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四十四·汉纪三十六

起强圉协洽,尽上章涒滩,凡十四年。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三年(丁未,公元四七年)春,正月,南郡蛮叛。

遣武威将军刘尚讨破之。

夏,五月,丁卯,大司徒蔡茂薨。

秋,八月,丙戌,大司空杜林薨。

九月,辛未,以陈留太守王况为大司徒。

冬,十月,丙申,以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武陵蛮精夫相单程等反,遣刘尚发兵万馀人溯沅水入武溪击之。

尚轻敌深入,蛮乘险邀之,尚一军悉没。

初,匈奴单于舆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次即当为单于。

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

乌珠留单于有子曰比,为右薁鞬日逐王,领南边八部。

比见知牙师死,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

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

”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

单于疑之,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

及单于蒲奴立,比益恨望,密遣汉人郭衡奉匈奴地图,诣西河太守求内附。

两骨都侯颇觉其意,会五月龙祠,劝单于诛比。

比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下,闻之,驰以报比。

比遂聚八部兵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

骨都侯且到,知其谋,亡去。

单于遣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

是岁,鬲侯硃祜薨。

祜为人质直,尚儒学。

为将多受降,以克定城邑为本,不存首级之功。

又禁制士卒不得虏掠百姓。

军人乐放纵,多以此怨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四年(戊申,公元四八年)春,正月,乙亥,赦天下。

匈奴八部大人共议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永为籓蔽,扦御北虏。

事下公卿,议者皆以为:“天下初定,中国空虚,夷狄情伪难知,不可许。

”五官中郎将耿国独以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

令东扦鲜卑,北拒匈奴,率厉四夷,完复边郡。

”帝从之。

秋,七月,武陵蛮寇临沅。

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之,不克。

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马。

”帝令试之。

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

”遂遣授率中郎将马武、耿舒等将四万馀人,征五溪。

援谓友人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

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

”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遣使诣阙奉籓称臣。

上以问朗陵侯臧宫。

宫曰:“匈奴饥疫分争,臣愿得五千骑以立功。

”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五年(己酉,公元四九年)春,正月,辽东徼外貊人寇边,太守祭肜招降之。

肜又以财利抚纳鲜卑大都护偏何,使招致异种,骆驿款塞。

肜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

”偏何等即击匈奴,斩首二千馀级,持头诣郡。

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赐。

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

肜为人质厚重毅,抚夷狄以恩信,故皆畏而爱之,得其死力。

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将兵万馀人击北单于弟薁鞬左贤王,生获之。

北单于震怖,却地千馀里。

北部薁鞬骨都候与右骨都侯率众三万馀人归南单于。

三月,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

戊申晦,日有食之。

马援军至临乡,击破蛮兵,斩获二千馀人。

初,援尝有疾,虎贲中郎将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

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庭,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

”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通轻侠,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

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

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

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

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

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

”伯高者,山都长龙述也,季良者,越骑司马杜保也,皆京兆人。

会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望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

”书奏,帝召责松、固,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固叩头流血,而得不罪。

诏免保官,擢拜龙述为零陵太守。

松由是恨援。

及援讨武陵蛮,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

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喉咽,充贼自破。

以事上之,帝从援策。

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

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

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

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

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

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

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

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书奏之,帝乃使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

会援卒,松因是构陷援。

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

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能轻身,胜障气,军还,载之一车。

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

帝益怒。

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稿葬城西,宾客故人,莫敢吊会。

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

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

前云阳令扶风硃勃诣阙上书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闻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谋如涌泉,势如转规,兵动有功,师进辄克。

诛锄先零,飞矢贯胫,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

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

吏士虽疫,援不独存。

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

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遮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慄,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

夫明主醲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

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

”帝意稍解。

初,勃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辞言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

况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硃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

”勃未二十,右扶风清试守渭城宰。

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

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亲。

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

谒者南阳宗均监援军,援既卒,军士疫死者太半,蛮亦饥困。

均乃与诸将议曰:“今道远士病,不可以战,欲权承制降之,何如?

”诸将皆伏地莫敢应。

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

”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守沅陵长,命种奉诏书入虏营,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后。

蛮夷震怖,冬十月,共斩其大帅而降。

于是均入贼营,散其众,遣归本郡,为置长吏而还,群蛮遂平。

均未至,先自劾矫制之罪。

上嘉其功,迎,赐以金帛,令过家上冢。

是岁,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内属,诏封乌桓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使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

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吏,恐非所能制。

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

”帝从之,于是始复置校尉于上谷宁城,开营府,并领鲜卑赏赐、质子,岁时互市焉。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六年(庚戌,公元五零年)正月,诏增百官奉,其千石已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

初作寿陵。

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

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

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

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诏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

使者令单于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

拜讫,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

”诏听南单于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

夏,南单于所获北虏薁建左贤王,将其众及南部五骨都侯合三万馀人畔归,去北庭三百馀里,自立为单于。

月馀,日更相攻击,五骨都侯皆死,左贤王自杀,诸骨都侯子各拥兵自守。

秋,南单于遣子入侍。

诏赐单于冠带、玺绶、车马、金帛、甲兵、什器。

又转河东米Я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以赡给之。

令中郎将将弛刑五十人,随单于所处,参辞讼,察动静。

单于岁尽辄遣奉奏,送侍子入朝,汉遣谒者送前侍子还单于庭,赐单于及阏氏、左、右贤王以下缯彩合万匹,岁以为常。

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

遣谒者分将弛刑,补治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给粮食。

时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上乃悔前徙之。

冬,南匈奴五骨都侯子复将其众三千人归南部,北单于使骑追击,悉获其众。

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段郴、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

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汉扞戍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逻耳目。

北单于惶恐,颇还所略汉民以示善意,钞兵每到南部下,还过亭候,辄谢曰:“自击亡虏薁建日逐耳,非敢犯汉民也。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七年(辛亥,公元五一年)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王况薨。

五月,丁丑,诏司徒、司空并去“大”名,改大司马为太尉。

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刘隆即日罢,以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帝召公卿廷议,不决。

皇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

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

”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

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在陛下。

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

今命将临塞,厚县购赏,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

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令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

”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

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

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

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

残灭之政,虽成必败。

’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

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

’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

诚能举下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

苟非其时,不如息民。

”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上问赵熹以久长之计,熹请遣诸王就国。

冬,上始遣鲁王兴、齐王石就国。

是岁,帝舅寿张恭侯樊宏薨。

宏为人谦柔畏慎,每当朝会,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

所上便宜,手自书写,毁削草本。

公朝访逮,不敢众对。

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

帝甚重之。

及病困,遗令薄葬,一无所用。

以为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

帝善其令,以书示百官,因曰:“今不顺寿张侯意,无以彰其德。

且吾万岁之后,欲以为式。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八年(壬子,公元五二年)春,正月,己巳,徙鲁王兴为北海王。

以鲁益东海。

帝以东海王强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虡之乐,拟于乘舆。

夏,六月,丁卯,沛太后郭后薨。

初,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

王莽败,磐拥富赀为游侠,有名江、淮间。

后游京师,与诸贵戚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

”后岁馀,磐坐事死。

磐子肃复出入王侯邸第。

时禁罔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

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

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

卿曹戒慎之!

”至是,有上书告肃等受诛之家,为诸王宾客,虑因事生乱。

会更始之子寿光侯鲤得幸于沛王,怨刘盆子,结客杀故式侯恭。

帝怒,沛王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

因诏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

吕种亦与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

”秋,八月,戊寅,东海王强、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始就国。

上大会群臣,问:“谁可傅太子者?

”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

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

即为阴氏,则阴侯可。

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

”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也。

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

”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

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

”北匈奴遣使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俱献见。

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曰:“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

应对入其数,则反为轻欺。

’今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数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

臣见其献益重,知其国益虚。

归亲愈数,为惧愈多。

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礼无不答。

谓可颇加赏赐,略与所献相当,报答之辞,令必有适。

今立稿草并上,曰:‘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

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邪、郅支自相仇戾,自绝皇泽,而呼韩附亲,忠孝弥著。

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

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扫北庭,策谋纷纭,无所不至。

惟念斯言不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于忠孝之义。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畔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

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

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

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

今赍杂缯五百匹,弓鞬韣丸一,矢四发,遗单于。

又赐献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

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

”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

朕不爱小物,於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

’”闻悉纳从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九年(癸丑,公元五三年)春,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三十年(甲寅,公元五四年)春,二月,车驾东巡。

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

”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

’‘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

若郡县远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髡,令屯田。

”于是群臣不敢复言。

甲子,上幸鲁济南。

闰月,癸丑,还宫。

有星孛于紫宫。

夏,四月,戊子,徙左翊王焉为中山王。

五月,大水。

秋,七月,丁酉,上行幸鲁。

冬,十一月,丁酉,还宫。

胶东刚侯贾复薨。

复从征伐,未尝丧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身被十二创。

帝以复敢深入,希令远征,而壮其勇节,常自从之,故复光方面之勋。

诸将每论功伐,复未尝有言,帝辄曰:“贾君之功,我自知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三十一年(乙卯,公元五五年)夏,五月,大水。

癸酉晦,日有食之。

蝗。

京兆掾第五伦领长安市,公平廉介,市无奸枉。

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

”等辈笑之曰:“尔说将尚不能下,安能动万乘乎!

”伦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

”后举孝廉,补淮阳王医工长。

世祖光武皇帝下中元元年(丙辰,公元五六年)春,正月,淮阳王入朝,伦随官属得会见。

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帝大悦。

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

帝谓伦曰:“闻卿为吏,篣妇公,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

”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

少遭饥乱,实不敢妄过人食。

众人以臣愚蔽,故生是语耳。

”帝大笑。

以伦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

为政清而有惠,百姓爱之。

上读《河图会昌符》曰。

“赤刘之九,会命岱宗。

”上感此文,乃诏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凡三十六事。

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

诏有司求元封故事,当用方石再累,玉检、金泥。

上以石功难就,欲因孝武故封石,置玉牒其中。

梁松争以为不可,乃命石工取完青石,无必五色。

丁卯,车驾东巡。

二月,己卯,幸鲁,进幸泰山。

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从,用乐如南郊。

事毕,至食时,天子御辇登山,日中后,到山上,更衣。

晡时,升坛北面,尚书令奉玉牒检,天子以寸二分玺亲封之,讫,太常命驺骑二千馀人发坛上方石,尚书令藏玉牒已,复石覆讫,尚书令以五寸印封石检。

事毕,天子再拜。

群臣称万岁,乃复道下。

夜半后,上乃到山下,百官明旦乃讫。

甲午,禅祭地于梁阴,以高后配,山川群神从,如元始中北郊故事。

三月,戊辰,司空张纯薨。

夏,四月,癸酉,车驾还宫。

己卯,赦天下,改元。

上行幸长安。

五月,乙丑,还宫。

六月,辛卯,以太仆冯鲂为司空。

乙未,司徒冯勤薨。

京师醴泉涌出,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

群臣奏言:“灵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

”帝不纳。

常自谦无德,每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

秋,郡国三蝗。

冬,十月,辛未,以司隶校尉东莱李訢为司徒。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祇。

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

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是岁,起明堂、灵台、辟雍,宣布图谶于天下。

初,上以《赤伏符》即帝位,由是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

给事中桓谭上疏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

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

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

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

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

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

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

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君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

”疏奏,帝不悦。

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以谶决之,何如?

”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

”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

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

”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

出为六安郡丞,道病卒。

范晔论曰: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

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

世主以此论学,悲哉!

逵,扶风人也。

南单于比死,弟左贤王莫立,为丘浮尤鞮单于。

帝遣使赍玺书拜授玺绶,赐以衣冠及缯彩,是后遂以为常。

世祖光武皇帝下中元二年(丁巳,公元五七年)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后土。

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

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

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

”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

”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太尉赵熹典丧事。

时经王莽之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诸王杂止同席,籓国官属出入宫省,与百僚无别。

熹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

奏遣谒者将护官属分止它县,诸王并令就邸,唯得朝晡入临。

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山阳王荆哭临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大鸿胪郭况书与东海王强,言其无罪被废,及郭后黜辱,劝令东归举兵以取天下,且曰:“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

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

”强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

明帝以荆母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

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

夏,四月,丙辰,诏曰:“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

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

高密侯禹,元功之首。

东平王苍,宽博有谋。

有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

”苍恳辞,帝不许。

又诏骠骑将军置长史、掾史员四十人,位在三公上。

苍尝荐西曹掾齐国吴良,帝曰:“荐贤助国,宰相之职也。

萧何举韩信,设坛而拜,不复考试,今以良为议郎。

”初,烧当羌豪滇良击破先零,夺居其地。

滇良卒,子滇吾立,附落转盛。

秋,滇吾与弟滇岸率众寇陇西,败太守刘盱于允街,于是守寨诸羌皆叛。

诏谒者张鸿领诸郡兵击之,战于允吾,鸿军败没。

冬,十一月,复遣中郎将窦固监捕虏将军马武第二将军、四万人讨之。

是岁,南单于莫死,弟汗立,为伊伐于虑鞮单于。

显宗孝明皇帝上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元年(戊午,公元五八年)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会仪。

乘舆拜神坐,退,坐东厢。

侍卫官皆在神坐后,太官上食,太常奏乐。

郡国上计吏以次前,当神轩占其郡谷价及民所疾苦。

是后遂以为常。

夏,五月,高密元侯邓禹薨。

东海恭王强病,上遣使者太医乘驿视疾,骆驿不绝。

诏沛王辅、济南王康、淮阳王延诣鲁省疾。

戊寅,强薨,临终,上疏谢恩,言:“身既夭命,孤弱复为皇太后、陛下忧虑,诚悲诚惭!

息政,小人也,猥当袭臣后,必非所以全利之也,愿还东海郡。

今天下新罹大忧,惟陛下加供养皇太后,数进御餐。

臣强困劣,言不能尽意,愿并谢诸王,不意永不复相见也!

”帝览书悲恸,从太后出幸津门亭发哀,使大司空持节护丧事,赠送以殊礼,诏楚王英、赵王栩、北海王兴及京师亲戚皆会葬。

帝追惟强深执谦俭,不欲厚葬以违其意,于是特诏:“遗送之物,务从约省,衣足敛形,茅车瓦器,物减于制,以彰王卓尔独行之志。

”将作大匠留起陵庙。

秋,七月,马武等击烧当羌,大破之,馀皆降散。

山阳王荆私迎能为星者,与谋议,冀天下有变。

帝闻之,徙封荆广陵王,遣之国。

辽东太守祭肜使偏何讨赤山乌桓,大破之,斩其魁帅。

塞外震詟,西自武威,东尽玄菟,皆来内附,野无风尘,乃悉罢缘边屯兵。

东平王苍以为中兴三十馀年,四方无虞,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上之。

好畦愍侯耿弇薨。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二年(己未,公元五九年)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皇帝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玉佩以行事。

礼毕,登灵台,望云物。

赦天下。

三月,临辟雍,初行大射礼。

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养老礼。

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

三老服都纻大袍,冠进贤,扶玉杖。

五更亦如之,不杖。

乘舆到壁雍礼殿,御坐东厢,遣使者安车迎三老、五更于太学讲堂,天子迎于门屏,交礼。

道自阼阶,三老升自宾阶。

至阶,天子揖如礼。

三老升,东面,三公设几,九卿正履,天子亲袒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祝鲠在前,祝饐在后。

五更南面,三公进供,礼亦如之。

礼毕,引桓荣及弟子升堂,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搢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

于是下诏赐荣爵关内侯。

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

赐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

上自为太子,受《尚书》于桓荣,及即帝位,犹尊荣以师礼。

尝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杖,会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上亲自执业。

诸生或避位发难,上谦曰:“太师在是。

”既罢,悉以太官供具赐太常家。

荣每疾病,帝辄遣使者存问,太官、太医相望于道。

及笃,上疏谢恩,让还爵士。

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赐以床茵、帷帐、刀剑、衣被,良久乃去。

自是诸侯、将军、大夫问疾者,不敢复乘车到门,皆拜床下。

荣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赐冢茔于首山之阳。

子郁当嗣,让其兄子泛。

帝不许,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与之。

帝以郁为侍中。

上以中山王焉,郭太后少子,太后尤爱之,故独留京师,至是始与诸王俱就国,赐以虎贲、官骑,恩宠尤厚,独得往来京师。

帝礼待阴、郭,每事必均,数受赏赐,恩宠俱渥。

甲子,上行幸长安。

十一月,甲申,遣使者以中牢祠萧何、霍光。

帝过,式其墓。

进幸河东。

癸卯,还宫。

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坐欺罔及臧罪,下狱死。

林者,融之从兄子也。

于是窦氏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

及林诛,帝数干诏切责融,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

是岁,初迎气于五郊。

新阳侯阴就子丰尚郦邑公主。

公主骄妒,丰杀之,被诛,父母皆自杀。

南单于汗死,单于比之子适立,为盆僮尸逐侯鞮单于。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三年(庚申,公元六零年)春,二月,甲寅,太尉赵、司徒李訢免。

丙辰,以左冯翊郭丹为司徒。

己未,以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甲子,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皇子炟为太子。

后,援之女也,光武时,以选入太子宫,能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

及帝即位,为贵人。

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皇子炟。

帝以后无子,命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

”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

太子亦孝性淳笃,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

后常以皇嗣未广,荐达左右,若恐不及。

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

若数所宠引,辄加隆遇。

及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

”后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好读书。

常衣大练,裙不加缘。

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以为绮縠,就视,乃笑。

后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

”群臣奏事有难平者,帝数以试后,后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尝以家私干政事。

帝由是宠敬,始终无衰焉。

帝思中兴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以邓禹为首,次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硃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肜、銚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

马援以椒房之亲,独不与焉。

夏,四月,辛酉,封皇子建为千乘王,羡为广平王。

六月,丁卯,有星孛于天船北。

帝大起北宫。

时天旱,尚书仆射会稽钟离意诣阙,免冠,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

使民疾邪?

宫室荣邪?

女谒盛邪?

苞苴行邪?

谗夫昌邪?

’窃见北宫大作,民失农时。

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民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

”帝策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

”又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

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庆时澍雨。

意荐全椒长刘平,诏征拜议郎。

平在全椒,政有恩惠,民或增赀就赋,或减年从役。

剌史、太守行部,狱无系囚,人自以得所,不知所问,唯班诏书而去。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

常以事怒郎药崧,以杖撞之。

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

”崧乃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未闻人君,自起撞郎。

”帝乃赦之。

是时朝庭莫不悚慄,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唯锺离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

会连有变异,上疏曰:“陛下敬畏鬼神,忧恤黎元,而天气未和,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治职,而以苛刻为俗,百官无相亲之心,吏民无雍雍之志,至于感逆和气,以致天灾。

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鹿鸣》之诗必言宴乐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气和也。

愿陛下垂圣德,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

”帝虽不能用,然知其至诚,终爱厚之。

秋,八月,戊辰,诏改太乐官曰太予,用谶文也。

壬申晦,日有食之。

诏曰:“昔楚庄无灾,以致戒惧,鲁哀祸大,天不降谴。

今之动变,倘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职,以匡无德。

”冬,十月,甲子,车驾从皇太后幸章陵。

荆州剌史郭贺,官有殊政,上赐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

敕行部去襜帷,使百姓见其容服,以章有德,戊辰,还自章陵。

是岁,京师及郡国七大水。

莎车王贤以兵威逼夺于窴、大宛、妫塞王国,使其将守之。

于窴人杀其将君德,立大人休莫霸为王。

贤率诸国兵数万击之,大为休莫霸所败,脱身走还。

休莫霸进围莎车,中流矢死,于窴人复立其兄子广德为王,广德使其弟仁攻贤。

广德父先拘在莎车,贤乃归其父,以女妻之,与之和亲。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四十五·汉纪三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十五年。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四年(辛酉,公元六一年)春,帝近出观览城第,欲遂校猎河内。

东平王苍上书谏。

帝览奏,即还宫。

秋,九月,戊寅,千乘哀王建薨,无子,国除。

冬,十月,乙卯,司徒郭丹、司空冯鲂免,以河南尹沛国范迁为司徒,太仆伏恭为司空。

恭,湛之兄子也。

陵乡侯梁松坐怨望、县飞书诽谤,下狱死。

初,上为太子,太中大夫郑兴子众以通经知名,太子及山阳王荆因梁松以缣帛请之,众曰:“太子储君,无外交之义。

汉有旧防,蕃王不宜私通宾客。

”松曰:“长者意,不可逆。

”众曰:“犯禁触罪,不如守正而死。

”遂不往。

及松败,宾客多坐之,唯众不染于辞。

于窴王广德将诸国兵三万人攻莎车,诱莎车王贤,杀之,并其国。

匈奴发诸国兵围于窴,广德请降。

匈奴立贤质子不居征为莎车王,广德又攻杀之,更立其弟齐黎为莎车王。

东平王苍自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重,意不自安,前后累上疏称:“自汉兴以来,宗室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乞上骠骑将军印绶,退就蕃国。

”辞甚恳切,帝乃许苍还国,而不听上将军印绶。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五年(壬戌,公元六二年)春,二月,庚戌,苍罢归籓。

帝以骠骑长史为东平太傅,掾为中大夫,令史为王家郎,加赐钱五千万,布十万匹。

冬,十月,上行幸鄴。

是月还宫。

十一月,北匈奴寇五原。

十二月,寇云中。

南单于击却之。

是岁,发遣边民在内郡者,赐装钱,人二万。

安丰戴侯窦融年老,子孙纵诞,多不法。

长子穆尚内黄公主。

矫称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去妇,以女妻之。

盱妇家上书言状,帝大怒。

尽免穆等官,诸窦为郎吏者,皆将家属归故郡,独留融京师。

融寻薨。

后数岁,穆等复坐事与子勋、宣皆下狱死。

久之,诏还融夫人与小孙一人居雒阳。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六年(癸亥,公元六三年)春,二月,王雒山出宝鼎,献之。

夏,四月,甲子,诏曰:“祥瑞之降,以应有德。

方今政化多僻,何以致兹!

《易》曰:‘鼎象三公,’岂公卿奉职得其理邪!

其赐三公帛五十匹,九卿、二千石半之。

先帝诏书,禁人上事言圣,而间者章奏颇多浮词。

自今若有过称虚誉,尚书皆宜抑而不省,示不为谄子蚩也。

”冬,十月,上行幸鲁。

十二月,还幸阳城。

壬午,还宫。

是岁,南单于适死,单于莫之子苏立,为丘除车林鞮单于。

数月,复死,单于适之弟长立,为湖邪尸逐侯鞮单于。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七年(甲子,公元六四年)春,正月,癸卯,皇太后阴氏崩。

二月,庚申,葬光烈皇后。

北匈奴犹盛,数寇边,遣使求合市。

上冀其交通,不复为寇,许之。

以东海相宋均为尚书令。

初,均为九江太守,五日一听事,悉省掾、史,闭督邮府内,属县无事,百姓安业。

九江旧多虎暴,常募设槛阱,而犹多伤害。

均下记属县曰:“夫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也,今为民害,咎在残吏,而劳勤张捕,非忧恤之本也。

其务退奸贪,思进忠善,可一去槛阱,除削课制。

”其后无复虎患。

帝闻均名,故任以枢机。

均谓人曰:“国家喜文法、廉吏,以为足止奸也。

然文吏习为欺谩,而廉吏清在一己,无益百姓流亡、盗贼为害也。

均欲叩头争之,时未可改也,久将自苦之,乃可言耳!

”未及言,会迁司隶校尉。

后上闻其言,追善之。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八年(乙丑,公元六五年)春,正月,己卯,司徒范迁薨。

三月,辛卯,以太尉虞延为司徒,卫尉赵熹行太尉事。

越骑司马郑众使北匈奴,单于欲令众拜,众不为屈。

单于围守,闭之不与水火。

众拔刀自誓,单于恐而止,乃更发使,随众还京师。

初,大司农耿国上言:“宜置度辽将军屯五原,以防南匈奴逃亡。

”朝廷不从,南匈奴须卜骨都侯等知汉与北虏交使,内怀嫌怨,欲畔,密使人诣北虏,令遣兵迎之。

郑众出塞,疑有异。

伺候,果得须卜使人。

乃上言:“宜更置大将,以防二虏交通。

”由是始置度辽营,以中郎将吴棠行度辽将军事,将黎阳虎牙营士屯五原曼柏。

秋,郡国十四大水。

冬,十月,北宫成。

丙子,募死罪系囚诣度辽营。

有罪亡命者,令赎罪各有差。

楚王英奉黄缣、白纨诣国相曰:“托在籓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愆罪。

”国相以闻。

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齐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

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

”初,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

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

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

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

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

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

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

壬寅晦,日有食之,既。

诏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

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

帝览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

诏曰:“群僚所言,皆朕之过。

民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

而轻用民力,缮修宫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

永览前戒,辣然兢惧。

徒恐薄德,久而致怠耳!

”北匈奴虽遣使入贡,而寇钞不息,边城昼闭。

帝议遣使报其使者,郑众上疏谏曰:“臣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欲以离南单于之众,坚三十六国之心也。

又当扬汉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域欲归化者局足狐疑,怀土之人绝望中国耳。

汉使既到,便偃蹇自信。

若复遣之,虏必自谓得谋,其群臣驳议者不敢复言。

如是,南庭动摇,乌桓有离心矣。

南单于久居汉地,具知形势,万分离析,旋为边害。

今幸有度辽之众扬威北垂,虽勿报答,不敢为患。

”帝不从,复遣众往。

众因上言:“臣前奉使,不为匈奴拜,单于恚恨。

遣兵围臣。

今复衔命,必见陵折,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对氈裘独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将有损大汉之强。

”帝不听。

众不得已,既行,在路连上书固争之。

诏切责众,追还,系廷尉,会赦,归家。

其后帝见匈奴来者,闻众与单于争礼之状,乃复召众为军司马。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九年(丙寅,公元六六年)夏,四月,甲辰,诏司隶校尉、部刺史岁上墨绶长吏视事三岁已上、治状尤异者各一人与计偕上,及尤不治者亦以闻。

是岁,大有年。

赐皇子恭号曰灵寿王,党号曰重熹王,未有国邑。

帝崇尚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孙,莫不受经。

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立学于南宫,号“四姓小侯”。

置《五经》师,搜选高能以授其业。

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

匈奴亦遣子入学。

广陵王荆复呼相工谓曰:“我貌类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

”相者诣吏告之,荆惶恐,自系狱,帝加恩,不考极其事,诏不得臣属吏民,唯食租如故,使相、中尉谨宿卫之。

荆又使巫祭祀、祝诅。

诏长水校尉樊鯈等杂治其狱,事竟,奏请诛刑。

帝怒曰。

“诸卿以我弟故,欲诛之。

即我子,卿等敢尔邪?

”鯈对曰:“天下者高帝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

《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

臣等以荆属托母弟,陛下留圣心,加恻隐,故敢请耳。

如令陛下子,臣等专诛而已。

”帝叹息善之。

鯈,宏之子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年(丁卯,公元六七年)春,二月,广陵思王荆自杀,国除。

夏,四月,戊子,赦天下。

闰月,甲午,上幸南阳,召校官弟子作雅乐,奏《鹿鸣》,帝自御埙篪和之,以娱嘉宾。

还,幸南顿。

冬,十二月,甲午,还宫。

初,陵阳侯丁綝卒,子鸿当袭封,上书称病,让国于弟盛,不报。

既葬,乃挂衰绖于冢庐而逃去。

友人九江鲍骏遇鸿于东海,让之曰。

“昔伯夷、吴札,乱世权行,故得申其志耳。

《春秋》之义,不以家事废王事。

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绝父不灭之基,可乎?

”鸿感悟垂涕,乃还就国。

鲍骏因上书荐鸿经学至行,上征鸿为侍中。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一年(戊辰,公元六八年)春,正月,东平王苍与诸王俱来朝,月馀,还国。

帝临送归宫,凄然怀思,乃遣使手诏赐东平国中傅曰:“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怀,实劳我心。

诵及《采菽》,以增叹息。

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

’王言:‘为善最乐。

’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

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已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二年(己巳,公元六九年)春,哀牢王柳貌率其民五万馀户内附,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

始通博南山,度兰仓水,行者苦之,歌曰:“汉德广,开不宾。

度兰仓,为它人。

”初,平帝时,河、汴决坏,久而不修。

建武十年,光武欲修之。

浚仪令乐俊上言,民新被兵革,未宜兴役,乃止。

其后汴渠东侵,日月弥广,兗、豫百姓怨叹,以为县官恒兴佗役,不先民急,会有荐乐浪王景能治水者,夏,四月,诏发卒数十万,遣景与将作谒者王吴修汴渠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馀里,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

景虽简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焉。

秋,七月,乙亥,司空伏恭罢。

乙未,以大司农牟融为司空。

是时,天下安平,人无徭役,岁比登稔,百姓殷富,粟斛三十,牛羊被野。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三年(庚午,公元七零年)夏,四月,汴渠成。

河、汴分流,复其旧迹。

辛乙,帝行幸荥阳,巡行河渠,遂渡河,登太行,幸上党。

壬寅,还宫。

冬,十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楚王英与方士作金龟、玉鹤,刻文字为符瑞。

男子燕广告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有逆谋。

事下案验。

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请诛之。

”帝以亲亲不忍。

十一月,废英,徙丹杨泾县,赐汤沐邑五百户。

男女为侯、主者,食邑如故。

许太后勿上玺绶,留住楚宫。

先是有私以英谋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籓戚至亲,不然其言。

及英事觉,诏书切让延。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四年(辛未,公元七一年)春,三月,甲戌,延自杀。

以太常周泽行司徒事。

顷之,复为太常。

夏,四月,丁巳,以巨鹿太守南阳邢穆为司徒。

楚王英至丹杨,自杀。

诏以诸侯礼葬于泾。

封燕广为折奸侯。

是时,穷治楚狱,遂至累年。

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桀及考案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数,而系狱者尚数千人。

初,樊鯈弟鲔为其子赏求楚王英女,鯈闻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并受荣宠,一宗五侯。

时特进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

但以贵宠过盛,即为祸患,故不为也,且尔一子,奈何弃之于楚乎!

”鲔不从。

及楚事觉,鯈已卒,上追念鯈谨恪,故其诸子皆得不坐。

英阴疏天下名士,上得其录,有吴郡太守尹兴名,乃征兴及掾史五百馀人诣廷尉就考。

诸吏不胜掠治,死者太半。

惟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勋,备受五毒,肌肉消烂,终无异辞。

续母自吴来雒阳,作食以馈续。

续虽见考,辞色未尝变,而对食悲泣不自胜。

治狱使者问其故,续曰:“母来不得见,故悲耳。

”问:“何以知之?

”续曰:“母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故知之。

”使者以状闻,上乃赦兴等,禁锢终身。

颜忠、王平辞引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

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

是时,上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

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物色,独问忠、平,而二人错愕不能对。

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平所诬。

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

”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

”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冀以自明。

”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

”对曰:“臣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

”帝怒曰:“吏持两端!

”促提下捶之。

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

”帝曰:“谁与共为章?

”对曰:“臣独作之。

”上曰:“何以不与三府议?

”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

”上曰:“何故族灭?

”对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穷尽奸状,反为罪人讼冤,故知当族灭,然臣所以言者,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

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

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

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

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

’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悟陛下言者。

臣今所陈,诚死无悔!

”帝意解,诏遣朗出。

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馀人。

时天旱,即大雨。

马后亦以楚狱多滥,乘间为帝言之,帝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迁楚郡太守,到郡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狱事,理其无明验者,条上出之。

府丞、掾史皆叩头争,以为“阿附反虏,法与同罪,不可。

”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当坐之,不以相及也。

”遂分别具奏。

帝感悟,即报许,得出者四百馀家。

夏,五月,封故广陵王荆子元寿为广陵侯,食六县。

又封窦融孙嘉为安丰侯。

初作寿陵,制:“令流水而已,无得起坟。

万年之后,扫地而祭,杅水脯Я而已。

过百日,唯四时设奠。

置吏卒数人,供给洒扫。

敢有所兴作者。

以擅议宗庙法从事。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五年(壬申,公元七二年)春,二月,庚子,上东巡。

癸亥,耕于下邳。

三月,至鲁,幸孔子宅,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

又幸东平、大梁。

夏,四月,庚子,还宫。

封皇子恭为巨鹿王,党为乐成王,衍为下邳王,畅为汝南王,昞为常山王,长为济阴王。

帝亲定其封域,裁令半楚、淮阳。

马后曰:“诸子数县,于制不已俭乎?

”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岁给二千万足矣!

”乙巳,赦天下。

谒者仆射耿秉数上言请击匈奴,上以显亲侯窦固尝从其世父融在河西,明习边事,乃使秉、固与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畤侯耿忠等共议之。

耿秉曰:“昔者匈奴援引弓之类,并左衽之属,故不可得而制。

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虏失其肥饶畜兵之地,羌、胡分离。

唯有西域,俄复内属。

故呼韩邪单于请事款塞,其势易乘也。

今有南单于,形势相似。

然西域尚未内属,北虏未有衅作。

臣愚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

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

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

”上善其言。

议者或以为“今兵出白山,匈奴必并兵相助,又当分其东以离其众。

”上从之。

十二月,以秉为驸马都尉,固为奉车都尉。

以骑都尉秦彭为秉副,耿忠为固副,皆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

秉,国之子。

忠,弇之子。

廖,援之子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六年(癸酉,公元七三年)春,二月,遣肜与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阙塞,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张掖居延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伐北匈奴。

窦固、耿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馀级。

追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

耿秉、秦彭击匈林王,绝幕六百馀里,至三木楼山而还。

来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虏皆奔走,无所获。

祭肜与南匈奴左贤王信不相得,出高阙塞九百馀里,得小山,信妄言以为涿邪山,不见虏而还。

肜与吴棠坐逗留畏懦,下狱,免。

肜自恨无功,出狱数日,欧血死。

临终,谓其子曰:“吾蒙国厚恩,奉使不称,身死诚惭恨,义不可以无功受赏。

死后,若悉簿上所得物,身自诣兵屯,效死前行,以副吾心。

”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陈遗言。

帝雅重肜,方更任用,闻之,大惊,嗟叹良久。

乌桓、鲜卑每朝贺京师,常过肜冢拜谒,仰天号泣。

辽东吏民为立祠,四时奉祭焉。

窦固独有功,加位特进。

固使假司马班超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

超行到善阝善,善阝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

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

”官属曰:“胡人不能常久,无它故也。

”超曰:“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

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

”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

”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

”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今虏使到才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

如令善阝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

为之奈何?

”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

”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

灭此虏,则善阝善破胆,功成事立矣。

”众曰:“当与从事议之。

”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

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

”众曰:“善!

”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虏营。

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

”馀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

前后鼓噪,虏众惊乱。

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馀级,馀众百许人悉烧死。

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

”恂乃悦。

超于是召善阝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

超告以汉威德,“自今以后,勿复与北虏通。

”广叩头:“愿属汉,无二心。

”遂纳子为质。

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

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

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固复使超使于窴,欲益其兵,超愿但将本所从三十六人,曰:“于窴国大而远,今将数百人,无益于强。

如有不虞,多益为累耳。

”是时于窴王广德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

超既至于窴,广德礼意甚疏。

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

汉使有呙马,急求取以祠我!

”广德乃遣国相私来比就超请马。

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

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

收私来比,鞭笞数百。

以巫首送广德。

因责让之。

广德素闻超在善阝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

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于是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乃复通焉。

超,彪之子也。

淮阳王延,性骄奢,而遇下严烈。

有上书告“延与姬兄谢弇及姊婿韩光招奸猾,作图谶,祠祭祝诅。

”事下案验。

五月,癸丑,弇、光及司徒邢穆皆坐死,所连及死、徙者甚众。

戊午晦,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以大司农西河王敏为司徒。

有司奏请诛淮阳王延,上以延罪薄于楚王英,秋,七月,徙延为阜陵王,食二县。

是岁,北匈奴大入云中,云中太守廉范拒之。

吏以众少,欲移书傍郡求救,范不许。

会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爇火,营中星列。

虏谓汉兵救至,大惊,待旦将退。

范令军中蓐食,晨,往赴之,斩首数百级,虏自相辚藉,死者千馀人,由此不敢复向云中。

范,丹之孙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七年(甲戌,公元七四年)春,正月,上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

即案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上陵。

其日,降甘露于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

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装具。

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北海敬王睦薨。

睦少好学,光武及上皆爱之,尝遣中大夫诣京师朝贺,召而谓之曰:“朝廷设问寡人,大夫将何辞以对?

”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贤乐士,臣敢不以实对!

”睦曰:“吁,子危我哉!

此乃孤幼时进趣之行也。

大夫其对以孤袭爵以来,志意衰惰,声色是娱,犬马是好,乃为相爱耳。

”其智虑畏慎如此。

二月,乙巳,司徒王敏薨。

三月,癸丑,以汝南太守鲍昱为司徒。

昱,永之子也。

益州刺史梁国硃辅宣示汉德,威怀远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等百馀国。

皆举种称臣奉贡。

白狼王唐取作诗三章,歌颂汉德,辅使犍为郡掾由恭译而献之。

初,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攻杀疏勒王,立其臣兜题为疏勒王。

班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

若不即降,便可执之。

”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

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

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

超问忠及官属:“当杀兜题邪,生遣之邪?

”咸曰:“当杀之。

”超曰。

“杀之无益于事,当令龟兹知汉威德。

”遂解遣之。

夏,五月,戊子,公卿百官以帝威德怀远,祥物显应,并集朝堂奉觞上寿。

制曰:“天生神物,以应王者。

远人慕化,实由有德。

朕以虚薄,何以享斯!

唯高祖、光武圣德所被,不敢有辞,其敬举觞,太常择吉日策告宗庙。

”仍推恩赐民爵及粟有差。

冬,十一月,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击西域,秉、张皆去符,传以属固,合兵万四千骑,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进击车师。

车师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馀里。

固以后王道远,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

秉以为先赴后王,并力根本,则前王自服。

固计未决,秉奋身而起曰:“请行前。

”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军不得已,并进,斩首数千级。

后王安得震怖,走出门迎秉,脱帽,抱马足降,秉将以诣固。

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而还。

于是固奏复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

以陈睦为都护。

司马耿恭为戊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

谒者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数百人。

恭,况之孙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八年(乙亥,公元七五年)春,二月,诏窦固等罢兵还京师。

北单于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击车师,耿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皆为所没,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

恭以毒药傅矢,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

”虏中矢者,视创皆沸,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

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

”遂解去。

夏,六月,己未,有星孛于太微。

耿恭以疏勒城傍有涧水可固,引兵据之。

秋,七月,匈奴复来攻,拥绝涧水。

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至笮马粪汁而饮之。

恭身自率士挽笼,有顷,水泉奔出,众皆称万岁。

乃令吏士扬水以示虏,虏出不意,以为神明,遂引去。

八月,壬子,帝崩于东宫前殿,年四十八。

遗诏:“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

”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

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

”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闻而怪曰:“民废农桑,远来诣阙,而复拘以禁忌,岂为政之意乎!

”于是遂蠲其制。

尚书阎章二妹为贵人,章精力晓旧典,久次当迁重职,帝为后宫亲属,竟不用。

是以吏得其人,民乐其业,远近畏服,户口滋殖焉。

太子即位,年十八。

尊皇后曰皇太后。

明帝初崩,马氏兄弟争欲入宫。

北宫卫士令杨仁被甲持戟,严勒门卫,人莫敢轻进者。

诸马乃共谮仁于章帝,言其峻刻。

帝知其忠,愈善之,拜为什邡令。

壬戌,葬孝明皇帝于显节陵。

冬,十月,丁未,赦天下。

诏以行太尉事节乡侯熹为太傅,司空融为太尉,并录尚书事。

十一月,戊戌,以蜀郡太守第五伦为司空。

伦在郡公清,所举吏多得其人,故帝自远郡用之。

焉耆、龟兹攻没都护陈睦,北匈奴围关宠于柳中城。

会中国有大丧,救兵不至,车师复叛,与匈奴共攻耿恭。

恭率厉士众御之,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

恭与士卒推诚同死生。

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

馀数十人。

单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当封为白屋王。

妻以女子。

”恭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

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

关宠上书求救。

诏公卿会议,司空伦以为不宜救,司徒鲍昱曰:“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

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

又二部兵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尽之效也。

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

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

”帝然之。

乃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善阝善兵合七千馀人以救之。

甲辰晦,日有食之。

太后兄弟虎贲中郎廖及黄门郎防、光,终明帝世未尝改官。

帝以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

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

第五伦上疏曰:“臣闻《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近世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抑损阴氏,不假以权势。

其后梁、窦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诛之。

自是雒中无复权戚,书记请托,一皆断绝。

又谕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为国。

戴盆望天,事不两施。

’今之议者,复以马氏为言。

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

又联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

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

臣愚以为不应经义。

惶恐,不敢不以闻。

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

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也。

”是岁,京师及兗、豫、徐州大旱。

资治通鉴·卷四十六·汉纪三十八

〔司马光〕 〔宋〕

起柔兆困敦,尽阏逢涒滩,凡九年。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元年(丙子,公元七六年)春,正月,诏兗、豫、徐三州禀赡饥民。

上问司徒鲍昱:“何以消复旱灾?

”对曰:“陛下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

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馀人,恐未能尽当其罪。

夫大狱一起,冤者过半。

又,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

宜一切还诸徙家。

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

”帝纳其言。

校书郎杨终上疏曰:“间者北征匈奴,西开三十六国,百姓频年服役,转输烦费。

愁困之民足以感动天地。

陛下宜留念省察。

”帝下其章,第五伦亦同终议。

牟融、饱昱皆以为:“孝子无改父之道。

征伐匈奴,屯戍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异。

”终复上疏曰:“秦筑长城,功役繁兴。

胡亥不革,卒亡四海。

故孝元弃珠厓之郡,光武绝西域之国,不以介鳞易我衣裳。

鲁文公毁泉台,《春秋》讥之曰:‘先祖为之而己毁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无妨害于民也。

襄公作三军,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复古,以为不舍则有害于民也。

今伊吾之役,楼兰之屯兵久而未还,非天意也。

”帝从之。

丙寅,诏:“二千石勉劝农桑。

罪非殊死,须秋案验。

有司明慎选举,进柔良,退贪猾,顺时令,理冤狱。

”是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决事,率近于重。

尚书沛国陈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赏不僭,刑不滥。

与其不得已,宁僭无滥。

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惩奸慝。

奸慝既平,必宜济之以宽。

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犹尚深刻。

断狱者急于篣格酷烈之痛,执宪者烦于诋欺放滥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纵威福。

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

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棰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奉天心。

”帝深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

酒泉太守段彭等兵会柳中,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获生口三千馀人。

北匈奴惊走,车师复降。

会关宠已殁,谒者王蒙等欲引兵还。

耿恭军吏范羌,时在军中,固请迎恭。

诸将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与羌,从山北迎恭,遇大雪丈馀,军仅能至。

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虏来,大惊。

羌遥呼曰:“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

”城中皆称万岁。

开门,共相持涕泣。

明日,遂相随俱归。

虏兵追之,且战且行。

吏士素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死没,三月至玉门,唯馀十三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

中郎将郑众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奏:“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恭至雒阳,拜骑都尉。

诏悉罢戊、己校尉及都护官,征还班超。

超将发还,疏勒举国忧恐。

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

”因以刀自刭。

超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

”互抱超马脚不得行。

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还疏勒。

疏勒两城已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

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馀人,疏勒复安。

甲寅,山阳、山平地震。

东平王苍上便宜三事。

帝报书曰:“间吏民奏事亦有此言,但明智浅短,或谓倘是,复虑为非,不知所定。

得王深策,恢然意解。

思惟嘉谋,以次奉行。

特赐王钱五百万。

”后帝欲为原陵、显节陵起县邑,苍上疏谏曰:“窃见光武皇帝躬履俭约之行,深睹始终之分,勤勤恳恳,以葬制为言。

孝明皇帝大孝无违,承奉遵行。

谦德之美,于斯为盛。

臣愚以园邑之兴,始自强秦。

古者丘陇且不欲其著明,岂况筑郭邑、建都郛哉!

上违先帝圣心,下造无益之功,虚费国用,动摇百姓,非所以致和气、祈丰年也。

陛下履有虞之至性,追祖祢之深思,臣苍诚伤二帝纯德之美不畅于无穷也。

”帝乃止。

自是朝廷每有疑政,辄驿使谘问,苍悉心以对,皆见纳用。

秋,八月,庚寅,有星孛于天市。

初,益州西部都尉广汉郑纯,为政清洁,化行夷貊,君长感慕,皆奉珍内附。

明帝为之置永昌郡,以纯为太守。

纯在官十年而卒,后人不能抚循夷人。

九月,哀牢王类牢杀守令反,攻博南。

阜陵王延数怀怨望,有告延与子男鲂造逆谋者。

上不忍诛,冬十一月,贬延为阜陵侯,食一县,不得与吏民通。

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将众还居涿邪山,南单于与边郡及乌桓共击破之。

是岁,南部大饥,诏禀给之。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二年(丁丑,公元七七年)春,三月,甲辰,罢伊吾卢屯兵,匈奴复遣兵守其地。

永昌、越巂、益州三郡兵及昆明夷卤承等,击哀牢王类牢于博南,大破,斩之。

夏,四月,戊子,诏还坐楚、淮阳事徙者四百馀家。

上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

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请依旧典。

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

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

夫外戚贵盛,鲜不倾覆。

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又言‘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

且阴卫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

新阳侯虽刚强,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

原鹿贞侯,勇猛诚信。

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

马氏不及阴氏远矣。

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言之不舍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

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无香蕃之饰者,欲身率下也。

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

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褠,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

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

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

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

”固不许。

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

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

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

宜及吉时,不可稽留。

”太后报曰:“吾反覆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

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高祖约,无军功不侯。

’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邪!

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

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不求温饱耳。

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馀资,斯岂不可足,而必当得一县乎!

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

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

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

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

子之未冠,由于父母,已冠成人,则行子之志。

念帝,人君也。

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

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

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上乃止。

太后尝诏三辅:诸马昏亲有属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

太夫人葬起坟微高,太后以为言,兄卫尉廖等即时减削。

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

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

其美车服、不尊法度者,便绝属籍,遣归田里。

广平、巨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帝以白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

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

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

置织室,蚕于濯龙中,数往观视,以为娱乐。

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论语》经书,述叙平生,雍和终日。

马廖虑美业难终,上疏劝成德政曰:“昔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然而侈费不息,至于衰乱者,百姓从行不从言也。

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

《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长安语曰:‘城中好高结,四方高一尺。

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

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

’斯言如戏,有切事实。

前下制度未几,后稍不行,虽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师。

今陛下素简所安,发自圣性,诚令斯事一竟,则四海诵德,声薰天地,神明可通,况于行令乎!

”太后深纳之。

初,安夷县吏略妻卑湳种羌人妇,吏为其夫所杀,安夷长宗延追之出塞。

种人恐见诛,遂共杀延而与勒姐、吾良二种相结为寇。

于是烧当羌豪滇吾之子迷吾率诸种俱反,败金城太守郝崇。

诏以武威太守北地傅育为护羌校尉,自安夷徙居临羌。

迷吾又与封养种豪布桥等五万馀人共寇陇西、汉阳。

秋,八月,遣行车骑将军马防、长水校尉耿恭将北军五校兵及诸郡射士三万人击之。

第五伦上疏曰:“臣愚以为贵戚可封侯以富之,不当任以职事。

何者?

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

伏闻马防今当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纤介,难为意爱。

”帝不从。

马防等军到冀,布桥等围南部都尉于临洮,防进击,破之,斩首虏四千馀人,遂解临洮围。

其众皆降,唯布桥等二万馀人屯望曲谷不下。

十二月,戊寅,有星孛于紫宫。

帝纳窦勋女为贵人,有宠。

贵人母,即东海恭王女沘公主也。

第五伦上疏曰:“光武承王莽之馀,颇以严猛为政,后代因之,遂成风化。

郡国所举,类多办职俗吏,殊未有宽博之选以应上求者也。

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并以刻薄之姿,务为严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

而今之议者反以为能,违天心,失经义。

非徒应坐豫、协,亦宜谴举者。

务进仁贤以任时政,不过数人,则风俗自化矣。

臣尝读书记,知秦以酷急亡国,又目见王莽亦以苛法自灭,故勤勤恳恳,实在于此。

又闻诸王、主、贵戚,骄奢逾制,京师尚然,何以示远!

故曰:‘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

”上善之。

伦虽天性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论议每依宽厚云。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三年(戊寅,公元七八年)春,正月,己酉,宗祀明堂,登灵台,赦天下。

马防击布桥,大破之,布桥将种人万馀降,诏征防还。

留耿恭击诸未服者,斩首虏千馀人,勒姐、烧何等十三种数万人,皆诣恭降。

恭尝以言事忤马防,监营谒者承旨,奏恭不忧军事,坐征下狱,免官。

三月,癸巳,立贵人窦氏为皇后。

初,显宗之世,治虖沱、石臼河,从都虑至羊肠仓,欲令通漕。

太原吏民苦役,连年无成,死者不可胜算。

帝以郎中邓训为谒者,监领其事。

训考量隐括,知其难成,具以上言。

夏,四月,己巳,诏罢其役,更用驴辇,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千人。

训,禹之子也。

闰月,西域假司马班超率疏勒、康居、于窴、拘弥兵一万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斩首七百级。

冬,十二月,丁酉,以马防为车骑将军。

武陵漊中蛮反。

是岁,有司奏遣广平王羡、巨鹿王恭、乐成王党俱就国。

上性笃爱,不忍与诸王乖离,遂皆留京师。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四年(己卯,公元七九年)春,二月,庚寅,太尉牟融薨。

夏,四月,戊子,立皇子庆为太子。

己丑,徙巨鹿王恭为江陵王,汝南王畅为梁王,常山王昞为淮阳王。

辛卯,封皇子伉为千乘王,全为平春王。

有司连据旧典,请封诸舅。

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癸卯,遂封卫尉廖为顺阳侯,车骑将军防为颍阳侯,执金吾光为许侯。

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

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冀乘此道,不负先帝。

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

万年之日长恨矣!

”廖等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帝不许。

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书辞位,帝许之。

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进就第。

甲戌,以司徒鲍昱为太尉,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

六月,癸丑,皇太后马氏崩。

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贾贵人不登极位,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

及太后崩,但加贵人王赤绶,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而已。

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后。

校书郎杨终建言:“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

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环大体。

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

”帝从之。

冬,十一月,壬戌,诏太常:“将、大夫、博士、郎官及诸儒会白虎观,议《五经》同异。

”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议奏》,名儒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及广平王羡皆与焉。

固,超之兄也。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五年(庚辰,公元八零年)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诏举直言极谏。

荆、豫诸郡兵讨漊中蛮,破之。

夏,五月,辛亥,诏曰:“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已发愤吐懑,略闻子大夫之志矣。

皆欲置于左右,顾问省纳。

建武诏书又曰:‘尧试臣以职,不直以言语笔札。

’今外官多旷,并可以补任。

”戊辰,太傅赵熹薨。

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善阝善、于窴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

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

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

’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焉耆、龟兹独未服从。

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汉与依天等。

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龟兹可伐。

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

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

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故饶衍,不比敦煌、善阝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

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者。

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

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

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

”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

平陵徐幹上疏,愿奋身佐超,帝以幹为假司马,将驰刑及义从千人就超。

先是莎车以为汉兵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

会徐幹适至,超遂与幹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馀级。

欲进攻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

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

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

”帝纳之。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六年(辛巳,公元八一年)春。

二月,辛卯,琅邪孝王京薨。

夏,六月,丙辰,太尉鲍昱薨。

辛未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癸巳,以大司农邓彪为太尉。

武都太守廉范迁蜀郡太守。

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侧,旧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灾,而更相隐蔽,烧者日属。

范乃毁削先令,但严使储水而已。

百姓以为便,歌之曰:“廉叔度,来何暮!

不禁火,民安作。

昔无襦,今五绔。

”帝以沛王等将入朝,遣谒者赐貂裘及太官食物、珍果,又使大鸿胪窦固持节郊迎。

帝亲自循行邸第,豫设帷床,其钱帛、器物无不充备。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七年(壬午,公元八二年)春,正月,沛王辅、济南王康、东平王苍、中山王焉、东海王政、琅邪王宇来朝。

诏沛、济南、东平、中山王赞拜不名,升殿乃拜,上亲答之,所以宠光荣显,加于前古。

每入宫,辄以辇迎,至省阁乃下,上为之兴席改容,皇后亲拜于内,皆鞠躬辞谢不自安。

三月,大鸿胪奏遣诸王归国,帝特留东平王苍于京师。

初,明德太后为帝纳扶风宋杨二女为贵人,大贵人生太子庆。

梁松弟竦有二女,亦为贵人,小贵人生皇子肇。

窦皇后无子,养肇为子。

宋贵人有宠于马太后,太后崩,窦皇后宠盛,与母沘阳公主谋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纤过,内使御者侦伺得失。

宋贵人病,思生兔,令家求之,因诬言欲为厌胜之术,由是太子出居承禄观。

夏,六月,甲寅,诏曰:“皇太子有失惑无常之性,不可以奉宗庙。

大义灭亲,况降退乎!

今废庆为清河王。

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训怀衽,今以肇为皇太子。

”遂出宋贵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黄门蔡伦案之。

二贵人皆饮药自杀,父议郎杨免归本郡。

庆时虽幼,亦知避嫌畏祸,言不敢及宋氏。

帝更怜之,敕皇后令衣服与太子齐等。

,太子亦亲爱庆,入则共室,出则同舆。

己未,徙广平王羡为西平王。

秋,八月,饮酎毕,有司复奏遣东平王苍归国,帝乃许之,手诏赐苍曰:“骨肉天性,诚不以远近为亲疏。

然数见颜色,情重昔时。

念王久劳,思得还休,欲署大鸿胪奏,不忍下笔,顾授小黄门。

中心恋恋,恻然不能言。

”于是车驾祖送,流涕而诀。

复赐乘舆服御,珍宝、舆马,钱布以亿万计。

九月,甲戌,帝幸偃师,东涉卷津,至河内,下诏曰:“车驾行秋稼,观收获,因涉郡界,皆精骑轻行,无它辎重。

不得辄修道桥,远离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后,以为烦扰。

动务省约,但患不能脱粟瓢饮耳。

”己酉,进幸鄴。

辛卯,还宫。

冬,十月,癸丑,帝行幸长安,封萧何末孙熊为酂侯。

进幸槐里、岐山。

又幸长平,御池阳宫,东至高陵。

十二月,丁亥,还宫。

东平献王苍疾病,驰遣名医、小黄门侍疾,使者冠盖不绝于道。

又置驿马,千里传问起居。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八年(癸未,公元八三年)春,正月,壬辰,王薨。

诏告中傅“封上王自建武以来章奏,并集览焉。

”遣大鸿胪持节监丧,令四姓小侯、诸国王、主悉会葬。

夏,六月,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万馀人款五原塞降。

冬,十二月,甲午,上行幸陈留、梁国、淮阳、颍阳。

戊申,还宫。

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庆。

诸窦闻而恶之。

皇后欲专名外家,忌梁贵人姊妹,数谮之于帝,渐致疏嫌。

是岁,窦氏作飞书,陷梁竦以恶逆,竦遂死狱中,家属徙九真,贵人姊妹以忧死。

辞语连及梁松妻舞阴公主,坐徙新城。

顺阳侯马廖,谨笃自守,而性宽缓,不能教勒子弟,皆骄奢不谨。

校书郎杨终与廖书,戒之曰。

“君位地尊重,海内所望。

黄门郎年幼,血气方盛,既无长君退让之风,而要结轻狡无行之客,纵而莫诲,视成任性,览念前往,可为寒心!

”廖不能从。

防、光兄弟资产巨亿,大起第观,弥亘街路,食客常数百人。

防又多牧马畜,赋敛羌、胡。

帝不喜之,数加谴敕,所以禁遏甚备。

由是权势稍损,宾客亦衰。

廖子豫为步兵校尉,投书怨诽。

于是有司并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浊乱圣化,悉免就国。

临上路,诏曰:“舅氏一门俱就国封,四时陵庙无助祭先后者,朕甚伤之,其令许侯思愆田庐,有司勿复请,以慰朕渭阳之情。

”光比防稍为谨密,故帝特留之,后复位特进。

豫随廖归国,考击物故。

后复有诏还廖京师。

诸马既得罪,窦氏益贵盛。

皇后兄宪为侍中、虎贲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并侍宫省,赏赐累积。

喜交通宾客。

司空第五伦上疏曰:“臣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年盛志美,卑让乐善,此诚其好士交结之方。

然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

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佚所从生也。

三辅论议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

’诐险趣势之徒,诚不可亲近。

臣愚愿陛下、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所至愿也。

”宪恃宫掖声势,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

宪以贱直请夺泌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

后帝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

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

久念使人惊怖。

昔永平中,常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

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民哉!

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

”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

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于欺罔,是以明君疾之。

孝章谓窦宪何异指鹿为马,善矣。

然卒不能罪宪,则奸臣安所惩哉!

夫人主之于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复赦之,则不若不知之为愈也。

何以言之?

彼或为奸而上不之知,犹有所畏。

既知而不能讨,彼知其不足畏也,则放纵而无所顾矣!

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下邳周纡为雒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

吏数闾里豪强以对。

纡厉声怒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佣乎!

”于是部吏望风旨,争以激切为事,贵戚跼蹐,京师肃清。

窦笃夜至止奸亭,亭长霍延拔剑拟笃,肆詈恣口。

笃以表闻,诏召司隶校尉、河南尹诣尚书谴问。

遣剑戟士收纡,送廷尉诏狱,数日,贳出之。

帝拜班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

邑到于窴,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

”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

”遂去其妻。

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

”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

”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

徐幹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

”超曰:“是何言之陋也!

以邑毁超,故今遣之。

内省不疚,何恤人言!

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帝以侍中会稽郑弘为大司农。

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风波艰阻,没溺相系。

弘奏开零陵、桂阳峤道,自是夷通,遂为常路。

在职二年,所息省以亿万计。

遭天下旱,边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积。

弘又奏宜省贡献,减徭费以利饥民。

帝从之。

肃宗孝章皇帝上元和元年(甲申,公元八四年)春,闰正月,辛丑,济阴悼王长薨。

夏,四月,己卯,分东平国,封献王子尚为任城王。

六月,辛酉,沛献王辅薨。

陈事者多言“郡国贡举,率非功次,故守职益懈而吏事浸疏,咎在州郡。

”有诏下公卿朝臣议。

大鸿胪韦彪上议曰:“夫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绰优于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忠孝之人,持心近厚。

锻练之吏,持心近薄。

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以阀阅。

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

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

”彪又上疏曰:“天下枢要,在于尚书,尚书之选,岂可不重!

而间者多从郎官超升此位,虽晓习文法,长于应对,然察察小慧,类无大能。

宜鉴啬夫捷急之对,深思绛侯木讷之功也。

”帝皆纳之。

彪,贤之玄孙也。

秋,七月,丁未,诏曰:“律云:‘掠者唯得榜、笞、立’。

又《令丙》,棰长短有数。

自往者大狱已来,掠者多酷,钻钅赞之属,惨苦无极。

念其痛毒,怵然动心。

宜及秋冬治狱,明为其禁。

”八月,甲子,太尉邓彪罢,以大司农郑弘为太尉。

癸酉,诏改元。

丁酉,车驾南巡。

诏:“所经道上郡县,无得设储跱。

命司空自将徒支柱桥梁。

有遣使奉迎,探知起居,二千石当坐。

”九月,辛丑,幸章陵。

十月,己未,进幸江陵。

还,幸宛。

召前临淮太守宛人硃晖,拜尚书仆射。

晖在临淮,有善政,民歌之曰:“强直自遂,南阳硃季,吏畏其威,民怀其惠。

”时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

十一月,己丑,车驾还宫。

尚书张林上言:“县官经用不足,宜自煮盐,及复修武帝均输之法。

”硃晖固执以为不可,曰:“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民穷怨,诚非明主所宜行。

”帝因发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

三日,诏敕出之,曰:“国家乐闻驳议,黄发无愆。

诏书过耳,何故自系!

”晖因称病笃,不肯复署议。

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临得谴让,奈何称病,其祸不细!

”晖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

若心知不可,而顺旨雷同,负臣子之义!

今耳目无所闻见,伏待死命。

”遂闭口不复言。

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

帝意解,寝其事。

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太医视疾,太官赐食,晖乃起谢。

复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领。

鲁国孔僖、涿郡崔骃同游太学,相与论:“孝武皇帝,始为天子,崇信圣道,五六年间,号胜文、景。

及后恣己,忘其前善。

”邻房生梁郁上书,告“骃、僖诽谤先帝,刺讥当世”,事下有司。

因诣吏受讯。

僖以书自讼曰:“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

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恶,显在汉史,坦如日月,是为直说书传实事,非虚谤也。

夫帝者,为善为恶,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诛于人也。

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过而德泽有加,天下所具知也,臣等独何讥刺哉!

假使所非实是,则固应悛改,傥其不当,亦宜含容,又何罪焉!

陛下不推原大数,深自为计,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顾天下之人,必回视易虑,以此事窥陛下心,自今以后,苟见不可之事,终莫复言者矣。

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尽其心,今陛下乃欲为十世之武帝远讳实事,岂不与桓公异哉!

臣恐有司卒然见构,衔恨蒙枉,不得自叙,使后世论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宁可复使子孙追掩之乎!

谨诣阙伏待重诛。

”书奏,帝立诏勿问,拜僖兰台令史。

十二月,壬子,诏:“前以妖恶禁锢三属者,一皆蠲除之,但不得在宿卫而已。

”庐江毛义,东平郑均,皆以行义称于乡里。

南阳张奉慕义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安阳令,以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辞去。

后义母死。

征辟皆不至,奉乃叹曰:“贤者固不可测。

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

”均兄为县吏,颇受礼遗,均谏不听,乃脱身为佣,岁馀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

”兄感其言,遂为廉洁。

均仕为尚书,免归。

帝下诏褒宠义、均,赐谷各千斛,常以八月长吏差问起居,加赐羊酒。

武威太守孟云上言:“北匈奴复愿与吏民合市。

”诏许之。

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驱牛马万馀头来与汉交易,南单于遣轻骑出上郡钞之,大获而还。

帝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将兵八百人诣班超,超因发疏勒、于窴兵击莎车。

莎车以赂诱疏勒王忠,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

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

使人说康居王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

资治通鉴·卷四十七·汉纪三十九

〔司马光〕 〔宋〕

起旃蒙作噩,尽重光单阏,凡七年。

肃宗孝章皇帝下元和二年(乙酉,公元八五年)春,正月,乙酉,诏曰:“令云:‘民有产子者,复勿算三岁。

’今诸怀妊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

著以为令!

”又诏三公曰:“夫欲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餍之,甚苦之!

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

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它异,斯亦殆近之矣!

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

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

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北匈奴大人车利涿兵等亡来入塞,凡七十三辈。

时北虏衰耗,党众离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

南单于长死,单于汗之子宣立,为伊屠于闾鞮单于。

《太初历》施行百馀年,历稍后天。

上命治历编、本梵等综校其状,作《四分历》。

二月,甲寅,始施行之。

帝之为太子也,受《尚书》于东郡太守汝南张酺。

丙辰,帝东巡,幸东郡,引酺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庭中。

帝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

赏赐殊特,莫不沾洽。

行过任城,幸郑均舍,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时人号为“白衣尚书”。

乙丑,帝耕于定陶。

辛未,幸泰山,柴告岱宗。

进幸奉高。

壬申,宗祀五帝于汶上明堂。

丙子,赦天下。

戊寅,进幸济南。

三月,己丑,幸鲁,庚寅,祠孔子于阙里,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乐,大会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二人。

帝谓孔僖曰:“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

”对曰:“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

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

至于光荣,非所敢承。

”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

”拜僖郎中。

壬辰,帝幸东平,追念献王,谓其诸子曰:“思其人,至其乡。

其处在,其人亡。

”因泣下沾襟。

遂幸献王陵,祠以太牢,亲拜祠坐,哭泣尽哀。

献王之归国也,骠骑府吏丁牧、周栩以王爱贤下士,不忍去之,遂为王家大夫数十年,事祖及孙。

帝闻之,皆引见,既愍其淹滞,且欲扬献王德美,即皆擢为议郎。

乙未,幸东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关。

夏,四月,乙卯,还宫。

庚申,假于祖祢。

五月,徙江陵王恭为六安王。

秋,七月,庚子,诏曰:“《春秋》重三正,慎三微。

其定律无以十一月、十二月报囚,止用冬初十月而已。

”冬,南单于遣兵与北虏温禺犊王战于涿邪山,斩获而还。

武威太守孟云上言:“北虏以前既和亲,而南部复往抄掠,北单于谓汉欺之,谋欲犯塞,谓宜还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

”诏百官议于朝堂。

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以为不可许,司徒桓虞及太仆袁安以为当与之。

弘因大言激厉虞曰:“诸言当还生口者,皆为不忠!

”虞延叱之,伦及大鸿胪韦彪各作色变容。

司隶校尉举奏弘等,弘等皆上印绶谢。

诏报曰:“久议沉滞,各有所志,盖事以议从,策由众定,訚訚衎衎,得礼之容,寝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

君何尤而深谢!

其各冠覆!

”帝乃下诏曰:“江海所以能长百川者,以其下之也。

少加屈下,尚何足病!

况今与匈奴君臣分定,辞顺约明,贡献累至,岂宜违信,自受其曲!

其敕度辽及领中郎将庞奋,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还北虏。

其南部斩首获生,计功受赏,如常科。

”肃宗孝章皇帝下元和三年(丙戌,公元八六年)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于怀。

二月,乙丑,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过,无得有所伐杀,车可以引避,引避之:騑马可辍解,辍解之。

”戊辰,进幸中山,出长城。

癸酉,还,幸元氏。

三月,己卯,进幸赵。

辛卯,还宫。

太尉郑弘数陈侍中窦宪权势太盛,言甚苦切,宪疾之。

会弘奏宪党尚书张林、雒阳令杨光在官贪残。

书奏,吏与光故旧,因以告之,光报宪。

宪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诘让弘。

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缓。

弘自诣延尉,诏敕出之,因乞骸骨归,未许。

病笃,上书陈谢曰:“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疾恶,谓‘宪何术以迷主上!

近日王氏之祸,昞然可见。

’陛下处天子之尊,保万世之祚,而信谗佞之臣,不计存亡之机。

臣虽命在晷刻,死不忘忠,愿陛下诛四凶之罪,以厌人鬼愤结之望!

”帝省章,遣医视弘病,比至,已薨。

以大司农宋由为太尉。

司空第五伦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赐策罢,以二千石俸终其身。

伦奉公尽节,言事无所依违。

性质悫,少文采,在位以贞白称。

或问伦曰:“公有私乎?

”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

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以太仆袁安为司空。

秋,八月,乙丑,帝幸安邑,观盐池。

九月,还宫。

烧当羌迷吾复与弟号吾及诸种反。

号吾先轻入,寇陇西界,督烽掾李章追之,生得号吾,将诣郡。

号吾曰:“独杀我,无损于羌。

诚得生归,必悉罢兵,不复犯塞。

”陇西太守张纡放遣之,羌即为解散,各归故地。

迷吾退居河北归义城。

疏勒王忠从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遣使诈降于班超,超知其奸而伪许之。

忠从轻骑诣超,超斩之,因击破其众,南道遂通。

楚许太后薨。

诏改葬楚王英,追爵谥曰楚厉侯。

帝以颍川郭躬为廷尉。

决狱断刑,多依矜恕,条诸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奏之,事皆施行。

博士鲁国曹褒上疏,以为“宜定文制,著成汉礼”,太常巢堪以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许。

”帝知诸儒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褒侍中。

玄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

”帝曰:“谚言:‘作舍道边,三年不成。

’会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夔足矣。

”肃宗孝章皇帝下章和元年(丁亥,公元八七年)春,正月,帝召褒,授以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

”护羌校尉傅育欲伐烧当羌,为其新降,不欲出兵,乃募人斗诸羌、胡。

羌、胡不肯,遂复叛出塞,更依迷吾。

育请发诸郡兵数万人共击羌。

未及会,三月,育独进军。

迷吾闻之,徙庐落去。

育遣精骑三千穷追之,夜,至三兜谷,不设备,迷吾袭击,大破之,杀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

及诸郡兵到,羌遂引去。

诏以陇西太守张纡为校尉,将万人屯临羌。

夏,六月,戊辰,司徒桓虞免。

癸卯,以司空袁安为司徒,光禄勋任隗为司空。

隗,光之子也。

齐王晃及弟利侯刚,与母太姬更相诬告。

秋,七月,癸卯,诏贬晃爵为芜湖侯,削刚户三千,收太姫玺绶。

壬子,淮阳顷王昞薨。

鲜卑入左地,击北匈奴,大破之,斩优留单于而还。

羌豪迷吾复与诸种寇金城塞,张纡遣从事河内司马防与战于木乘谷。

迷吾兵败走,因译使欲降,纡纳之。

迷吾将人众诣临羌,纡设兵大会,施毒酒中,伏兵杀其酋豪八百馀人,斩迷吾头以祭傅育冢,复放兵击其馀众,斩获数千人。

迷吾子迷唐,与诸种解仇,结婚交质,据大、小榆谷以叛,种众炽盛,张纡不能制。

壬戌,诏以瑞物仍集,改元章和。

是时,京师四方屡有嘉瑞,前后数百千,言事者咸以为美。

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独恶之,谓宋由、袁安曰:“夫瑞应依德而至,灾异缘政而生。

今异乌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际,不可不察!

”由、安惧不敢答。

八月,癸酉,帝南巡。

戊子,幸梁。

乙未晦,幸沛。

日有食之。

九月,庚子,帝幸彭城。

辛亥,幸寿春。

复封阜陵侯延为阜陵王。

己未,幸汝阴。

冬,十月,丙子,还宫。

北匈奴大乱,屈兰储等五十八部、口二十八万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曹褒依准旧典,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

帝以众论难一,故但纳之,不复令有司平奏。

是岁,班超发于窴诸国兵共二万五千人击莎车,龟兹王发温宿、姑墨、尉头兵合五万人救之。

超召将校乃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

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

”阴缓所得生口。

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

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

鸡鸣,驰赴莎车营。

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馀级。

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

自是威震西域。

肃宗孝章皇帝下章和二年(戊子,公元八八年)春,正月,济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来朝。

上性宽仁,笃于亲亲,故叔父济南、中山二王,每数入朝,特加恩宠,及诸昆弟并留京师,不遣就国。

又赏赐群臣,过于制度,仓帑为虚。

何敞奏记宋由曰:“比年水旱,民不收获。

凉州缘边,家被凶害。

中州内郡,公私屈竭。

此实损膳节用之时,国恩覆载,赏赉过度,但闻腊赐,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于空竭帑藏,损耗国资。

寻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

明君赐赉,宜有品制。

忠臣受赏,亦应有度。

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

今明公位尊任重,责深负大,上当匡正纲纪,下当济安元元,岂但空空无违而已哉!

宜先正己以率群下,还所得赐,因陈得失,奏王侯就国,除苑囿之禁,节省浮费,赈恤穷孤,则恩泽下畅,黎庶悦豫矣。

”由不能用。

尚书南阳宋意上疏曰:“陛下至孝烝烝,恩家隆深,礼宠诸王,同之家人,车入殿门,即席不拜,分甘损膳,赏赐优渥。

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国,陛下恩宠逾制,礼敬过度。

《春秋》之义,诸父、昆弟,无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强干弱枝者也。

陛下德业隆盛,当为万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损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

又西平王羡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属备具,当早就蕃国,为子孙基址。

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骄奢僭拟,宠禄隆过。

宜割情不忍,以义断恩,发遣康、焉,各归蕃国,令羡等速就便时,以塞众望。

”帝未及遣。

壬辰,帝崩于章德前殿,年三十一。

遣诏:“无起寝庙,一如先帝法制。

”范晔论曰:魏文帝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

章帝素知人,厌明帝苛切,事从宽厚。

奉承明德太后,尽心孝道。

平徭简赋,而民赖其庆。

又体之以忠恕,文之以礼乐。

谓之长者,不亦宜乎!

太子即位,年十岁,尊皇后曰皇太后。

三月,丁酉,用遗诏徙西平王羡为陈王,六安王恭为彭城王。

癸卯,葬孝章皇帝于敬陵。

南单于宣死,单于长之弟屯屠何立,为休兰尸逐侯鞮单于。

太后临朝,窦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诰命。

弟笃为虎贲中郎将,笃弟景、寰并为中常侍,兄弟皆在亲要之地。

宪客崔骃以书戒宪曰:“《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慠。

’生富贵而能不骄慠者,未之有也。

今宠禄初隆,百僚观行,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乎!

昔冯野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

近阴卫尉克己复礼,终受多福。

外戚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者,盖在满而不挹,位有馀而仁不足也。

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

《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庚戌,皇太后诏:“以故太尉邓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听。

”窦宪以彪有义让,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随,故尊崇之。

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

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

宪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报复。

永平时,谒者韩纡考劾宪父勋狱,宪遂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

癸亥,陈王羡、彭城王恭、乐成王党、下邳王衍、梁王畅始就国。

夏,四月,戊寅,以遗诏罢郡国盐铁之禁,纵民煮铸。

五月,京师旱。

北匈奴饥乱,降南部者岁数千人。

秋,七月,南单于上言:“宜及北虏分争,出兵讨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长无北念。

臣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岁时赏赐,动辄亿万,虽垂拱安枕,惭无报效之义,愿发国中及诸部故胡新降精兵,分道并出,期十二月同会虏地。

臣兵众单少,不足以防内外,愿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并力而北。

冀因圣帝威神,一举平定。

臣国成败,要在今年,已敕诸部严兵马,唯裁哀省察!

”太后以示耿秉。

秉上言:“昔武帝单极天下,欲臣虏匈奴,未遇天时,事遂无成。

今幸遭天授,北虏分争,以夷伐夷,国家之利,宜可听许。

”秉因自陈受恩,分当出命效用。

太后议欲从之。

尚书宋意上书曰:“夫戎狄简贱礼义,无有上下,强者为雄,弱即屈服。

自汉兴以来,征伐数矣。

其所克获,曾不补害。

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难,深昭天地之明,故因其来降,羁縻畜养,边民得生,劳役休息,于兹四十馀年矣。

今鲜卑奉顺,斩获万数,中国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劳。

汉兴功烈,于斯为盛。

所以然者,夷虏相攻,无损汉兵者也。

臣察鲜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

及归功圣朝,实由贪得重赏。

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则不得不禁制鲜卑。

鲜卑外失暴掠之愿,内无功劳之赏,豺狼贪婪,必为边患。

今北虏西遁,请求和亲,宜因其归附,以为外扞,巍巍之业,无以过此。

若引兵费赋,以顺南虏,则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

诚不可许。

”会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窦宪惧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

尚书颍川韩稜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为奸臣所笑。

”太后怒,以切责稜,稜固执其议。

何敞说宋由曰:“畅宗室肺府,茅土籓臣,来吊大忧,上书须报,亲在武卫,致此残酷。

奉宪之吏,莫适讨捕,踪迹不显,主名不立。

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

而二府执事以为故事:三公不与贼盗。

公纵奸慝,莫以为咎。

敞请独奏案之。

”由乃许焉。

二府闻敞行,皆遣主者随之。

于是推举,具得事实。

太后怒,闭宪于内宫。

宪惧诛,因自求击匈奴以赎死。

冬,十月,乙亥,以宪为车骑将军,伐北匈奴,以执金吾耿秉为副。

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

公卿举故张掖太守邓训代张纡为护羌校尉。

迷唐率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小月氏胡。

训拥卫小月氏胡,令不得战。

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不宜禁护。

训曰:“张纡失信,众羌大动,凉州吏民,命县丝发。

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

今因其追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

”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

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

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

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是得父母也!

”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

”训遂抚养教谕,小大莫不感悦。

于是赏赂诸羌种,使相招诱,迷唐叔父号吾将其种人八百户来降。

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破之,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颇岩谷,众悉离散。

汉孝和皇帝上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元年(己丑,公元八九年)春,迷唐欲复归故地。

邓训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于箄上以渡河,掩击迷唐,大破之,斩首前后一千八百馀级,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万馀头,一种殆尽。

迷唐收其馀众西徙千馀里,诸附落小种皆畔之。

烧当豪帅东号稽颡归死,馀皆款塞纳质。

于是训绥接归附,威信大行,遂罢屯兵,各令归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馀人,分以屯田、修理坞壁而已。

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

”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

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争,前后且十上,众皆为之危惧,安、隗正色自若。

侍御史鲁恭上疏曰:“国家新遭大忧,陛下方在谅阴,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

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

万民者,天之所生。

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则正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

故爱民者必有天报。

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与鸟兽无别。

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

今匈奴为鲜卑所破,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

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

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

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

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

”尚书令韩稜、骑都尉硃晖、议郎京兆乐恢,皆上疏谏,太后不听。

又诏使者为宪弟笃、景并起邸第,劳役百姓。

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平城之围,慢书之耻,此二辱者,臣子所谓捐躯而必死,高祖、吕后忍怒还忿,舍而不诛。

今匈奴无逆节之罪,汉朝无可惭之耻,而盛春东作,兴动大役,元元怨恨,咸怀不悦。

又猥复为卫尉笃、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弥街绝里。

笃、景亲近贵臣,当为百僚表仪。

今众军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苦,县官无用,而遽起大第,崇饰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无穷也。

宜且罢工匠,专忧北边,恤民之困。

”书奏,不省。

窦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尚书仆射郅寿,有所请托,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

又因朝会,刺讥宪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厉音正色,辞旨甚切。

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吏,当诛,何敝上疏曰:“寿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

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

臣所以触死瞽言,非为寿也。

忠臣尽节,以死为归。

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

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

臣敞谬与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馀。

”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未行,自杀。

寿,恽之子也。

夏,六月,窦宪、耿秉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固阳塞,皆会涿邪山。

宪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南匈奴精骑万馀,与北单于战于稽洛山,大破之,单于遁走。

追击诸部,遂临私渠北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获生口甚众,杂畜百馀万头,诸裨小王率众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馀万人。

宪、秉出塞三千馀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

遣军司马吴汜、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时虏中乖乱,汜、讽及单于于西海上,宣国威信,以诏致赐,单于稽首拜受。

讽因说令修呼韩邪故事,单于喜悦,即将其众与讽俱还。

到私渠海,闻汉军已入塞,乃遣弟右温禺鞮王奉贡入侍,随讽诣阙。

宪以单于不自身到,奏还其侍弟。

秋,七月,乙未,会稽山崩。

九月,庚申,以窦宪为大将军,中郎将刘尚为车骑将军,封宪武阳侯,食邑二万户。

宪固辞封爵,诏许之。

旧,大将军位在三公下,至是,诏宪位次太傅下、三公上。

长史、司马秩中二千石。

封耿秉为美阳侯。

窦氏兄弟骄纵,而执金吾景尤甚,奴客缇骑强夺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

商贾闭塞,如避寇仇。

又擅发缘边诸郡突骑有才力者,有司莫敢举奏,袁安劾景“擅发边兵,惊惑吏民。

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当伏显诛。

”又奏“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不举劾,请免官案罪。

”并寝不报。

驸马都尉瑰,独好经书,节约自修。

尚书何敞上封事曰:“昔郑武姜之幸叔段,卫庄公之宠州吁,爱而不教,终至凶戾。

由是观之,爱子若此,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

伏见大将军宪,始遭大忧,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国事。

宪深执谦退,固辞盛位,恳恳勤勤,言之深至,天下闻之,莫不悦喜。

今逾年未几,大礼未终,卒然中改,兄弟专朝,宪秉三军之重,笃、景总宫卫之权,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戳无罪,肆心自快。

今者论议讻讻,咸谓叔段、州吁复生于汉。

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则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

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

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绝其绵绵,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祐也。

驸马都尉瑰,比请退身,愿抑家权,可与参谋,听顺其意,诚宗庙至计,窦氏之福!

”时济南王康尊贵骄甚,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

康有违失,敞辄谏争,康虽不能从,然素敬重敞,无所嫌牾焉。

冬,十月,庚子,阜陵质王延薨。

是岁,郡国九大水。

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二年(庚寅,公元九零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二月,壬午,日有食之。

夏,五月,丙辰,封皇弟寿为济北王,开为河间王,淑为城阳王。

绍封故淮南顷王子侧为常山王。

窦宪遣副校尉阎盘将二千馀骑掩击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复取其地。

车师震慑,前、后王各遣子入侍。

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

超众少,皆大恐。

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

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

”谢遂前攻超,不下,又钞掠无所得。

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

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

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

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初,北海哀王无后,肃宗以齐武王首创大业而后嗣废绝,心常愍之,遗诏令复齐、北海二国。

丁卯,封芜湖侯无忌为齐王,北海敬王庶子威为北海王。

六月,辛卯,中山简王焉薨。

焉,东海恭王之母弟,而窦太后,恭王之甥也。

故加赙钱一亿,大为修冢茔,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数,作者万馀人,凡征发摇动六州十八郡。

诏封窦宪为冠军侯,笃为郾侯,瑰为夏阳侯。

宪独不受封。

秋,十月,乙卯,窦宪出屯凉州,以侍中邓叠行征西将军事为副。

北单于以汉还其侍弟,九月,复遣使款塞称臣,欲入朝见。

冬十月,窦宪遣班固、梁讽迎之。

会南单于复上书求灭北庭,于是遣左谷蠡王师子等将左右部八千骑出鸡鹿塞,中郎将耿谭遣从事将护之,袭击北单于。

夜至,围之,北单于被创,仅而得免,获阏氏及男女五人,斩首八千级,生虏数千口。

班固至私渠海而还。

是时,南部党众益盛,邻户三万四千,胜兵五万。

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三年(辛卯,公元九一年)春,正月,甲子,帝用曹褒新礼,加元服。

擢褒监羽林左骑。

窦宪以北匈奴微弱,欲遂灭之,二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出居延塞,围北单于于金微山,大破之,获其母阏氏、名王以下五千馀级,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馀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

封夔为粟邑侯。

窦宪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竞赋敛吏民,共为赂遗。

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并所连及,贬秩免官者四十馀人,窦氏大恨。

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

尚书仆射乐恢,刺举无所回避,宪等疾之。

恢上疏曰:“陛下富于春秋,纂承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

方今之宜,上以义自割,下以谦自引,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诚策之上者也。

”书奏,不省。

恢称疾乞骸骨,归长陵。

宪风厉州郡,迫胁恢饮药死。

于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无敢违者。

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喑呜流涕。

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赖之。

冬,十月,癸未,上行幸长安,诏求萧、曹近亲宜为嗣者,绍其封邑。

诏窦宪与车驾会长安。

宪至,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尚书韩稜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

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

”议者皆惭而止。

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上牛酒于宪,稜举奏龙,论为城旦。

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

十二月,复置西域都护、骑都尉、戊己校尉官。

以班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

拜龟兹侍子白霸为龟兹王,遣司马姚光送之。

超与光共胁龟兹,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将尤利多还诣京师。

超居龟兹它乾城,徐幹屯疏勒,惟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没都护,犹怀二心,其馀悉定。

庚辰,上至自长安。

初,北单于既亡,其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为单于,将众数千人止蒲类海,遣使款塞。

窦宪请遣使立于除鞬为单于,置中郎将领护,如南单于故事。

事下公卿议,宋由等以为可许。

袁安、任隗奏以为:“光武招怀南虏,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时之算,可得扞御北狄故也。

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并领降众,无缘复更立于除鞬以增国费。

”事奏,未以时定。

安惧宪计遂行,乃独上封事曰:“南单于屯先父举众归德,自蒙恩以来四十馀年,三帝积累以遗陛下,陛下深宜遵述先志,成就其业,况屯首唱大谋,空尽北虏,辍而弗图,更立新降。

以一朝之计,违三世之规,失信于所养,建立于无功。

《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行焉。

’今若失信于一屯,则百蛮不敢复保誓矣。

又,乌桓、鲜卑新杀北单于,凡人之情,咸畏仇雠,今立其弟,则二虏怀怨。

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馀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

今北庭弥远,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地。

”诏下其议,安又与宪更相难折。

宪险急负执,言辞骄讦,至诋毁安,称光武诛韩歆、戴涉故事,安终不移。

然上竟从宪策。

行歌

〔范仲淹〕 〔宋〕

行歌春满路,坐歌春满园。

花前人自乐,桃李岂须言。

江楼寄希元上人

〔范仲淹〕 〔宋〕

清言一以遥,默默江楼上。

安得如白云,无心两相忘。

资治通鉴·卷四十三·汉纪三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涒滩,尽柔兆敦牂,凡十一年。

建武十二丙申,公元三六年春,正月,吴汉破公孙述将魏堂、公孙永于鱼涪津,遂围武阳。

述遣子婿史兴救之,汉迎击,破之,因入犍为界。

诸县皆城守。

诏汉直取广都,据其心腹。

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遣轻骑烧成都市桥。

公孙述将帅恐惧,日夜离叛,述虽诛灭其家,犹不能禁。

帝必欲降之,又下诏喻述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宗族完全。

诏书手记,不可数得。

”述终无降意。

秋,七月,冯骏拔江州,获田戎。

帝戒吴汉曰:“成都十馀万众,不可轻也。

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忽与争锋。

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

”汉乘利,遂自将步骑二万进逼成都。

去城十馀里,阻江北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馀人屯于江南,为营相去二十馀里。

帝闻之大惊,让汉曰:“比敕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勃乱!

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

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

幸无它者,急引兵还广都。

”诏书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将众十许万,分为二十馀营,出攻汉,使别将将万馀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

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

汉乃召诸将厉之曰:“吾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

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

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

如其不然,败必无馀。

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诸将皆曰:“诺。

”于是飨士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幡旗,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

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将攻江南。

汉悉兵迎战,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斩丰、吉。

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

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

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

”正是汉与述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遂军于其郭中。

臧宫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恢。

复攻拨繁、郫,与呈汉会于成都。

李通欲避权势,乞骸骨。

积二岁,帝乃听上大司空印绶,以特进奉朝请。

后有司奏封皇子,帝感通首创大谋,即日,封通少子雄为召陵侯。

公孙述困急,谓延岑曰:“事当奈何!

”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

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

”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馀人以配岑。

岑于市桥伪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堕水,缘马尾得出。

汉军馀七日粮,阴具船,欲遁去。

蜀郡太守南阳张堪闻之,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

汉从之,乃示弱以挑敌。

冬,十一月,臧宫军咸阳门。

戊寅,述自将数万人攻汉,使延岑拒宫。

大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

汉因使护军高午、唐邯将锐卒数万击之,述兵大乱。

高午奔陈刺述,洞胸堕马,左右舆入城。

述以兵属延岑,其夜,死。

明旦,延岑以城降。

辛巳,吴汉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

帝闻之怒,以谴汉。

又让刘尚曰:“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

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

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

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初,述征广汉李业为博士,业固称疾不起。

述羞不能致,使大鸿胪尹融奉诏命以劫业,“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以毒酒。

”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

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君。

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

”业乃叹曰:“古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为此故也。

君子见危授命,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

”融曰:“宜呼室家计之。

”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

”遂饮毒而死。

述耻有杀贤之名,遣使吊祠,赙赠百匹,业子翚逃,辞不受。

述又骋巴郡谯玄,玄不诣。

亦遣使者以毒药劫之,太守自诣玄庐,劝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

”遂受毒药。

玄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述许之。

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谓嘉曰:“速装,妻子可全。

”对曰:“犬马犹识主,况于人乎!

”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

述怒,遂诛皓家属。

王嘉闻而叹曰:“后之哉!

”乃对使者伏剑而死。

犍为费贻不肯仕述,漆身为癞,阳狂以避之。

同郡任永、冯信皆托青盲以辞征命。

帝既平蜀,诏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

谯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还其家钱,而表李业之闾。

征费贻、任永、冯信,会永、信病卒,独贻仕至合浦太守。

上以述将程乌、李育有才干,皆擢用之。

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

初,王莽以广汉文齐为益州太守,齐训农治兵,降集群夷,甚得其和。

公孙述时,齐固守拒险,述拘其妻子,许以封侯,齐不降。

闻上即位,间道遣使自闻。

蜀平,征为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十二月,辛卯,扬武将军马成行大司空事。

是岁,参狼羌与诸种寇武都,陇西太守马援击破之,降者万馀人,于是陇右清静。

援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宾客故人日满其门。

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

颇哀老子,使得遨游。

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从令,此乃太守事耳。

”傍县尝有报雠者,吏民惊言羌反,百姓奔入城,狄道长诣门,请闭城发兵。

援时与宾客饮,大笑曰:“虏何敢复犯我!

晓狄道长,归守寺舍。

良怖急者,可床下伏。

”后稍定,郡中服之。

诏:“边吏力不足战则守,追虏料敌,不拘以逗留法。

”山桑节侯王常、牟平烈侯耿况、东光成侯耿纯皆薨。

况疾病,乘舆数自临幸,复以弇弟广、举并为中郎将。

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医药,当世以为荣。

卢芳与匈奴、乌桓连兵,数寇边。

帝遣骠骑大将军杜茂等将兵镇守北边,治飞狐道,筑亭障,修烽燧,凡与匈奴、乌桓大小数十百战,终不能克。

上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入朝。

融等奉诏而行,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馀两,马牛羊被野。

既至,诣城门,上印绶。

诏遣使者还侯印绶,引见,赏赐恩宠,倾动京师。

寻拜融冀州牧。

又以梁统为太中大夫,姑臧长孔奋为武都郡丞。

姑臧在河西最为富饶,天下未定,土多不修检操,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

奋在职四年力行清洁,为众人所笑,以为身处脂膏不能自润。

及从融入朝,诸守、令财货连毂,弥竟川泽。

唯奋无资,单车就路,帝以是赏之。

帝以睢阳令任延为武威太守,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

”延对曰:“臣闻忠臣不和,和臣不忠。

履正奉公,臣子之节。

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

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

”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三年(丁酉,公元三七年)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

戊子,诏曰:“郡国献异味,其令太官勿复受!

远方口实所以荐宗庙,自如旧制。

”时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又进宝剑,价直百金。

诏以剑赐骑士,马驾鼓车。

上雅不喜听音乐,手不持珠玉,尝出猎,车驾夜还,上东门候汝南郅恽拒关不开。

上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

”遂不受诏。

上乃回,从东中门入。

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

”书奏,赐恽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二月,遣捕虏将军马武屯虖沱河以备匈奴。

卢芳攻云中,久不下。

其将随昱留守九原,欲胁芳来降。

芳知之,与十馀骑亡入匈奴,其众尽归随昱,昱乃诣阙降。

诏拜昱五原太守,封镌胡侯。

硃祜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

”丙辰,诏长沙王兴、真定王得、河间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为侯。

丁巳,以赵王良为赵公,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

是时,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

富平侯张纯,安世之四世孙也,历王莽世,以孰谨守约保全前封。

建武初,先来诣阙,为侯如故。

于是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复国。

”上曰:“张纯宿卫十有馀年,其勿废!

”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庚午,以绍嘉公孔安为宋公,承休公姬常为卫公。

三月,辛未,以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

丙子,行大司空马成复为扬武将军。

吴汉自蜀振旅而还,至宛,诏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

夏,四月,至京师。

于是大飨将士,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

定封邓禹为高密侯,食四县。

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食六县。

馀各有差。

已殁者益封其子孙,或更封支庶。

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

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

此非尔所及。

”邓禹、贾复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拥众京师,乃去甲兵,敦儒学。

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职为过,遂罢左、右将军官。

耿弇等亦上大将军、将军印绶,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进,奉朝请。

邓禹内行淳备,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

贾复为人刚毅方直,多大节,既还私第,阖门养威重。

硃祜等荐复宜为宰相,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

是时,列侯唯高密、固始、胶东三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

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

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诸侯,而太官无馀,故皆保其福禄,无诛谴者。

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

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

甲寅,以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

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

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爵位,上疏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导以经艺,不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守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

”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

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左右传出。

它日会见,迎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

今相见,宜论它事,勿得复言。

”融不敢重陈请。

王月,匈奴寇河东。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四年(戊戌,公元三八年)夏,邛谷王任贵遣使上三年计,即授越巂太守。

秋,会稽大疫。

莎车王贤、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献。

西域苦匈奴重敛,皆愿属汉,复置都护。

上以中国新定,不许。

太中大夫梁统上疏曰:“臣窃见元帝初元五年,轻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轻殊死刑八十一事。

其四十二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

自是以后,著为常准,故人轻犯法,吏易杀人。

臣闻立君之道,仁义为主,仁者爱人,义者正理。

爱人以除残为务,正理以去乱为心。

刑罚在衷,无取于轻。

高帝受命,约令定律,诚得其宜,文帝唯除省肉刑、相坐之法,自馀皆率由旧章。

至哀、平继体,即位日浅,听断尚寡。

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成律,数年之间百有馀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谨表其尤害于体者,傅奏于左。

愿陛下宣诏有司,详择其善,定不易之典。

”事下公卿。

光禄勋杜林奏曰:“大汉初兴,蠲除苛政,海内欢欣。

及至其后,渐以滋章。

果桃菜茹之馈,集以成赃,小事无妨于义,以为大戮。

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

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

”统复上言曰:“臣之所奏,非曰严刑。

《经》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

’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

自高祖至于孝宣,海内称治,至初元、建平而盗贼浸多,皆刑罚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

由此观之,则刑轻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轨,而害及良善也!

”事寝,不报。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五年(己亥,公元三九年)春,正月,辛丑,大司徒韩歆免。

歆好直言,无隐讳,帝每不能容。

歆于上前证岁将饥凶,指天画地,言甚刚切,故坐免归田里。

帝犹不释,复遣使宣诏责之。

歆及子婴皆自杀。

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众多不厌。

帝乃追赐钱谷,以成礼葬之。

臣光曰:昔高宗命说曰:“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

”夫切直之言,非人臣之利,乃国家之福也。

是以人君夙夜求之,唯惧弗得闻。

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韩歆用直谏死,岂不为仁明之累哉!

丁未,有星孛于昴。

以汝南太守欧阳歙为大司徒。

匈奴寇钞日盛,州郡不能禁。

二月,遣吴汉率马成、马武等北击匈奴,徙雁门、代郡、上谷吏民六万馀口置居庸、常山关以东,以避胡寇。

匈奴左部遂复转居塞内,朝廷患之,增缘边兵,部数千人。

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邪公。

癸丑,追谥兄縯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

帝感縯功业不就,抚育二子章、兴,恩爱甚笃。

以其少贵,欲令亲吏事,使章试守平阴令,兴缑氏令。

其后章迁梁郡太守,兴迁弘农太守。

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

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

或优饶豪右,侵刻赢弱。

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长奉街上得之”,帝怒。

时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

”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

”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

南阳帝乡,多近亲。

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实首服,如东海公对。

上由是益奇爱阳。

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

冬,十一月,甲戌,大司徒歙坐前为汝南太守,度田不实,赃罪千馀万,下狱。

歙世授《尚书》,八世为博士,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馀人,至有自髡剔者。

平原礼震年十七,求代歙死。

帝竟不赦,歙死狱中。

十二月,庚午,以关内侯戴涉为大司徒。

卢芳自匈奴复入居高柳。

是岁,骠骑大将军杜茂坐使军吏杀人,免。

使扬武将军马成代茂,缮治障塞,十里一候,以备匈奴。

使骑都尉张堪领杜茂营,击破匈奴于高柳。

拜堪渔阳太守。

堪视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劝民耕稼,以致殷富。

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歧。

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安平侯盖延薨。

交趾麊泠县雒将女子征侧,甚雄勇,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征侧忿怨。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六年(庚子,公元四零年)春,二月,征侧与其妹征贰反,九真、日南、合浦蛮俚皆应之,凡略六十五城,自立为王,都麊泠。

交趾剌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

三月,辛丑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河南尹张亻及及诸郡守十馀人皆坐度田不实,下狱死。

后上从容谓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守、相多也!

”对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

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也!

”上大笑。

郡国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

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

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

其牧守令长坐界内有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忄耎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

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

自是牛马放牧不收,邑门不闭。

卢芳与闵堪使使请降,帝立芳为代王,堪为代相,赐缯二万匹,因使和集匈奴。

芳上疏谢,自陈思望阙庭。

诏报芳朝明年正月。

初,匈奴闻汉购求芳,贪得财帛,故遣芳还降。

既而芳以自归为功,不称匈奴所遣,单于复耻言其计,故赏遂不行。

由是大恨,入寇尤深。

马援奏宜如旧铸五铢钱,上从之。

天下赖其便。

卢芳入朝,南及昌平,有诏止,令更朝明岁。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七年(辛丑,公元四一年)春,正月,赵孝公良薨。

初,怀县大姓李子春二孙杀人,怀令赵熹穷治其奸,二孙自杀,收系子春。

京师贵戚为请者数十,熹终不听。

及良病,上临视之,问所欲言,良曰:“素与李子春厚,今犯罪,怀令赵熹欲杀之,愿乞其命。

”帝曰:“吏奉法律,不可枉也。

更道它所欲。

”良无复言。

既薨,上追思良,乃贳出子春。

迁熹为平原太守。

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夏,四月,乙卯,上行幸章陵。

五月,乙卯,还宫。

六月,癸巳,临淮怀公衡薨。

妖贼李广攻没皖城,遣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讨之。

秋,九月,破皖城,斩李广。

郭后宠衰,数怀怨怼,上怒之。

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为皇后。

诏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

是臣所不敢言。

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

”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

”帝进郭后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郭后为中山太后,其馀九国公皆为王。

甲申,帝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

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

”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

”十二月,还自章陵。

是岁,莎车王贤复遣使奉献,请都护。

帝赐贤西域都护印绶及车旗、黄金、锦绣。

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权。

又令诸国失望。

”诏书收还都护印绶,更赐贤以汉大将军印绶。

其使不肯易,遵迫夺之。

贤由是始恨,而犹诈称大都护,移书诸国,诸国悉服属焉。

匈奴、鲜卑、赤山乌桓数连兵入塞,杀略吏民。

诏拜襄贲令祭肜为辽东太守。

肜有勇力,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

肜,遵之从弟也。

征侧等寇乱连年,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南击交趾。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八年(壬寅,公元四二年)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攻太守张穆,穆逾城走。

宕渠杨伟等起兵以应歆。

帝遣吴汉等将万馀人讨之。

甲寅,上行幸长安。

三月,幸蒲坂,祠后土。

马援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馀里,至浪泊上,与征侧等战,大破之,追至禁溪,贼遂散走。

夏,四月,甲戌,车驾还宫。

戊申,上行幸河内。

戊子,还宫。

五月,旱。

卢芳自昌平还,内自疑惧,遂复反,与闵堪相攻连月,匈奴遣数百骑迎芳出塞。

芳留匈奴中十馀年,病死。

吴汉发广汉、巴、蜀三郡兵,围成都百馀日,秋,七月,拔之,斩史歆等。

汉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杨伟等惶恐解散。

汉诛其渠帅,徙其党与数百家于南郡、长沙而还。

冬,十月,庚辰,上幸宜城。

还,祠章陵。

十二月,还宫。

是岁,罢州牧,置刺史。

五宫中郎将线纯与太仆硃浮奏议:“礼,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亲。

当除今亲庙四,以先帝四庙代之。

”大司徒涉等奏“立元、成、哀、平四庙。

”上自以昭穆次第,当为元帝后。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九年(癸卯,公元四三年)春,正月,庚子,追尊宣帝曰中宗。

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以下于章陵。

其长安、章陵,皆太守、令、长侍祠。

马援斩征侧、征贰。

妖贼单臣、傅镇等相聚入原武城,自称将军。

诏太中大夫臧宫将兵围之,数攻不下,士卒死伤。

帝召公卿、诸侯王问方略,皆曰:“宜重其购赏。

”东海王阳独曰:“妖巫相劫,势无久立,其中必有悔欲亡者,但外围急,不得走耳。

宜小挺缓,令得逃亡,逃亡,则一亭长足以禽矣。

”帝然之,即敕宫彻围缓贼,贼众分散。

夏四月,拔原武,斩臣、镇等。

马援进击征侧馀党都阳等,至居风,降之。

峤南悉平。

援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

闰月,戊申,进赵、齐、鲁三公爵皆为王。

郭后既废,太子畺意不自安。

郅恽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辞位以奉养母氏。

”太子从之,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籓国。

上不忍,迟回者数岁。

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

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

皇太子畺,崇执谦退,愿备籓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

其以畺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袁宏论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

世祖中兴汉业,宜遵正道以为后法。

今太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嫡子迁位,可谓失矣。

然东海归籓,谦恭之心弥亮。

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

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

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帝以太子舅阴识守执金吾,阴兴为卫尉,皆辅导太子。

识性忠厚,入虽极言正议,及与宾客语,未尝及国事。

帝敬重之,常指识以敕戒贵戚,激厉左右焉。

兴虽礼贤好施,而门无游侠,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

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

是以世称其忠。

上以沛国桓荣为议郎,使授太子经。

车驾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辨明经义,每以礼让相厌,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赏赐。

又诏诸生雅歌击磬,尽日乃罢。

帝使左中郎将汝南钟兴授皇太子及宗室诸侯《春秋》,赐兴爵关内侯。

兴辞以无功,帝曰:“生教训太子及诸王侯,非大功邪?

”兴曰:“臣师少府丁恭。

”于是复封恭,而兴遂固辞不受。

陈留董宣为雒阳令。

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

及主出行,以奴骖乘。

宣于夏门亭候之,驻车叩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

叱奴下车,因格杀之。

主即还宫诉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杀之。

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

”帝曰:“欲何言?

”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

臣不须棰,请得自杀!

”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

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

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

主曰:“文叔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

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

”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

”因敕:“强项令出。

”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诸吏。

由是能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忄票。

九月,壬申,上行幸南阳。

进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民,复南顿田租一岁。

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识知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

”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

”吏民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

”帝大笑,复增一岁。

进幸淮阳、梁、沛。

西南夷栋蚕反,杀长吏。

诏武威将军刘尚讨之。

路由越巂,邛谷王任贵恐尚既定南边,威法必行,己不得自放纵,即聚兵起营,多酿毒酒,欲先劳军,因袭击尚。

尚知其谋,即分兵先据邛都,遂掩任贵,诛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年(甲辰,公元四四年)春,二月,戊子,车驾还宫。

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仓令奚涉罪,下狱死。

帝以三公连职,策免大司空窦融。

广平忠侯吴汉病笃,车驾亲临,问所欲言,对曰:“臣愚,无所知识,惟愿陛下慎无赦而已。

”五月,辛亥,汉薨。

诏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

汉性强力,每从征伐,帝未安,常侧足而立。

诸将见战陈不利,或多惶惧,失其常度,汉意气自若,方整厉器械,激扬吏士。

帝时遣人观大司马何为,还言方修战攻之具,乃叹曰:“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

”每当出师,朝受诏,夕则引道,初无办严之日。

及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

汉尝出征,妻子在后买田业,汉还,让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多买田宅乎!

”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

故能任职以功名终。

匈奴寇上党、天水,遂至扶风。

帝苦风眩,疾甚,以阴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

会疾瘳,召见兴,欲以代吴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不可苟冒!

”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

太子太傅张湛,自郭后之废,称疾不朝,帝强起之,欲以为司徒,湛固辞疾笃,不能复任朝事,遂罢之。

六月,庚寅,以广汉太守河内蔡茂为大司徒,太仆硃浮为大司空。

壬辰,以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司马事。

乙未,徙中山王辅为沛王。

以郭况为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金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秋,九月,马援自交趾还,平陵孟冀迎劳之。

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冀曰:“谅!

为烈士当如是矣!

”冬,十月,甲午,上行幸鲁、东海、楚、沛国。

十二月,匈奴寇天水、扶风、上党。

壬寅,车驾还宫。

马援自请击匈奴,帝许之,使出屯襄国,诏百官祖道。

援谓黄门郎梁松、窦固曰:“凡人富贵,当使可复贱也。

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

勉思鄙言!

”松,统之子。

固,友之子也。

刘尚进兵与栋蚕等连战,皆破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一年(乙巳,公元四五年)春,正月,追至不韦,斩栋蚕帅,西南诸夷悉平。

乌桓与匈奴、鲜卑连兵为寇,代郡以东尤被乌桓之害。

其居止近塞,朝发穹庐,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于郡县损坏,百姓流亡,边陲萧条,无复人迹。

秋,八月,帝遣马援与谒者分筑保塞,稍兴立郡县,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人民。

乌桓居上谷塞外白山者最为强富,援将三千骑击之,无功而还。

鲜卑万馀骑寇辽东,太守祭肜率数千人迎击之,自被甲陷陈。

虏大奔,投水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

虏急,皆弃兵裸身散走。

是后鲜卑震怖,畏肜,不敢复窥塞。

冬,匈奴寇上谷、中山。

莎车王贤浸以骄横,欲兼并西域,数攻诸国,重求赋税,诸国愁惧。

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遣子入侍,献其珍宝。

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

帝以中国初定,北边未服,皆还其侍子,厚赏赐之。

诸国闻都护不出,而侍子皆还,大忧恐,乃与敦煌太守檄:“愿留侍子以示莎车,言侍子见留,都护寻出,冀且息其兵。

”裴遵以状闻,帝许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二年(丙午,公元四六年)春,闰正月,丙戌,,上幸长安。

二月,己巳,还雒阳。

夏,五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戊辰,地震。

冬,十月,壬子,大司空硃浮免。

癸丑,以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

初,陈留刘昆为江陵令,县有火灾,昆向火叩头,火寻灭。

后为弘农太守,虎皆负子渡河。

帝闻而异之,征昆代林为光禄勋。

帝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

”对曰:“偶然耳。

”左右皆笑,帝叹曰:“此乃长者之言也!

”顾命书诸策。

是岁,青州蝗。

匈奴单于舆死,子左贤王乌达鞮侯立。

复死,弟左贤王蒲奴立。

匈奴中连年旱蝗,赤地数千里,人畜饥疫,死耗太半。

单于畏汉乘其敝,乃遣使诣渔阳求和亲。

帝遣中郎将李茂报命。

乌桓乘匈奴之弱,击破之,匈奴北徙数千里,幕南地空。

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以币帛招降乌桓。

西域诸国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归。

莎车王贤知都护不至,击破鄯善,攻杀龟兹王。

鄯善王安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

都护不出,诚迫于匈奴。

”帝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

”于是鄯善、车师复附匈奴。

班固论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

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财力有馀,士马强盛。

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厓七郡。

感蒟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

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

自是殊方异物,四面而至。

于是开苑囿,广宫室,盛帷帐,美服玩。

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

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

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

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

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且通西哉,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悬度之厄,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外内也。

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

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

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

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都护。

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辞而未许。

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

资治通鉴·卷四十二·汉纪三十四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摄提格,尽旃蒙协洽,凡六年。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六年(庚寅,公元三零年)春,正月,丙辰,以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徭役,比丰、沛。

吴汉等拔朐,斩董宪、庞萌,江、淮、山东悉平。

诸将还京师,置酒赏赐。

帝积苦兵,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

”因休诸将于雒阳,分军士於河内,数腾书陇、蜀,告示祸福。

公孙述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冀以惑众。

帝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

代汉者姓当涂,其名高。

君岂高之身邪!

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

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

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

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

”署曰:“公孙皇帝。

”述不答。

其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祖起于行陈之中,兵破身困者数矣。

然军败复合,疮愈复战。

何则?

前死而成功,愈于却就于灭亡也!

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

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

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

发间使,召携贰,使西州豪桀咸居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其四。

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

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矣!

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桀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

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

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

”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

未闻无左右之助。

而欲出师千里之外者也。

”邯曰:“今东帝无尺十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复效隗嚣欲为西伯也。

”述然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

蜀人及其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

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

述废铜钱,置铁钱,货币不行,百姓苦之。

为政苛细,察于小事,如为清水令时而已。

好改易郡县官名。

少尝为郎,习汉家故事,出入法驾,鸾旗旄骑。

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

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先王爱子,示无大志也!

”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冯异自长安入朝,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

”既罢,赐珍宝、钱帛,诏曰:“仓卒芜蒌亭豆粥,虖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

”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

’齐国赖之。

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

”留十馀日,令与妻子还西。

申屠刚、杜林自隗嚣所来,帝皆拜侍御史。

以郑兴为太中大夫。

三月,公孙述使田戎出江关,招其故众,欲以取荆州,不克。

帝乃诏隗嚣,欲从天水伐蜀。

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败绝。

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著而攻之,此大呼响应之势也。

”帝知其终不为用,乃谋讨之。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

遣耿弇、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

嚣复多设疑故,事久豫不决。

歙遂发愤质素嚣曰:“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

足下推忠诚,既遣伯春委质,而反欲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邪!

”因欲前刺嚣。

嚣起入,部勒兵将杀歙,歙徐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守之。

嚣将王遵谏曰:“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

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

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

”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往来游说,皆可按覆。

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五月,己未,车驾至自长安。

隗嚣遂发兵反,使王元据陇坻,伐木塞道。

诸将因与嚣战,大败,各引兵下陇。

嚣追之急,马武选精骑为后拒,杀数千人,诸军乃得还。

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民也。

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

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者并之。

”于是并省四百馀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

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执金吾硃浮上疏曰:“昔尧、舜之盛,犹如三考。

大汉之兴,亦累功效,吏皆积久,至长子孙。

当时吏职,何能悉治,论议之徒,岂不喧哗!

盖以为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也。

而间者守宰数见换易,迎新相代,疲劳道路。

寻其视事日浅,未足昭见其职,既加严切,人不自保,迫于举劾,惧于刺讥,故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应也。

夫物暴长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坏。

如摧长久之业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

愿陛下游意于经年之外,望治于一世之后,天下幸甚!

”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颇简。

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

今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诸将之下陇也,帝诏耿弇军漆,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汧,吴汉等还屯长安。

冯异引军未至栒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馀人下陇,分遣巡取栒邑。

异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可与争锋,宜止军便地,徐思方略。

”异曰:“虏兵临境,忸忄犬小利,遂欲深入。

若得栒邑,三辅动摇。

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馀。

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

”潜往,闭城,偃旗鼓。

行巡不知,驰赴之。

异乘其不意,卒击鼓、建旗而出。

巡军惊乱奔走,追击,大破之。

祭遵亦破王元于汧。

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畔隗嚣降。

诏异进军义渠,击破卢芳将贾览、匈奴奥鞬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窦融复遣其弟友上书曰:“臣幸得托先后末属,累世二千石,臣复假历将帅,守持一隅,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

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

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

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

废忠贞小节,为倾覆之事。

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

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

谨遣弟友诣阙,口陈至诚。

”友至高平,会隗嚣反,道不通,乃遣司马席封间道通书。

帝复遣封,赐融、友书,所以尉藉之甚厚。

融乃与隗嚣书曰:“将军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

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

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委成功,造难就,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

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

当今西州地势局迫,民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

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

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

自兵起以来,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于沟壑。

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疴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

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

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

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

”嚣不纳。

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

帝深嘉美之。

融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

因并河,扬威武,伺候车驾。

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

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坟墓,祠以太牢,数驰轻使,致遗四方珍羞。

梁统犹恐众心疑惑,乃使人刺杀张玄,遂与隗嚣绝,皆解所假将军印绶。

先是,马援闻隗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得书增怒。

及嚣发兵反,援乃上书曰:“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

’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

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

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

”帝乃召之。

援具言谋画。

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

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援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

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

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因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

以今而观,竟何如邪!

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宛转尘中。

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

夫怨雠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

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

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

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

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

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

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

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

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

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

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

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

言君臣邪,固当谏争。

语朋友邪,应有切磋。

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义手从族乎!

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

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

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

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

”广竟不答。

诸将每有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

隗嚣上疏谢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

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

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

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

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有司以嚣言慢,请诛其子。

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汧,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

’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

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

即不欲,勿报。

”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

匈奴与卢芳为寇不息,帝令归德侯飒使匈奴以修旧好。

单于骄倨,虽遣使报命,而寇暴如故。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七年(辛卯,公元三一年)春,三月,罢郡国轻车、骑士、材官,今还复民伍。

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

癸亥晦,日有食之。

诏百僚各上封事,其上书者不得言圣,太中大夫郑兴上疏曰:“夫国无善政,则谪见日月。

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

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亻及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时定。

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

愿陛下屈己从众,以济群臣让善之功。

顷年日食每多在晦,先时而合,皆月行疾也。

日君象而月臣象。

君亢急而臣下促迫,故月行疾。

今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

”帝躬勤政事,颇伤严急,故兴奏及之。

夏,四月,壬午,大赦。

五月,戊戌,以前将军李通为大司空。

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

”司空掾陈元上疏曰:“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霸。

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

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己自喻,不信群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徼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子弟变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无所措手足。

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

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

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

”帝从之。

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自免去郡。

窦融承制拜曾武锋将军,更以辛肜为酒泉太守。

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之。

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汧。

并无利而还。

帝将自征隗嚣,先戒窦融师期,会遇雨,道断,且嚣兵已退,乃止。

帝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来降,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

冬,卢芳以事诛其五原太守李兴兄弟。

其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举郡降,旁令领职如故。

帝好图谶,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

”对曰:“臣不为谶。

”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

”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

”帝意乃解。

南阳太守杜诗政治清平,兴利除害,百姓便之。

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方于召信臣。

南阳为之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八年(壬辰,公元三二年)春,来歙将二千馀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袭略阳,斩隗嚣守将金梁。

嚣大惊曰:“何其神也!

”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嚣所依阻。

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

”吴汉等诸将闻歙据略阳,争驰赴之。

上以为嚣失所恃,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

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敝,乃可乘危而进,皆追汉等还。

隗嚣果使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军瓦亭。

嚣自悉其大众数万人围略阳,公孙述遣将李育、田弇助之,斩山筑堤,激水灌城。

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发屋断木以为兵。

嚣尽锐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闰四月,帝自将征隗嚣,光禄勋汝南郭宪谏曰:“东方初定,车驾未可远征。

”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靷。

帝不从,西至漆。

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豫未决。

帝召马援问之。

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

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昭然可晓。

帝曰:“虏在吾目中矣!

”明旦,遂进军,至高平第一。

窦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馀两,与大军会。

是时军旅草创,诸将朝会礼容多不肃,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适。

帝闻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待融等以殊礼。

遂共进军,数道上陇。

使王遵以书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

于是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馀万皆降。

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而田弇、李育保上邽。

略阳围解。

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匹。

进幸上邽,诏告隗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佗也。

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

”嚣终不降,于是诛其子恂。

使吴汉、岑彭围西城,耿弇、盖延围上邽。

以四县封窦融为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还所镇。

融以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

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

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

”颍川盗贼群起,寇没属县,河东守兵亦叛,京师骚动。

帝闻之曰:“吾悔不用郭子横之言。

”秋,八月,帝自上邽晨夜东驰,赐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

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

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九月,乙卯,车驾还宫。

帝谓执金吾寇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

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

”对曰:“颍川闻陛下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

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

”帝从之。

庚申,车驾南征,颍川盗贼悉降。

寇恂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

”乃留恂长社,镇抚吏民,受纳馀降。

东郡、济阴盗贼亦起,帝遣李通、王常击之。

以东光侯耿纯尝为东郡太守,威信着于卫地,遣使拜太中大夫,使与大兵会东郡。

东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馀人皆诣纯降,大兵不战而还。

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

戊寅,车驾还自颍川。

安丘侯张步将妻子逃奔临淮,与弟弘、蓝欲招其故众,乘船入海。

琅邪太守陈俊追讨,斩之。

冬,十月,丙午,上行幸怀。

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杨广死,隗嚣穷困,其大将王捷别在戎丘,登城呼汉军曰:“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

愿诸军亟罢,请自杀以明之。

”遂自刎死。

初,帝敕吴汉曰:“诸郡甲卒但坐费粮食,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

”汉等贪并力攻嚣,遂不能遣,粮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

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没丈馀。

会王元、行巡、周宗将蜀救兵五千馀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曰:“百万之众方至!

”汉军大惊,未及成陈,元等决围殊死战,遂得入城,迎嚣归冀。

吴汉军食尽,乃烧辎重,引兵下陇,盖延、耿弇亦相随而退。

嚣出兵尾击诸营,岑彭为后拒,诸将乃得全军东归。

唯祭遵屯汧不退。

吴汉等复屯长安,岑彭还津乡。

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为嚣。

校尉太原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宇晓譬数四,欲降之。

序大怒,叱宇等曰:“虏何敢迫胁汉将!

”因以节楇杀数人。

宇众争欲杀之,宇止之曰:“此义士,死节,可赐以剑。

”序受剑,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杀,无令须污土!

”遂伏剑而死。

从事王忠持其丧归雒阳,诏赐以冢地,拜三子为郎。

十二月,高句丽王遣使朝贡,帝复其王号。

是岁,大水。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九年(癸巳,公元三三年)春,正月,颍阳成侯祭遵薨于军”诏冯异并将其营。

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尽与士卒。

约束严整,所在吏民不知有军。

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

临终,遗戒薄葬。

问以家事,终无所言。

帝愍悼之尤甚,遵丧至河南,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

还,幸城门,阅过丧车,涕泣不能已。

丧礼成,复亲祠以太牢。

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费。

至葬,车驾复临之。

既葬,又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

其后朝会,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者乎!

”卫尉铫期曰:“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群臣各怀惭惧。

”帝乃止。

隗嚣病且饿,餐糗Я,恚愤而卒。

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

公孙述遣将赵匡、田弇助纯。

帝使冯异击之。

公孙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泛将数万人下江关,击破冯骏等军,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据荆门、虎牙,横江水起浮桥、关楼,立赞柱以绝水道,结营跨山以塞陆路,拒汉兵。

夏,六月,丙戌,帝幸缑氏,登轘辕。

吴汉率王常等四将军兵五万馀人击卢芳将贾览、闵堪于高柳。

匈奴救之,汉军不利。

于是匈奴转盛,钞暴日增。

诏硃祜屯常山,王常屯涿郡,破奸将军侯进屯渔阳,以讨虏将军王霸为上谷太守,以备匈奴。

帝使来歙悉监护诸将屯长安,太中大夫马援为之副。

歙上书曰:“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籓蔽,故得延命假息。

今二郡平荡,则述智计穷矣。

宜益选兵马,储积资粮。

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馑,若招以财谷,则其众可集。

臣知国家所给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

”帝然之。

于是诏于汧积谷六万斛。

秋,八月,来歙率冯异等五将军讨隗纯于天水。

骠骑将军杜茂与贾览战于繁畤,茂军败绩。

诸羌自王莽末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所有。

隗嚣不能讨,因就慰纳,发其众与汉相拒。

司徒掾班彪上言:“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

夫蛮夷寇乱,皆为此也。

旧制,益州部置蛮夷骑都尉,幽州部置领乌桓校尉,凉州部置护羌校尉,皆持节领护,治其怨结,岁时巡行,问所疾苦。

又数遣使译,通导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警备。

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

”帝从之。

以牛邯为护羌校尉。

盗杀阴贵人母邓氏及弟。

帝其伤之,封贵人弟就为宣恩侯,复召就兄侍中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

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陈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士,令天下觖望,诚所不愿!

”帝嘉之,不夺其志。

贵人问其故,兴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

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

”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

帝召寇恂还,以渔阳太守郭亻及为颍川太守。

亻及招降山贼赵宏、召吴等数百人,皆遣归附农。

因自劾专命,帝不以咎之。

后宏、吴等党与闻亻及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

莎车王康卒,弟贤立,攻杀拘弥、西夜王,而使康两子王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十年(甲午,公元三四年)春,正月,吴汉复率捕虏将军王霸等四将军六万人出高柳击贾览,匈奴数千骑救之。

连战于平城下,破走之。

夏阳节侯冯异等与赵匡、田弇战且一年,皆斩之。

隗纯未下,诸将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共攻落门,未拔。

夏,异薨于军。

秋,八月,己亥,上幸长安。

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据高平第一,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围之,一岁不拔。

帝自将征之,寇恂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

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

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也。

前年颍川,可为至戒。

”帝不从,戊戌,进幸汧。

峻犹不下,帝遣寇恂往降之。

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

恂怒,将诛之。

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

”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

欲降,急降。

不欲,固守!

”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

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

”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

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

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

”诸将皆曰:“非所及也!

”冬,十月,来歙与诸将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王元奔蜀。

徙诸隗于京师以东。

后隗纯与宾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诛之。

先零羌与诸种寇金城、陇西,来歙率盖延等进击,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

于是开仓禀以赈饥乏,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

庚寅,车驾还宫。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十一年(乙未,公元三五年)春,三月,己酉,帝幸南阳,还幸章陵。

庚午,车驾还宫。

岑彭屯津乡,数攻田戎等,不克。

帝遣吴汉率诛虏将军刘隆等三将,发荆州兵凡六万馀人、骑五千匹,与彭会荆门。

彭装战船数十艘,吴汉以诸郡棹卒多费粮谷,欲罢之。

彭以为蜀兵盛,不可遣,上书言状。

帝报彭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闰月,岑彭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

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时东风狂急,鲁奇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而欑柱有反杷钩,奇船不得去。

奇等乘势殊死战,因飞炬焚之,风怒火盛,桥楼崩烧。

岑彭悉军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斩任满,生获程泛,而田戎走保江州。

彭上刘隆为南郡太守。

自率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入江关。

令军中无得虏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复让不受。

百姓大喜,争开门降。

诏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辄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号付后将军。

选官属守州中长吏。

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粮多,难卒拔,留冯骏守之。

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

吴汉留夷陵,装露桡继进。

夏,先零羌寇临洮。

来歙荐马援为陇西太守,击先零羌,大破之。

公孙述以王元为将军,使与领军环安拒河池。

六月,来歙与盖延等进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乘胜遂进。

蜀人大惧,使刺客刺歙,未殊,驰召盖延。

延见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视。

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

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

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邪?

”延收泪强起,受所诫。

歙自书表曰:“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

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

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愿陛下裁察。

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投笔抽刃而绝。

帝闻,大惊,省书揽涕。

以扬武将军马成守中郎将代之。

歙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

赵王良从帝送歙丧还,入夏城门,与中郎将张邯争道,叱邯旋车,又诘责门候,使前走数十步。

司隶校尉鲍永劾奏:“良无籓臣礼,大不敬。

”良尊戚贵重,而永劾之,朝廷肃然。

永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

帝常曰:“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

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

”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

忠者,义之主也。

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

”帝意乃释。

帝自将征公孙述。

秋,七月,次长安。

公孙述使其将延岑、吕鲔、王元、公孙恢悉兵拒广汉及资中,又遣将侯丹率二万馀人拒黄石。

岑彭使臧宫将降卒五万,从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

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馀里,径拔武阳。

使精骑驰击广都,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

初,述闻汉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

及彭至武阳,绕出延岑军后,蜀地震骇。

述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

”延岑盛兵于沅水。

臧宫众多食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复更保聚,观望成败。

宫欲引还,恐为所反。

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匹,宫矫制取以自益,晨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

岑不意汉军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

宫因纵击,大破之,斩首、溺死者万馀人,水为之浊。

延岑奔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

自是乘胜追北,降者以十万数。

军至平阳乡,王元举众降。

帝与公孙述书,陈言祸福,示以丹青之信。

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

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皆劝述降。

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

”左右莫敢复言。

少、隆皆以忧死。

帝还自长安。

冬,十月,公孙述使刺客诈为亡奴,降岑彭,夜,刺杀彭。

太中大夫监军郑兴领其营,以俟吴汉至而授之。

彭持军整齐,秋毫无犯。

邛谷王任贵闻彭威信,数千里遣使迎降。

会彭已被害,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

蜀人为立庙祠之。

马成等破河池,遂平武都。

先零诸种羌数万人,屯聚寇钞,拒浩亹隘。

成与马援深入讨击,大破之,徙降羌置天水、陇西、扶风。

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涂远多寇,议欲弃之。

马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

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

如令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

”帝从之。

民归者三千馀口,援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开沟洫,劝以耕牧,郡中乐业。

又招抚塞外氏、羌,皆来降附,援奏复其侯王君长,帝悉从之。

乃罢马成军。

十二月,吴汉自夷陵将三万人溯江而上,伐公孙述。

郭亻及为并州牧,过京师,帝问以得失,亻及曰:“选补众职,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人。

”是时在位多乡曲故旧,故亻及言及之。

资治通鉴·卷四十一·汉纪三十三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屠维赤奋若,凡三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三年(丁亥,公元二七年)春,正月,甲子,冯异为征西大将军。

邓禹惭于受任无功,数以饥卒徼赤眉战,辄不利。

乃率车骑将军邓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

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馀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

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

”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

赤眉阳败,弃辎重走。

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

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

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

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

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馀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

异弃马步走,上回溪孤,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

辛巳,立四亲庙于雒阳,祀父南顿君以上至春陵节候。

壬午,大赦。

闰月,乙巳,邓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

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

冯异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

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少出兵以救之。

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

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

追击,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

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赤眉馀众东向宜阳。

甲辰,帝亲勒六军,严阵以待之。

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谓,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

”帝曰:“待汝以不死耳!

”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馀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

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

赤眉众尚十馀万人,帝令县厨皆赐食。

明旦,大陈兵马临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

帝谓樊崇等曰:“得无悔降乎?

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俗强相服也。

”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

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

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

”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亻庸中佼佼者也。

”戊申,还自宜阳。

帝令樊崇等各与妻子居雒阳,赐之田宅。

其后樊崇、逢安反,诛。

杨音、徐宣卒于乡里。

帝怜盆子,以为赵王郎中。

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使食其税终身。

刘恭为更始报仇,杀谢禄,自系狱。

帝赦不诛。

二月,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

永闻伏隆至剧,亦遣使立张步为齐王。

步贪王爵,犹豫未决。

隆晓譬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王。

今可得为十万户侯耳!

”步欲留隆,与共守二州。

隆不听,求得反命,步遂执隆而受永封。

隆遣间使上书曰:“臣隆奉使无状,受执凶逆。

虽在困厄,授命不顾。

又,吏民知步反畔,心不附之,愿以时进兵,无以臣隆为念!

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诛有司,此其大愿。

若令没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长累陛下。

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与天无极!

”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许而遽求还也!

”其后步遂杀之。

帝方北忧渔阳,南事梁、楚,故张步得专集齐地,据郡十二焉。

帝幸怀。

吴汉率耿弇、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

三月,壬寅,以司直伏湛为大司徒。

涿郡太守张丰反,自称天上大将军,与彭宠连兵。

硃浮以帝不自征彭宠,上疏求救。

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

果来归附。

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相斩者。

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

”浮城中粮尽,人相食,会耿况遣骑来救,浮乃得脱身走,蓟城遂降于彭宠。

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赂遣匈奴,借兵为助。

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皆与交通。

帝自将征邓奉,至堵阳。

奉逃归淯阳,董降。

夏,四月,帝追奉至小长安,与战,大破之。

奉肉袒因硃祜降。

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宥之。

岑彭、耿弇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

若不诛奉,无以惩恶!

”于是斩之。

复硃祜位。

延岑既破赤眉,即拜置牧守,欲据关中。

时关中众寇犹盛,岑据蓝田,王歆据下邽,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延据盩厔,任良据雩阝,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馀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

冯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

延岑引张邯、任良共攻异。

异击,大破之,诸营保附岑者皆来降,岑遂自武关走南阳。

时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断隔,委输不至,冯异军士悉以果实为粮。

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

异兵谷渐盛,乃稍诛击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诸营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

唯吕鲔、张邯、蒋震遣使降蜀,其馀悉平。

吴汉率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七将军,围苏茂于广乐,周建招集得十馀万人救之。

汉迎与之战,不利,堕马伤膝,还营。

建等遂连兵入城。

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

”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飨士,慰勉之,士气自倍。

旦日,苏茂、周建出兵围汉。

汉奋击,大破之,茂走还湖陵。

睢阳人反城迎刘永,盖延率诸将围之。

吴汉留杜茂、陈俊守广乐,自将兵助延围睢阳。

车驾自小长安引还,令岑彭率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馀人南击秦丰。

五月,己酉,车驾还宫。

乙卯晦,日有食之。

六月,壬戌,大赦。

延岑攻南阳,得数城。

建威大将军耿弇与战于穰,大破之。

岑与数骑走东阳,与秦丰合。

丰以女妻之。

建义大将军硃祜率祭遵等与岑战于东阳,破之。

岑走归秦丰。

祜遂南与岑彭等军合。

延岑护军邓仲况拥兵据阴县,而刘歆、孙龚为其谋主。

前侍中扶风苏竟以书说之,仲况与龚降。

竟终不伐其功,隐身乐道,寿终于家。

秦丰拒岑彭于邓,秋,七月,彭击破之。

进围丰于黎丘,别遣积弩将军傅俊将兵徇江东,扬州悉定。

盖延围睢阳百日,刘永、苏茂、周建突出,将走酂。

延追击之急,永将庆吾斩永首降。

苏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纡为梁王。

佼强奔保西防。

冬,十月,壬申,上幸春陵,祠园庙。

耿弇从容言于帝,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

帝壮其意,许之。

十一月,乙未,帝还自春陵。

是岁,李宪称帝,置百官,拥九城,众十馀万。

帝谓太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奈何?

”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

其人始起,以汉为名。

臣愿得奉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归。

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

”帝然之,始令歙使于嚣。

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嚣乃奉奏诣阙。

帝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四年(戊子,公元二八年)正月,甲申,大赦。

二月,壬子,上行幸怀。

壬申,还雒阳。

延岑复寇顺阳。

遣邓禹将兵击破之。

岑奔汉中。

公孙述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

田戎闻秦丰破,恐惧,欲降。

其妻兄辛臣图彭宠、张步、董宪、公孙述等所得郡国以示戎曰:“雒阳地如掌耳,不如且按甲以观其变。

”戎曰:“以秦王之强,犹为征南所围,吾降决矣!

”乃留辛臣使守夷陵,自将兵沿江溯沔止黎丘。

辛臣于后盗戎珍宝,从间道先降于岑彭,而以书招戎曰:“宜以时降,无拘前计!

”戎疑臣卖己,灼鱼卜降,兆中坼,遂复反,与秦丰合。

岑彭击破之,戎亡归夷陵。

夏,四月,丁巳,上行幸鄴。

己巳,幸临平,遣吴汉、陈俊、王梁击破五校于临平。

鬲县五姓共逐守长,据城而反。

诸将争欲攻之。

吴汉曰:“使鬲反者,守长罪也。

敢轻冒进兵者斩!

”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长,而使人谢。

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降。

诸将乃服,曰:“不战而下城,非众所及也!

”五月,上幸元氏,辛巳,幸卢奴,将亲征彭宠。

伏湛谏曰:“今兗、豫、青、冀,中国之都,而寇贼纵横,未及从化。

渔阳边外荒耗,岂足先图!

陛下舍近务远,弃易求难,诚臣之所惑也!

”上乃还。

帝遣建义大将军硃祜、建威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

祭遵先至,急攻丰。

禽之。

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

丰信之,遂反。

既执,当斩,犹曰:“肘石有玉玺。

”傍人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恨!

”上诏耿弇进击彭宠。

弇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雒阳。

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征!

”况闻之,更遣弇弟国入侍。

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

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

六月,辛亥,车驾还宫。

秋,七月,丁亥,上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

董宪将贲休以兰陵降。

宪闻之,自郯围之。

盖延及平狄将军山阳庞萌在楚,请往救之。

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自解。

”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

宪逆战而阳败退,延等因拔围入城。

明日,宪大出兵合围。

延等惧,遽出突走,因往攻郯。

帝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

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

”延等至郯,果不能克。

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

八月,戊午,上幸寿春,遣扬武将军南阳马成,率诛虏将军南阳刘隆等三将军发会稽、丹杨、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

九月,围宪于舒。

王莽末,天下乱,临淮大尹河南侯霸独能保全其郡。

帝征霸会寿春,拜尚书令。

时朝廷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施行之。

冬,十月,甲寅,车驾还宫。

隗嚣使马援往观公孙述。

援素与述同里闬,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

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

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冠,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

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

”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

不如专意东方。

”嚣乃使援奉书雒阳。

援初到,良久,中黄门引入。

帝在宣德殿南庑下,但帻,坐,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

”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

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

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

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

”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

”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

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太傅卓茂薨。

十一月,丙申,上行幸宛。

岑彭攻秦丰三岁,斩首九万馀级。

丰馀兵裁千人,食且尽。

十二月,丙寅,帝幸黎丘,遣使招丰,丰不肯降。

乃使硃祜等代岑彭围黎丘,使岑彭、傅俊南击田戎。

公孙述聚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

又造十层楼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

遣将军李育、程乌将数万众出屯陈仓,就吕鲔,将徇三辅。

冯异迎击,大破之,育、乌俱奔汉中。

异还,击破吕鲔,营保降者甚众。

是时,隗嚣遣兵佐异有功,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曰:“慕乐德义,思相结纳。

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

将军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

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它人禽矣!

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

傥肯如言,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

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

’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间构之言。

”其后公孙述数遣将间出,嚣辄与冯异合势,共摧挫之。

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

嚣斩其使,出兵击之,以故蜀兵不复北出。

泰山豪杰多与张步连兵。

吴汉荐强驽大将军陈俊为泰山太守,击破步兵,遂定泰山。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五年(己丑,公元二九年)春,正月,癸巳,车驾还宫。

帝使来歙持节送马援归陇右。

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

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

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

”嚣曰:“卿谓何如高帝?

”援曰:“不如也。

高帝无可无不可。

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

”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

”二月,丙午,大赦。

苏茂将五校兵救周建于垂惠。

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

霸曰:“贼兵盛,出必两败,弩力而已!

”乃闭营坚壁。

军吏皆争之,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

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

捕虏无救,其战自倍。

如此,茂众疲劳,吾承其敝,乃可克也。

”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战良久,霸军中壮士数十人断发请战,霸乃开营后,出精骑袭其背。

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各归营。

茂、建复聚兵挑战,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

茂雨射营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

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

”霸曰:“不然。

苏茂客兵远来,粮食不足,故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

今闭营休士,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

”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

其夜,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拒之。

建于道死。

茂奔下邳,与董宪合。

刘纡奔佼强。

乙丑,上行幸魏郡。

彭宠妻数为恶梦,又多见怪变。

卜筮、望气者皆言兵当从中起。

宠以子后兰卿质汉归,不信之,使将兵居外,无亲于中。

宠斋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告外吏云:“大王斋禁,皆使吏休。

”伪称宠命,收缚奴婢,各置一处。

又以宠命呼其妻,妻入,惊曰:“奴反!

”奴乃捽其头,击其颊。

宠急呼曰:“趣为诸将军办装!

”于是两奴将妻入取宝物,留一奴守宠。

宠谓守奴曰:“若小儿,吾素所爱也。

今为子密所迫劫耳!

解我缚,当以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若。

”小奴意欲解之,视户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敢解。

于是收金玉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使妻缝两缣囊。

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速开门出,勿稽留之。

”书成,斩宠及妻头置囊中,使持记驰出城,因以诣阙。

明旦,阁门不开,官属逾墙而入,见宠尸,惊怖。

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

帝封子密为不义侯。

权德舆议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归于乱,罪不相蔽,宜各致于法,昭示王度,反乃爵于五等,又以“不义”为名。

且举以不义,莫可侯也。

此而可侯,汉爵为不足劝矣。

春秋书齐豹盗、三人名之义,无乃异于乎!

帝使光禄大夫樊宏持节迎耿况于上谷,曰:“边郡寒苦,不足久居。

”况至京师,赐甲第,奉朝请,封牟平侯。

吴汉率耿弇、王常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

追讨馀党,至勃海,降者上万馀人。

上因诏弇进讨张步。

平敌将军庞萌,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

”使与盖延共击董宪。

归诏书独下延而不及萌,萌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袭延军,破之。

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

帝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常以庞萌为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

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睢阳!

”庞萌攻破彭城,将杀楚郡太守孙萌。

郡吏刘平伏太守身上,号泣请代其死,身被七创。

庞萌义而舍之。

太守已绝复苏,渴求饮,平倾创血以饮之。

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尽获其妻子、士众数万人。

公孙述以戎为翼江王。

岑彭谋伐蜀,以夹川谷少,水险难漕,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

自引兵还屯津乡,当荆州要会,喻告诸蛮夷降者,奏封其君长。

夏,四月,旱,蝗。

隗嚣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定。

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

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

”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

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

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

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

十馀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

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汉。

汉必复兴,已可知矣。

”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

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

”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

’舜亦以命禹。

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天下。

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子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

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

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

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

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

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

贫穷亦有命也。

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

故虽遭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

又况幺么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

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卒富贵不祥,止婴勿王。

王陵之母知汉王必得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

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

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

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

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

拔足挥洗,捐郦生之说。

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

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

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

英雄诚知觉寤,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嚣不听。

彪遂避地河西。

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

彪遂为融画策,使之专意事汉焉。

初,窦融等闻帝威德,心欲东向,以河西隔远,未能自通,乃从隗嚣受建武王朔。

嚣皆假其将军印绶。

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说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也!

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败,虽悔无及。

方今豪桀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

”融等召豪桀议之,其中识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皆言汉有再受命之符,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

及莽末,西门君惠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观者曰:‘谶文不误,刘秀真汝主也!

’此皆近事暴著,众所共见者也。

况今称帝者数人,而雒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它姓殆未能当也!

”众议或同或异。

融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等奉书诣雒阳。

先是,帝亦发使遗融书以招之,遇钧于道,即与俱还。

帝见钧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

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

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

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

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

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

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

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

”因授融为凉州牧。

玺书至河西,河西皆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

硃祜急攻黎丘,六月,秦丰穷困出降。

轞车送洛阳。

吴汉劾祜废诏命,受丰降。

上诛丰,不罪祜。

董宪与刘纡、苏茂、佼强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强助庞萌围桃城。

帝时幸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兵晨夜驰赴。

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

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去桃城六十里。

旦日,诸将请进,庞萌等亦勒兵挑战。

帝令诸将不得出,休士养锐以挫其锋。

时吴汉等在东郡,驰使召之。

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至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

”乃悉兵攻桃城。

城中闻车驾至,众心益固。

萌等攻二十馀日,众疲困,不能下。

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众军进救桃城,亲自搏战,大破之。

庞萌、苏茂、佼强夜走从董宪。

秋,七月,丁丑,帝幸沛,进幸湖陵。

董宪与刘纡悉其兵数万人屯昌虑。

宪招诱五校馀贼,与之抿守建阳。

帝至蕃,去宪所百馀里,诸将请进,帝不听,知五校乏食当退,敕各坚壁以待其敝。

顷之,五校果引去。

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大破之。

佼强将其众降,苏茂奔张步,宪及庞萌走保郯。

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吴汉攻之,车驾转徇彭城、下邳。

吴汉拔郯,董宪、庞萌走保朐。

刘纡不知所归,其军士高扈斩之以降。

吴汉进围朐。

冬,十月,帝幸鲁。

张步闻耿弇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

弇渡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

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

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恐惧,遂空壁亡去。

费邑分遣弟敢守巨里。

弇进兵先胁巨里,严令军中趣修攻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

阴缓生口,令得亡归,以弇期告邑。

邑至日,果自将精兵三万馀人来救之。

弇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之耳。

野兵不击,何以城为!

”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冈阪,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陈斩邑。

既而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惧。

费敢悉众亡归张步。

弇复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四十馀营,遂定济南。

时张步都剧,使其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馀人守临菑,相去四十里。

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

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菑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攻西安。

蓝闻之,晨夜警守。

至期,夜半,弇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菑城。

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菑,西安必救之,攻西安,临菑不能救,不如攻西安。

”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

临菑出不意而至,必惊拢,吾攻之一日,必拔。

拔临菑,即西安孤,与剧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

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

纵能拔之,蓝引军还奔临菑,并兵合势,观人虚实。

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

”遂攻临菑。

半日,拔之,入据其城。

张蓝闻之,惧,遂将其众亡归剧。

弇乃令军中无得虏掠、须张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

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馀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

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乎!

”乃与三弟蓝、弘、寿及故大彤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菑大城东,将攻弇。

弇上书曰:“臣据临菑,深堑高垒。

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

欲进,诱而攻之。

欲去,随而击之。

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

”于是弇先出菑水上,与重异遇。

突骑欲纵,弇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分陈于城下。

步气盛,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

弇升王宫坏台望之,视歆等锋交,乃自引精兵以横突步陈于东城下,大破之。

飞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

至暮,罢。

弇明旦复勒兵出。

是时帝在鲁,闻弇为步所攻,自往救之。

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

”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邪?

”乃出兵大战。

自旦及昏,复大破之。

杀伤无数,沟堑皆满。

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

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臣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馀两。

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

后数日,车驾至临菑,自劳军,群臣大会。

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

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又难于信也。

又,田横亨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

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

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帝进幸剧。

耿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苏茂将万馀人来救之。

茂让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营?

既呼茂,不能待邪?

”步曰:“负负,无可言者!

”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

步遂斩茂,诣耿弇军门肉袒降。

弇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馀万,辎重七千馀两,皆罢遣归乡里。

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丘侯,与妻子居雒阳。

于是琅邪未平,上徙陈俊为琅邪太守。

始入境,盗贼皆散。

耿弇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馀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

弇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初起太学。

车驾还宫,幸太学,稽式古典,修明礼乐,焕然文物可观矣。

十一月,大司徒伏湛免,以侯霸为大司徒。

霸闻太原闵仲叔之名而辟之,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

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

今见明公,喜惧皆去。

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

辟而不问,是失人也!

”遂辞出,投劾而去。

初,五原人李兴、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各起兵自称将军。

匈奴单于遣使与兴等和亲,欲令卢芳还汉地为帝。

兴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

十二月,与俱入塞,都九原县。

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通兵侵苦北边。

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

人有上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

”帝以章示异。

异惶惧,上书陈谢。

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与诸将议欲称王。

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

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

高帝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

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

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

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

”嚣乃止。

后又置广职位以自尊高,郑兴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

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

”嚣病之而止。

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书示嚣,因使击蜀以效其信。

嚣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

帝知嚣欲持要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

帝以嚣与马援、来歙相善,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

嚣连遣使,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闾里。

帝复遣来歙说嚣遣子入侍,嚣闻刘永、彭宠皆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

帝以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

郑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徒兴舍,益其秩礼。

兴入见曰:“今为父母未葬,乞骸骨。

若以增秩徒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也,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

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

”嚣乃令与妻子俱东。

马援亦将家属随恂归雒阳,以所将宾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

帝许之。

嚣将王元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

一旦坏败,将军几无所厝。

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者也。

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

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

图王不成,其敝犹足以霸。

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

”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其险厄,欲专制方面。

申屠刚谏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

本朝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

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

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

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

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

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

及其已至,又无所及。

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

”嚣不纳,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王莽末,交趾诸郡闭境自守。

岑彭素与交趾牧邓让厚善,与让书,陈国家威德。

又遣偏将军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诏命。

于是让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贡献。

悉封为列侯。

锡光者,汉中人,在交趾,教民夷以礼义。

帝复以宛人任延为九真太守,延教民耕种嫁娶。

故岭南华风始于二守焉。

是岁,诏征处士太原周党、会稽严光等至京师。

党入见,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

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

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

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

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

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

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

”书奏,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

其赐帛四十匹,罢之。

”帝少与严光同游学,及即位,以物色访之。

得于齐国,累征乃至。

拜谏议大夫,不肯受,去,耕钓于富春山中。

以寿终于家。

王良后历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布被瓦器,妻子不入官舍。

后以病归,一岁复征。

至荥阳,疾笃,不任进道,过其友人。

友人不肯见,曰:“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何其往来屑屑不惮烦也!

”遂拒之。

良惭,自后连征不应,卒于家。

元帝之世,莎车王延尝为侍子京师,慕乐中国。

及王莽之乱,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属,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

”延卒,子康立。

康率傍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馀口。

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

窦融乃承制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

资治通鉴·卷四十·汉纪三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旃蒙作噩,尽柔兆阉茂,凡二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元年(乙酉,公元二五年) 春,正月,方望与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婴为天子,聚党数千人,居临泾。

更始遣丞相松等击破,皆斩之。

邓禹至箕关,击破河东都尉,进围安邑。

赤眉二部俱会弘农。

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

茂军大败。

赤眉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

三月,更始遣丞相松与赤眉战于{艹务}乡,松等大败,死者三万馀人。

赤眉遂转北至湖。

蜀郡功曹李熊说公孙述宜称天子。

夏,四月,述即帝位,号成家,改元龙兴。

以李熊为大司徒,述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

越巂任贵据郡降述。

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连破之。

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

王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王,王仅而得免。

散兵归保范阳。

军中不见王,或云已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

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

”众恐惧,数日乃定。

贼虽战胜,而惮王威名,夜,遂引去。

大军复追至安次,连战,破之。

贼退入渔阳,所过虏掠。

强弩将军陈俊言于王曰:“贼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

”王然之,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

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

贼至,无所得,遂散败。

王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

” 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

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

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

”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降者十馀万。

武勃将万馀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

轶闭门不救。

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

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

今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

”众皆怪王宣露轶书。

硃鲔闻之,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

硃鲔闻王北征而河内孤,乃遣其将苏茂、贾强将兵三万馀人渡巩河,攻温。

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

檄书至河内,寇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温下。

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

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

”恂曰:“温,郡之籓蔽,失温则郡不可守。

”遂驰赴之。

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

”苏茂军闻之,陈动。

恂因奔击,大破之。

冯异亦渡河击硃鲔,鲔走。

异与恂追至洛阳,环城一匝而归。

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

异、恂移檄上状,诸将入贺,因上尊号。

将军南阳马武先进曰:“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

宜先即尊位,乃议征伐。

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

”王惊曰:“何将军出此言!

可斩也!

”乃引军还蓟。

复遣吴汉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馀级,遂穷追至浚靡而还。

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钞击略尽。

都护将军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复伤疮甚。

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

果然,失吾名将!

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

生男邪,我女嫁之。

不令其忧妻子也。

”复病寻愈,追及王于蓟,相见甚欢。

还至中山,诸将复上尊号。

王又不听。

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

王不许。

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

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

大众一散,难可复合。

”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

” 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

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

”会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群臣因复奏请。

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

改元,大赦。

邓禹围安邑,数月未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攻禹。

禹逆击于解南,斩之。

王匡、成丹、刘均合军十馀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

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

甲子,匡悉军出攻禹。

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

匡等皆走,禹追斩均及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匡等奔还长安。

张卬与诸将议曰:“赤眉旦暮且至,见灭不久,不如掠长安,东归南阳。

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

”乃共入,说更始。

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

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槀,以拒赤眉。

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与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貙膢时共劫更始,俱成前计。

更始知之,托病不出,召张卬等入,将悉诛之,唯隗嚣称疾不入,会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

更始狐疑不决,卬、湛、殷疑有变,遂突出。

独申屠建在,更始斩建,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隗嚣第。

卬、湛、殷勒兵烧门,入战宫中,更始大败。

嚣亦溃围,走归天水。

明旦,更始东奔赵萌于新丰。

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乃并召入。

牧、丹先至,即斩之。

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卬等合。

赤眉进至华阴,军中有齐巫,常鼓舞祠城阳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

’”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

方望弟阳说樊崇等曰:“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

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

”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

前至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

” 先是,赤眉过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随。

恭少习《尚书》,随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阳,复封式侯,为侍中,在长安。

茂与盆子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牧牛。

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得七十馀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为近属。

崇等曰:“闻古者天子将兵称上将军。

”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

又以两空扎置笥中,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

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扎,盆子最幼,后探,得符。

诸将皆称臣,拜。

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徙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

茂谓曰:“善臧符!

”盆子即齧折,弃之。

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馀皆列卿、将军。

盆子虽立,犹朝夕拜刘侠卿,时欲出从牧儿戏。

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复候视也。

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万户。

禹时年二十四。

又议选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

又欲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众咸不悦。

壬午,以吴汉为大司马。

初,更始以琅邪伏湛为平原太守。

时天下兵起,湛独晏然,抚循百姓。

门下督谋为湛起兵,湛收斩之。

于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赖湛以全。

帝征湛为尚书,使典定旧制。

又以邓禹西征,拜湛为司直,行大司徒事。

车驾每出征伐,常留镇守。

邓禹自汾阴渡河,入夏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

禹复破走之。

宗室刘茂聚众京、密间,自称厌新将军,攻下颍川、汝南,众十馀万人。

帝使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弇、强弩将军陈俊攻之。

茂来降,封为中山王。

己亥,帝幸怀,遣耿弇、陈俊军五社津,备荥阳以东。

使吴汉率建义大将军硃祜等十一将军,围硃鲔于洛阳。

八月,进幸河阳。

李松自槀引兵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王匡、张卬于长安。

连战月馀,匡等败走,更始徒居长信宫。

赤眉至高陵,王匡、张卬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进攻东都门。

李松出战,赤眉生得松。

松弟况为城门校尉,开门纳之。

九月,赤眉入长安。

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

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诏狱。

闻更始败走,乃出,见定陶王祉。

祉为之除械,相与从更始于渭滨。

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将更始至高陵,本将兵宿卫,其实围之。

更始将相皆降赤眉,独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

辛未,诏封更始为淮阳王。

吏民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

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初,宛人卓茂,宽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于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与人未尝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

哀、平间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

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

”民曰:“往遗之耳。

”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

”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

今我畏吏,是以遗之。

吏既卒受,故来言耳。

”茂曰:“汝为敝民矣!

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

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

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

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

”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

”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

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

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

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

且归念之。

”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

河南郡为置守令。

茂不为嫌,治事自若。

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

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

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

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馀。

甲申,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

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 臣光曰:孔子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是以舜举皋陶,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有德故也。

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莱之中,实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

诸将围洛阳数月,硃鲔坚守不下。

帝以廷尉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

鲔在城上,彭在城下,为陈成败。

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共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降!

”彭还,具言于帝。

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

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

河水在此,吾不食言!

”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

”彭趣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

辛卯,硃鲔面缚,与岑彭俱诣河阳。

帝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

明旦,与苏茂等悉其众出降。

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

后为少府,传封累世。

帝使侍御史河内杜诗安集洛阳。

将军萧广纵兵士暴横,诗敕晓不改,遂格杀广。

还,以状闻。

上召见,赐以棨戟,遂擢任之。

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

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为长沙王。

过二十日,勿受。

”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

更始随禄,肉袒,上玺绶于盆子。

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

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

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

”拔剑欲自刎。

樊崇等遽共救止之。

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

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

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

刘盆子居长乐宫,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暴掠吏民,由是皆复固守。

百姓不知所归,闻邓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

禹所止,辄停车拄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

诸将豪桀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

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

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

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

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

”于是引军北至栒邑,所到,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

上遣岑彭击荆州群贼,下犨、叶等十馀城。

十一月,甲午,上幸怀。

梁王永称帝于睢阳。

十二月,丙戌,上还洛阳。

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欲盗出之。

张卬等深以为虑,使谢禄缢杀之。

刘恭夜往,收藏其尸。

帝诏邓禹葬之于霸陵。

中郎将宛人赵熹将出武关,道遇更始亲属,皆裸跣饥困,熹竭其资粮以与之,将护而前。

宛王赐闻之,迎还乡里。

隗嚣归天水,复招聚其众,兴修故业,自称西州上将军。

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嚣,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

以平陵范逡为师友,前凉州刺史河南郑兴为祭酒,茂陵申屠刚、杜林为治书,马援为绥德将军,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阳王捷、长陵王元为大将军,安陵班彪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

马援少时,以家用不足辞其兄况,欲就边郡田牧。

况曰:“汝大才,当晚成。

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

”遂之北地田牧。

常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后有畜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财产,贵其能赈施也,否则守钱虏耳!

”乃尽散于亲旧。

闻隗嚣好士,往从之。

嚣其敬重,与决筹策。

班彪,穉之子也。

初,平陵窦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与更始右大司马赵萌善,私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

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

”乃因萌求往河西。

萌荐融于更始,以为张掖属国都尉。

融既到,抚结雄桀,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

是时,酒泉太守安定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

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

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部,观时变动。

”议既定,而各谦让。

以位次,咸共推梁统。

统固辞,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

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绶去。

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

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

置从事,监察五郡。

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

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

其后羌、胡皆震服亲附,内郡流民避凶饥者归之不绝。

王莽之世,天下咸思汉德,安定三水卢芳居左谷中,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云“曾祖母,匈奴浑邪王之姊也”。

常以是言诳惑安定间。

王莽末,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

更始至长安,征芳为骑都尉,使镇抚安定以西。

更始败,三水豪桀共立芳为上将军、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

单于以为:“汉氏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如呼韩邪立之,令尊事我。

”乃使句林王将数千骑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为汉帝,以芳弟程为中郎将,将胡骑还入安定。

帝以关中未定,而邓禹久不进兵,赐书责之曰:“司徒,尧也。

亡贼,桀也。

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

”禹犹执前意,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

积弩将军冯愔、车骑将军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

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

”对曰:“护军黄防。

”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也。

”乃遣尚书宗广持节往降之。

后月馀,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

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广与东归。

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

愔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

隗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其辎重。

于是禹承制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

腊日,赤眉设乐大会,酒未行,群臣更相辩斗。

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

卫尉诸葛穉闻之,勒兵入,格杀百馀人,乃定。

刘盆子惶恐,日夜啼泣,从官皆怜之。

帝遣宗正刘延攻天井关,与田邑连战十馀合,延不得进。

及更始败,邑遣使请降。

即拜为上党太守。

帝又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鲍永。

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从,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诇问虚实。

初,帝从更始在宛,纳新野阴氏之女丽华。

是岁,遣使迎丽华与帝姊湖阳公主、妹宁平公主俱到洛阳。

以丽华为贵人。

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宁平公主,上征通为卫尉。

初,更始以王闳为琅邪太守,张步据郡拒之。

闳谕降,得赣榆等六县。

收兵与步战,不胜。

步既受刘永官号,治兵于剧,遣将徇泰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齐郡,皆下之。

闳力不敌,乃诣步相见。

步大陈兵而见之。

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见攻之甚!

”闳按剑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拥兵相拒。

闳攻贼耳,何谓甚邪!

”步起跪谢,与之宴饮,待为上宾,令闳关掌郡事。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年) 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刘恭知赤眉必败,密教弟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

及正旦大会,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

立且一年,殽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

”樊崇等谢曰:“此者崇等罪也。

”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

”恭惶恐起去。

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

愿乞骸骨,避贤圣路!

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

”因涕泣嘘唏。

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

”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

盆子号呼,不得已。

既罢出,各闭营自守。

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

后二十馀日,复出,大掠如故。

刁子都为其部曲所杀,馀党与诸贼会檀乡,号檀乡贼,寇魏郡、清河。

魏郡大吏李熊弟陆谋反城迎檀乡,或以告魏郡太守颍川铫期,期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

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

”使吏送出城。

熊行,求得陆,将诣鄴城西门。

陆不胜愧感,自杀以谢期。

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

于是郡中服其威信。

帝遣吴汉率王梁等九将军击檀乡于鄴东漳水上,大破之,十馀万众皆降。

又使梁与大将军杜茂将兵安辑魏郡、清河、东郡,悉平诸营保,三郡清静,边路流通。

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

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皆食四县。

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

今封四县,不合法制。

”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

”阴乡侯阴识,贵人之兄也,以军功当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

此为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

”帝从之。

帝令诸将各言所乐,皆占美县。

河南太守颍川丁綝独求封本乡。

或问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

”帝从其志,封新安乡侯。

帝使郎中魏郡冯勤典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轻重,国土远近,地势丰薄,不相逾越,莫不厌服焉。

帝以为能,尚书众事皆令总录之。

故事:尚书郎以令史久次补之,帝始用孝廉为尚书郎。

起高庙于洛阳,四时合祀高祖、太宗、世宗。

建社稷于宗庙之右。

立郊兆于城南。

长安城中粮尽,赤眉收载珍宝,大纵火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长安城中无复人行。

乃引兵而西,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

邓禹引兵南至长安,军昆明池,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送诣洛阳。

因巡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真定王杨造谶记曰:“赤九之后,瘿杨为主。

”杨病瘿,欲以惑众。

与绵曼贼交通。

帝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征之,杨闭城门不内。

帝复遣前将军耿纯持节行幽、冀,所过劳慰王、侯,密敕收杨。

纯至真定,止传舍,邀杨相见。

纯,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杨不以为疑,且自恃众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之。

杨兄弟并将轻兵在门外。

杨入,见纯,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入,乃闭阁,悉诛之,因勒兵而出。

真定震怖,无敢动者。

帝怜杨谋未发而诛,复封其子为真定王。

二月,己酉,车驾幸修武。

鲍永、冯衍审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储大伯等,封上印绶,悉罢兵,幅巾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安在?

”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

”帝曰:“卿言大。

”而意不悦。

既而永以立功见用,衍遂废弃。

永谓衍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固之功。

今遭明主,亦何忧哉!

”衍曰:“人有挑其邻人之妻者,其长者骂而少者报之。

后其夫死,取其长者。

或谓之曰:‘夫非骂尔者邪?

’曰:‘在人欲其报我,在我欲其骂人也!

’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 大司空王梁屡违诏命,帝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

广槛车送京师。

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北守箕关。

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为大司空。

弘荐沛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

帝令谭鼓琴,爱其繁声。

弘闻之,不悦。

伺谭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

谭至,不与席而让之,且曰:“能自改邪,将令相举以法乎?

”谭顿首辞谢。

良久,乃遣之。

后大会群臣,帝使谭鼓琴。

谭见弘,失其常度。

帝怪而问之,弘乃离席免冠谢曰:“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

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

”帝改容谢之。

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

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

”帝曰:“方且图之。

”后弘被引见,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

” 帝之讨王郎也,彭宠发突骑以助军,转粮食,前后不绝,及帝追铜马至蓟,宠自负其功,意望甚高。

帝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

及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并为三公,而宠独无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叹曰:“如此,我当为王。

但尔者,陛下忘我邪!

”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铁官,宠转以贸谷,积珍宝,益富强。

幽州牧硃浮,年少有俊才,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发诸郡仓谷禀赡其妻子。

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

浮性矜急自多,宠亦狠强,嫌怨转积。

浮数谮构之,密奏宠多聚兵谷,意计难量。

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

至是,有诏征宠,宠上疏,愿与浮俱征。

帝不许。

宠益以自疑。

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

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乎!

”宠又与所亲信吏计议,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

帝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之。

宠因留子后兰卿,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馀人,攻硃浮于蓟。

又以与耿况俱有重功,而恩赏并薄,数遣使要诱况。

况不受,斩其使。

延岑复反,围南郑。

汉中王嘉兵败走。

岑遂据汉中,进兵武都。

为更始柱功侯李宝所破,岑走天水。

公孙述遣将侯丹取南郑。

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以李宝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辨,复与延岑连战。

岑引北,入散关,至陈仓。

嘉追击,破之。

公孙述又遣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还洛阳。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

帝召诸将议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

”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

”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

大司马当击宛。

”遂遣复击郾,破之。

尹尊降。

又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汜,汜降。

夏,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督驸马都尉马武等四将军击刘永,破之。

遂围永于睢阳。

故更始将苏茂反,杀淮阳太守潘蹇,据广乐而臣于永。

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

吴汉击宛,宛王赐奉更始妻子诣洛阳降。

帝封赐为慎侯。

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长安来。

甲午,封良为广阳王,祉为城阳王。

又封兄縯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

更始三子求、歆、鲤皆为列侯。

邓王王常降,帝见之甚欢,曰:“吾见王廷尉,不忧南方矣!

”拜为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为泗水王。

帝以阴贵人雅性宽仁,欲立以为后。

贵人以郭贵人有子,终不肯当。

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其子强为皇太子。

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终为淄川王。

秋,贾复南击召陵、新息,平之。

后部将杀人于颍川,颍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狱。

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

复以为耻,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为其所陷,今见恂,必手剑之!

”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

姊子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

卒有变,足以相当。

”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

”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

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

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

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

恂至,引见。

时贾复先在坐,欲起相避。

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

今日朕分之。

”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诸将征五校。

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B111阳,降其众五万人。

帝遣游击将军邓隆助硃浮讨彭宠。

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

帝读檄,怒,谓使吏曰:“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得相及!

比若还,北军必败矣。

”彭宠果遣轻兵击隆军,大破之。

浮远,遂不能救。

盖延围睢阳数月,克之。

刘永走至虞,虞人反,杀其母、妻。

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

苏茂、佼强、周建合军三万馀人救永。

延与战于沛西,大破之。

永、强、建走保湖陵,茂奔还广乐。

延遂定沛、楚、临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国。

青、徐群盗闻刘永破败,皆惶怖请降。

张步遣其掾孙昱随隆诣阙上书,献鳆鱼。

隆,湛之子也。

堵乡人董反宛城,执南阳太守刘粦。

扬化将军坚镡攻宛,拔之。

走还堵乡。

吴汉徇南阳诸县,所过多侵暴。

破虏将军邓奉谒归新野,怒汉掠其乡里,遂反,击破汉军,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

九月,壬戌,帝自内黄还。

陕贼苏况攻破弘农,帝使景丹讨之。

会丹薨,征虏将军祭遵击弘农、柏华、蛮中贼,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陇,隗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

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

赤眉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

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

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贼遂污辱吕后尸。

邓禹遣兵击之于郁夷,反为所败。

禹乃出之云阳。

赤眉复入长安。

延岑屯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

邓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袭长安。

会谢禄救至,禹兵败走。

延岑击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馀万人。

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攻汉中王嘉。

嘉与战于谷口,大破之,嘉手杀湛,遂到云阳就谷。

嘉妻兄新野来歙,帝之姑子也。

帝令邓禹招嘉,嘉因歙诣禹降。

李宝倨慢,禹斩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

帝于大会中指王常谓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

”即日,拜常为汉忠将军,使与岑彭率建义大将军硃祜等七将军讨邓奉、董。

彭等先击堵乡,邓奉救之。

硃祜军败,为奉所获。

铜马、青犊、尤来馀贼共立孙登为天子。

登将乐玄杀登,以其众五万馀人降。

邓禹自冯愔叛后,威名稍损,又乏粮食,战数不利,归附者日益离散。

赤眉、延岑暴乱三辅,郡县大姓各拥兵众,禹不能定。

帝乃遣偏将军冯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无所依诉。

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保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

散其小民,令就农桑。

坏其营壁,无使复聚。

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

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

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

”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盗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

”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

观光武之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

岂不美哉!

又诏征邓禹还,曰:“慎毋与穷寇争锋!

赤眉无谷,自当来东。

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

无得复妄进兵!

” 帝以伏隆为光禄大夫,复使于张步,拜步东莱太守,并与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东。

诏隆辄拜令、长以下。

十二月,戊午,诏宗室列侯为王莽所绝者,皆复故国。

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清野。

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馀万,随道复散。

帝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

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冯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馀日,战数十合,降其将卒五千馀人。

资治通鉴·卷三十九·汉纪三十一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涒滩,凡二年。

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二三年) 春,正月,甲子朔,汉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斩之,杀士卒二万馀人。

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刘縯与战于淯阳下,大破之,遂围宛。

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

及汉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

莽闻之,始惧。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

时汉兵已十馀万,诸将议以兵多而无所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

南阳豪桀及王常等皆欲立刘縯。

而新市、平林将帅乐放纵,惮縯威明,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后召縯示其议。

縯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

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

不如且称王以号令,王势亦足以斩诸将。

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

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

”诸将多曰:“善!

”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众皆从之。

二月,辛巳朔,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

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

于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硃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馀皆九卿将军。

由是豪桀失望,多不服。

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立杜陵史谌女为皇后。

置后宫,位号视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莽赦天下,诏:“王匡、哀章等讨青、徐盗贼,严尤、陈茂等讨前队丑虏,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

复迷惑不解散,将遣大司空、隆新公将百万之师劋绝之矣。

” 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

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母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

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号百万。

馀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

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

如欲分散,势无俱全。

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

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

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

”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

”秀笑而起。

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

”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

”秀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

”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

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

宛败,昆阳自服。

”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

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

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

”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輣撞城。

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

王凤等乞降,不许。

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

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

”邑又不听。

棘阳守长岑彭与前队贰严说共守宛城,汉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举城降。

更始入都之。

诸将欲杀彭,刘縯曰:“彭,郡之大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

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

”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

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

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

如为所败,首领无馀,何财物之有!

”乃悉发之。

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馀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

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成,秀奔之,斩首数十级。

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

且复居前,请助将军!

”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

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

寻、邑易之,自将万馀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

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

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

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馀里。

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

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馀。

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

于是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

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莽闻汉兵言莽鸩杀孝平皇帝,乃会公卿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縢之策,泣以示群臣。

刘秀复徇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

颍川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汉兵所获。

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

”秀许之。

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

”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縯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

秀谓縯曰:“事欲不善。

”縯笑曰:“常如是耳。

”更始大会诸将,取縯宝剑视之。

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玦,更始不敢发。

縯舅樊宏谓縯曰:“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

”縯不应。

李轶初与縯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

秀戒縯曰:“此人不可复信。

”縯不从。

縯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

今更始何为者邪!

”更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

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稷,将诛之,縯固争。

李轶、硃鲔因劝更始并执縯,即日杀之。

以族兄光禄勋赐为大司徒。

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

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

又不敢为縯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

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道士西门君惠谓王莽卫将军王涉曰:“谶文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

”涉遂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亻及谋以所部兵劫莽降汉,以全宗族。

秋,七月,亻及以其谋告莽,莽召忠诘责,因格杀之,使虎贲以斩马剑剉忠,收其宗族,以醇醯、毒药、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

秀、涉皆自杀。

莽以其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隐其诛。

莽以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乃召王邑还,为大司马,以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訢为国师。

莽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

读军书倦,因冯几寐,不复就枕矣。

成纪隗崔、隗义、上邽杨广、冀人周宗同起兵以应汉,众数千人,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李育。

崔兄子嚣,素有名,好经书,崔等共推为上将军。

崔为白虎将军,义为左将军。

嚣遣使聘平陵方望,以为军师。

望说嚣立高庙于邑东。

己巳,祀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执事,杀马同盟,以兴辅刘宗。

移檄郡国,数莽罪恶。

勒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大尹王向。

分遣诸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初,茂陵公孙述为清水长,有能名。

迁导江卒正,治临邛。

汉兵起,南阳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汉中以应汉,杀王莽庸部牧宋遵,众合数万人。

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

述召群中豪桀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

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此寇贼,非义兵也。

”乃使人诈称汉使者,假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

选精兵西击成等,杀之,并其众。

前钟武侯刘望起兵汝南,严尤、陈茂往归之。

八月,望即帝位,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

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

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

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以应汉,攻武关都尉硃萌,萌降。

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

西拔湖。

莽愈忧,不知所出。

崔发言:“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

宜告天以求救。

”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

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飧粥。

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馀人。

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以东,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

时省中黄金尚六十馀万斤,它财物称是,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

众重怨,无斗意。

九虎至华阴回溪,距隘自守。

于匡、邓晔击之,六虎败走。

二虎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安在,皆自杀。

其四虎亡。

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师仓。

邓晔开武关迎汉兵。

李松将三千馀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

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

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击破莽波水将军,追奔至长门宫。

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

诸县大姓名各起兵称汉将,率众随宪。

李松、邓晔引军至华阴,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

又闻天水隗氏方到,皆争欲先入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

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杀豨,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

”使更始将军史谌将之。

度渭桥,皆散走。

谌空还。

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九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

张邯逢兵见杀。

王邑、王林、王巡、带足恽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

己酉,城中少年硃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讙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

”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

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汉家!

”自投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

莽绀袀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于前,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

”庚戌,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渐台,欲阻池水,公卿从官尚千馀人随之。

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

驰入宫,间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

军人入殿中,闻莽在渐台,众共围之数百重。

台上犹与相射,矢尽,短兵接。

王邑父子、带++足恽、王巡战死,莽入室。

下餔时,众兵上台,苗訢、唐尊、王盛等皆死。

商人杜吴杀莽,校尉东海公宾就斩莽首。

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

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

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

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

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

以王宪得玺绶不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

传莽首诣宛,县于市。

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班固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及居位辅政,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邪!

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盗之祸。

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

及其窃位南面,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毒流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逞其欲焉。

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害遍生民,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

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涂,俱用灭亡。

皆圣王之驱除云尔。

定国上公王匡拔洛阳,生缚莽太师王匡、哀章,皆斩之。

冬,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并诛严尤、陈茂,郡县皆降。

更始将都洛阳,以刘秀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

秀乃致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

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

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更始北都洛阳,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

”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

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

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

”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

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

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

”使者不应。

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

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

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宛人彭宠、吴汉亡命在渔阳,乡人韩鸿为更始使,徇北州,承制拜宠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以汉为安乐令。

更始遣使降赤眉。

樊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将渠帅二十馀人随使者至洛阳,更始皆封为列侯。

崇等既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者,乃复亡归其营。

王莽庐江连率颍川李宪据郡自守,称淮南王。

故梁王立之子永诣洛阳。

更始封为梁王,都睢阳。

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徇河北,大司徒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

”硃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狐疑,赐深劝之。

更始乃以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河,镇慰州郡。

以大司徒赐为丞相,令先入关修宗庙、宫室。

大司马秀至河北,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

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迎劳,秀皆不受。

南阳邓禹杖策追秀,及于鄴。

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

”禹曰:“不愿也。

”秀曰:“即如是,何欲为?

”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

”秀笑,因留宿间语。

禹进说曰:“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

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

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

历观往古圣人之兴,二科而已,天时与人事也。

今以天时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

以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分崩离析,形势可见。

明公虽建籓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也。

况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明信。

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

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

”秀大悦,因令禹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

每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皆当其才。

秀自兄縯之死,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处,主簿冯异独叩头宽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

”异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

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

今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徇行郡县,宣布惠泽。

”秀纳之。

骑都尉宋子耿纯谒秀于邯郸,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它将同,遂自结纳。

故赵缪王子林说秀决列人河水以灌赤眉,秀不从。

去之真定。

林素任侠于赵、魏间。

王莽时,长安中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

邯郸卜者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云“母故成帝讴者,尝见黄气从上下,遂任身。

赵后欲害之,伪易它人子,以故得全。

”林等信之,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谋共立郎。

会民间传赤眉将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以观众心,百姓多信之。

十二月,林等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城,止于王宫,立郎为天子。

分遣将帅徇下幽、冀,移檄州郡,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望风响应。

淮阳王更始二年(甲申,公元二四年) 春,正月,大司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

申屠建、李松自长安迎更始迁都。

二月,更始发洛阳。

初,三辅豪桀假号诛莽者,人人皆望封侯。

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儿大黠,共杀其主。

”吏民惶恐,属县屯聚。

建等不能下。

更始至长安,乃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于是三辅悉平。

时长安唯未央宫被焚,其馀宫室、供帐、仓库、官府皆案堵如故,市里不改于旧。

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

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

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

”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惊愕相视。

李松与棘阳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

硃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

更始乃先封诸宗室:祉为定陶王,庆为燕王,歙为元氏王,嘉为汉中王,赐为宛王,信为汝阴王,然后立王匡为泚阳王,王凤为宜城王,硃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申屠建为平氏王,陈牧为阴平王,卫尉大将军张卬为淮阳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骠骑大将军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

唯硃鲔辞不受。

乃以鲔为左大司马,宛王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等镇抚关东。

又使李通镇荆州,王常行南阳太守事。

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

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故委政于萌,日夜饮宴后庭。

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

韩夫人尤嗜酒,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邪!

”起,抵破书案。

赵萌专权,生杀自恣。

郎吏有说萌放纵者,更始怒,拔剑斩之,自是无敢复言。

以至群小、膳夫皆滥授官爵,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

烂羊胃,骑都尉。

烂羊头,关内侯。

”军师将军李淑上书谏曰:“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势,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

唯名与器,圣人所重。

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万分,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

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

”更始怒,囚之。

诸将在外者皆专行诛赏,各置牧守。

州郡交错,不知所从。

由是关中离心,四海怨叛。

更始征隗嚣及其叔父崔、义等,嚣将行,方望以为更始成败未可知,固止之。

嚣不听,望以书辞谢而去。

嚣等至长安,更始以嚣为右将军,崔、义皆即旧号。

耿况遣其子弇奉奏诣长安,弇时年二十一。

行至宋子,会王郎起,弇从吏孙仓、卫包曰:“刘子舆,成帝正统。

舍此不归,远行安之!

”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

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

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

”仓、包遂亡,降王郎。

弇闻大司马秀在卢奴,乃驰北上谒。

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蓟。

王郎移檄购秀十万户,秀令功曹令史颍川王霸至市中募人击王郎,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霸惭懅而反。

秀将南归,耿弇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

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

上谷太守,即弇父也。

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

”秀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

”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 会故广阳王子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

于是秀趣驾而出,至南城门,门已闭。

攻之,得出。

遂晨夜南驰,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

至芜蒌亭,时天寒烈,冯异上豆粥。

至饶阳,官属皆乏食。

秀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

传吏疑其伪,乃椎鼓数十通,绐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

秀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

”久,乃驾去。

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

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

秀使王霸往视之。

霸恐惊众,欲且前,阻水还,即诡曰:“冰坚可度。

”官属皆喜。

秀笑曰:“候吏果妄语也。

”遂前。

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护度,未毕数骑而冰解。

至南宫,遇大风雨,秀引车入道傍空舍,冯异抱薪,邓禹爇火,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

进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

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

信都郡为长安城守,去此八十里。

”秀即驰赴之。

是时郡国皆已降王郎,独信都太守南阳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从。

光自以孤城独守,恐不能全,闻秀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

邳肜亦自和戎来会,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

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宫除道以迎之。

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无有根本之固。

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

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

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

何者?

明公既西,则邯郸势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

”秀乃止。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头子路、力子都军中,任光以为不可。

乃发傍县,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为左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邳肜为后大将军、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万修为偏将军,皆封列侯。

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

使任光、李忠、万修将兵以从,邳肜将兵居前。

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

”遣骑驰至巨鹿界中。

吏民得檄,传相告语。

秀投暮入堂阳界,多张骑火,弥满泽中,堂阳即降。

又击贳县,降之。

城头子路者,东平爰曾也,寇掠河、济间,有众二十馀万,力子都有众六七万,故秀欲依之。

昌城人刘植聚兵数千人据昌城,迎秀。

秀以植为骁骑将军。

耿纯率宗族宾客二千馀人,老病者皆载木自随,迎秀于育。

拜纯为前将军。

进攻下曲阳,降之。

众稍合,至数万人,复北击中山。

耿纯恐宗家怀异心,乃使从弟宿归,烧庐舍以绝其反顾之望。

秀进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郡共击邯郸。

郡县还复响应。

时真定王杨起兵附王郎,众十馀万,秀遣刘植说杨,杨乃降。

秀因留真定,纳杨甥郭氏为夫人以结之。

进击元氏、防子,皆下之。

至鄗,击斩王郎将李恽。

至柏人,复破郎将李育。

育还保城。

攻之,不下。

南郑人延岑起兵据汉中,汉中王嘉击降之,有众数十万。

校尉南阳贾复见更始政乱,乃说嘉曰:“今天下未定,而大王安守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

”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

大司马在河北,必能相用。

”乃为书荐复及长史南阳陈俊于刘秀。

复等见秀于柏人,秀以复为破虏将军,俊为安集掾。

秀舍中儿犯法,军市令颍川祭遵格杀之,秀怒,命收遵。

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

”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

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 初,王莽既杀鲍宣,上党都尉路平欲杀其子永。

太守苟谏保护之,永由是得全。

更始征永为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将兵安集河东、并州,得自置偏裨。

永至河东,击青犊,大破之。

以冯衍为立汉将军,屯太原,与上党太守田邑等缮甲养士,以扞卫并土。

或说大司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巨鹿,秀乃引兵东北拔广阿。

秀披舆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

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

”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

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蓟中之乱,耿弇与刘秀相失,北走昌平,就其父况,因说况击邯郸。

时王郎遣将徇渔阳、上谷,急发其兵。

北州疑惑,多欲从之。

上谷功曹寇恂、门下掾闵业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

大司马,刘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可以归之。

”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

”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可以详择去就。

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

”况然之,遣恂东约彭宠,欲各发突骑二千匹、步兵千人诣大司马秀。

安乐令吴汉、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亦劝宠从秀,宠以为然,而官属皆欲附王郎,宠不能夺。

汉出止外亭,遇一儒生,召而食之,问以所闻。

生言:“大司马刘公,所过为郡县所称,邯郸举尊号者,实非刘氏。

”汉大喜,即诈为秀书,移檄渔阳,使生赍以诣宠,令具以所闻说之。

会寇恂至,宠乃发步骑三千人,以吴汉行长史,与盖延、王梁将之,南攻蓟,杀王郎大将赵闳。

寇恂还,遂与上谷长史景丹及耿弇将兵俱南,与渔阳军合,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凡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

前及广阿,闻城中车骑甚众,丹等勒兵问曰:“此何兵?

”曰:“大司马刘公也。

”诸将喜,即进至城下。

城下初传言二郡兵为邯郸来,众皆恐。

刘秀自登西城楼勒兵问之。

耿弇拜于城下,即召入,具言发兵状。

秀乃悉召景丹等入,笑曰:“邯鄣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言‘我亦发之’,何意二郡良为吾来!

方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耳。

”乃以景丹、寇恂、耿弇、盖延、吴汉、王梁皆为偏将军,使还领其兵,加耿况、彭宠大将军。

封况、宠、丹、延皆为列侯。

吴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然沉勇有智略,邓禹数荐之于秀,秀渐亲重之。

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王郎,不能下。

秀至,与之合军,东围巨鹿,月馀未下。

王郎遣将攻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内之。

更始遣兵攻破信都,秀使李忠还,行太守事。

王郎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巨鹿,秀逆战于南,不利。

景丹等纵突骑击之,宏等大败。

秀曰:“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邪?

”耿纯言于秀曰:“久守巨鹿,士众疲弊。

不如及大兵精锐,进攻邯郸。

若王郎已诛,巨鹿不战自服矣。

”秀从之。

夏,四月,留将军邓满守巨鹿。

进军邯郸,连战,破之。

郎乃使其谏大夫杜威请降。

威雅称郎实成帝遗体,秀曰:“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

”威请求万户侯,秀曰:“顾得全身可矣!

”威怒而去。

秀急攻之,二十馀日。

五月,甲辰,郎少傅李立开门内汉兵,遂拔邯郸。

郎夜亡走,王霸追斩之。

秀收郎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

秀不省,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秀部分吏卒各隶诸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

大树将军者,偏将军冯异也,为人谦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

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故军中号曰:“大树将军”。

护军宛人硃祜从容言于秀曰:“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

”秀曰:“召刺奸收护军!

”祜乃不敢复言。

更始遣使立秀为萧王,悉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诣行在所。

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

萧王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耿弇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吏士死伤者多,请归上谷益兵。

”萧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复用兵何为?

”弇曰:“王郎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

今使者从西方来,欲罢兵,不可听也。

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败必不久。

”萧王起坐曰:“卿失言,我斩卿!

”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

”萧王曰:“我戏卿耳,何以言之?

”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如去虎口得归慈母。

今更始为天子,而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虏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败也。

公功名已著,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也。

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

”萧王乃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

是时,诸贼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

萧王欲击之,乃拜吴汉、耿弇俱为大将军,持节北发幽州十郡突骑。

苗曾闻之,阴敕诸郡不得应调。

吴汉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曾出迎于路,汉即收曾,斩之。

耿弇到上谷,亦收韦顺、蔡充,斩之。

北州震骇,于是悉发其兵。

秋,萧王击铜马于鄡,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士马甚盛,汉悉上兵簿于莫府,请所付与,不敢自私,王益重之。

王以偏将军沛国硃浮为大将军、幽州牧,使治蓟城。

铜马食尽,夜遁,萧王追击于馆陶,大破之。

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馀众合。

萧王复与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

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

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乘轻骑按行部陈。

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

”由是皆服。

悉以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

赤眉别帅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十馀万众在射犬,萧王引兵进击,大破之。

南徇河内,河内太守韩歆降。

初,谢躬与萧王共灭王郎,数与萧王违戾,常欲袭萧王,畏其兵强而止。

虽俱在邯郸,遂分城而处,然萧王每有以慰安之。

躬勤于吏职,萧王常称之曰:“谢尚书,真吏也!

”故不自疑。

其妻知之,常戒之曰:“君与刘公积不相能,而信其虚谈,终受制矣。

”躬不纳。

既而躬率其兵数万还屯于鄴。

及萧王南击青犊,使躬邀击尤来于隆虑山,躬兵大败。

萧王因躬在外,使吴汉与刺奸大将军岑彭袭据鄴城。

躬不知,轻骑还鄴,汉等收斩之,其众悉降。

更始遣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将兵万馀人徇蜀、汉。

公孙述遣其弟恢击宝、忠于绵竹,大破走之。

述遂自立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

冬,更始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玺绶,因送云、当馀亲属、贵人、从者还匈奴。

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

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

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

”遵与相撑拒,单于终持此言。

赤眉樊崇等将兵入颍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逢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

赤眉虽数战胜,而疲敝厌兵,皆日夜愁泣,思欲东归。

崇等计议,虑众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

于是崇、安自武关,宣等从陆浑关,两道俱入。

更始使王匡、成丹与抗威将军刘均等分据河东、弘农以拒之。

萧王将北徇燕、赵,度赤眉必破长安,又欲乘衅并关中,而未知所寄,乃拜邓禹为前将军,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

时硃鲔、李轶、田立、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阳。

鲍永、田邑在并州。

萧王以河内险要富实,欲择诸将守河内者而难其人,问于邓禹。

邓禹曰:“寇恂文武备足,有牧民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

”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

萧王谓恂曰:“昔高祖留萧何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

当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

”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魏郡、河内兵于河上,以拒洛阳。

萧王亲送邓禹至野王,禹既西,萧王乃复引兵而北。

寇恂调糇粮、治器械以供军。

军虽远征,未尝乏绝。

隗崔、隗义谋叛归天水。

隗嚣恐并及祸,乃告之。

更始诛崔、义,以嚣为御史大夫。

梁王永据国起兵,招诸郡豪桀,沛人周建等并署为将帅,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八城。

又遣使拜西防贼帅山阳佼强为横行将军,东海贼帅董宪为翼汉大将军,琅邪贼帅张步为辅汉大将军,督青、徐二州,与之连兵,遂专据东方。

已阝人秦丰起兵于黎丘,攻得已阝、宜城等十馀县,有众万人,自号楚黎王。

汝南田戎攻陷夷陵,自称扫地大将军。

转寇郡县,众数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