万会之。

周权景宣将水军,元定将陆军,卫公直总之,与皎俱下。

淳于量军夏口,直军鲁山,使元定以步骑数千围郢州。

皎军于白螺,与吴明彻等相持。

徐度、杨文通由岭路袭湘州,尽获其所留军士家属。

皎自巴陵与周、梁水军顺流乘风而下,军势甚盛,战于沌口。

量、明彻募军中小舰,多赏金银,令先出当西军大舰受其拍。

西军诸舰发拍皆尽,然后量等以大舰拍之,西军舰皆碎,没于中流。

西军又以舰载薪,因风纵火。

俄而风转,自焚,西军大败。

皎与戴僧朔单舸走,过巴陵,不敢登岸,径奔江陵。

卫公直亦奔江陵。

元定孤军,进退无路,斫竹开径,且战且引。

欲趣巴陵,巴陵已为徐度等所据,度等遣使伪与结盟,许纵之还国。

定信之,解仗就度,度执之,尽俘其众,并擒梁大将军李广。

定愤恚而卒。

皎党曹庆等四下馀人并伏诛。

唯以岳阳太守章昭裕,昭达之弟,桂阳太守曹宣,高祖旧臣,衡阳内史汝阴任忠,尝有密启,皆宥之。

吴明彻乘胜攻梁河东,拔之。

周卫公直归罪于梁柱国殷亮。

梁主知非其罪,然不敢违,遂诛之。

周与陈既交恶,周沔州刺史裴宽白襄州总管,请益戍兵,并迁城于羊蹄山以避水。

总管兵未至,程灵洗舟师奄至城下。

会大雨,水暴涨,灵洗引大舰临城发拍,击楼堞皆碎,矢石昼夜攻之三十馀日。

陈人登城,宽犹帅众执短兵拒战。

又二日,乃擒之。

丁巳,齐上皇如晋阳。

山东水,饥,僵尸满道。

冬,十月,甲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丙午,齐大赦。

癸丑,周许穆公宇文贵自突厥还,卒于张掖。

齐上皇还鄴。

十二月,周晋公护母卒,诏起,令视事。

齐秘书监祖珽,与黄门侍郎刘逖友善。

珽欲求宰相,乃疏赵彦深、元文遥、和士开罪状,令逖奏之,逖不敢通。

彦深等闻之,先诣上皇自陈。

上皇大怒,执珽,诘之,珽因陈士开、文遥、彦深等朋党、弄权、卖官、鬻狱事。

上皇曰:“尔乃诽谤我!

”珽曰:“臣不敢诽谤,陛下取人女。

”上皇曰:“我以其饥馑,收养之耳。

”珽曰:“何不开仓振给,乃买入后宫乎?

”上皇益怒,以刀环筑其口,,鞭杖乱下,将扑杀之。

珽呼曰:“陛下勿杀臣,臣为陛下合金丹。

”遂得少宽。

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

”上皇又怒曰:“尔自比范增,以我为项羽邪?

”珽曰:“项羽布衣,帅乌合之众,五年而成霸业。

陛下藉父兄之资,才得至此,臣以为项羽未易可轻。

”上皇愈怒,令以土塞其口。

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寻徙光州,敕令牢掌。

别驾张奉福曰:“牢者,地牢也。

”乃置地牢中,桎梏不离身。

夜以芜菁子为烛,眼为所熏,由是失明。

齐七兵尚书毕义云为治酷忍,非人理所及,于家尤甚。

夜为盗所杀,遗其刀,验之,其子善昭所佩刀也。

有司执善昭,诛之。

临海王光大二年(戊子,公元五六八年)春,正月,己亥,安成王顼进位太傅,领司徒,加殊礼。

辛丑,周主祀南郊。

癸亥,齐主使兼散骑常侍郑大护来聘。

湘东忠肃公徐度卒。

二月,丁卯,周主如武功。

突厥木杆可汗贰于周,更许齐人以昏,留陈公纯等数年不返。

会大雷风,坏其穹庐,旬日不止。

木杆惧,以为天谴,即备礼送其女于周,纯等奉之以归。

三月,癸卯,至长安,周主行亲迎之礼。

甲辰,周大赦。

乙巳,齐以东平王俨为大将军,南阳王绰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徐显秀为司空,广宁王孝珩为尚书令。

戊午,周燕文公于谨卒。

谨勋高位重,而事上益恭,每朝参,所从不过二三骑。

朝廷有大事,多与谨谋之。

谨尽忠补益,于功臣中特被亲信,礼遇隆重,始终无间。

教训诸子,务存静退,而子孙蕃衍,率皆显达。

吴明彻乘胜进攻江陵,引水灌之,梁主出顿纪南以避之。

周总管田弘从梁主,副总管高琳与梁仆射王操守江陵三城,昼夜拒战十旬。

梁将马武、吉彻击明彻,败之。

明彻退保公安,梁主乃得还。

夏,四月,辛巳,周以达奚武为太傅,尉迟迥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司马。

齐上皇如晋阳。

齐尚书左仆射徐之才善医,上皇有疾,之才疗之,既愈,中书监和士开欲得次迁,乃出之才为兗州刺史。

五月,癸卯,以尚书右仆射胡长仁为左仆射,士开为右仆射。

长仁,太上皇后之兄也。

庚戌,周主享太庙。

庚申,如醴泉宫。

壬戌,齐上皇还鄴。

秋,七月,壬寅,周随桓公杨忠卒,子坚袭爵。

坚为开府仪同三司、小宫伯,晋公护欲引以为腹心。

坚以白忠,忠曰:“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

”坚乃辞之。

丙午,帝享太庙。

戊午,周主还长安。

壬戌,封皇弟伯智为永阳王,伯谋为桂阳王。

八月,齐请和于周,周遣军司马陆程等聘于齐。

九月,丙申,齐使侍中斛斯文略报之。

冬,十月,癸亥,周主享太庙。

庚午,帝享太庙。

辛巳,齐以广宁王孝珩录尚书事,左仆射胡长仁为尚书令,右仆射和士开为左仆射,中书监唐邕为右仆射。

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齐遣兼散骑常侍李谐来聘。

甲辰,周主如岐阳。

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崔彦等聘于齐。

始兴王伯茂以安成王顼专政,意甚不平,屡肆恶言。

甲寅,以太皇太后令,诬帝,云与刘师知、华皎等通谋。

且曰:“文皇知子之鉴,事等帝尧。

传弟之怀,又符太伯。

今可还申曩志,崇立贤君。

”遂废帝为临海王,以安成王入纂。

又下令,黜伯茂为温麻侯,置诸别馆,安成王使盗邀之于道,杀之车中。

齐上皇疾作,驿追徐之才,未至。

辛未,疾亟,以后事属和士开,握其手曰:“勿负我也!

”遂殂于士开之手。

明日,之才至,复遣还州。

士开秘丧三日不发。

黄门侍郎冯子琮问其故,士开曰:“神武、文襄之丧,皆秘不发。

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贰心者,意欲尽追集于凉风堂,然后与公议之。

”士开素忌太尉录尚书事赵郡王睿及领军娄定远,子琮恐其矫遗诏出睿于外,夺定远禁兵,乃说之曰:“大行先已传位于今上,群臣富贵者,皆至尊父子之恩,但令在内贵臣一无改易,王公必无异志。

世异事殊,岂得与霸朝相比!

且公不出宫门已数日,升遐之事,行路皆传,久而不举,恐有他变。

”士开乃发丧。

丙子,大赦。

戊寅,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以冯子琮,胡太后之妹夫,恐其赞太后干预朝政,与赵郡王睿、和士开谋,出子琮为郑州刺史。

世祖骄奢淫逸,役繁赋重,吏民苦之。

甲申,诏:“所在百工细作,悉罢之。

鄴下、晋阳、中山宫人、官口之老病者,悉简放。

诸家缘坐在流所者,听还。

”周梁州恒稜獠叛,总管长史南郑赵文表讨之。

诸将欲四面进攻,文表曰:“四面攻之,獠无生路,必尽死以拒我,未易可克。

今吾示以威恩,为恶者诛之,从善者抚之。

善恶既分,破之易矣。

”遂以此意遍令军中。

时有从军熟獠,多与恒稜亲识,即以实报之。

恒稜犹豫未决,文表军已至其境。

獠中先有二路,一平一险,有獠帅数人来请为乡导。

文表曰:“此路宽平,不须为导。

卿但先行好慰谕子弟,使来降也。

”乃遣之。

文表谓诸将曰:“獠帅谓吾从宽路而进,必设伏以邀我,当更出其不意。

”乃引兵自狭路入,乘高而望,果有伏兵。

獠既失计,争帅众来降。

文表皆慰抚之,仍征其租税,无敢违者。

周人以文表为蓬州刺史。

高宗宣皇帝上之上临海王太建元年(己丑,公元五六九年)春,正月,辛卯朔,周主以齐世祖之丧罢朝会,遣司会李纶吊赙,且会葬。

甲午,安成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

复太皇太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为文皇后。

立妃柳氏为皇后,世子叔宝为太子。

封皇子叔陵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

乙未,上谒太庙。

丁酉,以尚书仆射沈钦为左仆射,度支尚书王劢为右仆射。

劢,份之孙也。

辛丑,上祀南郊。

壬寅,封皇子叔英为豫章王,叔坚为长沙王。

戊午,上享太庙。

齐博陵文简王济,世祖之母弟也,为定州刺史,语人曰:“次叙当至我矣。

”齐主闻之,阴使人就州杀之,葬赠如礼。

二月,乙亥,上耕藉田。

甲申,齐葬武成帝于永平陵,庙号世祖。

己丑,齐徙东平王俨为琅邪王。

齐遣侍中叱列长叉聘于周。

齐以司空徐显秀为太尉,并省尚书令娄定远为司空。

初,侍中、尚书右仆射和士开,为世祖所亲狎,出入卧内,无复期度,遂得幸于胡后。

及世祖殂,齐主以士开受顾托,深委任之,威权益盛。

与娄定远及录尚书事赵彦深、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领军綦连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俱用事,时号“八贵”。

太尉赵郡王睿、大司马冯翊王润、安德王延宗与娄定远、元文遥皆言开齐主,请出士开为外任。

会胡太后觞朝贵于前殿,睿面陈士开罪失云:“士开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纳货赂,秽乱宫掖。

臣等义无杜口,冒死陈之。

”太后曰:“先帝在时,王等何不言!

今欲欺孤寡邪?

且饮酒,勿多言!

”睿等词色愈厉。

仪同三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得在诸贵行末,既受厚恩,岂敢惜死!

不出士开,朝野不定。

”太后曰:“异日论之,王等且散!

”睿等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

明日,睿等复诣云龙门,令文遥入奏之,三返,太后不听。

左丞相段韶使胡长粲传太后言曰:“梓宫在殡,事太忽忽,欲王等更思之!

”睿等遂皆拜谢。

长粲复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

”厚赐睿等,罢之。

太后及齐主召问士开,对曰:“先帝于群臣之中,待臣最厚。

陛下谅暗始尔,大臣皆有觊觎。

今若出臣,正是剪陛下羽翼。

宜谓睿等云:‘文遥与臣,俱受先帝任用,岂可一去一留!

并可用为州,且出纳如旧。

待过山陵,然后遣之。

’睿等谓臣真出,心必喜之。

”帝及太后然之,告睿等如其言。

乃以土开为兗州刺史,文遥为西兗州刺吏。

葬毕,等睿促士开就路。

太后欲留士开过百日,睿不许。

数日之内,太后数以为言。

有中人知太后密旨者。

谓睿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宜苦违!

”睿曰:“吾受委不轻。

今嗣主幼冲,岂可使邪臣在侧!

不守之以死,何面戴天!

”遂更见太后,苦言之。

太后令酌酒赐睿,睿正色曰:“今论国家大事,非为卮酒!

”言讫,遽出。

士开载美女珠帘诣娄定远,谢曰:“诸贵欲杀士开,蒙王力,特全其命,用为方伯。

今当奉别,谨上二女子、一珠帘。

”定远喜,谓士开曰:“欲还入不?

”士开曰:“在内久不自安,今得出,实遂本志,不愿更入。

但乞王保护,长为大州刺史足矣。

”定远信之。

送至门,士开曰:“今当远出,愿得一辞觐二宫。

”定远许之。

士开由是得见太后及帝,进说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

观朝贵意势,欲以陛下为乾明。

臣出之后,必有大变,臣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因恸哭。

帝、太后皆泣,问:“计安出?

”士开曰:“臣已得入,复何所虑,正须数行诏书耳。

”于是诏出定远为青州刺史,责赵郡王珽以不臣之罪。

旦日,睿将复入谏,妻子咸止之,睿曰:“社稷事重,吾宁死事先皇,不忍见朝廷颠沛。

”至殿门,又有人谓曰:“殿下勿入,恐有变。

”睿曰:“吾上不负天,死亦无恨。

”入,见太后,太后复以为言,睿执之弥固。

出,至永巷,遇兵,执送华林园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

睿久典朝廷,清正自守,朝野冤惜之。

复以士开为侍中、尚书左仆射。

定远归士开所遗,加以馀珍赂之。

三月,齐王如晋阳。

夏,四月,甲子,以并州尚书省为大基圣寺,晋祠为大崇皇寺。

乙丑,齐主还鄴。

齐主年少,多嬖宠。

武卫将军高阿那肱,素以谄佞为世祖琢和士开所厚,世祖多令在东宫侍齐主,由是有宠,累迁并省尚书令,封淮阴王。

世祖简都督二十人,使侍卫东宫,昌黎韩长鸾预焉,齐主独亲爱长鸾。

长鸾名凤,以字行,累迁侍中、领军,总知内省机密。

宫婢陆令萱者,其夫汉阳骆超,坐谋叛诛,令萱配掖庭,子提婆,亦没为奴。

齐王之在襁褓,令萱保养之。

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宠于胡太后,宫掖之中,独擅威福,封为郡君,和士开、高阿那肱皆为之养子。

齐主以令萱为女侍中。

令萱引提婆入侍齐主,朝夕戏狎,累迁至开府仪同三司、虎卫大将军。

宫人穆舍利者,斛律后之从婢也,有宠于齐王。

令萱欲附之,乃为之养母,荐为弘德夫人,因令提婆冒姓穆氏。

然和士开用事最久,诸幸臣皆依附之,以固其宠。

齐主思祖珽,就流囚中除海州刺史。

珽乃遗陆媪弟仪同三司悉达书曰:“赵彦深心腹阴沉,欲行伊、霍事,仪同姊弟岂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

”和士开亦以珽有胆略,欲引为谋主,乃弃旧怨,虚心待之,与陆媪言于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

今至尊独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

人有功,不可不报。

孝征心行虽薄,奇略出人,缓急可使。

且其人已盲,必无反心。

请呼取,问以筹策。

”齐王从之,召入,为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士开谮尚书令陇东王胡长骄恣,出为齐州刺史。

长仁怨愤,谋遣刺客杀士开。

事觉,士开与珽谋之,珽引汉文帝诛薄昭故事,遂遣使就州赐死。

五月,庚戌,周主如醴泉宫。

丁巳,以吏部尚书徐陵为左仆射。

秋,七月,辛卯,皇太子纳妃沈氏,吏部尚书君理之女也。

辛亥,周主还长安。

八月,庚辰,盗杀周孔城防主,以其地入齐。

九月,辛卯,周遣齐公宪与柱国李穆将兵趣宜阳,筑崇德等五城。

欧阳纥在广州十馀年,威惠著于百越。

自华皎之叛,帝心疑之,征为左卫将军。

纥恐惧,其部下多劝之反,遂举兵攻衡州刺史钱道戢。

帝遣中书侍郎徐俭持节谕旨。

纥初见俭,盛仗卫,言辞不恭。

俭曰:“吕嘉之事,诚当已远,将军独不见周边、陈宝应乎!

转祸为福,未为晚也。

”纥默然不应,置俭于孤园寺,累旬不得还。

纥尝出见俭,俭谓之曰:“将军业已举事,俭须还报天子。

俭之性命,虽在将军,将军成败,不在于俭,幸不见留。

”纥乃遣俭还。

俭,陵之子也。

冬,十月,辛未,诏车骑将军章昭达讨纥。

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周鄫文公长孙俭卒。

辛丑,齐以斛律光为太傅,冯翊王润为太保,琅邪王俨为大司马。

十二月,庚午,以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

庚辰,以中书监魏收为左仆射。

周齐公宪等周齐宜阳,绝其粮道。

自华皎之乱,与周人绝,至是周遣御正大夫杜杲来聘,请复修旧好。

上许之,遣使如周。

临海王太建二年(庚寅,公元五七零年)春,正月,乙酉朔,齐改元武平。

齐东安王娄睿卒。

丙午,上享太庙。

戊申,齐使兼散骑常侍裴谳之来聘。

齐太傅斛律光,将步骑三万救宜阳,屡破周军,筑统关、丰华二城以通宜阳粮道而还。

周军追之,光纵击,又破之,获其开府仪同三司宇文英、梁景兴。

二月,己巳,齐以斛律光为右丞相、并州刺史,又以任城王为太师,贺拔录尚书事。

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至南海,诱与同反。

仆遣使告其母洗夫人。

夫人曰:“我为忠贞,今经两世,不能惜汝负国。

”遂发兵拒境,帅诸酋长迎章昭达。

昭达倍道兼行,至始兴。

纥闻昭达奄至,恇扰不知所为,出顿洭口,多聚沙石,盛以竹笼,置于水栅之外,用遏舟舰。

昭达居上流,装舰造拍,令军人衔刀潜行水中,以斫笼,篾皆解。

因纵大舰随流突之,纥众大败,生擒纥,送之。

癸未,斩于建康市。

纥之反也,士人流寓在岭南者皆惶骇。

前著作佐郎萧引独恬然,曰:“管幼安、袁曜卿,亦但安坐耳。

君子直己以行义,何忧惧乎!

”纥平,上征为金部侍郎。

引,允之弟也。

冯仆以其母功,封信都侯,迁石龙太守,遣使者持节册命洗氏为石龙太夫人,赐绣宪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

三月,丙申,皇太后章氏殂。

戊戌,齐安定武王贺拔仁卒。

丁未,大赦。

夏,四月,甲寅,周以柱国宝文盛为大宗伯。

周主如醴泉宫。

辛酉,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徐之才尚书左仆射。

戊寅,葬武宣皇后于万安陵。

闰月,戊申,上谒太庙。

五月,壬午,齐遣使来吊。

六月,乙酉,齐以广宁王孝珩为司空。

甲辰,齐穆夫人生子恒。

齐主时未有男,为之大赦。

陆令萱欲恒为太子,恐斛律后恨怒,乃白齐主,使斛律后母养之。

己丑,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为尚书右仆射。

秋,七月,癸丑,齐立肃宗子彦其为城阳王,彦忠为梁郡王。

甲寅,以尚书令兰陵王长恭为录尚书事,中领军和士开为尚书令,赐爵淮阳王。

士开威权日盛,朝士不知廉耻者,或为之假子,与富商大贾同在伯仲之列。

尝有一人士参士开疾,值医云:“王伤寒极重,他药无效,应服黄龙汤。

”士开有难色。

人士曰:“此物甚易服,王不须疑,请为王先尝之。

”一举而尽。

士开感其意,为之强服,遂得愈。

乙卯,周主还长安。

癸酉,刘以华山王凝为太傅。

司空章昭达攻梁,梁主与周总管陆腾拒之。

周人于峡口南岩筑安蜀城,横引大索于江上,编苇为桥,以度军粮。

昭达命军士为长戟,施于楼船上,仰割其索。

索断,粮绝,因纵兵攻安蜀城,下之。

梁主告急于周襄州总管卫公直,直遣大将军李迁哲将兵救之。

迁哲以其所部守江陵外城,自帅骑兵出南门,使步出北门,首尾邀击陈兵,陈兵多死。

夜,陈兵窃于城西以梯登城,登者数百人。

迁哲与陆腾力战拒之,乃退。

昭达又决龙川宁朔堤,引水灌江陵。

腾出战于西堤,昭达兵不利,乃引还。

八月,辛卯,齐主如晋阳。

九月,乙巳,齐立皇子恒为太子。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齐以广宁王孝珩为司徒,上洛王思宗为司空。

复以梁永嘉王庄为开府仪同三司、梁王,许以兴复,竟不果。

及齐亡,庄愤邑,卒于鄴。

乙酉,上享太庙。

己丑,齐复威宗谥曰文宣皇帝,庙号显祖。

丁酉,周郑恒公达奚武卒。

十二月,丁亥,齐主还鄴。

周大将军郑恪将兵平越巂,置西宁州。

周、齐争宜阳,久不决。

勋州刺史韦孝宽谓其下曰:“宜阳一城之地,不足损益,两国争之,劳师弥年。

彼岂无智谋之士,若弃崤东,来图汾北,我必失地。

今宜速于华谷及长秋筑城以杜其意。

脱其先我,图之实难。

”乃画地形,且陈其状。

晋公护谓使者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

汾北筑城,遣谁过之?

”事遂不行。

齐斛律光果出晋州道,于汾北筑华谷、龙门二城。

光至汾东,与孝宽相见,光曰:“宜阳小城,久劳争战。

今已舍彼,欲于汾北取偿,幸勿怪也。

”孝宽曰:“宜阳,彼之要冲,汾北,我之所弃。

我弃彼取,其偿安在!

君辅翼幼主,位望隆重,不抚循百姓而极武穷兵,苟贪寻常之地,涂炭疲弊之民,窃为君不取也!

”光进围定阳,筑南汾城以逼之。

周人释宜阳之围以救汾北。

晋公护问计于齐公宪,宪曰:“兄宜暂出同州以为声势,宪请以精兵居前,随机攻取。

”护从之。

临海王太建三年(辛卯,公元五七一年)春,正月,癸丑,以尚书右仆射徐陵为左仆射。

丁巳,齐使兼散骑常侍刘环俊来聘。

辛酉,上祀南郊。

辛未,祀北郊。

齐斛律光筑十三城于西境,马上以鞭指画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尝伐功。

又与周韦孝宽战于汾北,破之。

齐公宪督诸将东拒齐师。

二月,辛巳,上祀明堂。

丁酉,耕藉田。

壬寅,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尉,赵彦深为司空,和士开录尚书事,徐之才为尚书令,唐邕为左仆射,吏部尚书冯子琮为右仆射,仍摄选。

子琮素谄附士开,至是,自以太后亲属,且典选,颇擅引用人,不复启禀,由是与士开有隙。

三月,丁丑,大赦。

周齐公宪自龙门渡河,斛律光退保华谷,宪攻拔其新筑五城。

齐太宰段韶、兰陵王长恭将兵御周师,攻柏谷城,拔之而还。

夏,四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午,齐以琅邪王俨为太保。

壬辰,齐遣使来聘。

周陈公纯等取齐宜阳等九城,齐斛律光将步骑五万赴之。

五月,癸亥,周使纳言郑诩来聘。

周晋公护使中外府参军郭荣城于姚襄城南、定阳城西,齐段韶引兵袭周师,破之。

六月,韶围定阳城,周汾州刺史杨敷固守不下。

韶急攻之,屠其外城。

时韶卧病,谓兰陵王长恭曰:“此城三百重涧,皆无走路。

唯虑东直一道耳,贼必从此出,宜简精兵专守之,此必成擒。

”长恭乃令壮士千馀人伏于东南涧口。

城中粮尽,齐公宪总兵救之,惮韶,不敢进。

敷帅见兵突围夜走,伏兵击擒之,尽俘其众。

乙巳,齐取周汾州及姚襄城,唯郭荣所筑城独存。

敷,愔之族子也。

敷子素,少多才艺,有大志,不拘小节。

以其父守节陷齐,未蒙赠谥,上表申理。

周主不许,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斩之。

素大言曰:“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

”帝壮其言,赠敷大将军,谥曰忠壮,以素为仪同三司,渐见礼遇。

帝命素为诏书,下笔立成,词义兼美,帝曰:“勉之,勿忧不富贵。

”素曰:“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也。

”齐斛律光与周师战于宜阳城下,取周建安等四戍,捕虏千馀人而还。

军未至鄴,齐主敕使散兵,光以军士多有功者,未得慰劳,乃密通表,请遣使宣旨,军仍且进,齐朝发使迟留。

军还,将至紫陌,光乃驻营待使。

帝闻光军已逼,心甚恶之,亟令舍人召光入见,然后宣劳散兵。

齐琅邪王俨以和士开、穆提婆等专横奢纵,意甚不平。

二人相谓曰:“琅邪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向者暂对,不觉汗出。

吾辈见天子奏事尚不然。

”由是忌之,乃出俨居北宫,五日一朝,不得无时见太后。

俨之除太保也,馀官悉解,犹带中丞及京畿。

士开等以北城有武库,欲移俨于外,然后夺其兵权。

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与俨所亲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刘辟强说俨曰:“殿下被疏,正由士开间构,何可出北宫入民间也!

”俨谓侍中冯子琮曰:“士开罪重,儿欲杀之,何如?

”子琮心欲废帝而立俨,因劝成之。

俨令子宜表弹士开罪,请付禁推。

子琮杂它文书奏之,齐主不审省而可之。

俨诳领军库狄伏连曰:“奉敕,令领军收士开。

”伏连以告子琮,且请覆奏,子琮曰:“琅邪受敕,何必更奏。

”伏连信之,发京畿军士,伏于神虎门外,并戒门者不听士开入。

秋,七月,庚午旦,士开依常早参,伏连执士开手曰:“今有一大好事。

”王子宜授以一函,云:“有敕,令王向台。

”因遣军士护送。

俨遣都督冯永洛就台斩之。

俨本意唯杀士开,其党因逼俨曰:“事既然,不可中止。

”俨遂帅京畿军士三千馀人屯千秋门。

帝使刘桃枝将禁兵八十人召俨,桃枝遥拜。

俨命反缚,将斩之,禁兵散走。

帝又使冯子琮召俨,俨辞曰:“士开昔来实合万死,谋废至尊,剃家家发为尼,臣为是矫诏诛之。

尊兄若欲杀臣,不敢逃罪。

若敕臣,愿遣姊姊来迎,臣即入见。

”姊姊,谓陆令萱也,俨欲诱出杀之。

令萱执刀在帝后,闻之,战栗。

帝又使韩长鸾召俨,俨将入,刘辟强牵衣谏曰:“若不斩穆提婆母子,殿下无由得入。

”广宁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来,曰:“何不入?

”辟强曰:“兵少。

”延宗顾众而言曰:“孝昭帝杀杨遵彦,止八十人。

今有数千,何谓少?

”帝泣启太后曰:“有缘,复见家家。

无缘,永别!

”乃急召斛律光,俨亦召之。

光闻俨杀士开,抚掌大笑曰:“龙子所为,固自不似凡人!

”入,见帝于永巷。

帝帅宿卫者步骑四百,授甲,将出战,光曰:“小儿辈弄兵,与交手即乱。

鄙谚云:‘奴见大家心死。

’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邪必不敢动。

”帝从之。

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大家来。

”俨徒骇散。

帝驻马桥上遥呼之,俨犹立不进,光就谓曰:“天子弟杀一夫,何所苦!

”执其手,强引以前,请于帝曰:“琅邪王年少,肠肥脑满,轻为举措,稍长自不复然,愿宽其罪。

”帝拔俨所带刀环,乱筑辫头,良久,乃释之。

收库狄伏连、高舍洛、王子宜、刘辟强、都督翟显贵,于后园支解,暴之都街。

帝欲尽杀俨府文武职吏,光曰:“此皆勋贵子弟,诛之,恐人心不安。

”赵彦深亦曰:“《春秋》责帅。

”于是罪之各有差。

太后责问俨,俨曰:“冯子琮教儿。

”太后怒,遣使就内省以弓弦绞杀子琮,使内参以库车载尸归其家。

自是太后常置俨于宫中,每食必自尝之。

八月,己亥,齐主如晋阳。

九月,辛亥,齐以任城王湝为太宰,冯翊王润为太师。

己未,齐平原忠武王段韶卒。

韶有谋略,得将士死力,出总军旅,入参帏幄,功高望重,而雅性温慎,得宰相体。

事后母孝,闺门雍肃,齐勋贵之家,无能及者。

齐祖珽说陆令萱,出赵彦深为兗州刺史。

齐主以珽为侍中。

陆令萱说帝曰:“人称琅邪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敌。

观其相表,殆非人臣。

自专杀以来,常怀恐惧,宜早为之计。

”幸臣何洪珍等亦请杀之。

帝未决,以食舆密迎珽,问之,珽称:“周公诛管叔,季友鸩庆父。

”帝乃携俨之晋阳,使右卫大将军赵元侃诱俨执之,元侃曰:“臣昔事先帝,见先帝爱王。

今宁就死,不忍行此。

”帝出元侃为豫州刺史。

庚午,帝启太后曰:“明旦欲与仁威早出猎。

”夜四鼓,帝召俨,俨疑之。

陆令萱曰:“兄呼,儿何为不去!

”俨出,至永巷,刘桃枝反接其手。

俨呼曰:“乞见家家、尊兄。

”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蒙头负出,至大明宫,鼻血满面,拉杀之,时年十四,裹之以席,埋于室内。

帝使启太后,太后临哭,十馀声,即拥入殿。

遗腹四男,皆幽死。

冬,十月,罢京畿府,入领军。

壬午,周冀公通卒。

甲申,上享太庙。

乙未,周遣右武伯谷会琨等聘于齐。

齐胡太后出入不节,与沙门统昙献通,诸僧至有戏呼昙献为太上皇者。

齐主闻太后不谨而未之信,后朝太后,见二尼,悦而召之,乃男子也。

于是昙献事亦发,皆伏诛。

己亥,帝自晋阳奉太后还鄴,至紫陌,遇大风。

舍人魏僧伽习风角,奏言:“即时当有暴逆事。

”帝诈云“鄴中有变”,弯弓缠弰,驰入南城,遣宦者邓长颙幽太后于北宫,仍敕内外诸亲皆不得与胡太后相见。

太后或为帝设食,帝亦不敢尝。

庚戌,齐遣侍中赫连子悦聘于周。

十一月,丁巳,周主如散关。

丙寅,齐以徐州行台广陵王孝珩录尚书事。

庚午,又以为司徒。

癸酉,以斛律光为左丞相。

十二月,己丑,周主还长安。

壬辰,邵陵公章昭达卒。

是岁,梁华皎将如周,过襄阳,说卫公直曰:“梁主既失江南诸郡,民少国贫。

朝廷兴亡继绝,理宜资赡,望借数州以资梁国。

”直然之,遣使言状,周主诏以基、平、鄀三州与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一·陈纪五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阏逢敦,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四年(壬辰,公元五七二年)春,正月,丙午,以尚书仆射徐陵为左仆射牂,中书监王劢为右仆射。

已巳,齐主祀南郊。

庚午,上享太庙。

辛未,齐主赠琅邪王俨为楚恭哀帝以慰太后心,又以俨妃李氏为楚帝后。

二月,癸西,周遣大将军昌城公深聘于突厥,司宾李除、小宾部贺遂礼聘于齐。

深,护之子也。

已卯,齐以卫菩萨为太尉。

辛巳,以并省吏部尚书高元海为尚书左仆射。

已酉,封皇子叔卿为建安王。

庚寅,齐以尚书左仆射唐邕为尚书令,侍中祖珽为左仆射。

初,胡太后既幽于北宫,珽欲以陆令萱为太后,为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事。

且谓人曰:“陆虽妇人,然实雄杰。

自女娲以来,未之有也。

”令萱亦谓珽为“国师”、“国宝”,由是得仆射。

三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初,周太祖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

太祖殂,皆受晋公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

护第屯兵侍卫,盛于宫阙。

诸子、僚属皆贪残恣横,士民患之。

周主深自晦匿,无所关预,人不测其浅深。

护问稍伯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

”季才对曰:“荷恩深厚,敢不尽言?

顷上台有变,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

此则享期颐之寿,受旦、之美,子孙常为籓屏。

不然,非复所知。

”护沉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辞未获免耳。

公既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

”自是疏之。

卫公直,帝之母弟也,深昵于护。

及沌口之败,坐免官,由是怨护,劝帝诛之,冀得其位。

帝乃密与直及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太原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谋之。

神举,显和之子。

孝伯,安化公深之子也。

帝每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太后赐护坐,帝立侍于旁。

丙辰,护自同州还长安,帝御文安殿见之。

因引护入含仁殿谒太后,且谓之曰:“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谏,未蒙垂纳。

兄今入朝,愿更启请。

”因出怀中《酒诰》授之,曰:“以此谏太后。

”护既入,如帝所戒读《酒诰》。

未毕,帝以玉珽自后击之,护踣于地。

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惧,斫不能伤。

卫公直匿于户内,跃出,斩之。

时神举等皆在外,更无知者。

帝召宫伯长孙览等,告以护已诛,令收护子柱国谭公会、大将军莒公至、崇业公静、正平公乾嘉及其弟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并柱国北地侯龙恩、龙恩弟大将军万寿、大将军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于殿中杀之。

览,稚之孙也。

初,护既杀赵贵等,诸将多不自安。

侯龙恩为护所亲,其从弟开府仪同三司植谓龙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系于数公。

若多所诛戮以自立威权,岂唯社稷有累卵之危,恐吾宗亦缘此而败,兄安得知而不言!

”龙恩不能从。

植又承间言于护曰:“公以骨肉之亲,当社稷之寄,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则率土幸甚!

”护曰:“我誓以身报国,卿岂谓吾有他志邪!

”又闻其先与龙恩言,阴忌之,植以忧卒。

及护败,龙恩兄弟皆死,高祖以植为忠,特免其子孙。

大司马兼小冢宰、雍州牧齐公宪,素为护所亲任,赏罚之际,皆得参预,权势颇盛。

护欲有所陈,多令宪闻奏,其间或有可不,宪虑主相嫌隙,每曲而畅之,帝亦察其心。

及护死,召宪入,宪免冠拜谢。

帝慰勉之,使诣护第收兵符及诸文籍。

卫公直素忌宪,固请诛之,帝不许。

护世子训为蒲州刺史,是夜,帝遣柱国越公盛乘传征训,至同州,赐死。

昌城公深使突厥未还,遣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赍玺书就杀之。

护长史代郡叱罗协、司录弘农冯迁及所新任者,皆除名。

丁巳,大赦,改元。

以宇文孝伯为车骑大将军,与王轨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初,孝伯与帝同日生,太祖爱之,养于第中,幼与帝同学。

及即位,欲引致左右,托言欲与孝伯讲习旧经,故护弗之疑也,以为右侍上士,出入卧内,预闻机务。

孝伯为人,沉正忠谅。

朝政得失,外间细事,无不使帝闻之。

帝阅护书记,有假托符命妄造异谋者,皆坐诛。

唯得庾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宜返政归权,帝赐季才粟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中大夫。

癸亥,以尉迟迥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冢宰,卫公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柱国辛威为大司寇,赵公招为大司空。

时帝始亲览朝政,颇事威刑,虽骨肉无所宽借。

齐公宪虽迁冢宰,实夺之权。

又谓宪侍读裴文举曰:“昔魏末不纲,太祖辅政。

及周室受命,晋公复执大权。

积习生常,愚者谓法应如是。

岂有年三十天子而可为人所制乎!

《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一人,谓天子耳。

卿虽陪侍齐公,不得遽同为臣,欲死于所事。

宜辅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

”文举咸以白宪,宪指心抚几曰:“吾之夙心,公宁不知!

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言!

”卫公直,性浮诡贪狠,意望大冢宰。

既不得,殊怏怏。

更请为大司马,欲据兵权。

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长幼有序,岂可返居下列!

”由是用为大司徒。

夏,四月,周遣工部成公建、小礼部辛彦之聘于齐。

庚寅,周追尊略阳公为孝闵皇帝。

癸巳,周立皇子鲁公赟为太子,大赦。

五月,癸卯,王劢卒。

齐尚书右仆射祖珽,势倾朝野。

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恶之,遥见,辄骂曰:“多事乞索小人,欲行何计!

”又尝谓诸将曰:“边境消息,兵马处分,赵令恒与吾辈参论。

盲人掌机密以来,全不与吾辈语,正恐误国家事耳。

”光尝在朝堂垂帘坐。

珽不知,乘马过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尔!

”后珽在内省,言声高慢,光适过,闻之,又怒。

珽觉之,私赂光从奴问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叹曰:‘盲人入,国必破矣!

’”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许。

齐主赐提婆晋阳田,光言于朝曰:“此田,神武帝以来常种禾,饲马数千匹,以拟寇敌。

今赐提婆,无乃阙军务也。

”由是祖、穆皆怨之。

斛律后无宠,珽因而间之。

光弟羡,为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亦善治兵,士马精强,鄣候严整,突厥畏之,谓之“南可汗”。

光长子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梁、兗二州刺史。

光虽贵极人臣,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杜绝馈饷,不贪权势。

每朝廷会议,常独后言,言辄合理。

或有表疏,令人执笔,口占之,务从省实。

行兵仿其父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

或竟日不坐,身不脱介胄,常为士卒先。

士卒有罪,唯大杖挝背,未尝妄杀,众皆争为之死。

自结发从军。

未尝败北,深为邻敌所惮。

周勋州刺史韦孝宽密为谣言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

”令谍人传之于鄴,鄴中小儿歌之于路。

珽因续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使其妻兄郑道盖奏之。

帝以问珽,珽与陆令萱皆曰:“实闻有之。

”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

盲老公,谓臣也,与国同忧。

饶舌老母,似谓女侍中陆氏也。

且斛律累世大将,明月声震关西,丰乐威行突厥,女为皇后,男尚公主,谣言甚可畏也。

”帝以问韩长鸾,长鸾以为不可,事遂寝。

珽又见帝,请间,唯何洪珍在侧。

帝曰:“前得公启,即欲施行,长鸾以为无此理。

”珽未对,洪珍进曰:“若本无意则可。

既有此意而不决行,万一泄露,如何?

”帝曰:“洪珍言是也。

”然犹未决。

会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云:“光前西讨还,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

家藏弩甲,奴僮千数,每遣使往丰乐、武都所,阴谋往来。

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

”帝遂信之,谓何洪珍曰:“人心亦大灵,我前疑其欲反,果然。

”帝性怯,恐即有变,令洪珍驰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从命。

”珽请“遣使赐以骏马,语云:‘明日将游东山,王可乘此同行。

’光必入谢,因而执之。

”帝如其言。

六月,戊辰,光入,至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扑之,不仆,顾曰:“桃枝常为如此事。

我不负国家。

”桃枝与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颈,拉而杀之,血流于地,刬之,迹终不灭。

于是下诏称其谋反,并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世雄、仪同三司恒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邢祖信簿录光家。

珽于都省问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赐槊。

”珽厉声曰:“更得何物?

”曰:“得枣杖二十束,拟奴仆与人斗者,不问曲直,即杖之一百。

”珽大惭,乃下声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为雪!

”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贤宰相尚死,我何惜馀生!

”齐主遣使就州斩斛律武都,又遣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捕斛律羡,仍以洛州行台仆射中山独孤永业代羡,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续进。

伏恩等至幽州,门者白:“使人衷甲,马有汗,宜闭城门。

”羡曰:“敕使岂可疑拒!

”出见之。

伏恩执而杀之。

初,羡常以盛满为惧,表解所职,不许。

临刑,叹曰:“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

”及其五子伏护、世达、世迁、世辨、世酋皆死。

周主闻光死,为之大赦。

祖珽与侍中高元海共执齐政。

元海妻,陆令萱之甥也,元海数以令萱密语告珽。

珽求为领军,齐主许之,元海密言于帝曰:“孝征汉人,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

”因言珽与广宁王孝珩交结,由是中止。

珽求见,自辨,且言:“臣与元海素嫌,必元海谮臣。

”帝弱颜,不能讳,以实告之,珽因元海与司农卿尹子华等结为朋党。

又以元海所泄密语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为郑州刺史。

子华等皆被黜。

珽自是专主机衡,总知骑兵、外兵事,内外亲戚,皆得显位。

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论决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秋,七月,遣使如周。

八月,庚午,齐废皇后斛律氏为庶人。

以任城王湝为右丞相,冯翊王润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延宗为大司徒。

齐使领军封辅相聘于周。

辛未,周使司城中大夫杜杲来聘。

上谓之曰:“若欲合从图齐,宜以樊、邓见与。

”对曰:“合从图齐,岂弊邑之利!

必须城镇,宜待得之于齐,先索汉南,使臣不敢闻命。

”初,齐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悦于齐主,乃饰其兄长仁之女置宫中,令帝见之,帝果悦,纳为昭仪。

又斛律后废,陆令萱欲立穆夫人。

太后欲立胡昭仪,力不能遂,乃卑辞厚礼以求令萱,结为姊妹。

令萱亦以胡昭仪宠幸方隆,不得已,与祖珽白帝立之。

戊子,立皇后胡氏。

已丑,齐以北平王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宝德为右仆射。

癸已,齐主如晋阳。

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辛亥,大赦。

冬,十月,庚午,周诏:“江陵所虏充官口者,悉免为民。

”辛未,周遣小匠师杨勰等来聘。

周绥德公陆通卒。

乙酉,上享太庙。

齐陆令萱欲立穆昭仪为皇后,每私谓齐主曰:“岂有男为皇太子,而身为婢妾者乎!

”胡后有宠于帝,不可离间。

令萱乃使人行厌蛊之术,旬朔之间,胡后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帝渐畏而恶之。

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仪,又别造宝帐,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

坐昭仪于帐中,谓帝曰:“有一圣女出,将大家看之。

”及见昭仪,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

”帝纳其言。

甲午,立穆氏为右皇后,以胡氏为左皇后。

十一月,庚戌,周主行如羌桥,集长安以东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

乙卯,还宫。

以赵公招为大司马。

壬申,周主如斜谷,集长安以西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

丙戌,还宫。

庚寅,周主游道会苑,以上善殿壮丽,焚之。

十二月,辛巳,周主祀南郊。

齐胡后之立,非陆令萱意,令萱一旦于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亲侄,作如此语!

”太后问其故,令萱曰:“不可道。

”固问之,乃曰:“语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训。

’“太后大怒,呼后出,立剃其发,送还家。

辛丑,废胡后为庶人。

然齐主犹思之,每致物以通意。

自是令萱与其子侍中穆提婆势倾内外,卖官鬻狱,聚敛无厌。

每一赐与,动倾府藏。

令萱则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

提婆则唐邕之徒,皆重足屏气。

杀生与夺,唯意所欲。

乙巳,周以柱国田弘为大司空。

乙卯,周主享太庙。

是岁,突厥木杆可汗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

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

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之子为步离可汗,居西面。

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

突厥在长安者,衣锦食肉,常以千数。

齐人亦畏其为寇,争厚赂之。

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于贫!

”阿史那后无宠于周主,神武公窦毅尚襄阳公主,生女尚幼,密言于帝曰:“今齐、陈鼎峙,突厥方强,愿舅抑情慰抚,以生民为念!

”帝深纳之。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五年(癸巳,公元五七三年)春,正月,癸酉,以吏部尚书沈君理为右仆射。

戊寅,齐以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录尚书事,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与侍中城阳王穆提婆、领军大将军昌黎王韩长鸾共处衡轴,号曰“三贵”,蠹国害民,日月滋甚。

长鸾弟万岁,子宝行、宝信,并开府仪同三司,万岁仍兼侍中,宝行、宝信皆尚公主。

每群臣旦参,帝常先引长鸾顾访,出后,方引奏事官。

若不视事,内省有急奏事,皆附长鸾奏闻。

军国要密,无不经手。

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谮诉。

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嗔目张拳,有啖人之势。

朝士咨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

每骂云:“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

”庚辰,齐遣崔象来聘。

辛巳,上祀南郊。

甲午,享太庙。

二月,辛丑,祀明堂。

乙巳,齐立右皇后穆氏为皇后。

穆后母名轻霄,本穆氏之婢也,面有黥字。

后既以陆令萱为母,穆提婆为外家,号令萱曰“太姬”。

太姬者,齐皇后母号也,视一品,班在长公主上。

由是不复问轻霄。

轻霄自疗面,欲求见后,太姬使禁掌之,竟不得见。

齐主颇好文学。

丙午,祖珽奏置文林馆,多引文学之士以充之,谓之待诏。

以中书侍即博陵李德林、黄门侍郎琅邪颜之推同判馆事,又命共撰《修文殿御览》。

甲寅,周太子赟巡省西土。

乙卯,齐以北平王坚录尚书事。

丁巳,齐主如晋阳。

壬戌,周遣司会侯莫陈凯等聘于齐。

庚辰,齐主还鄴。

三月,己卯,周太子于岐州获二白鹿以献,周主诏曰:“在德不在瑞。

”帝谋伐齐,公卿各有异同,唯镇前将军吴明彻决策请行。

帝谓公卿曰:“朕意已决,卿可共举元帅。

”众议以中权将军淳于量位重,共署推之。

尚书左仆射徐陵独曰:“吴明彻家在淮左,悉彼风俗。

将略人才,当今亦无过者。

”都官尚书河东裴忌曰:“臣同徐仆射。

”陵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裴忌即良副也。

”壬午,分命众军,以明彻都督征讨诸军事,忌监军事,统众十万伐齐。

明彻出秦郡。

都督黄法出历阳。

夏,四月,己亥,周主享太庙。

癸卯,前巴州刺史鲁广达与齐师战于大岘,破之。

戊申,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太保,南阳王绰为大司马,安德王延宗为太尉,武兴王普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宜阳王赵彦深为司空。

齐人于秦郡置秦州,州前江浦通涂水,齐人以大木为栅于水中。

辛亥,吴明彻遣豫章内史程文季将骁勇拔其栅,克之。

文季,灵洗之子也。

齐人议御陈师,开府仪同三司王纮曰:“官军比屡失利,人情骚动。

若复出顿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来,则世事去矣。

莫若薄赋省徭,息民养士,使朝廷协睦,遐迩归心。

天下皆当肃清,岂直陈氏而已。

”不从。

遣军救历阳,庚申,黄法击破之。

又遣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救秦州。

赵彦深私问计于秘书监源文宗曰:“吴贼侏张,遂至于此。

弟往为秦、泾刺史,悉江、淮间情事,今何术以御之?

”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诸将。

数千已下,适足为吴人之饵。

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

败绩之事,匪朝伊夕。

国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

如文宗计者,不过专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

兼令旧将将兵屯于淮北,足以固守。

且琳之于顼,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

窃谓此计之上者。

若不推赤心于琳,更遣余人制肘,复成速祸,弥不可为。

”彦深叹曰:“弟此策诚足制胜千里,但口舌争之十日,已不见从。

时事至此,安可尽言!

”因相顾流涕。

文宗名彪,以字行,子恭之子也。

文宗子师为左外兵郎中,摄祠部,尝白高阿那肱:“龙见当雩。

”阿那肱惊曰:“何处龙见?

其色如何?

”师曰:“龙星初见,礼当雩祭,非真龙也。

”阿那肱怒曰:“汉儿多事,强知星宿!

”遂不祭。

师出。

窃叹曰:“礼既废矣,齐能久乎!

”齐师选长大有膂力者为前队,又有苍头、犀角、大力,其锋甚锐,又有西域胡,善射,弦无虚发,众军尤惮之。

辛酉,战于吕梁。

将战,吴明彻谓巴山太守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才不减关羽矣。

”摩诃曰:“愿示其状,当为公取之。

”明彻乃召降人有识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饮摩诃。

摩诃饮毕,驰马冲齐军。

胡挺身出陈前十余步,彀弓未发,摩诃遥掷铣鋧,正中其额,应手而仆。

齐军大力十余人出战,摩诃又斩之。

于是齐军大败,尉破胡走,长孙洪略战死。

破胡之出师也,齐人使侍中王琳与之俱。

琳谓破胡曰:“吴兵甚锐,宜以长策制之,慎勿轻斗!

”破胡不从而败,琳单骑仅免,还,至彭城,齐人即使之赴寿阳召募以拒陈师,复以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

甲子,南谯太守徐槾克石粱城。

五月,己巳,瓦梁城降。

癸酉,阳平郡降。

甲戌,徐槾克庐江城。

历阳窘蹙乞降,黄法缓之,则又拒守。

法怒,帅卒急攻,丙子,克之,尽杀戍卒。

进军合肥,合肥朔旗请降,法禁侵掠,抚劳戍卒,与之盟而纵之。

丁丑,周以柱国侯莫陈琼为大宗伯,荥阳公司马消难为大司寇,江陵总管陆腾为大司空。

琼,崇之弟也。

己卯,齐北高唐郡降。

辛巳,诏南豫州刺史黄法徒镇历阳。

乙酉,南齐昌太守黄咏克齐昌外城。

丙戌,庐陵内史任忠军于东关,克其东、西二城,进克蕲城。

戊子,又克谯郡城。

秦州城降。

癸巳,瓜步、胡墅二城降。

帝以秦郡,吴明彻之乡里,诏具太牢,令拜祠上冢,文武羽仪甚盛,乡人荣之。

齐自和士开用事以来,政体隳紊。

及祖珽执政,颇收举才望,内外称美。

珽复欲增损政务,沙汰人物,官号服章,并依故事。

又欲黜诸阉竖及群小辈,为政治之方,陆令萱、穆提婆议颇同异。

珽乃讽御史中丞丽伯律,令劾主书王子冲纳赂。

知其事连提婆,欲使赃罪相及,望因此并坐及令萱。

犹恐齐主溺于近习,欲引后党为援,乃请以胡后兄君瑜为侍中、中领军。

又征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为御史中丞。

令萱闻而怀怒,百方排毁,出君瑜为金紫光禄大夫,解中领军。

君璧还镇梁州。

胡后之废,颇亦由此。

释王子冲不问。

珽日以益疏,诸宦者更共谮之。

帝以问陆令萱,令萱悯默不对,三问,乃下床拜曰:“老婢应死。

老婢始闻和士开言孝征多才博学,意谓善人,故举之。

比来观之,大是奸臣。

人实难知,老婢应死。

”帝令韩长鸾检按。

长鸾素恶珽,得其诈出敕受赐等十余事。

帝以尝与之重誓,故不杀,解珽侍中、仆射,出为北徐州刺史。

珽求见帝,长鸾不许,遣人推出柏阁,珽坐,不肯行,长鸾令牵曳而出。

癸巳,齐以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

孝言,韶之弟也。

初,祖珽执政,引孝言为助,除吏部尚书。

孝言凡所进擢,非贿则旧,求仕者或于广会膝行跪伏,公自陈请,孝言气色扬扬,以为己任,随事酬许。

将作丞崔成忽于众中抗言曰:“尚书,天下尚书,岂独段家尚书也!

”孝言无辞以应,唯厉色遣下而已。

既而与韩长鸾等共构祖珽,逐而代之。

齐兰陵武王长恭,貌美而勇,以邙山之捷,威名大盛,武士歌之,为《兰陵王入陈曲》,齐主忌之。

及代段韶督诸军攻定阳,颇务聚敛,其所亲尉相愿问之曰:“王受朝寄,何得如此?

”长恭未应。

相愿曰:“岂非以邙山之捷,欲自秽乎?

”长恭曰:“然。

”相愿曰:“朝廷若忌王,即当用此为罪,无乃避祸而更速之乎!

”长恭涕泣前膝问计,相愿曰:“王前既有功,今复告捷,声威太重。

宜属疾在家,勿预时事。

”长恭然其言,未能退。

及江、淮用兵,恐复为将,叹曰:“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

”自是有疾不疗。

齐主遣使鸩杀之。

六月,郢州刺史李综克滠口城。

乙巳,任忠克合州外城。

庚戌,淮阳,沐阳郡并弃城走。

壬子,周皇孙衍生。

齐主游南苑,从官赐死者六十人。

以高阿那肱为司徒。

癸丑,程文季攻齐泾州,拔之。

乙卯,宣毅司马湛陀克新蔡城。

丙辰,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王纮聘于周。

癸亥,黄法克合州。

吴明彻进攻仁州,甲子,克之。

治明堂。

秋,七月,戊辰,齐遣尚书左丞陆骞将兵二万救齐昌,出自巴、蕲,遇西阳太守汝南周炅。

炅留羸弱,设疑兵以当之,身帅精锐,由间道邀其后,大破之。

己巳,征北大将军吴明彻军至峡口,克其北岸城。

南岸守者弃城走。

周炅克巴州。

淮北、绛城及穀阳士民,并杀其戍主,以城降。

齐巴陵王王琳与扬州刺史王贵显保寿阳外郭,吴明彻以琳初入,众心未固,丙戌,乘夜攻之,城溃,齐兵退据相国城及金城。

八月,乙未,山阳城降。

壬寅,盱眙城降,壬子,戎昭将军徐敬辩克海安城。

青州东海城降。

戊午,平固侯敬泰等克晋州。

九月,甲子,阳平城降。

壬申,高阳太守沈善庆克马头城。

甲戌,齐安城降。

丙子,左卫将军樊毅克广陵楚子城。

壬午,周太子赟纳妃杨氏。

妃,大将军随公坚之女也。

太子好昵近小人,左宫正宇文孝伯言于周主曰:“皇太子四海所属,而德声未闻。

臣忝宫官,实当其责。

且春秋尚少,志业未成,请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犹望日就月将。

如或不然,悔无及矣!

”帝敛容曰:“卿世载鲠直,竭诚所事。

观卿此言,有家风矣。

”孝伯拜谢曰:“非言之难,受之难也。

”帝曰:“正人岂复过卿!

”于是以尉迟运为右宫正。

运,迥之弟子也。

帝尝问万年县丞南阳乐运曰:“卿言太子何如人?

”对曰:“中人。

”帝顾谓齐公宪曰。

“百官佞我,皆称太子聪明睿智。

唯运所言忠直耳。

”因问运中人之状。

对曰:“如齐桓公是也: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帝曰:“我知之矣。

”乃妙选宫官以辅之。

仍擢运为京兆丞。

太子闻之,意甚不悦。

癸未,沈君理卒。

壬辰晦,前鄱阳内史鲁天念克黄城。

冬,十月,甲午,郭默城降。

己亥,以特进领国子祭酒周弘正为尚书右仆射。

齐国子祭酒张雕,以经授齐主为侍读,帝甚重之。

雕与宠胡何洪珍相结,穆提婆、韩长鸾等恶之。

洪珍荐雕为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大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

雕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欲立效以报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费,禁约左右骄纵之臣,数讥切宠要,献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

雕遂以澄清为己任,意气甚高,贵幸皆侧目,阴谋陷之。

尚书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与侍中崔季舒,皆为祖珽所厚。

孝琰尝谓珽曰:“公是衣冠宰相,异于馀人。

”近习闻之,大以为恨。

会齐主将如晋阳,季舒与张雕议,以为:“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之,信使往还,须禀节度。

且道路小人,或相惊恐,以为大驾向并州,畏避南寇。

若不启谏,恐人情骇动。

”遂与从驾文官连名进谏。

时贵臣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异同,季舒与争,未决。

长鸾遽言于帝曰:“诸汉官连名总署,声云谏幸并州,其实未必不反,宜加诛戮。

”辛丑,齐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斩季舒、雕、孝琰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郭遵于殿庭,家属皆徙北边,妇女配奚官,幼男下蚕室,没入赀产。

癸卯,遂如晋阳。

吴明彻攻寿阳,堰肥水以灌城,城中多病肿泄,死者什六七。

齐行台右仆射琅邪皮景和等救寿阳,以尉破胡新败,怯懦不敢前,屯于淮口,敕使屡促之。

然始渡淮,众数十万,去寿阳三十里,顿军不进。

诸将皆惧,曰:“坚城未拔,大援在近,将若之何?

”明彻曰:“兵贵神速,而彼结营不进,自挫其锋,吾知其不敢战,明矣。

”乙巳,躬擐甲胄,四面疾攻,一鼓拔之,生擒王琳、王贵显、卢潜及扶风王可硃浑道裕、尚书左丞李騊駼送建康。

景和北遁,尽收其驼马辎重。

琳体貌闲雅,喜怒不形于色。

强记内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能识其姓名。

刑罚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心。

虽失地流寓在鄴,齐人皆重其忠义。

及被擒,故麾下将卒多在明彻军中,见者皆歔欷,不能仰视,争为之请命及致资给。

明彻恐其为变,遣使追斩之于寿阳东二十里,哭者声如雷。

有一叟以酒脯来祭,哭尽哀,收其血而去。

田夫野老,知与不知,闻者莫不流涕。

齐穆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曰:“本是彼物,从其取去。

”齐主闻之,颇以为忧,提婆等曰:“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

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

”左右嬖臣因共赞和之,帝即大喜,酣饮鼓舞,仍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

丁未,齐遣兵万人至颍口,樊毅击走之。

辛亥,遣兵援苍陵,又破之。

齐主以皮景和全军而还,赏之,除尚书令。

丙辰,诏以寿阳复为豫州,以黄城为司州。

以明彻为都督豫、合等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遣谒者萧淳风就寿阳册命,于城南设坛,士卒二十万,陈旗鼓戈甲。

明彻登坛拜受,成礼而退,将卒荣之。

上置酒,举杯属徐陵曰:“赏卿知人。

”陵避席曰:“定策圣衷,非臣力也。

”以黄法氍为征西大将军、合州刺史。

戊午,湛陀克齐昌城。

十一月,甲戌,淮阴城降。

庚辰,威虏将军刘桃枝克朐山城。

辛巳,樊毅克济阴城。

己丑,鲁广达攻济南徐州,克之。

以广达为北徐州刺史,镇其地。

齐北徐州民多起兵以应陈,逼其州城。

祖珽命不闭城门,禁人不得出衢路,城中寂然。

反者不测其故,疑人走城空,不设备。

珽忽令鼓噪震天,反者皆惊走。

既而复结陈向城,珽令录事参军王君植将兵拒之,自乘马临陈左右射。

反者先闻其盲,谓其必不能出,忽见之,大惊。

穆提婆欲令城陷,不遣援兵,珽且战且守,十余日,反者竟散走。

诏悬王琳首于建康市。

故吏梁骠骑仓曹参军硃瑒致书徐陵求其首,曰:“窃以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

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

梁故建宁公琳,当离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志,终遘苌弘之眚,至使身没九泉,头行千里。

伏惟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

不使寿春城下,唯传报葛之人。

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

”陵为之启上。

十二月,壬辰朔,并熊昙朗等首皆还其亲属。

瑒瘗琳于八公山侧,义故会葬者数千人。

瑒间道奔齐,别议迎葬,寻有寿阳人茅智胜等五人,密送其柩于鄴。

齐赠琳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谥曰忠武王,给辒辌车以葬之。

癸巳,周主集群臣及沙门、道士,帝自升高坐,辨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为次,释为后。

乙未,谯城降。

乙巳,立皇子叔明为宜都王,叔献为河东王。

壬午,任忠克霍州。

诏征安州刺史周炅入朝。

初,梁定州刺史田龙升以城降,诏仍旧任。

及炅入朝,龙升以江北六州、七镇叛入于齐,齐遣历阳王景安将兵应之。

诏以炅为江北道大都督,总众军以讨龙升,斩之。

景安退走,尽复江北之地。

是岁,突厥求昏于齐。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六年(甲午,公元五七四年)春,正月,壬戌朔,周齐公宪等七人进爵为王。

己巳,周主享太庙。

乙亥,耕藉田。

壬子,上享太庙。

甲申,广陵金城降。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乙未,齐主还鄴。

丁酉,周纪国公贤等六人进爵为王。

辛亥,上耕藉田。

齐朔州行台南安王思好,本高氏养子,骁勇,得边镇人心。

齐主使嬖臣斫骨光弁至州,光弁不礼于思好,思好怒,遂反,云“欲入除君侧之恶。

”进军至阳曲,自号大丞相。

武卫将军赵海在晋阳,苍猝不暇奏,矫诏发兵拒之。

帝闻变,使尚书令唐邕等驰之晋阳。

辛丑,帝勒兵继进。

未至,思好军败,投水死。

其麾下二千人,刘桃枝围之,且杀且招,终不降,以至于尽。

先是,有人告思好谋反,韩长鸾女适思好子,奏言:“是人诬告贵臣,不杀无以息后。

”乃斩之。

思好既诛,告者弟伏阙下求赠官,长鸾不为通。

丁未,齐主还鄴。

甲寅,以唐邕为录尚书事。

乙卯,周主如云阳宫。

丙辰,周大赦。

庚申,周叱奴太后有疾。

三月,辛酉,周主还长安。

癸酉,太后殂。

帝居倚庐,朝夕进一溢米。

群臣表请,累旬乃止。

命太子总厘庶政。

卫王直谮齐王宪于帝曰:“宪饮酒食肉,无异平日。

”帝曰:“吾与齐王异生,俱非正嫡。

特以吾故,同袒括发。

汝当愧之,何论得失!

汝,亲太后之子,特承慈爱。

但当自勉,无论他人。

”夏,四月,乙卯,齐遣侍中薛孤康买吊于周,且会葬。

初,齐世祖为胡后造珠裙袴,所费不可胜计。

为火所焚。

至是,齐主复为穆后营之。

使商胡赍锦彩三万,与吊使偕往市珠。

周人不与,齐主竟自造之。

及穆后爱衰,其侍婢冯小怜大幸,拜为淑妃。

与齐主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誓同生死。

五月,庚申,同葬文宣皇后于永固陵,周主跣行至陵所。

辛酉,诏曰:“三年之丧,达于天子。

但军国务重,须自听朝。

衰麻之节,苫庐之礼,率遵前典,以申罔极。

百僚宜依遗令,既葬而除。

”公卿固请依权制,帝不许,卒申三年之制。

五服之内,亦令依礼。

庚午,齐大赦。

齐人恐陈师渡淮,使皮景和屯西兗州以备之。

丙子,周禁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俗。

并禁诸淫祀,非祀典所载者尽除之。

六月,壬辰,周弘正卒。

壬子,周更铸五行大布钱,一当十,与布泉并行。

戊午,周立通道观以壹圣贤之教。

秋,七月,庚申,周主如云阳,以右宫正尉迟运兼司武,与薛公长孙览辅太子守长安。

初,帝取卫王直第为东宫,使直自择所居。

直历观府署,无如意者。

末取废陟屺寺,欲居之。

齐王宪谓直曰:“弟子孙多,此无乃褊小?

”直曰:“一身尚不自容,何论子孙!

”直尝从帝校猎而乱行,帝对众挞之。

直积怨愤,因帝在外,遂作乱。

乙酉,帅其党袭肃章门。

长孙览惧,奔诣帝所。

尉迟运偶在门中,直兵奄至,手自阖门。

直党与运争门,斫伤运指,仅而得闭。

直久不得入,纵火焚门。

运恐火尽,直党得进,取宫中材木及床榻以益火,膏油灌之,火转炽。

久之,直不得进,乃退。

运帅留守兵,因其退而击之,直大败,帅百馀骑奔荆州。

戊子,帝还长安。

八月,辛卯,擒直,废为庶人,囚于别宫,寻杀之。

以尉迟运为大将军,赐赉甚厚。

丙申,周主复如云阳。

癸丑,齐主如晋阳。

甲辰,齐以高劢为尚书右仆射。

九月,庚申,周主如同州。

冬,十月,丙申,周遣御正弘农杨尚希、礼部卢恺来聘。

恺,柔之子也。

甲寅,周主如蒲州。

丙辰,如同州。

十一月,甲戌,还长安。

十二月,戊戌,以吏部尚书王瑒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孔奂为吏部尚书。

瑒,冲之子也。

时新复淮、泗,攻战、降附,功赏纷纭。

奂识鉴精敏,不受请托,事无凝滞,人皆悦服。

湘州刺史始兴王叔陵,屡讽有司,求为三公。

奂曰:“衮章之职,本以德举,未必皇枝。

”因以白帝,帝曰:“始兴那忽望公!

且朕儿为公,须在鄱阳王后。

”奂曰:“臣之所见,亦如圣旨。

”齐定州刺史南阳王绰,喜为残虐,尝出行,见妇人抱儿,夺以饲狗。

妇人号哭,绰怒,以儿血涂妇人,纵狗使食之。

常云:“我学文宣伯之为人。

”齐主闻之,锁诣行在,至而宥之。

问:“在州何事最乐?

”对曰:“多聚蝎于器,置狙其中,观之极乐。

”帝即命夜索蝎一斗,比晓,得三二升,置浴斛,使人裸卧斛中,号叫宛转。

帝与绰临观,喜噱不已。

因让绰曰:“如此乐事,何不早驰驿奏闻!

”由是有宠,拜大将军,朝夕同戏。

韩长鸾疾之,是岁,出为齐州刺史。

将发,使人诬告其反,奏云:“此犯国法,不可赦!

”帝不忍明诛,使宠胡何猥萨与之手搏,扼而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阏逢阉茂,凡二年。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二年(癸酉,公元五五三年)春,正月,王僧辩发建康,承制使陈霸先代镇扬州。

丙子,山胡围齐离石。

戊寅,齐主讨之,未至,胡已走,因巡三堆,大猎而归。

以吏部尚书王褒为左仆射。

己丑,齐改铸钱,文曰“常平五铢”。

二月,庚子,李洪雅力屈,以空云城降陆纳。

纳囚洪雅,杀丁道贵。

纳以沙门宝志诗识有“十八子”,以为李氏当王,甲辰,推洪雅为主,号大将军,使乘平肩舆,列鼓吹,纳帅众数千,左右翼从。

魏太师泰去丞相、大行台,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雄至东梁州,黄众宝帅众降。

太师泰赦之,迁其豪帅于雍州。

齐主送柔然可汗铁伐之父登注及兄库提还其国。

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立登注为可汗。

登注复为其大人阿富提所杀,国人立库提。

突厥伊利可汗卒,子科罗立,号乙息记可汗。

三月,遣使献马五万于魏。

柔然别部又立阿那瓖叔父邓叔子为可汗。

乙息记击破邓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

乙息记卒,舍其子摄图而立其弟俟斤,号木杆可汗。

木杆状貌奇异,性刚勇,多智略,善用兵,邻国畏之。

上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又执侯景之俘以报纪。

初,纪之举兵,皆太子圆照之谋也。

圆照时镇巴东,执留使者。

启纪云:“侯景未平,宜急进讨。

已闻荆镇为景所破。

”纪信之,趣兵东下。

上甚惧,与魏书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

”太师泰曰:“取蜀制梁,在兹一举。

”诸将咸难之。

大将军代人尉迟迥,泰之甥也,独以为可克。

泰问以方略,迥曰:“蜀与中国隔绝百有馀年,恃其险远,不虞我至。

若以铁骑兼行袭之,无不克矣。

”泰乃遣迥督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军,甲士万二千,骑万匹,自散关伐蜀。

陆纳遣其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下据车轮。

王僧辩至巴陵,宜丰侯循让都督于僧辩,僧辩弗受。

上乃以僧辩、循为东、西都督。

夏,四月,丙申,僧辩军于车轮。

吐谷浑可汗夸吕,虽通使于魏而寇抄不息,宇文泰将骑三万逾陇,至姑臧,讨之。

夸吕惧,请服。

既而复通使于齐。

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袭之于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状。

陆纳夹岸为城,以拒王僧辩。

纳士卒皆百战之馀,僧辩惮之,不敢轻进,稍作连城以逼之。

纳以僧辩为怯,不设备。

五月,甲子,僧辩命诸军水陆齐进,急攻之,僧辩亲执旗鼓,宜丰侯循身受矢石,拔其二城。

纳众大败,步走,保长沙。

乙丑,僧辩进围之。

僧辩坐垄上视筑围垒,吴藏、李贤明帅锐卒千人开门突出,蒙楯直进,趋僧辩。

时杜崱、杜龛并侍左右,甲士卫者止百馀人,力战拒之。

僧辩据胡床不动,裴之横从旁击藏等,藏等败退,贤明死,藏脱走入城。

武陵王纪至巴郡,闻有魏兵,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谯淹还军救蜀。

初,杨乾运求为梁州刺史,纪以为潼州。

杨法琛求为黎州刺史,以为沙州:二人皆不悦。

乾运兄子略说乾运曰:“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

夫木朽不雕,世衰难佐。

不如送款关中,可以功名两全。

”乾运然之,令略将二千人镇剑阁,又遣其婿乐广镇安州,与法琛皆潜通于魏。

魏太师泰密赐乾运铁券,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

尉迟迥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吕陵始为前军,至剑阁,略退就乐广,翻城应始,始入据安州。

甲戌,迥至涪水,乾运以州降。

迥分军守之,进袭成都。

时成都见兵不满万人,仓库空竭,永丰侯捴婴城自守,迥围之。

谯淹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援成都,迥使原珍等击走之。

武陵王纪至巴东,知侯景已平,乃自悔,召太子圆照责之,对曰:“侯景虽平,江陵未服。

”纪亦以既称尊号,不可复为人下,欲遂东进。

将卒日夜思归,其江州刺史王开业以为宜还救根本,更思后图。

诸将皆以为然。

圆照及刘孝胜固言不可,纪从之,宣言于众曰:“敢谏者死!

”己丑,纪至西陵,军势甚盛,舳舻翳川。

护军陆法和筑二城于峡口两岸,运石填江,铁锁断之。

帝拔任约于狱,以为晋安王司马,使助法和拒纪,谓之曰:“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本为今日!

”因撤禁兵以配之,仍许妻以庐陵王续之女,使宣猛将军刘棻与之俱。

庚辰,巴州刺史余孝顷将兵万人会王僧辩于长沙。

豫章太守观宁侯永,昏而少断。

左右武蛮奴用事,军主文重疾之。

永将兵讨陆纳,至宫亭湖,重杀蛮奴。

永军溃,奔江陵。

重将其众奔开建侯蕃,蕃杀之而有其众。

六月,壬辰,武陵王纪筑连城,攻绝铁锁,陆法和告急相继。

上复拔谢答仁于狱,以为步兵校尉,配兵使助法和。

又遣使送王琳,令说谕陆纳。

乙未,琳至长沙,僧辩使送示之,纳众悉拜且泣,使谓僧辩曰:“朝廷若赦王郎,乞听入城。

”僧辩不许,复送江陵。

陆法和求救不已,上欲召长沙兵,恐失陆纳,乃复遣琳许其入城。

琳既入,纳遂降,湘州平。

上复琳官爵,使将兵西援峡口。

甲辰,齐章武景王库狄干卒。

武陵王纪遣将军侯睿将众七千,筑垒与陆法和相拒。

上遣使与纪书,许其还蜀,专制一方。

纪不从,报书如家人礼。

陆纳既平,湘州诸军相继西上,上复与纪书曰:“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

倘遣使乎,良所迟也。

如曰不然,于此投笔。

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

心乎爱矣,书不尽言。

”纪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又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忧懑不知所为。

乃遣其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请依前旨还蜀。

奉业知纪必败,启上曰:“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

”上遂不许其和。

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锦罽、缯彩称是,每战,悬示将士,不以为赏。

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散之以募勇士,弗听,智祖哭而死。

有请事者,纪辞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秋,七月,辛未,巴东民符升等斩峡口城主公孙晃,降于王琳。

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破之,拔其三垒。

于是两岸十四城俱降。

纪不获退,顺流东下,游击将军南阳樊猛追击之,纪众大溃,赴水死者八千馀人,猛围而守之。

上密敕猛曰:“生还,不成功也。

”猛引兵至纪所,纪在舟中绕床而走,以金囊掷猛曰:“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

”猛曰:“天子何由可见!

杀足下,金将安之!

”遂斩纪及其幼子圆满。

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送江陵。

上绝纪属籍,赐姓饕餮氏。

下刘孝胜狱,已而释之。

上使谓江安侯圆正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

”意欲使其自裁。

圆正闻之号哭,称世子不绝声。

上频使觇之,知不能死,移送廷尉狱,见圆照,曰:“兄何乃乱人骨肉,使痛酷如此!

”圆照唯云“计误”。

上并命绝食于狱,至啮臂啖之,十三日而死,远近闻而悲之。

乙未,王僧辩还江陵。

诏诸军各还所镇。

魏尉迟迥围成都五旬,永丰侯捴屡出战,皆败,乃请降。

诸将欲不许,迥曰:“降之则将士全,远人悦。

攻之则将士伤,远人惧。

”遂受之。

八月,戊戌,捴与宜都王圆肃帅文武诣军门降。

迥以礼接之,与盟于益州城北。

吏民皆复其业,唯收奴婢及储积以赏将士,军无私焉。

魏以捴及圆肃并为开府仪同三司,以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庚子,下诏将还建康,领军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谏曰:“建业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

且古老相承云:‘荆州洲数满百,当出天子。

’今枝江生洲,百数已满,陛下龙飞,是其应也。

”上令朝臣议之。

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曰:“今百姓未见舆驾入建康,谓是列国诸王。

愿陛下从四海之望。

”时群臣多荆州人,皆曰:“弘正等东人也,志愿东下,恐非良计。

”弘正面折之曰:“东人劝东,谓非良计。

君等西人欲西,岂成长策?

”上笑。

又议于后堂,会者五百人,上问之曰:“吾欲还建康,诸卿以为如何?

”众莫敢先对。

上曰:“劝吾去者左袒。

”左袒者过半。

武昌太守硃买臣言于上曰:“建康旧都,山陵所在。

荆镇边缰,非王者之宅。

愿陛下勿疑,以致后悔。

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

”上使术士杜景豪卜之,不吉,对上曰:“未去。

”退而言曰:“此兆为鬼贼所留也。

”上以建康凋残,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从僧祐等议。

以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九月,庚午,诏王僧辩还镇建康,陈霸先复还京口。

丙子,以护军将军陆法和为郢州刺史。

法和为政,不用刑狱,专以沙门法及西域幻术教化,部曲数千人,通谓之弟子。

契丹寇齐边。

壬午,齐主北巡冀、定、幽、安,遂伐契丹。

齐主使郭元建治水军二万馀人于合肥,将袭建康,纳湘潭侯退,又遣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帅众继之。

陈霸先在建康闻之,白上。

上诏王僧辩镇姑孰以御之。

冬,十月,丁酉,齐主至平州,从西道趣长堑,使司徒潘相乐帅精骑五千自东道趣青山。

辛丑,至白狼城。

壬寅,至昌黎城,使安德王韩轨帅精骑四千东断契丹走路。

癸卯,至阳师水,倍道兼行,掩袭契丹。

齐主露髻肉袒,昼夜不息,行千馀里,逾越山岭,为士卒先,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

甲辰,与契丹遇,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馀口,杂畜数百万头。

潘相乐又于青山破契丹别部。

丁未,齐主还至营州。

己酉,王僧辩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筑垒东关,以待齐师。

丁巳,齐主登碣石山,临沧海,遂如晋阳。

以肆州刺史斛律金为太师,乃还晋阳,拜其子丰乐为武卫大将军,命其孙武都尚义宁公主,宠待之厚,群臣莫及。

闰月,丁丑,南豫州刺史侯瑱与郭元建战于东关,齐师大败,溺死者万计。

湘潭侯退复归于鄴,王僧辩还建康。

吴州刺史开建侯蕃,恃其兵强,贡献不入,上密令其将徐佛受图之。

佛受使其徒诈为讼者,诣蕃,遂执之。

上以佛受为建安太守,以侍中王质为吴州刺史。

质至鄱阳,佛受置之金城,自据罗城,掌门管,缮治舟舰甲兵,质不敢与争。

故开建侯部曲数千人攻佛受,佛受奔南豫州,侯瑱杀之,质始得行州事。

十一月,戊戌,以尚书右仆射王褒为左仆射,湘东太守张绾为右仆射。

己未,突厥复攻柔然,柔然举国奔齐。

癸亥,齐主自晋阳北击突厥,迎纳柔然,废其可汗库提,立阿那瑰子庵罗辰为可汗,置之马邑川,给其廪饩缯帛。

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许之而还。

自是贡献相继。

魏尚书元烈谋杀宇文泰,事泄,泰杀之。

丙寅,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

太师泰阴有图江陵之志,梁王詧闻之,益重其贡献。

十二月,齐宿预民东方白额以城降,江西州郡皆起兵应之。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三年(甲戌,公元五五四年)春,正月,癸巳,齐主自离石道讨山胡,遣斛律金从显州道,常山王演从晋州道夹攻,大破之,男子十三以上皆斩,女子及幼弱以赏军,遂平石楼。

石楼绝险,自魏世所不能至,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服。

有都督战伤,其什长路晖礼不能救,帝命刳其五藏,令九人食之,肉及秽恶皆尽。

自是始为威虐。

陈霸先自丹徒济江,围齐广陵,秦州刺史严超达自秦郡进围泾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皆出石梁,为之声援。

辛丑,使晋陵太守杜僧明帅三千人助东方白额。

魏太师泰始作九命之典,以叙内外官爵,改流外品为九秩。

魏主自元烈之死,有怨言,密谋诛太师泰。

临淮王育、广平王赞垂涕切谏,不听。

泰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导、中山公护皆出镇,唯以诸婿为心膂,大都督清河公李基、义城公李晖、常山公于翼俱为武卫将军,分掌禁兵。

基,远之子。

晖,弼之子。

翼,谨之子也。

由是魏主谋泄,泰废魏主,置之雍州,立其弟齐王廓。

去年号,称元年,复姓拓跋氏。

九十九姓改为单者,皆复其旧。

魏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灭绝。

泰乃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次者为九十九姓,所将士卒亦改从其姓。

三月,丁亥,长沙王韶取巴郡。

甲辰,以王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

丁未,齐将王球攻宿预,杜僧明出击,大破之,球归彭城。

郢州刺史陆法和上启自称司徒,上怪之。

王褒曰:“法和既有道术,容或先知。

”戊申,上就拜法和为司徒。

己酉,魏侍中宇文仁恕来聘。

会齐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以告太师泰。

帝又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

”荆州刺史长孙俭屡陈攻取之策,泰征俭入朝,问以经略,复命还镇,密为之备。

马伯符密使告帝,帝弗之信。

柔然可汗庵罗辰叛齐,齐主自将出击,大破之,庵罗辰父子北走。

太保安定王贺拔仁献马不甚骏,齐主怒,拔其发,免为庶人,输晋阳负炭。

齐中书令魏收撰《魏书》,颇用爱憎为褒贬,每谓人曰:“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

举之则使升天,按之则使入地!

”既成,中书舍人卢潜奏:“收诬罔一代,罪当诛!

”尚书左丞卢斐、顿丘李庶皆言《魏史》不直。

收启齐主云:“臣既结怨强宗,将为刺客所杀。

”帝怒,于是斐、庶及尚书郎中王松年皆坐谤史,鞭二百,配甲坊。

斐、庶死于狱中,潜亦坐系狱。

然时人终不服,谓之“秽史”。

潜,度世之曾孙。

斐,同之子。

松年,遵业之子也。

夏,四月,柔然寇齐肆州,齐主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柔然散走。

帝以二千馀骑为殿,宿黄瓜堆。

柔然别部数万骑奄至,帝安卧,平明乃起,神色自若,指画形势,纵兵奋击。

柔然披靡,因溃围而出。

柔然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馀里,获庵罗辰妻子,虏三万馀口,令都督善无高阿那肱帅骑数千塞其走路。

时柔然军犹盛,阿那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

阿那肱奋击,大破之。

庵罗辰超越岩谷,仅以身免。

丙寅,上使散骑常侍庾信等聘于魏。

癸酉,以陈霸先为司空。

丁未,齐主复自击柔然,大破之。

庚戌,魏太师泰鸩杀废帝。

五月,魏直州人乐炽、洋州人黄国等作乱,开府仪同三司高平田弘、河南贺若敦讨之,不克。

太师泰命车骑大将军李迁哲与敦共讨炽等,平之。

仍与敦南出,徇地至巴州,巴州刺史牟安民降之,巴、濮之民皆附于魏。

蛮酋向五子王等陷白帝,迁哲击之,五子王等遁去,迁哲追击,破之。

泰以迁哲为信州刺史,镇白帝。

信州先无储蓄,迁哲与军士共采葛根为粮,时有异味,辄分尝之,军士感悦。

屡击叛蛮,破之,群蛮慑服,皆送粮饩,遣子弟入质。

由是州境安息,军储亦赡。

柔然乙旃达官寇魏广武,柱国李弼追击,破之。

广州刺史曲江侯勃,自以非上所授,内不自安,上亦疑之。

勃启求入朝。

五月,乙巳,上以王琳为广州刺史,勃为晋州刺史。

上以琳部众强盛,又得众心,故欲远之。

琳与主书广汉李膺厚善,私谓膺曰:“琳,小人也,蒙官拔擢至此。

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

窃揆官意不过疑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

何不以琳为雍州刺史,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为国御捍。

”膺然其言而弗敢启。

散骑郎新野庾季才言于上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戌,赤气干北斗。

心为天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

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整旆还都以避其患。

假令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犹得无虑。

”上亦晓天文,知楚有灾,叹曰:“祸福在天,避之何益!

”六月,壬午,齐步大汗萨将兵四万趣泾州,王僧辩使侯瑱、张彪自石梁引兵助严超达拒之,瑱、彪迟留不进。

将军尹令思将万馀人谋袭盱眙。

齐冀州刺史段韶将兵讨东方白额于宿预,广陵、泾州皆来告急,诸将患之。

韶曰:“梁氏丧乱,国无定主,人怀去就,强者从之。

霸先等外托同德,内有离心,诸君不足忧,吾揣之熟矣!

”乃留仪同三司敬显携等围宿预,自引兵倍道趣泾州,涂出盱眙。

令思不意齐兵猝至,望风退走。

韶进击超达,破之,回趣广陵,陈霸先解围走。

杜僧明还丹徒,侯瑱、张彪还秦郡。

吴明彻围海西,镇将中山郎基固守,削木为箭,剪纸为羽。

围之十旬,卒不能克而还。

柔然帅馀众东徙,且欲南寇,齐主帅轻骑邀之于金川。

柔然闻之,远遁,营州刺史灵丘王峻设伏击之,获其名王数十人。

邓至羌檐桁失国,奔魏,太师泰使秦州刺史宇文导将兵纳之。

齐段韶还至宿预,使辩士说东方白额,白额开门请盟,因执而斩之。

秋,七月,庚戌,齐主还鄴。

魏太师泰西巡,至原州。

八月,千辰,齐以司州牧清河王岳为太保,司空尉粲为司徒,太子太师侯莫陈相为司空,尚书令平阳王淹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尚书令,中书令上党王涣为左仆射。

乙亥,齐仪同三司元旭坐事赐死。

丁丑,齐主如晋阳。

齐主之未为魏相也,太保、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常侮之,及将受禅,隆之复以为不可,齐主由是衔之。

崔季舒谮“隆之每见诉讼者辄加哀矜之意,以示非己能裁。

”帝禁之尚书省。

隆之尝与元旭饮,谓旭曰:“与王交,当生死不相负。

”人有密言之者,帝由是发怒,令壮士筑百馀拳而舍之。

辛巳,卒于路。

久之,帝追忿隆之,执其子慧登等二十人于前,帝以鞭叩鞍,一时头绝,并投尸漳水。

又发隆之冢,出其尸,斩截骸骨焚之,弃于漳水。

齐主使常山王演、上党王涣、清河王岳、平原王段韶帅众于洛阳西南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

九月,齐主巡四城,欲以致魏师,魏师不出,乃如晋阳。

魏宇文泰命侍中崔猷开回车路以通汉中。

帝好玄谈,辛卯,于龙光殿讲《老子》。

曲江侯勃迁居始兴,王琳使副将孙瑒先行据番禺。

乙巳,魏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

冬,十月,壬戌,发长安。

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如何?

”谨曰:“耀兵汉、沔,席卷度江,直据丹杨,上策也。

移郭内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军,中策也。

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下策也。

”俭曰:“揣绎定出何策?

”谨曰:“下策。

”俭曰:“何故?

”谨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

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谓力不能分。

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

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所以知其用下策也。

”癸亥,武宁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帝召公卿议之。

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曰:“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应不尔。

”侍中王琛曰:“臣揣宇文容色,必无此理。

”乃复使琛使魏。

丙寅,于谨至樊、邓,梁王詧帅众会之。

丁卯,帝停讲,内外戒严。

王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

”帝闻而疑之。

庚午,复讲,百官戎服以听。

辛未,帝使主书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

僧辩遣豫州刺史侯瑱帅程灵洗等为前军,兗州刺史杜僧明帅吴明彻等为后军。

甲戌,帝夜登凤皇阁,徙倚叹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

”嫔御皆泣。

陆法和闻魏师至,自郢州入汉口,将赴江陵。

帝使逆之曰:“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

”法和还州,垩其城门,著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

十一月,帝大阅于津阳门外,遇北风暴雨,轻辇还宫。

癸未,魏军济汉,于谨令宇文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

甲申,护克武宁,执宗均。

是日,帝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之,周围六十馀里。

以领军将军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之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为之副。

王公已下各有所守。

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楼,令居人助运木石。

夜,魏军至黄华,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栅下。

戊子,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兴太守机、武昌太守硃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

畿,之高之子也。

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

丁酉,栅内火,焚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帝临所焚楼,望魏军济江,四顾叹息。

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

己亥,称居礻氐洹寺。

于谨令筑长围,中外信命始绝。

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筑垒于马头,遥为声援。

是夜,帝巡城,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

帝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

”壬寅,还宫。

癸卯,出长沙寺。

戊申,王褒、胡僧祐、硃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皆败还。

己酉,帝移居天居寺。

癸丑,移居长沙寺。

硃买臣按剑进曰:“唯斩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

”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

”二人退入众中。

王琳军至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间道先报江陵,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

梁王詧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

若从我计,贵及子孙。

如或不然,腰领分矣。

”政诡对曰:“唯命。

”詧锁之至城下,使言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已自为帝。

王琳孤弱,不复能来。

”政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

吾以间使被擒,当碎身报国。

”监者击其口,詧怒,命速杀之。

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

”乃释之。

政,之礼之子。

大业,大宝之弟也。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

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负户蒙楯,胡僧祐亲当矢石,尽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

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内外大骇。

魏悉众攻栅,反者开西门纳魏师,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硃买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质於于谨以请和。

魏军之初至也,众以王僧辩子侍中顗可为都督,帝不用,更夺其兵,使与左右十人入守殿中。

及胡僧祐死,乃用为都督城诸军事。

裴畿、裴机、历阳侯峻皆出降。

于谨以机手杀胡文伐,并畿杀之。

峻,渊猷之子也。

时城南虽破,而城北诸将犹苦战。

日暝,闻城陷,乃散。

帝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

又以宝剑斫柱令折,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

”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

谢答仁、硃买臣谏曰:“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约。

”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只增辱耳!

”答仁求自扶,帝以问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

成彼之勋,不如降也。

”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

既而召王褒谋之,以为不可。

答仁请入不得,欧血而去。

于谨征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

谨子以褒善书,给之纸笔,褒乃书曰:“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

”有顷,黄门郎裴政犯门而出。

帝遂去羽仪文物,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击阖曰:“萧世诚一至此乎!

”魏军士度堑牵其辔,至白马寺北,夺其所乘骏马,以驽马代之,遣长壮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谨,胡人牵帝使拜。

梁王詧使铁骑拥帝入营,囚于乌幔之下,甚为詧所诘辱。

乙卯,于谨令开府仪同三司长孙俭入据金城。

帝绐俭云:“城中埋金千斤,欲以相赠。

”俭乃将帝入城。

帝因述詧见辱之状,谓俭曰:“向聊相绐,欲言此耳,岂有天子自埋金乎!

”俭乃留帝于主衣库。

帝性残忍,且惩高祖宽纵之弊,故为政尚严。

及魏师围城,狱中死囚且数千人,有司请释之以充战士。

帝不许,悉令棓杀之,事未成而城陷。

中书郎殷不害先于别所督战,城陷,失其母。

时冰雪交积,冻死者填满沟堑。

不害行哭于道,求其母尸,无所不至。

见沟中死人,辄投下捧视,举体冻湿,水浆不入口,号哭不辍声。

如是七日,乃得之。

十二月,丙辰,徐世谱、任约退戍巴陵。

于谨逼帝使为书召王僧辩,帝不可。

使者曰:“王今岂得自由?

”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我。

”又从长孙俭求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俭并还之。

或问:“何意焚书?

”帝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庚申,齐主北巡,至达速岭,行视山川险要,将起长城。

辛未,帝为魏人所杀。

梁王詧遣尚书傅准监刑,以土囊陨之。

詧使以布帕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阳门外。

并杀愍怀太子元良、始安王方略、桂阳王大成等。

世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帝辄惊寤。

作文章,援笔立就。

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论者以为得言。

魏立梁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

詧居江陵东城,魏置防主,将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备御,内实防之。

以前仪同三司王悦留镇江陵。

于谨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

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

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

魏师之在江陵也,梁王詧将尹德毅说詧曰:“魏虏贪惏,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

江东之人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

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与为国!

今魏之精锐尽萃于此,若殿下为设享会,请于谨等为欢,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诸将,掩其营垒,大歼群丑,俾无遗类。

收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群寮,随材铨授。

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

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晷刻之间,大功可立。

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愿殿下恢弘远略,勿怀匹夫之行。

”詧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

若遽为卿计,人将不食吾馀。

”既击阖城长幼被虏,又失襄阳,詧乃叹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

”王僧辩、陈霸先等共奉江州刺史晋安王方智为太宰,承制。

王褒、王克、刘、宗懔、殷不害及尚书右丞吴兴沈烱至长安,太师泰厚礼之。

泰亲至于谨第,宴劳极欢,赏谨奴婢千口及梁之宝物并雅乐一部,别封新野公。

谨固辞,不许。

谨自以久居重任,功名既立,欲保优闲,乃上先所乘骏马及所著铠甲等。

泰识其意,曰:“今巨猾未平,公岂得遽尔独善!

”遂不受。

是岁,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导卒。

魏加益州刺史尉迟迥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自剑阁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

迥明赏罚,布威恩,绥辑新民,经略未附,华、夷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四·梁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玄黓涒滩,凡二年。

太宗简文皇帝下大宝二年(辛未,公元五五一年)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琛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张彪遣其将赵稜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稜、凤败走。

稜,伯超之兄子也。

癸亥,齐主耕籍田。

乙丑,享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

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

岳阳王詧取而葬之。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

壬辰,乐坐诛。

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支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

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

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

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

自馀王克、元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

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

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淯卒。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申,免子如官。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

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

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

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

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

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

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

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

”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因得至!

当是王珣军人还耳。

”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

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

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

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

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

丁未,入江夏。

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

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

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

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

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

”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

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

悉力攻巴陵,下策也。

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

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

”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

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

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

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

”答曰:“王领军。

”骑曰:“何不早降?

”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

”骑去,顷之,执王珣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

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

”取弓射之,珣惭而退。

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

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

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馀返,皆捷。

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岳阳王詧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

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

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

”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

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

”詧闻之,召其军还。

僧祐,南阳人也。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

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祐自代。

僧祐时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

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

”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脊以待之。

僧祐由它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祐曰:“吴儿,何不早降!

走何所之!

”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

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

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

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

”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

”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

”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壬寅,约至赤亭。

六月,甲辰,僧祐、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

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

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

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

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

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沈于黄鹤矶。

任约至江陵,绎赦之。

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

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祐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

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

”乃引兵屯峡口。

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

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

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

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

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

”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

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

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

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

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

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

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

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灨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馀落。

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

”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

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

丁亥,侯景还至建康。

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瑱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

绎以瑱兗州刺史。

景悉杀瑱弟。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

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

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

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

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

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

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

王伟屡谏,景以告主,主有恶言。

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

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

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

”景从之。

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

”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

栋,欢之子也。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

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

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

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

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

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

”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

”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

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

”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

”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

”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壬戌,栋即帝位。

大赦,改元天正。

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

”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

吾故从之以安天下。

”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

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

”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

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

”乃止。

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

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

”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

以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

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

”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

此寿酒,将不尽此乎!

”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

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既醉而寝。

伟乃出,隽进土囊,修纂坐其上而殂。

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

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

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

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

”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

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璠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

循,恢之子也。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

绎弗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

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頵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頵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

张彪攻永嘉,克之。

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

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

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

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

方矩,方诸之弟也。

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

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

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

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

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

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

大赦,改元太始。

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

”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

”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

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

”众咸笑之。

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

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

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

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

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鄴西漳北。

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

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

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

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

何不击碎之!

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

”齐主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沉其尸。

孝友,彧之弟也。

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

”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世祖孝元皇帝上太宗简文皇帝下承圣元年(壬申,公元五五二年)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

褒,骞之孙也。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

齐人闭城不出,乃引还。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馀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

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

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

”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

”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

降之。

突阙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

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

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

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

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

癸卯,僧辩使侯瑱南陵、鹊头二戍,克之。

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

丙辰,发鹊头。

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

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

”不从。

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

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

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

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

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

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

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

”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

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

”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鸟了千艘载战士。

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

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

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

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

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

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

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叉步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

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硃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

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

今围石头,须度北岸。

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

”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

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

景使王伟等守台城。

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坐刂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

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

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

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

”乃命诸将分处置兵。

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

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

龛,岸之兄子也。

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

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陈。

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

”伟不能对,绕阙而藏。

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

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

”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

今日天亡我也!

”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

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

侯子鉴、王伟、陈庆奔硃方。

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

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

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

是夜,军士遗火。

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戊子,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

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

”克不能对。

又问:“玺绂何在?

”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

”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

”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

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

襄阳短狐,未全革面。

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庚寅,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

”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

”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

”王乃密谕宣猛将军硃买臣,使为之所。

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

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

”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

”辛卯,遇硃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

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

不若投北,可得还乡。

”遂皆降齐。

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

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

”伟曰:“废兴,命也。

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

”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

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

”骘惭而退。

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硃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馀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

拔之。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

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

”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

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

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扌为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

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

僧略,僧辩之弟。

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

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

”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

”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

”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

永丰侯扌为叹曰:“王事不成矣!

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

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

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畜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夏,使身名俱美哉!

”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

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

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

”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

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蜀郡太守。

谢答仁讨刘神茂还,至富阳,闻侯景败走,帅万人欲北出候之,赵伯超据钱塘拒之。

侯景进至嘉兴,闻伯超叛之,乃退据吴。

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

瑱生剖隽腹,抽其肠。

隽犹不死,手自收之,乃斩之。

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

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

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

葳蕤,答仁之弟也。

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

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

”遂直向京口。

至胡豆洲,景觉,大惊。

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

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

”景未及答,白刃交下。

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

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

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

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

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

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

溧阳公主亦预食焉。

初,景之五子在北齐,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蚕室。

齐显祖即位,梦獼猴坐其御床,乃尽烹之。

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

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丁巳,湘东王下令解严。

乙丑,葬简文帝于庄陵,庙号太宗。

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宜沉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

”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

元建取之,以与辛术,壬申,术送之至鄴。

甲申,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以太原公主妻之。

公主即魏孝静帝之后也。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

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

刘愔还至白马西,为武所获,送长安。

太师泰素闻其名,待之如旧交。

时南郑久不下,武请屠之,泰将许之。

璠请之于朝,泰怒,不许。

璠泣请不已,泰曰:“事人当如是。

”乃从其请。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遣侍中丰城侯泰等谒山陵,修复庙社。

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

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

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

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乙酉,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于市。

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

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

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

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

”王求而视之,檄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

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丙戌,齐合州刺史斛斯昭攻历阳,拔之。

丁亥,下令,以“王伟等既死,自馀衣冠旧贵,被逼偷生,猛士勋豪,和光苟免者,皆不问。

”扶风民鲁悉达,纠合乡人以保新蔡,力田蓄谷。

时江东饥乱,饿死者什八九,遗民携老幼归之。

悉达分给粮廪,全济甚众,招集晋熙等五郡,尽有其地。

使其弟广达将兵从王僧辩讨侯景,景平,以悉达为北江州刺史。

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且告平侯景。

亦遣舍人魏彦告于魏。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

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

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

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

”弗从。

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

齐众七万,攻之甚急。

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

与元建大战于土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

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辛术迁吏部尚书。

自魏迁鄴以来,大选之职,知名者数人,互有得失:齐世宗少年高朗,所弊者疏。

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

杨愔风流辩给,取士失于浮华。

唯术性尚贞明,取士必以才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最为折衷。

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

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

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

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

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

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

”循乃请降。

带韦,庆之子也。

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

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

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

”武曰:“公言是也。

”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六月,丁未,齐主还鄴。

乙卯,复如晋阳。

庚寅,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遣散骑常侍谢季卿来贺平侯景。

衡州刺史王怀明作乱,广州刺史萧勃讨平之。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

秋,七月,广陵侨人硃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

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

”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

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八月,魏安康人黄众宝反,攻魏兴,执太守柳桧,进围东梁州。

令桧诱说城中,桧不从而死。

桧,虬之弟也。

太师泰遣王雄与骠骑大将军武川宇文虬讨之。

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扌为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

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

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

”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

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

宜丰侯循之降魏也,丞相泰许其南还,久而未遣,从容问刘璠曰:“我于古谁比?

”对曰:“璠常以公为汤、武,今日所见,曾桓、文之不如!

”泰曰:“我安敢比汤、武,庶几望伊、周,何至不如桓、文!

”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

”语未竟,泰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

”乃谓循曰:“王欲之荆,为之益?

”循请还江陵,泰厚礼遣之。

循以文武千家自随,湘东王疑之,遣使觇察,相望于道。

始至之夕,命劫窃其财,及旦,循启输马仗,王乃安之,引入,对泣,以循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齐主自晋阳如离石,自黄栌岭起长城,北至社平戍,四百馀里,置三十六戍。

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晏。

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

琳好勇,王以为将帅。

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

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

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

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

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

”咸曰:“请死之。

”相泣而别。

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

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

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

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

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

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

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公卿籓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

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

丁丑,以宜丰侯循为湘州刺史。

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

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

追尊母阮修容为文宣皇后。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

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

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

侯景之乱,零陵人李洪雅据其郡,上即以为营州刺史。

洪雅请讨陆纳,上许之。

丁道贵收馀众与之俱。

纳遣其将吴藏袭击,破之,洪雅等退保空云城,藏引兵围之。

顷之,纳请降,求送妻子,上遣陈旻至纳所,纳众皆泣,曰:“王郎被囚,故我曹旻逃罪于湘州,非有它志也。

”乃出妻子付旻。

旻至巴陵,循曰:“此诈也,必将袭我。

”乃密为之备。

纳果夜以轻兵继旻后,约至城下鼓噪。

十二月,壬午晨,去巴陵十里,众谓已至,即鼓噪,军中皆惊。

循坐胡床,于垒门望之,纳乘水来攻,矢下如雨,循方食甘蔗,略无惧色。

徐部分将士击之,获其一舰。

纳退保长沙。

壬午,齐主还鄴。

戊午,复如晋阳。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三·梁纪十九

〔司马光〕 〔宋〕

上章敦牂,一年。

太宗简文皇帝上大宝元年(庚午,公元五五零年)春,正月,辛亥朔,大赦,改元。

陈霸先发始兴,至大庾岭,蔡路养将二万人军于南野以拒之。

路养妻侄兰陵萧摩诃,年十三,单骑出战,无敢当者。

杜僧明马被伤,陈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马。

僧明上马复战,众军因而乘之。

路养大败,脱身走。

霸先进军南康,湘东王绎承制授霸先明威将军、交州刺史。

戊辰,东魏进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

庚午,邵陵王纶至江夏,郢州刺史南平王恪郊迎,以州让之,纶不受。

乃推纶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置百官。

魏杨忠围安陆,柳仲礼驰归救之。

诸将恐仲礼至则安陆难下,请急攻之。

忠曰:“攻守势殊,未可猝拔。

若引日劳师,表里受敌,非计也。

南人多习水军,不闲野战,仲礼师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袭之,彼怠我奋,一举可克。

克仲礼,则安陆不攻自拔,诸城可传檄定也。

”乃选骑二千,衔枚夜进,败仲礼于漴头,获仲礼及其弟子礼,尽俘其众。

马岫以安陆,别将王叔孙以竟陵,皆降于忠。

于是汉东之地尽入于魏。

广陵人来嶷说前广陵太守祖皓曰:“董绍先轻而无谋,人情不附。

袭而杀之,此壮士之任耳。

今欲纠帅义勇,奉戴府君。

若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勋。

必天未悔祸,犹足为梁室忠臣。

”皓曰:“此仆所愿也。

”乃相与纠合勇士,得百馀人。

癸酉,袭广陵,斩南兗州刺史董绍先。

据城,驰檄远近,推前太子舍人萧勔为刺史,仍结东魏为援。

皓,恒之之子。

勔,勃之兄也。

乙亥,景遣郭元建帅众奄至,皓婴城固守。

二月,魏杨忠乘胜至石城,欲进逼江陵,湘东王绎遣舍人庾恪说忠曰:“詧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

”忠遂停湕北。

绎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为质以求和,魏人许之。

绎与忠盟曰:“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并送质子,贸迁有无,永敦邻睦。

”忠乃还。

宕昌王梁弥定为其宗人獠甘所袭,弥定奔魏,獠甘自立。

羌酋傍乞铁据渠株川,与渭州民郑五丑合诸羌以叛魏。

丞相泰使大将军宇文贵、凉州刺史史宁讨之,擒斩铁、五丑。

宁别击獠甘,破之,獠甘将百骑奔生羌巩廉玉。

宁复纳弥定于宕昌,置岷州于渠株川,进击巩廉玉,斩獠甘,虏廉玉送长安。

侯景遣任约、于庆等帅众二万攻诸籓。

邵陵王纶欲救河东王誉,而兵粮不足,乃致书于湘东王绎曰:“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肱支,岂可相害!

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其馀小忿,或宜容贳。

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

夫征战之理,唯求克胜。

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

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良为籓屏盘固,宗镇强密。

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

弟若不安,家国去矣。

必希解湘州之围,存社稷之计。

”绎复书,陈誉过恶不赦,且曰:“詧引杨忠来相侵逼,颇遵谈笑,用却秦军,曲直有在,不复自陈。

临湘旦平,暮便即路。

”纶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

湘州若败,吾亡无日矣!

”侯景遣侯子鉴帅舟师八千,自帅徒兵一万,攻广陵,三日,克之,执祖皓,缚而射之,箭遍体,然后车裂以徇。

城中无少长皆埋之于地,驰马射而杀之。

以子鉴为南兗州刺史,镇广陵。

景还建康。

丙戌,以安陆王大春为东扬州刺史。

省吴州。

乙巳,以尚书仆射王克为左仆射。

庚寅,东魏以尚书令高隆之为太保。

宣城内史杨白华进据安吴,侯景遣于子悦等帅众攻之,不克。

东魏行台辛术将兵入寇,围阳平,不克。

侯景纳上女溧阳公主,甚爱之。

三月,甲申,景请上禊宴于乐游苑,帐饮三日。

上还宫,景与公主共据御床,南面并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庚申,东魏进丞相洋爵为齐王。

临川内史始兴王毅等击庄铁,鄱阳王范遣其将巴西侯瑱救之,毅等败死。

鄱阳世子嗣与任约战于三章,约败走。

嗣因徙镇三章,谓之安乐栅。

夏,四月,庚辰朔,湘东王绎以上甲侯韶为长沙王。

丙午,侯景请上幸西州,上御素辇,侍卫四百馀人,景浴铁数千,翼卫左右。

上闻丝竹,凄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请上起舞。

酒阑坐散,上抱景于床曰:“我念丞相!

”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

”逮夜乃罢。

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尤甚,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之,所在皆尽,死者蔽野。

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俯伏床帷,待命听终。

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景性残酷,于石头立大碓,有犯法者捣杀之。

常戒诸将曰:“破栅平城,当净杀之,使天下知吾威名。

”故诸将每战胜,专以焚掠为事,斩刈人如草芥,以资戏笑。

由是百姓虽死,终不附之。

又禁人偶语,犯者刑及外族。

为其将帅者,悉称行台,来降附者,悉称开府,其亲寄隆重者曰左右厢公,勇力兼人者曰库直都督。

魏封皇子儒为燕王,公为吴王。

侯景召宋子仙还京口。

邵陵王纶在郢州,以听事为正阳殿,内外斋阁,悉加题署。

其部下陵暴军府,郢州将佐莫不怨之。

咨议参军江仲举,南平王恪之谋主也,说恪图纶,恪惊曰:“若我杀邵陵,宁静一镇,荆、益兄弟必皆内喜,海内若平,则以大义责我矣。

且巨逆未枭,骨肉相残,自亡之道也。

卿且息之。

”仲举不从,部分诸将,刻日将发。

谋泄,纶压杀之。

恪狼狈往谢,纶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

凶党已毙,兄勿深忧。

”王僧辩急攻长沙,辛巳,克之。

执河东王誉,斩之,传首江陵,湘东王绎反其首而葬之。

初,世子方等之死,临蒸周铁虎功最多,誉委遇甚重。

僧辩得铁虎,命烹之,呼曰:“侯景未灭,奈何杀壮士!

”僧辩奇其言而释之,还其麾下。

绎以僧辩为左卫将军,加侍中、镇西长史。

绎自去岁闻高祖之丧,以长沙未下,故匿之。

壬寅,始发丧,刻檀为高祖像,置于百福殿,事之甚谨,动静必咨焉。

绎以为天子制于贼臣,不肯从大宝之号,犹称太清四年。

丙午,绎下令大举讨侯景,移檄远近。

鄱阳王范至湓城,以晋熙为晋州,遣其世子嗣为刺史,江州郡县多辄改易。

寻阳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

大心遣兵击庄铁,嗣与铁素善,请发兵救之,范遣侯瑱帅精甲五千助铁。

由是二镇互相猜忌,无复讨贼之志。

大心使徐嗣徽帅众二千,筑垒稽亭以备范,市籴不通,范数万之众,无所得食,多饿死。

范愤恚,疽发于背,五月,乙卯,卒。

其众秘不发丧,奉范弟安南侯恬为主,有众数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为东道大行台,镇钱塘。

丁巳,以侯子鉴为南兗州刺史。

东魏齐王洋之为开府也,勃海高德政为管记,由是亲昵,言无不尽。

金紫光禄大夫丹杨徐之才、北平太守广宗宋景业,皆善图谶,以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劝之受禅。

洋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

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

”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

”洋铸像卜之而成,乃使开府仪同三司段韶问肆州刺史斛律金,金来见洋,固言不可,以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

洋与诸贵议于太妃前,太妃曰:“吾儿懦直,必无此心,高德政乐祸,教之耳。

”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还。

洋拥兵而东,至平都城,召诸勋贵议之,莫敢对。

长史杜弼曰:“关西,国之劲敌,若受魏禅,恐彼挟天子,自称义兵而东向,王何以待之!

”徐之才曰:“今与王争天下者,彼亦欲为王所为。

纵其屈强,不过随我称帝耳。

”弼无以应。

高德政至鄴,讽公卿,莫有应者。

司马子如逆洋于辽阳,固言未可。

洋欲还,仓丞李集曰:“王来为何事,而今欲还?

”洋伪使于东门杀之,而别令赐绢十匹,遂还晋阳,自是居常不悦。

徐之才、宋景业等日陈阴阳杂占,云宜早受命。

高德政亦敦劝不已。

洋使术士李密卜之,遇《大横》,曰:“汉文之卦也。

”又使宋景业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也。

《鼎》,五月卦也。

宜以仲夏受禅。

”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

”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于其位乎!

”洋大悦,乃发晋阳。

高德政录在鄴诸事,条进于洋,洋令左右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

是月,山提至鄴,杨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议撰仪注,秘书监魏收草九锡、禅让、劝进诸文。

引魏宗室诸王入北宫,留于东斋。

甲寅,东魏进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

洋行至前亭,所乘马忽倒,意甚恶之。

至平都城,不复肯进。

高德政、徐之才苦请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

”即命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

子如等至鄴,众人以事势已决,无敢异言。

洋至鄴,召夫赍筑具集城南。

高隆之请曰:“用此何为?

”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问为!

欲族灭邪!

”隆之谢而退。

于是作圜丘,备法物。

丙辰,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求入启事,东魏孝静帝在昭阳殿见之。

亮曰:“五行递运,有始有终。

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

”帝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

”又曰:“若尔,须作制书。

”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曰:“制已作讫。

”使侍中杨愔进之。

东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

”愔对曰:“北城别有馆宇。

”乃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坐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所司请发,帝曰:“古人念遗簪弊履,朕欲与六宫别,可乎?

”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犹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

”帝步入,与妃嫔已下别,举宫皆哭。

赵国李嫔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直长赵道德以故犊车一乘候于东阁,帝登车,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顺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

”道德犹不下。

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高隆之洒泣。

遂入北城,居司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于齐。

戊午,齐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天保。

自魏敬宗以来,百官绝禄,至是始复给之。

己未,封东魏主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礼。

追尊齐献武王为献武皇帝,庙号太祖,后改为高祖。

文襄王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

辛酉,尊王太后娄氏为皇太后。

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文成侯宁起兵于吴,有众万人,己巳,进攻吴郡。

行吴郡事侯子荣逆击,杀之。

宁,范之弟也。

子荣因纵兵大掠郡境。

自晋氏度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

及侯景之乱,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是时,唯荆、益所部尚完实,太尉、益州刺史武陵王纪移告征、镇,使世子圆照帅兵三万受湘东王节度。

圆照军至巴水,绎授以信州刺史,令屯白帝,未许东下。

六月,辛巳,以南郡王大连行扬州事。

江夏王大款、山阳王大成、宜都王大封自信安间道奔江陵。

齐主封宗室高岳等十人、功臣库狄干等七人皆为王。

癸未,封弟浚为永安王,淹为平阳王,浟为彭城王,演为常山王,涣为上党王,淯为襄城王,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

鄱阳王范既卒,侯瑱依庄铁,铁忌之。

瑱自安,丙戌,诈引铁谋事,因杀之,自据豫章。

寻阳王大心遣徐嗣徽夜袭湓城,安南侯恬、裴之横等击走之。

齐主娶赵郡李希宗之女,生子殷及绍德。

又纳段韶之妹。

及将建中宫,高隆之、高德政欲结勋贵之援,乃言:“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宜更择美配。

”帝不从。

丁亥,立李氏为皇后,以段氏为昭仪,子殷为皇太子。

庚寅,以库狄干为太宰,彭乐为太尉,潘相乐为司徒,司马子如为司空。

辛卯,以清河王岳为司州牧。

侯景以羊鸦仁为五兵尚书。

庚子,鸦仁出奔江西,将赴江陵,至东莞,盗疑其怀金,邀杀之。

魏人欲令岳阳王詧发哀嗣位,詧辞,不受。

丞相泰使荣权册命詧为梁王,始建台,置百官。

陈霸先修崎头古城,徙居之。

初,燕昭成帝奔高丽,使其族人冯业以三百人浮海奔宋,因留新会。

自业至孙融,世为罗州刺史,融子宝为高凉太守。

高凉洗氏,世为蛮酋,部落十馀万家,有女,多筹略,善用兵,诸洞皆服其信义。

融聘以为宝妇。

融虽累世为方伯,非其土人,号令不行。

洗氏约束本宗,使从民礼,每与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虽亲戚无所纵舍,由是冯氏始得行其政。

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使召宝,宝欲往,洗氏止之曰:“刺史无故不应召太守,必欲诈君共反耳。

”宝曰:“何以知之?

”洗氏曰:“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召君。

此必欲质君以发君之兵也,愿且无往以观其变。

”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将兵入灨石,城鱼梁以逼南康,陈霸先使周文育击之。

洗氏谓宝曰:“平虏,骁将也,今入赣石与官军相拒,势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

君若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卑辞厚礼告之曰:‘身未敢出,欲遣妇参。

’彼闻之,必憙而无备。

我将千馀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破之必矣。

”宝从之。

迁仕果不设备,洗氏袭击,大破之,迁仕走保宁都。

文育亦击走平虏,据其城。

洗氏与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非常人也,甚得众心,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湘东王绎以霸先为豫州刺史,领豫章内史。

辛丑,裴之横攻稽亭,徐嗣徽击走之。

秋,七月,辛亥,齐立世宗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

又封世宗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

乙卯,以尚书令封隆之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平阳王淹为尚书令。

辛酉,梁王詧入朝于魏。

初,东魏遣仪同武威牒云洛等迎鄱阳世子嗣,使镇皖城。

嗣未及行,任约军至,洛等引去。

嗣遂失援,出战,败死。

约遂略地至湓城,寻阳王大心遣司马韦质出战而败,帐下犹有战士千馀人,咸劝大心走保建州。

大心不能用,戊辰,以江州降约。

先是,大心使前太子洗马韦臧镇建昌,有甲士五千,闻寻阳不守,欲帅众奔江陵,未发,为麾下所杀。

臧,粲之子也。

于庆略地至豫章,侯瑱屈,降之,庆送瑱建康。

景以瑱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为质,遣瑱庆徇蠡南诸郡,以瑱湘州刺史。

初,巴山人黄法,有勇力,侯景之乱,合徒众保乡里。

太守贺诩下江州,命法监郡事。

法屯新淦,于庆自豫章分兵袭新氵金,法败之。

陈霸先使周文育进军击庆,法引兵会之。

邵陵王纶闻任约将至,使司马蒋思安将精兵五千袭之,约众溃。

思安不设备,约收兵袭之,思安败走。

湘东王绎改宜都为宜州,以王琳为刺史。

是月,以南郡王大连为江州刺史。

魏丞相泰以齐主称帝,帅诸军讨之。

以齐王郭镇陇右,征秦州刺史宇文导为大将军、都督二十三州诸军事,屯咸阳,镇关中。

益州沙门孙天英帅徒数千人夜攻州城,武陵王纪与战,斩之。

邵陵王纶大修铠仗,将讨侯景。

湘东王绎恶之,八月,甲午,遣左卫将军王僧辩、信州刺史鲍泉等帅舟师一万东趣江、郢,声言拒任约,且云迎邵陵王还江陵,授以湘州。

齐主初立,励精为治。

赵道德以事属黎阳太守清河房超,超不发书,棓杀其使。

齐主善之,命守宰各设棓以诛属请之使。

久之,都官中郎宋轨奏曰:“若受使请赇,犹致大戮,身为枉法,何以加罪!

”乃罢之。

司都功曹张老上书请定齐律,诏右仆射薛琡等取魏《麟趾格》,更讨论损益之。

齐主简练六坊之人,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陈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

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士”,以备边要。

始立九等之户,富者税其钱,贫者役其力。

九月,丁巳,魏军发长安。

王僧辩军至鹦鹉洲,郢州司马刘龙虎等潜送质于僧辩,邵陵王纶闻之,遣其子威正侯礩将兵击之,龙虎败,奔于僧辩。

纶以书责僧辩曰:“将军前年杀人之侄,今岁伐人之兄,以此求荣,恐天下不许!

”僧辩送书于湘东王绎,绎命进军。

辛酉,纶集其麾下于西园,涕泣言曰:“我本无他,志在灭贼,湘东常谓与之争帝,遂尔见伐。

今日欲守则交绝粮储,欲战则取笑千载,不容无事受缚,当于下流避之。

”麾下壮士争请出战,纶不从,与礩自仓门登舟北出。

僧辩入据郢州。

绎以南平王恪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世子方诸为郢州刺史,王僧辩为领军将军。

纶遇镇东将军裴之高于道,之高之子畿掠其军器,纶与左右轻舟奔武昌涧饮寺,僧法馨匿纶于岩穴之下。

纶长史韦质、司马姜律等闻纶尚存,驰往迎之,说七栅流民以求粮仗。

纶出营巴水,流民八九千人附之,稍收散卒,屯于齐昌,遣使请降于齐,齐以纶为梁王。

湘东王绎改封皇子大款为临川王,大成为桂阳王,大封为汝南王。

癸亥,魏军至潼关。

庚午,齐主如晋阳,命太子殷居凉风堂监国。

南郡王中兵参军张彪等起兵于若邪山,攻破浙东诸县,有众数万。

吴郡人陆令公等说太守南海王大临往依之。

大临曰:“彪若成功,不资我力。

如其桡败,以我自解。

不可往也。

”任约进寇西阳、武昌。

初,宁州刺史彭城徐文盛募兵数万人讨侯景,湘东王绎以为秦州刺史,使将兵东下,与约遇于武昌。

绎以庐陵王应为江州刺史,以文盛为长史行府州事,督诸将拒之。

应,续之子也。

邵陵王纶引齐兵未至,移营马栅,距西阳八十里,任约闻之,遣仪同叱罗子通等将铁骑二百袭之,纶不为备,策马亡走。

时湘东王绎亦与齐连和,故齐人观望,不助纶。

定州刺史田祖龙迎纶,纶以祖龙为绎所厚,惧为所执,复归齐昌。

行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纶之故吏也,开城纳之,任约遂据西阳、武昌。

裴之高帅子弟部曲千馀人至夏首,湘东王绎召之,以为新兴、永守二郡太守。

又以南平王恪为武州刺史,镇武陵。

初,邵陵王纶以衡阳王献为齐州刺史,镇齐昌。

任约击擒之,送建康,杀之。

献,畅之孙也。

乙亥,进侯景位相国,封二十郡,为汉王,加殊礼。

岳阳王詧还襄阳。

黎州民攻刺史张贲,贲弃城走。

州民引氐酋北益州刺史杨法琛据黎州,命王、贾二姓诣武陵王纪请法琛为刺史。

纪深责之,囚法琛质子崇颙、崇虎。

冬,十月,丁丑朔,法琛遣使附魏。

己卯,齐主至晋阳宫。

广武王长弼与并州刺史段韶不协,齐主将如晋阳,长弼言于帝曰:“韶拥强兵在彼,恐不知人意,岂可径往投之!

”帝不听。

既至,以长弼语告之,曰:“如君忠诚,人犹有谗,况其馀乎!

”长弼,永乐之弟也。

乙酉,以特进元韶为尚书左仆射,段韶为右仆射。

乙未,侯景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以诏文呈上。

上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立皇子大钧为西阳王,大威为武宁王,大球为建安王,大昕为义安王,大挚为绥建王,大圜为乐梁王。

齐东徐州刺史行台辛术镇下邳。

十一月,侯景征租入建康,术帅众度淮断之,烧其谷百万石,遂围阳平,景行台郭元建引兵救之。

壬戌,术略三千馀家,还下邳。

武陵王纪帅诸军发成都,湘东王绎遣使以书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

”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

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甲子,南平王恪帅文武拜笺推湘东王绎为相国,总百揆。

绎不许。

魏丞相泰自弘农为桥,济河,至建州。

丙寅,齐主自将出顿东城。

泰闻其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

”会久雨,自秋及冬,魏军畜产多死,乃自蒲阪还。

于是河南自洛阳,河北自平阳已东,皆入于齐。

丁卯,徐文盛军贝矶,任约帅水军逆战,文盛大破之,斩叱罗子通、赵威方,仍进军大举口。

侯景遣宋子仙等将兵二万助约,以约守西阳,久不能进,自出屯晋熙。

南康王会理以建康空虚,与太子左卫将军柳敬礼、西乡侯劝、东乡侯勔谋起兵诛王伟。

安乐侯乂理出奔长芦,集众得千馀人。

建安侯贲、中宿世子子邕知其谋,以告伟。

伟收会理、敬礼、劝、勔及会理弟祁阳侯通理,俱杀之。

乂理为左右所杀。

钱塘褚冕,以会理故旧,捶掠千计,终无异言。

会理隔壁谓之曰:“褚郎,卿岂不为我致此?

卿虽忍死明我,我心实欲杀贼!

”冕竟不服,景乃宥之。

劝,昺之子。

贲,正德之弟子。

子邕,憺之孙也。

帝自即位以来,景防卫甚严,外人莫得进见,唯武林侯谘及仆射王克、舍人殷不害,并以文弱得出入卧内,帝与之讲论而已。

及会理死,克、不害惧祸,稍自疏。

咨独不离帝,朝请无绝。

景恶之,使其仇人刁戍刺杀咨于广莫门外。

帝之即位也,景与帝登重云殿,礼佛为誓云:“自今君臣两无猜贰,臣固不负陛下,陛下亦不得负臣!

”及会理谋泄,景疑帝知之,故杀咨。

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谓殷不害曰:“庞涓当死此下。

”景自帅众讨杨白华于宣城,白华力屈而降,景以其北人,全之,以为左民尚书,诛其兄子彬以报来亮之怨。

十二月,丙子朔,景封建安侯贲为竟陵王,中宿世子子邕为随王,仍赐姓侯氏。

辛丑,齐主还鄴。

邵陵王纶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将图安陆。

魏安州刺史马祐以告丞相泰,泰遣杨忠将万人救安陆。

武陵王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南梁州刺史谯淹合兵二万讨杨法琛,法琛发兵据剑阁以拒之。

侯景还建康。

初,魏敬宗以尔硃荣为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上。

荣败,此官遂废。

大统三年,文帝复以丞相泰为之。

其后功参佐命,望实俱重者,亦居此官,凡八人,曰安定公宇文泰,广陵王欣,赵郡公李弼,陇西公李虎,河内公独孤信,南阳公赵贵,常山公于谨,彭城公侯莫陈崇,谓之八柱国。

泰始籍民之才力者为府兵,身租庸调,一切蠲之,以农隙讲阅战陈,马畜粮备,六家供之。

合为百府,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

泰任总百揆,督中外诸军。

欣以宗室宿望,从容禁闼而已。

馀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凡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各统开府二人,开府各领一军。

是后功臣位至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仪同三司者甚众,率为散官,无所统御,虽有继掌其事者,闻望皆出诸公之下云。

齐主命散骑侍郎宋景业造《天保历》,行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二·梁纪十八

〔司马光〕 〔宋〕

屠维大荒落,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巳,公元五四九年)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礼自新亭徙营大桁。

会大雾,韦粲军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合,侯景望见之,亟帅锐卒攻粲。

粲使军主郑逸逆击之,命刘叔胤以舟师截其后,叔胤畏忄需不敢进,逸遂败。

景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仲礼方食,投箸被甲,与其麾下百骑驰往救之,与景战于青塘,大破之,斩首数百级,沉淮水死者千馀人。

仲礼槊将及景,而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中肩,马陷于淖,贼聚槊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

仲礼被重疮,会稽人惠臶吮疮断血,故得不死。

自是景不敢复济南岸,仲礼亦气衰,不复言战矣。

邵陵王纶复收散卒,与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新淦公大成等自东道并至。

庚申,列营于桁南,亦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大连,大临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祸共尤硃异,异惭愤发疾,庚申,卒。

故事,尚书官不以为赠。

上痛惜异,特赠尚书右仆射。

甲子,湘东世子方等及王僧辩军至。

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遣兵赴之。

归彦,欢之族弟也。

己巳,太子迁居永福省。

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将援兵万馀人至城下。

台城与援军信命久绝,有羊车儿献策,作纸鸱,系以长绳,写敕于内,放以从风,冀达众军,题云:“得鸱送援军,赏银百两。

”太子自出太极殿前乘西北风纵之,贼怪之,以为厌胜,射而下之。

援军募人能入城送启者,鄱阳世子嗣左右李朗请先受鞭,诈为得罪,叛投贼,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举城鼓噪。

上以朗为直阁将军,赐金遣之。

朗缘钟山之后,宵行昼伏,积日乃达。

癸未,鄱阳世子嗣、永安侯确、庄铁、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将兵度淮,攻东府前栅,焚之。

侯景退。

众军营于青溪之东,迁仕、文皎帅锐卒五千独进深入,所向摧靡。

至菰首桥东,景将宋子仙伏兵击之,文皎战死,迁仕遁还。

敬礼,仲礼之弟也。

仲礼神情傲很,陵蔑诸将,邵陵王纶每日执鞭至门,亦移时弗见,由是与纶及临城公大连深相仇怨。

大连又与永安侯确有隙,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

援军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携幼以候之,才过淮,即纵兵剽掠。

由是士民失望,贼中有谋应官军者,闻之,亦止。

王显贵以寿阳降东魏。

临贺王记室吴郡顾野王起兵讨侯景,二月,己丑,引兵来至。

初,台城之闭也,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而不备薪刍、鱼盐。

至是,坏尚书省为薪。

撤荐,坐刂以饲马。

荐尽,又食以饭。

军士无膎,或煮铠、熏鼠、捕雀而食之。

御甘露厨有干苔,味酸咸,分给战士。

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

侯景众亦饥,抄掠无所获。

东城有米,可支一年,援军断其路。

又闻荆州兵将至,景甚患之。

王伟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军乏食,若伪且求和以缓其势,东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援军必不得动,然后休士息马,缮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

”景从之,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复先镇。

太子以城中穷困,白上,请许之。

上怒曰:“和不如死!

”太子固请曰:“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

”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

”遂报许之。

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济江。

中领军傅岐固争曰:“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

此特欲却援军耳。

戎狄兽心,必不可信。

且宣城嫡嗣之重,国命所系,岂可为质!

”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为侍中,出质于景。

又敕诸军不得复进,下诏曰:“善兵不战,止戈为武。

可以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

”己亥,设坛于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萧瑳与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

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景出栅门,遥相对,更杀牲歃血为盟。

既盟,而景长围不解,专修铠仗,托云“无船,不得即发”,又云“恐南军见蹑”,遣石城公还台,求宣城王出送。

邀求稍广,了无去志。

太子知其诈言,犹羁縻不绝。

韶,懿之孙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众合三万,至于马卬洲,景虑其自白下而上,启云:“请敕北军聚还南岸,不尔,妨臣济江。

”太子即勒会理自白下城移军江潭苑。

退,恢之子也。

辛丑,以邵陵王纶为司空,鄱阳王范为征北将军,柳仲礼为侍中、尚书右仆射。

景以于子悦、任约、傅士悊皆为仪同三司,夏侯譒为豫州刺史,董绍先为东徐州刺史,徐思玉为北徐州刺史,王伟为散骑常侍。

上以伟为侍中。

乙卯,景又启曰:“适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寿阳、钟离,臣今无所投足,求借广陵并谯州,俟得寿阳,即奉还朝廷。

”又云:“援军既在南岸,须于京口渡江。

”太子并答许之。

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启曰:“永安侯确、直閤赵威方频隔栅见诟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

’乞召侯及威方入,即当引路。

”上遣吏部尚书张绾召确,辛亥,以确为广州刺史,威方为盱眙太守。

确累启固辞,不入,上不许。

确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

邵陵王纶泣谓确曰:“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

成命已决,何得拒违!

”时台使周石珍、东宫主书左法生在纶所,确谓之曰:“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意可见也。

今召仆入城,何益于事!

”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辞!

”确意尚坚,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为我斩之!

持其首去!

”伯超挥刃眄确曰:“伯超识君侯,刀不识也!

”确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围城日久,上厨蔬茹皆绝,乃食鸡子。

纶因使者暂通,上鸡子数百枚,上手自料简,歔欷哽咽。

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慥军于西峡口,托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进。

中记室参军萧贲,骨鲠士也,以绎不早下,心非之。

尝与绎双六,食子未下,贲曰:“殿下都无下意。

”绎深衔之。

及得上敕,绎欲旋师,贲曰:“景以人臣举兵向阙,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斩之矣,必不为也。

大王以十万之众,未见贼而退,奈何!

”绎不悦,未几,因事杀之。

扌造,懿之孙也。

东魏河内民四千馀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马裔,其乡里也,相帅归之。

丞相泰欲封裔,裔因辞曰:“士大夫远归皇化,裔岂能帅之!

卖义士以求荣,非所愿也。

”侯景运东府米入石头,既毕,王伟闻荆州军退,援军虽多,不相统壹,乃说景曰:“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擢王之发,不足数罪。

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

背盟而捷,自古多矣,愿且观其变。

”临贺王正德亦谓景曰:“大功垂就,岂可弃去!

”景遂上启,陈上十失,且曰:“臣方事睽违,所以冒陈谠直。

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袄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

敷演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

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

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

豫章以所天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风也。

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饣妥,笮融、姚兴之代也。

”又言:“建康宫室崇侈,陛下唯与主书参断万机,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

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

邵陵所在残破。

湘东群下贪纵。

南康、定襄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

亲为孙侄,位则籓屏,臣至百日,谁肯勤王!

此而灵长,未之有也。

昔鬻拳兵谏,王卒改善,今日之举,复奚罪乎!

伏愿陛下小惩大戒,放谗纳忠,使臣无再举之忧,陛下无婴城之辱,则万姓幸甚!

”上览启,且惭且怒。

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

以景违盟,举烽鼓噪。

初,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二万馀人。

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

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而众心犹望外援。

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安南侯骏说邵陵王纶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

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

”纶不从。

柳津登城谓仲礼曰:“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

”仲礼亦不以为意。

上问策于津,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进营于东府城北,约夜渡军。

既而鸦仁等晓犹未至,景众觉之。

营未立,景使宋子仙击之,赵伯超望风退走。

会理等兵大败,战及溺死者五千人。

景积其首于阙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于子悦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

景实无去志,谓浚曰:“今天时方热,军未可动,乞且留京师立效。

”浚发愤责之,景不对,横刀叱之。

浚曰:“负恩忘义,违弃诅盟,固天地所不容!

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为以死相惧邪!

”因径去不顾。

景以其忠直,舍之。

于是景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

邵陵世子坚屯太阳门,终日蒲饮,不恤吏士,其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

丁卯,夜向晓,勋、昙朗于城西北楼引景众登城,永安侯确力战,不能却,乃排闼入启上云:“城已陷。

”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

”对曰:“不可。

”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因谓确曰:“汝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

”因使慰劳在外诸军。

俄而景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引伟入,伟拜呈景启,称:“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上问:“景何在?

可召来。

”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

景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

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

”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

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

”景皆不能对。

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

”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

”景曰:“千人。

”“围台城几人?

”曰:“十万。

”“今有几人?

”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上俯首不言。

景复至永福省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

侍卫皆惊散,唯中庶子徐扌离、通事舍人陈郡殷不害侧侍。

扌离谓景曰:“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

”景乃拜。

太子与言,又不能对。

景退,谓其厢公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

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

吾不可以再见之。

”于是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

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

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建康士民逃难四出。

太子洗马萧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

祸之所来,皆生于利。

苟不求利,祸从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诏命解外援军。

柳仲礼召诸将议之,邵陵王纶曰:“今日之命,委之将军。

”仲礼熟视不对。

裴之高、王僧辩曰:“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仲礼竟无一言,诸军乃随方各散。

南兗州刺史临成公大连、湘东世子方等、鄱阳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吴郡太守袁君正、晋陵太守陆经等各还本镇。

君正,昂之子也。

邵陵王纶奔会稽。

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军士莫不叹愤。

仲礼等入城,先拜景而后见上。

上不与言。

仲礼见父津,津恸哭曰:“汝非我子,何劳相见!

”湘东王绎使全威将军会稽王琳送米二十万石以馈军,至姑孰,闻台城陷,沉米于江而还。

景命烧台内积尸,病笃未绝者,亦聚而焚之。

庚午,诏征镇牧守可复本任。

景留柳敬礼、羊鸦仁,而遣柳仲礼归司州,王僧辩归竟陵。

初,临贺王正德与景约,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

及城开,正德帅众挥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门,故正德不果入。

景更以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旧职。

正德入见上,拜且泣。

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郡、阳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阳平为北沧州,改秦郡为西兗州。

东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淮阳太守王瑜,并以地降东魏。

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阳太守萧邻弃城走,东魏据其地。

侯景以仪同三司萧邕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渊藻镇京口。

又遣其将徐相攻晋陵,陆经以郡降之。

初,上以河东王誉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刺史,代岳阳王詧。

缵恃其才望,轻誉少年,迎候有阙。

誉至,检括州府付度事,留缵不遣。

闻侯景作乱,颇陵蹙缵。

缵恐为所害,轻舟夜遁,将之雍部,复虑詧拒之。

缵与湘东王绎有旧,欲因之以杀誉兄弟,乃如江陵。

及台城陷,诸王各还州镇,誉自湖口归湘州。

桂阳王慥以荆州督府留军江陵,欲待绎至拜谒,乃还信州。

缵遗绎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

”江陵游军主硃荣亦遣使告绎云:“桂阳留此,欲应誉、詧。

”绎惧,凿船,沉米,斩缆,自蛮中步道驰归江陵,囚慥,杀之。

侯景以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为江北行台,使赍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

壬午,绍先至广陵,众不满二百,皆积日饥疲。

会理士马甚盛,僚佐说会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诸籓,然后篡位。

若四方拒绝,立当溃败,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资寇手!

不如杀绍先,发兵固守,与魏连和,以待其变。

”会理素懦,即以城授之。

绍先既入,众莫敢动。

会理弟通理请先还建康,谓其姊曰:“事既如此,岂可阖家受毙!

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

”绍先悉收广陵文武部曲、铠仗、金帛,遣会理单马还建康。

湘潭侯退与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东魏。

侯景以萧弄璋为北兗州刺史,州民发兵拒之。

景遣直阁将军羊海将兵助之,海以其众降东魏,东魏遂据淮阴。

祗,伟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于子悦等将羸兵数百东略吴郡。

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说太守袁君正曰:“贼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

若闭关拒守,立可饿死。

”土豪陆映公等恐不能胜而资产被掠,皆劝君正迎之。

君正素怯,载米及牛酒郊迎。

子悦执君正,掠夺财物、子女,东人皆立堡拒之。

景又以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夏,四月,湘东世子方等至江陵,湘东王绎始知台城不守,命于江陵四旁七里树木为栅,掘堑三重而守之。

东魏高岳等攻魏颍川,不克。

大将军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继,逾年犹不下。

山鹿忠武公刘丰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颓,岳悉众分休迭进。

王思政身当矢石,与士卒同劳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

太师泰遣大将军赵贵督东南诸州兵救之,自长社以北,皆为陂泽,兵至穰,不得前。

东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舰临城射之,城垂陷。

燕郡景惠公慕容绍宗与刘丰生临堰视之,见东北尘起,同入舰坐避之。

俄而暴风至,远近晦冥,缆断,飘船径向城。

城上人以长钩牵船,弓弩乱发,绍宗赴水溺死,丰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杀之。

甲辰,东魏进大将军勃海王澄位相国,封齐王,加殊礼。

丁未,澄入朝于鄴,固辞。

不许。

澄召将佐密议之,皆劝澄宜膺朝命,独散骑常侍陈元康以为未可,澄由是嫌之。

崔暹乃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权。

湘东王绎之入援也,令所督诸州皆发兵,雍州刺史岳阳王詧遣府司马刘方贵将兵出汉口。

绎召詧使自行,詧不从。

方贵潜与绎相知,谋袭襄阳,未发。

会詧以它事召方贵,方贵以为谋泄,遂据樊城拒命,詧遣军攻之。

绎厚资遣张缵使赴镇,缵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斩方贵。

缵至襄阳,詧推迁未去,但以城西白马寺处之。

詧犹总军府之政,闻台城陷,遂不受代。

助防杜岸绐缵曰:“观岳阳势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祸。

”岸既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

缵乃与岸结盟,著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

詧使岸将兵追擒之,缵乞为沙门,更名法缵,詧许之。

荆州长史王冲等上笺于湘东王绎,请以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主盟,绎不许。

丙辰,又请以司空主盟,亦不许。

上虽外为侯景所制,而内甚不平。

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上曰:“调和阴阳,安用此物!

”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上不许。

景不能强,心甚惮之。

太子入,泣谏,上曰:“谁令汝来!

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

如其不然,何事流涕!

”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问之,直閤将军周石珍对曰:“侯丞相甲士。

”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谓丞相!

”左右皆惧。

是后上所求多不遂志,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成疾。

太子以幼子大圜属湘东王绎,并剪爪发以寄之。

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

荷!

”遂殂。

年八十六。

景秘不发丧,迁殡于昭阳殿,迎太子于永福省,使如常入朝。

王伟、陈庆皆侍太子,太子呜咽流涕,不敢泄声,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东魏高岳既失慕容绍宗等,志气沮丧,不敢复逼长社城。

陈元康言于大将军澄曰:“王自辅政以来,未有殊功。

虽破侯景,本非外贼。

今颍川垂陷,愿王自以为功。

”澄从之,戊寅,自将步骑十万攻长社,亲临作堰。

堰三决,澄怒,推负土者及囊并塞之。

辛巳,发高祖丧,升梓宫于太极殿。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卫。

壬午,诏北人在南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万计。

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

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

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填委沟壑,不可胜纪。

癸未,景遣仪同三司来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杨白华诱而斩之。

甲申,景遣其将李贤明攻之,不克。

景又遣中军侯子鉴入吴郡,以厢公苏单于为吴郡太守,遣仪同宋子仙等将兵东屯钱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据县拒之。

御史中丞沈浚避难东归,至吴兴,太守张嵊与之合谋,举兵讨景。

嵊,稷之子也。

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亦据州不受景命。

景号令所行,唯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诏:“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复其旧。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会理为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为皇太子。

初,侯景将使太常卿南阳刘之遴授临贺王正德玺绶,之遴剃发僧服而逃。

之遴博学能文,尝为湘东王绎长史。

将归江陵,绎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绎密送药杀之,而自为志铭,厚其赙赠。

壬辰,封皇子大心为寻阳王,大款为江陵王,大临为南海王,大连为南郡王,大春为安陆王,大成为山阳王,大封为宜都王。

长社城中无盐,人病挛肿,死者什八九。

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坏。

东魏大将军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

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王思政帅众据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

”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骆训曰:“公常语训等:‘汝赍我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人。

’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独不哀士卒之死乎!

”众共执之,不得引决。

澄遣通直散骑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执手申意,牵之以下。

澄不令拜,延而礼之。

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

澄悉散配其将卒于远方,改颍川为郑州,礼遇思政甚重。

西阁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

”澄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

”潜,度世之曾孙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启陈于太师泰,并致书于淅州刺史崔猷。

猷复书曰:“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

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潜来,径至城下。

莫若顿兵襄城。

为行台之所。

颍川置州,遣良将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

”仲见泰,具以启闻。

泰令依猷策。

思政固请,且约:“贼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

”泰乃许之。

及长社不守,泰深悔之。

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东魏复取景所部地,使诸将分守诸城。

及颍川陷,泰以诸城道路阻绝,皆令拔军还。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以湘东王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自馀籓镇并加位号。

宋子仙围戴僧逷,不克。

丙午,吴盗陆缉等起兵袭吴郡,杀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

临贺王正德怨侯景卖己,密书召鄱阳王范,使以兵入。

景遮得其书,癸丑,缢杀正德。

景以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

封元罗等诸元十馀人皆为王。

景爱永安侯确之勇,常置左右。

邵陵王纶潜遣人呼之,确曰:“景轻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还启家王,勿以确为念。

”景与确游钟山,引弓射鸟,因欲射景,弦断,不发,景觉而杀之。

湘东王绎娶徐孝嗣孙女为妃,生世子方等。

妃丑而妒,又多失行,绎二三年一至其室。

妃闻绎当至,以绎目眇,为半面妆以待之,绎怒而出,故方等亦无宠。

及自建康还江陵,绎见其御军和整,始叹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对,垂泣而退。

绎怒,疏其秽行,榜于大閤,方等见之,益惧。

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骁勇得士心,绎将讨侯景,遣使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

”使者三返,誉不与。

方等请讨之,绎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为湘州刺史,使方等将精卒二万送之。

方等将行,谓所亲曰:“是行也,吾必死之。

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侯景以赵威方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遣军拒之,擒威方,系州狱,威方逃还建康。

湘东世子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

安南侯方矩收馀众还江陵,湘东王绎无戚容。

绎宠姬王氏,生子方诸。

王氏卒,绎疑徐妃为之,逼令自杀,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礼,不听诸子制服。

西江督护陈霸先欲起兵讨侯景,景使人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奉以为主,景仲由是附景,阴图霸先。

霸先知之,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南海,驰檄以讨景仲曰:“元景仲与贼合从,朝廷遣曲阳侯勃为刺史,军已顿朝亭。

”景仲所部闻之,皆弃景仲而散。

秋,七月,甲寅,景仲缢于阁下。

霸先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钦之弟也,与其诸弟扇诱始兴等十郡,攻监衡州事欧阳頠。

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监始兴郡事。

湘东王绎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鲍泉击湘州,分给兵粮,刻日就道。

僧辩以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与泉入白绎,求申期日。

绎疑僧辩观望,按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

今日唯有死耳!

”因斫僧辩,中其左髀,闷绝,久之方苏,即送狱。

泉震怖,不敢言。

僧辩母徒行流涕入谢,自陈无训,绎意解,赐以良药,故得不死。

丁卯,鲍泉独将兵伐湘州。

陆辑等竞为暴掠,吴人不附,宋子仙自钱塘旋军击之。

壬戌,缉弃城奔海盐,子仙复据吴郡。

戊辰,侯景置吴州于吴郡,以安陆王大春为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会理兼尚书令。

鄱阳王范闻建康不守,戒严,欲入,僚佐或说之曰:“今魏人已据寿阳,大王移足,则虏骑必窥合肥。

前贼未平,后城失守,将若之何!

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将将精卒赴之,进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

”范乃止。

会东魏大将军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为书谕范。

范方谋讨侯景,藉东魏为援,乃帅战士二万出东关,以合州输伯穆,并遣咨议刘灵议送二子勤、广为质于东魏以乞师。

范屯濡须以待上游之军,遣世子嗣将千馀人守安乐栅,上游军皆不下,范粮乏,采菰稗、菱藕以自给。

勤、广至鄴,东魏人竟不为出师。

范进退无计,乃溯流西上,军于枞阳。

景出屯姑孰,范将裴之悌以众降之。

之悌,之高之弟也。

东魏大将军澄诣鄴,辞爵位殊礼,且请立太子。

澄谓济阴王晖业曰:“比读何书?

”晖业曰:“数寻伊、霍之传,不读曹、马之书。

”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军都督侯子鉴等击吴兴。

己亥,鲍泉军于石椁寺,河东王誉逆战而败。

辛丑,又败于橘洲,战及溺死者万馀人。

誉退保长沙,泉引军围之。

辛卯,东魏立皇子长仁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长,意常忌之。

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贬退,与澄言,无不顺从。

澄轻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贵,相书亦何可解!

”洋为其夫人赵郡李氏营服玩小佳,澄辄夺取之。

夫人或恚未与,洋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惜!

”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无饰让。

每退朝还第,辄闭阁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

或时袒跣奔跃,夫人问其故,洋曰:“为尔漫戏。

”其实盖欲习劳也。

澄获徐州刺史兰钦子京,以为膳奴,钦请赎之,不许。

京屡自诉,澄杖之,曰:“更诉,当杀汝!

”京与其党六人谋作乱。

澄在鄴,居北城东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来无间,侍卫者常遣出外。

辛卯,澄与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侍中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谋受魏禅,署拟百官。

兰京进食,澄却之,谓诸人曰:“昨夜梦此奴斫我,当急杀之。

”京闻之,置刀盘下,冒言进食。

澄怒曰:“我未索食,何为遽来!

”京挥刀曰:“来杀汝!

”澄自投伤足,入于床下,贼去床,弑之。

愔狼狈走出,遗一靴。

季舒匿于厕中。

元康以身蔽澄,与贼争刀被伤,肠出。

库直王纮冒刃御贼。

纥奚舍乐斗死。

时变起仓猝,内外震骇。

太原公洋在城东双堂,闻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

”内外莫不惊异。

洋秘不发丧。

陈元康手书辞母,口占使功曹参军祖珽作书陈便宜,至夜而卒。

洋殡之第中,诈云出使,虚除元康中书令。

以王纮为领左右都督。

纮,基之子也。

勋贵以重兵皆在并州,劝洋早如晋阳,洋从之。

夜,召大将军督护太原唐邕,使部分将士,镇遏四方。

邕支配须臾而毕,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讽东魏主以立太子大赦。

澄死问渐露,东魏主窃谓左右曰:“大将军今死,似是天意,威权当复归帝室矣!

”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侍中杨愔守鄴,馀勋贵皆自随。

甲午,入谒东魏主于昭阳殿,从甲士八千人,登阶者二百馀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

令主者传奏曰:“臣有家事,须诣晋阳。

”再拜而出。

东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

”晋阳旧臣宿将素轻洋。

及至,大会文武,神彩英畅,言辞敏洽,众皆大惊。

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

高隆之、司马子如等恶度支尚书崔暹,奏暹及崔季舒过恶,鞭二百,徙边。

侯景以宋子仙为司徙、郭元建为尚书左仆射,与领军任约等四十人并开府仪同三司,仍诏:“自今开府仪同不须更加将军。

”是后开府仪同至多,不可复记矣。

鄱阳王范自枞阳遣信告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

范引兵诣江州,大心以湓城处之。

吴兴兵力寡弱,张嵊书生,不闲军旅。

或劝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鉴。

嵊叹曰:“袁氏世济忠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

吾岂不知吴郡既没,吴兴势难久全。

但以身许国,有死无贰耳!

”九月,癸丑朔,子鉴军至吴兴,嵊战败,还府,整服安坐,子鉴执送建康。

侯景嘉其守节,欲活之,嵊曰:“吾忝任专城,朝廷倾危,不能匡复,今日速死为幸!

”景犹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门已在鬼录,不就尔虏求恩!

”景怒,尽杀之。

并杀沈浚。

河东王誉告急于岳阳王詧,詧留咨议参军济阳蔡大宝守襄阳,帅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

湘东王绎大惧,遣左右就狱中问计于王僧辩,僧辩具陈方略,绎乃赦之,以为城中都督。

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营以攻之。

会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军气沮。

绎与新兴太守杜崱有旧,密邀之。

乙丑,崱与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龛各帅所部降于绎。

岸请以五百骑袭襄阳,昼夜兼行,去襄阳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奉詧母龚保林登城拒战。

詧闻之,夜遁,弃粮食、金帛、铠仗于湕水,不可胜纪。

张缵病足,詧载以随军。

及败走,守者恐为追兵所及,杀之,弃尸而去。

詧至襄阳,岸奔广平,依其兄南阳太守献。

湘东王绎以鲍泉围长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将军王僧辩代为都督,数泉十罪,命舍人罗重欢与僧辩偕行。

泉闻僧辩来,愕然曰:“得王竟陵来助我,贼不足平。

”拂席待之。

僧辩入,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

”使重欢宣令,锁之床侧。

泉为启自申,且谢淹缓之罪,绎怒解,遂释之。

冬,十月,癸未朔,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潘相乐为司空。

初,历阳太守庄铁帅众归寻阳王大心,大心以为豫章内史。

铁至郡即叛,推观宁侯永为主。

永,范之弟也。

丁酉,铁引兵袭寻阳,大心遣其将徐嗣徽逆击,破之。

铁走,至建昌,光远将军韦构邀击之,铁失其母弟妻子,单骑还南昌,大心遣构将兵追讨之。

宋子仙自吴郡趣钱塘。

刘神茂自吴兴趣富阳,前武州刺史富阳孙国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于修陵,庙号高祖。

百济遣使入贡,见城阙荒圮,异于向来,哭于端门。

侯景怒,录送庄严寺,不听出。

壬戌,宋子仙急攻钱塘,戴僧逷降之。

岳阳王詧使将军薛晖攻广平,拔之,获杜岸,送襄阳。

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

又发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扬之,以其头为漆碗。

詧既与湘东王绎为敌,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于魏,请为附庸。

丞相泰令东阁祭酒荣权使于襄阳。

绎使司州刺史柳仲礼镇竟陵以图詧,詧惧,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詧为质于魏。

丞相泰欲经略江、汉,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穰城。

仲礼至安陆,安陆太守沈勰以城降之。

仲礼留长史马岫与其弟子礼守之,帅众一万趣襄阳,泰遣杨忠及行台仆射长孙俭将兵击仲礼以救詧。

宋子仙乘胜度浙江,至会稽。

邵陵王纶闻钱塘已败,出奔鄱阳,鄱阳内史开建侯蕃以兵拒之,范进击蕃,破之。

魏杨忠将至义阳,太守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为乡导。

伯符,岫之子也。

南郡王大连为东扬州刺史。

时会稽丰沃,胜兵数万,粮仗山积,东人惩侯景残虐,咸乐为用,而大连朝夕酣饮,不恤军事。

司马东阳留异,凶狡残暴,为众所患,大连悉以军事委之。

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会稽,大连弃城走,异奔还乡里,寻以其众降于子仙。

大连欲奔鄱阳,异为子仙乡导,追及大连于信安,执送建康,大连犹醉不之知。

帝闻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

于是三吴尽没于景,公侯在会稽者,俱南度岭。

景以留异为东阳太守,收其妻子为质。

乙酉,东魏以并州刺史彭乐为司徒。

邵陵王纶进至九江,寻阳王大心以江州让之,纶不受,引兵西上。

始兴太守陈霸先结郡中豪杰欲讨侯景,郡人侯安都、张亻思等各帅众千馀人归之。

霸先遣主帅杜僧明将二千人顿于岭上,广州刺史萧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骁雄,天下无敌,前者援军十万,士马精强,犹不能克,君以区区之众,将何所之!

如闻岭北王侯又皆鼎沸,亲寻干戈,以君疏外,讵可暗投!

未若且留始兴,遥张声势,保太山之安也。

”霸先曰:“仆荷国恩,往闻侯景度江,即欲赴援,遭值元、兰,梗我中道。

今京都覆没,君辱臣死,谁敢爱命!

君侯体则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军,犹贤乎已,乃更止之乎!

”乃遣使间道诣江陵,受湘东王绎节度。

时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据郡,勃乃以腹心谭世远为曲江令,与路养相结,同遏霸先。

魏杨忠拔随郡,执太守桓和。

东魏使金门公潘乐等将兵五万袭司州,刺史夏侯强降之。

于是东魏尽有淮南之地。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一·梁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著雍执徐,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七太清二年(戊辰,公元五四八年)春,正月,己亥,慕容绍宗以铁骑五千夹击侯景,景诳其众曰:“汝辈家属已为高澄所杀。

”众信之。

绍宗遥呼曰:“汝辈家属并完,若归,官勋如旧。

”被发向北斗为誓。

景士卒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帅所部降于绍宗。

景众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

景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步骑八百人,南过小城,人登陴诟之曰:“跛奴!

欲何为邪!

”景怒,破城,杀诟者而去。

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

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

”绍宗乃纵之。

辛丑,以尚书仆射谢举为尚书令,守吏部尚书王克为仆射。

甲辰,豫州刺史羊鸦仁以东魏军渐逼,称粮运不继,弃悬瓠,还义阳。

殷州刺史羊思达亦弃项城走。

东魏人皆据之。

上怒,责让鸦仁。

鸦仁惧,启申后期,顿军淮上。

侯景既败,不知所适,时鄱阳王范除南豫州刺史,未至。

马头戍主刘神茂,素为监州事韦黯所不容,闻景至,故往候之,景问曰:“寿阳去此不远,城池险固,欲往投之,韦黯其纳我乎?

”神茂曰:“黯虽据城,是监州耳。

王若驰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

得城之后,徐以启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

”景执其手曰:“天教也!

”神茂请帅步骑百人先为乡导。

壬子,景夜至寿阳城下。

韦黯以为贼也,授甲登陴。

景遣其徒告曰:“河南王战败来投此镇,愿速开门。

”黯曰:“既不奉敕,不敢闻命。

”景谓神茂曰:“事不谐矣。

”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说下也。

”乃遣寿阳徐思玉入见黯曰:“河南王为朝廷所重,君所知也。

今失利来投,何得不受?

”黯曰:“吾之受命,唯知守城。

河南自败,何预吾事!

”思玉曰:“国家付君以阃外之略,今君不肯开城,若魏追兵来至,河南为魏所杀,君岂能独存!

纵使或存,何颜以见朝廷?

”黯然之。

思玉出报,景大悦曰:“活我者,卿也!

”癸丑,黯开门纳景,景遣其将分守四门,诘责黯,将斩之。

既而抚手大笑,置酒极欢。

黯,睿之子也。

朝廷闻景败,未得审问。

或云:“景与将士尽没。

”上下咸以为忧。

侍中、太子詹事何敬容诣东宫,太子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如所传。

”敬容对曰:“得景遂死,深为朝廷之福。

”太子失色,问其故,敬容曰:“景翻覆叛臣,终当乱国。

”太子于玄圃自讲《老》、《庄》,敬容谓学士吴孜曰:“昔西晋祖尚玄虚,使中原沦于胡、羯。

今东宫复尔,江南亦将为戎乎!

”甲寅,景遣仪同三司于子悦驰以败闻,并自求贬削。

优诏不许。

景复求资给,上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

乙卯,即以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

更以鄱阳王范为合州刺史,镇合肥。

光禄大夫萧介上表谏曰:“窃闻侯景以涡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

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

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董而为贼。

刘牢反王恭以归晋,还背晋以构妖。

何者?

狼子野心,终无驯狎之性,养虎之喻,必见饥噬之祸。

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卵翼之遇,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即还反噬。

逆力不逮,乃复逃死关西。

宇文不容,故复投身于我。

陛下前者所以不逆细流,正欲比属国降胡以讨匈奴,冀获一战之效耳。

今既亡师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爱匹夫而弃与国,臣窃不取也。

若国家犹待其更鸣之辰,岁暮之效,臣窃惟侯景必非岁暮之臣。

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岂知远慕圣德,为江、淮之纯臣乎!

事迹显然,无可致惑。

臣朽老疾侵,不应干预朝政。

但楚囊将死,有城郢之忠,卫鱼临亡,亦有尸谏之节。

臣忝为宗室遗老,敢忘刘向之心!

”上叹息其忠,然不能用。

介,思话之孙也。

己未,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赵贵为司空。

魏皇孙生,大赦。

二月,东魏杀其南兗州刺史石长宣,讨侯景之党也。

其馀为景所胁从者,皆赦之。

东魏既得悬瓠、项城,悉复旧境。

大将军澄数遣书移,复求通好。

朝廷未之许。

澄谓贞阳侯渊明曰:“先王与梁主和好,十有馀年。

闻彼礼佛文云:‘奉为魏主,并及先王。

’此乃梁主厚意。

不谓一朝失信,致此纷扰,知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扇动耳,宜遣使咨论。

若梁主不忘旧好,吾亦不敢违先王之意,诸人并即遣还,侯景家属亦当同遣。

”渊明乃遣省事夏侯僧辩奉启于上,称“勃海王弘厚长者,若更通好,当听渊明还。

”上得启,流涕,与朝臣议之。

右卫将军硃异、御史中丞张绾等皆曰:“静寇息民,和实为便。

”司农卿傅岐独曰:“高澄何事须和?

必是设间,故命贞阳遣使,欲令侯景自疑。

景意不安,必图祸乱。

若许通好,正堕其计中。

”异等固执宜和,上亦厌用兵,乃从异言,赐渊明书曰:“知高大将军礼汝不薄,省启,甚以慰怀。

当别遣行人,重敦邻睦。

”僧辩还,过寿阳,侯景窃访知之,摄问,具服。

乃写答渊明之书,陈启于上曰:“高氏心怀鸩毒,怨盈北土,人愿天从,欢身殒越。

子澄嗣恶,计灭待时,所以昧此一胜者,盖大荡澄心以盈凶毒耳。

澄苟行合天心,腹心无疾,又何急急奉璧求和?

岂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骑迫其背,故甘辞厚币,取安大国。

臣闻‘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何惜高澄一竖,以弃亿兆之心!

窃以北魏安强,莫过天监之始,钟离之役,匹马不归。

当其强也,陛下尚伐而取之。

及其弱也,反虑而和之。

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虏,使其假命强梁,以遗后世,非直愚臣扼腕,实亦志士痛心。

昔伍相奔吴,楚邦卒灭。

陈平去项,刘氏用兴。

臣虽才劣古人,心同往事。

诚知高澄忌贾在翟,恶会居秦,求盟请和,冀除其患。

若臣死有益,万殒无辞。

唯恐千载,有秽良史。

”景又致书于硃异,饷金三百两。

异纳金而不通其启。

己卯,上遣使吊澄。

景又启曰:“臣与高氏,衅隙已深,仰凭威灵,期雪仇耻。

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

乞申后战,宣畅皇威!

”上报之曰:“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

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

进退之宜,国有常制。

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

”景又启曰:“臣今蓄粮聚众,秣马潜戈,指日计期,克清赵、魏,不容军出无名,故愿以陛下为主耳。

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

”上又报曰:“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

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

”景乃诈为鄴中书,求以贞阳侯易景。

上将许之。

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

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受絷!

”谢举、硃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

”上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侯景夕返。

”景谓左右曰:“我固知吴老公薄心肠!

”王伟说景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图之!

”于是始为反计,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

三月,癸巳,东魏以太尉襄城王旭为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高岳为太尉。

辛亥,大将军澄南临黎阳,自虎牢济河至洛阳。

魏同轨防长史裴宽与东魏将彭乐等战,为乐所擒,澄礼遇甚厚,宽得间逃归。

澄由太行返晋阳。

屈獠洞斩李贲,传首建康。

贲兄天宝遁入九真,收馀兵二万围爱州,交州司马陈霸先帅众讨平之。

诏以霸先为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夏,四月,甲子,东魏吏部令史张永和等伪假人官,事觉,纠检、首者六万馀人。

甲戌,东魏遣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等将步骑十万攻魏王思政于颍川。

思政命卧鼓偃旗,若无人者。

岳恃其众,四面陵城。

思政选骁勇开门出战,岳兵败走。

岳更筑土山,昼夜攻之,思政随方拒守,夺其土山,置楼堞以助防守。

五月,魏以丞相泰为太师,广陵王欣为太傅,李弼为大宗伯,赵贵为大司寇,于谨为大司空。

太师泰奉太子巡抚西境,登陇,至原州,历北长城,东趣五原,至蒲州,闻魏主不豫而还。

及至,已愈,泰还华州。

上遣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等聘于东魏,复修前好。

陵,扌离之子也。

六月,东魏大将军澄巡北边。

秋,七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以道士多伪滥,始罢南郊道坛。

八月,庚寅,澄还晋阳,遣尚书辛术帅诸将略江、淮之北,凡获二十三州。

侯景自至寿阳,征求无已,朝廷未尝拒绝。

景请娶于王、谢,上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硃、张以下访之。

”景恚曰:“会将吴儿女配奴!

”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作袍,中领军硃异议以青布给之。

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

景以安北将军夏侯夔之子譒为长史,徐思玉为司马,譒遂去“夏”称“侯”,托为族子。

上既不用景言,与东魏和亲,是后景表疏稍稍悖慢。

又闻徐陵等使魏,反谋益甚。

元贞知景有异志,累启还朝。

景谓曰:“河北事虽不果,江南何虑失之,何不小忍!

”贞惧,逃归建康,具以事闻。

上以贞为始兴内史,亦不问景。

临贺王正德,所至贪暴不法,屡得罪于上,由是愤恨,阴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

景知之。

正德在北与徐思玉相知,景遣思玉致笺于正德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

以景观之,计日祸败。

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黜,四海业业,归心大王。

景虽不敏,实思自效。

愿王允副苍生,鉴斯诚款!

”正德大喜曰:“侯公之意,暗与吾同,天授我也!

”报之曰:“朝廷之事,如公所言。

仆之有心,为日久矣。

今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

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鄱阳王范密启景谋反。

时上以边事专委硃异,动静皆关之,异以为必无此理。

上报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

”范重陈之曰:“不早剪扑,祸及生民。

”上曰:“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

”范复请自以合肥之众讨之,上不许。

硃异谓范使曰:“鄱阳王遂不许朝廷有一客!

”自是范启,异不复为通。

景邀羊鸦仁同反,鸦仁执其使以闻。

异曰:“景数百叛虏,何能为!

”敕以使者付建康狱,俄解遣之。

景益无所惮,启上曰:“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

如蒙照察,请戮鸦仁!

”景又上言:“高澄狡猾,宁可全信!

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

臣宁堪粉骨,投命仇门,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

如其不许,即帅甲骑,临江上,向闽、越。

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

”上使硃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

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

”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戊戌,景反于寿阳,以诛中领军硃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名。

异等皆以奸佞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疾,故景托以兴兵。

驎、验,吴郡人。

石珍,丹杨人。

驎、验迭为少府丞,以苛刻为务,百贾怨之,异尤与之昵,世人谓之“三蠹”。

司农卿傅岐,梗直士也,尝谓异曰:“卿任参国钧,荣宠如此。

比日所闻,鄙秽狼藉,若使圣主发悟,欲免得乎!

”异曰:“外间谤黩,知之久矣。

心苟无愧,何恤人言!

”岐谓人曰:“硃彦和将死矣。

恃谄以求容,肆辩以拒谏,闻难而不惧,知恶而不改,天夺其鉴,其能久乎!

”景西攻马头,遣其将宋子仙东攻木栅,执戍主曹璆等,上闻之,笑曰:“是何能为!

吾折棰笞之。

”敕购斩景者,封三千户公,除州刺史。

甲辰,诏以合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以讨景。

正表,宏之子。

仲礼,庆远之孙。

之高,邃之兄子也。

九月,东魏濮阳武公娄昭卒。

侯景闻台军讨之,问策于王伟。

伟曰:“邵陵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

不如弃淮南,决志东向,帅轻骑直掩建康。

临贺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

兵贵拙速,宜即进路。

”景乃留外弟中军大都督王显贵守寿阳。

癸未,诈称游猎,出寿阳,人不之觉。

冬,十月,庚寅,景扬声趣合肥,而实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

执刺史丰城侯泰。

泰,范之弟也,先为中书舍人,倾财以事时要,超授谯州刺史。

至州,遍发民丁,使担腰舆、扇、繖等物,不限士庶。

耻为之者,重加杖责,多输财者,即纵免之,由是人皆思乱。

及侯景至,人无战心,故败。

庚子,诏遣宁远将军王质帅众三千巡江防遏。

景攻历阳太守庄铁,丁未,铁以城降,因说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

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

若使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不得济矣。

”景乃留仪同三司田英、郭骆守历阳,以铁为导,引兵临江。

江上镇戍相次启闻。

上问讨景之策于都官尚书羊侃,侃请“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阳。

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

”硃异曰:“景必无渡江之志。

”遂寝其议。

侃曰:“今兹败矣!

”戊申,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

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

景将济,虑王质为梗,使谍视之。

会临川大守陈昕启称:“采石急须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

”上以昕为云旗将军,代质戍采石,征质知丹杨尹事。

昕,庆之之子也。

质去采石,而昕犹未下渚。

谍告景云:“质已退。

”景使折江东树枝为验,谍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

”己酉,自横江济于采石,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

是夕,朝廷始命戒严。

景分兵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

南津校尉江子一帅舟师千馀人,欲于下流邀景。

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与其徒先溃走。

子一收馀众,步还建康。

子一,子四之兄也。

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问为!

内外军悉以付汝。

”太子乃停中书省,指授军事,物情惶骇,莫有应募者。

朝廷犹不知临贺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硃雀门,宁国公大临屯新亭,太府卿韦黯屯六门,缮修宫城,为受敌之备。

大临,大器之弟也。

己酉,景至慈湖。

建康大骇,御街人更相劫掠,不复通行。

赦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系囚,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副之,南浦侯推守东府,西丰公大春守石头,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

推,秀之子。

大春,大临之弟。

津,仲礼之父也。

担诸寺库公藏钱,聚之德阳堂,以充军实。

庚戌,侯景至板桥,遣徐思玉来求见上,实欲观城中虚实。

上召问之。

思玉诈称叛景请间陈事,上将屏左右,舍人高善宝曰:“思玉从贼中来,情伪难测,安可使独在殿上!

”硃异侍坐,曰:“徐思玉岂刺客邪!

”思玉出景启,言“异等弄权,乞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

”异甚惭悚。

景又请遣了事舍人出相领解,上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劳景于板桥。

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举何名?

”景曰:“欲为帝也!

”王伟进曰:“硃异等乱政,除奸臣耳。

”景既出恶言,遂留季,独遣宝亮还宫。

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

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

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

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扌为,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辛亥,景至硃雀桁南,太子以临贺王正德守宣阳门,东宫学士新野庾信守硃雀门,帅宫中文武三千馀人营桁北。

太子命信开大桁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

可且安物情。

”太子从之。

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

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

信方食甘蔗,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遂弃军走。

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

太子使王质将精兵三千援信,至领军府,遇贼,未陈而走。

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阳门,望阙而拜,歔欷流涕,随景渡淮。

景军皆著青袍,正德军并著绛袍,碧里,既与景合,悉反其袍。

景乘胜至阙下,城中忷惧,羊侃诈称得射书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

”众乃少安。

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奔京口。

谢禧、元贞弃白下走。

津主彭文粲等以石头城降景,景遣其仪同三司于子悦守之。

壬子,景列兵绕台城,幡旗皆黑,射启于城中曰:“硃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

陛下若诛硃异等,臣则敛辔北归。

”上问太子:“有是乎?

”对曰:“然。

”上将诛之。

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

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

”上乃止。

景绕城既匝,百道俱攻,鸣鼓吹脣,喧声震地,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

羊侃使凿门上为窍,下水沃火。

太子自捧银鞍,往赏战士。

直阁将军硃思帅战士数人逾城出外洒水,久之方灭。

贼又以长柯斧斫东掖门,门将开,羊侃凿扇为孔,以槊刺杀二人,斫者乃退。

景据公车府,正德据左卫府,景党宋子仙据东宫,范桃棒据同泰寺。

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

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

至夜,景于东宫置酒奏乐,太子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图书皆尽。

景又烧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

癸丑,景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

景更作尖项木驴,石不能破。

羊侃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蜡,丛掷焚之,俄尽。

景又作登城楼,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

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

”及车动,果倒。

景攻既不克,士卒死伤多,乃筑长围以绝内外,又启求诛硃异等。

城中亦射赏格出外曰:“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

”硃异、张绾议出兵击之,上问羊侃,侃曰:“不可。

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贼,徒挫锐气。

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失亡。

”异等不从,使千馀人出战。

锋未及交,退走,争桥赴水死者大半。

侃子鷟,为景所获,执至城下,以示侃,侃曰:“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计一子,幸早杀之!

”数日,复持来,侃谓鷟曰:“久以汝为死矣,犹在邪!

”引弓射之。

景以其忠义,亦不之杀。

庄铁虑景不克,托称迎母,与左右数十人趣历阳。

先遣书绐田英、郭骆曰:“侯王已为台军所杀,国家使我归镇。

”骆等大惧,弃城奔寿阳,铁入城,不敢守,奉其母奔寻阳。

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马,祀蚩尤于太极殿前。

临贺王正德即帝位于仪贤堂,下诏称:“普通已来,奸邪乱政,上久不豫,社稷将危。

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用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

”立其世子见理为皇太子,以景为丞相,妻以女,并出家之宝货悉助军费。

于是景营于阙前,分其兵二千人攻东府。

南浦侯推拒之,三日,不克。

景自往攻之,矢石雨下,宣城王防閤许伯众潜引景众登城。

辛酉,克之。

杀南浦侯推及城中战士三千人,载其尸聚于杜姥宅,遥语城中人曰:“若不早降,正当如此!

”景声言上已晏驾,虽城中亦以为然。

壬戌,太子请上巡城,上幸大司马门,城上闻跸声,皆鼓噪流涕,众心粗安。

江子一之败还也,上责之。

子一拜谢曰:“臣以身许国,常恐不得其死。

今所部皆弃臣去,臣以一夫安能击贼!

若贼遂能至此,臣誓当碎身以赎前罪,不死阙前,当死阙后。

”乙亥,子一启太子,与弟尚书左丞子四、东宫主帅子五帅所领百馀人开承明门出战。

子一直抵贼营,贼伏兵不动。

子一呼曰:“贼辈何不速出!

”久之,贼骑出,夹攻之。

子一径前,引槊刺贼。

从者莫敢继,贼解其肩而死。

子四、子五相谓曰:“与兄俱出,何面独旋!

”皆免胄赴贼。

子四中槊,洞胸而死。

子五伤脰,还至堑,一恸而绝。

景初至建康,谓朝夕可拔,号令严整,士卒不敢侵暴。

及屡攻不克,人心离沮。

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溃去。

又食石头常平诸仓既尽,军中乏食。

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

是后米一升直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乙丑,景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

民不敢窜匿,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

城中亦筑土山以应之。

太子、宣城王已下,皆亲负土,执畚锸,于山上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铠,谓之“僧腾客”,分配二山,昼夜交战不息。

会大雨,城内土山崩。

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

羊侃令多掷火,为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内筑城,贼不能进。

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

得硃异奴,以为仪同三司,异家资产悉与之。

奴乘良马,衣锦袍,于城下仰诟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

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矣!

”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闻景围台城,丙寅,戒严,移檄所督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发兵入援。

大心,大器之弟。

恪,伟之子也。

硃异遗景书,为陈祸福。

景报书,并告城中士民,以为:“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

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

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

不夺百姓,从何得之!

仆所以趋赴阙庭,指诛权佞,非倾社稷。

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观王侯、诸将,志在全身,谁能竭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

长江天险,二曹所叹,吾一苇航之,日明气净。

自非天人允协,何能如是!

幸各三思,自求元吉!

”景又奉启于东魏主,称:“臣进取寿春,暂欲停憩。

而萧衍识此运终,自辞宝位。

臣军未入其国,已投同泰舍身。

去月二十九日,届此建康。

江海未苏,干戈暂止,永言故乡,人马同恋。

寻当整辔,以奉圣颜。

臣之母、弟,久谓屠灭,近奉明敕,始承犹在。

斯乃陛下宽仁,大将军恩念,臣之弱劣,知何仰报!

今辄赍启迎臣母、弟、妻、儿,伏愿圣慈,特赐裁放!

”己巳,湘东王绎遣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将兵发江陵。

陈昕为景所擒,景与之极饮,使昕收集部曲,欲用之。

昕不可,景使其仪同三司范桃棒囚之。

昕因说桃棒,使帅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诣城降。

桃棒从之,潜遣昕夜缒入城。

上大喜,敕镌银券赐桃棒曰:“事定之日,封汝河南王,即有景众,并给金帛女乐。

”太子恐其诈,犹豫不决,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

”太子召公卿会议,硃异、傅岐曰:“桃棒降必非谬。

桃棒既降,贼景必惊,乘此击之,可大破也。

”太子曰:“吾坚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贼岂足平!

此万全策也。

今开门纳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

万一为变,悔无所及。

社稷事重,须更详之。

”异曰:“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纳桃棒。

如其犹豫,非异所知。

”太子终不能决。

桃棒又使昕启曰:“今止将所领五百人,若至城门,皆自脱甲,乞朝廷开门赐容。

事济之后,保擒侯景。

”太子见其恳切,愈疑之。

硃异拊膺曰:“失此,社稷事去矣!

”俄而桃棒为部下所告,景拉杀之。

陈昕不知,如期而出,景邀得之,逼使射书城中曰:“桃棒且轻将数十人先入。

”景欲衷甲随之,昕不肯,期以必死,乃杀之。

景使萧见理与仪同三司卢晖略戍东府。

见理凶险,夜,与群盗剽劫于大桁,中流矢而死。

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侯景已渡采石,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

遂帅宁远将军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确、安南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步骑三万,自京口西上。

大成,大春之弟。

确,纶之子。

骏,懿之孙也。

景遣军至江乘拒纶军。

赵伯超曰:“若从黄城大路,必与贼遇,不如径指钟山,突据广莫门。

出贼不意,城围必解矣。

”纶从之,夜行失道,迂二十馀里。

庚辰旦,营于蒋山。

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

分兵三道攻纶,纶与战,破之。

时山巅寒雪,乃引军下爱敬寺。

景陈兵于覆舟山北,乙酉,纶进军玄武湖侧,与景对陈,不战。

至暮,景更约明日会战,纶许之。

安南侯骏见景军退,以为走,即与壮士逐之。

景旋军击之,骏败走,趣纶军。

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

纶收馀兵近千人,入天保寺。

景追之,纵火烧寺。

纶奔硃方,士卒践冰雪,往往堕足。

景悉收纶辎重,生擒西丰公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等而还。

丙戌,景陈所获纶军首虏铠仗及大春等于城下,使言曰:“邵陵王已为乱兵所杀。

”霍俊独曰:“王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

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

”贼以刀殴其背,俊辞色弥厉。

景义而释之,临贺王正德杀之。

是日晚,鄱阳王范遣其世子嗣与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赵凤举各将兵入援,军于蔡洲,以待上流诸军,范以之高督江右援军事。

景悉驱南岸居民于水北,焚其庐舍,大街已西,扫地俱尽。

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镇钟离,上召之入援,正表托以船粮未集,不进。

景以正表为南兗州刺史,封南郡王。

正表乃于欧阳立栅以断援军,帅众一万,声言入援,实欲袭广陵。

密书诱广陵令刘询,使烧城为应,询以告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

十二月,会理使询帅步骑千人夜袭正表,大破之。

正表走还钟离。

询收其兵粮,归就会理,与之入援。

癸巳,侍中、都官尚书羊侃卒,城中益惧。

侯景大造攻具,陈于阙前,大车高数丈,一车二十轮。

丁酉,复进攻城,以虾蟆车运土填堑。

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将步骑一万入援建康,庚子,发公安。

绎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辩将舟师万人,出自汉川,载粮东下。

方等有俊才,善骑射,每战,亲犯矢石,以死节自任。

壬寅,侯景以火车焚台城东南楼。

材官吴景有巧思,于城内构地为楼,火才灭,新楼即立,贼以为神。

景因火起,潜遣人于其下穿城。

城将崩,乃觉之。

吴景于城内更筑迂城,状如却月以拟之,兼掷火,焚其攻具,贼乃退走。

太子遣洗马元孟恭将千人自大司马门出荡,孟恭与左右奔降于景。

己酉,景土山稍逼城楼,柳津命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压贼且尽。

又于城内作飞桥,悬罩二土山上。

景众见飞桥迥出,崩腾而走。

城内掷雉尾炬,焚其东山,楼栅荡尽,贼积死于城下,乃弃土山不复修,自焚其攻具。

材官将军宋嶷降于景,教之引玄武湖水以灌台城,阙前皆为洪流。

上征衡州刺史韦粲为散骑常侍,以都督长沙欧阳頠监州事。

粲,放之子也。

还,至庐陵,闻侯景乱,粲简阅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

至豫章,闻景已出横江,粲就内史刘孝仪谋之,孝仪曰:“必如此,当有敕。

岂可轻信人言,妄相惊动!

或恐不然。

”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贼已渡江,便逼宫阙,水陆俱断,何暇有报!

假令无敕,岂得自安!

韦粲今日何情饮酒!

”即驰马出部分。

将发,会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遣使邀粲,粲乃驰往见大心曰:“上游籓镇,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计诚宜在前。

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

今宜且张声势,移镇湓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

”大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人随粲,粲至南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馀人至横江,粲即送粮仗赡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自张公洲遣船度仲礼,丙辰夜,粲、仲礼及宣猛将军李孝钦、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合军屯新林王游苑。

粲议推仲礼为大都督,报下流众军。

裴之高自以年位,耻居其下,议累日不决。

粲抗言于众曰:“今者同赴国难,义在除贼。

所以推柳司州者,正以久捍边疆,先为侯景所惮。

且士马精锐,无出其前。

若论位次,柳在粲下,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

今日形势,贵在将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

裴公朝之旧德,岂应复挟私情以沮大计!

粲请为诸军解之。

”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曰:“今二宫危逼,猾寇滔天,臣子当戮力同心,岂可自相矛盾!

豫州必欲立异,锋镝便有所归。

”之高垂泣致谢。

遂推仲礼为大都督。

宣城内史杨白华遣其子雄将郡兵继至,援军大集,众十馀万,缘淮树栅,景亦于北岸树栅以应之。

裴之高与弟之横以舟师一万屯张公洲。

景囚之高弟、侄、子、孙、临水陈兵,连锁列于陈前,以鼎镬、刀锯随其后,谓曰:“裴公不降,今即烹之。

”之高召善射者使射其子,再发,皆不中。

景帅步骑万人于后渚挑战,仲礼欲出击之。

韦粲曰:“日晚我劳,未可战也。

”仲礼乃坚壁不出,景亦引退。

湘东王绎将锐卒三万发江陵,留其子绥宁侯方诸居守,咨议参军刘之迡等三上笺请留,答教不许。

鄱阳王范遣其将梅伯龙攻王显贵于寿阳,克其罗城。

攻中城,不克而退,范益其众,使复攻之。

东魏大将军澄患民钱滥恶,议不禁民私铸,但悬称市门,钱不重五铢,毋得入市。

朝议以为年谷不登,请俟它年,乃止。

魏太师泰杀安定国臣王茂而非其罪。

尚书左丞柳庆谏,泰怒曰:“卿党罪人,亦当坐!

”执庆于前。

庆辞色不挠,曰:“庆闻君蔽于事为不明,臣知而不争为不忠。

庆既竭忠,不敢爱死,但惧公为不明耳。

”泰寤,亟使赦茂,不及,乃赐茂家钱帛,曰:“以旌吾过。

”丙辰晦,柳仲礼夜入韦粲营,部分众军。

旦日,会战,诸将各有据守,令粲顿青塘。

粲以青塘当石头中路,贼必争之,颇惮之。

仲礼曰:“青塘要地,非兄不可。

若疑兵少,当更遣军相助。

”乃使直阁将军刘叔胤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