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一·唐纪二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中◎开元二年甲寅,公元七一四年春,正月,壬申,制:“选京官有才识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迹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为恒式。

” 己卯,以卢怀慎检校黄门监。

旧制,雅俗之乐,皆隶太常。

上精晓音律,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

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命右骁卫将军范及为之使。

又选乐工数百人,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皇帝梨园弟子”。

又教宫女使习之。

又选伎女,置宜春院,给赐其家。

礼部侍郎张廷珪、酸枣尉袁楚客皆上疏,以为:“上春秋鼎盛,宜崇经术,迩端士,尚朴素,深以悦郑声、好游猎为戒。

”上虽不能用,欲开言路,咸嘉赏之。

中宗以来,贵戚争营佛寺,奏度人为僧,兼以伪妄。

富户强丁多削发以避徭役,所在充满。

姚崇上言:“佛图澄不能存赵,鸠摩罗什不能存秦,齐襄、梁武,未免祸殃。

但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

何用妄度奸人,使坏正法!

”上从之。

丙寅,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伪妄还俗者万二千馀人。

初,营州都督治柳城以镇抚奚、契丹,则天之世,都督赵文翙失政,奚、契丹攻陷之,是后寄治于幽州东渔阳城。

或言:“靺鞨、奚、大欲降唐,正以唐不建营州,无所依投,为默啜所侵扰,故且附之。

若唐复建营州,则相帅归化矣。

”并州长史、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大使薛讷信之,奏请击契丹,复置营州。

上亦以冷陉之役,欲讨契丹。

群臣姚崇等多谏。

甲申,以讷同紫微黄门三品,将兵击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薛王业之舅王仙童,侵暴百姓,御史弹奏。

业为之请,敕紫微、黄门覆按。

姚崇、卢怀慎等奏:“仙童罪状明白,御史所言无所枉,不可纵舍。

”上从之。

由是贵戚束手。

二月,庚寅朔,太史奏太阳应亏不亏。

姚崇表贺,请书之史册。

从之。

乙末,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将兵围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击败之。

同俄单骑逼城下,虔瓘伏壮士于道侧,突起斩之。

突厥请悉军中资粮以赎同俄,闻其已死,恸哭而去。

丁未,敕:“自今所在毋得创建佛寺。

旧寺颓坏应葺者,诣有司陈牒检视,然后听之。

” 闰月,以鸿胪少卿、朔方军副大总管王晙兼安北大都护、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令丰安、定远、三受降城及旁侧诸军皆受晙节度。

徙大都护府于中受降城,置兵屯田。

丁卯,复置十道按察使,以益州长史陆象先等为之。

上思徐有功用法平直,乙亥,以其子大理司直惀为恭陵令。

窦孝谌之子光禄卿豳公希瑊等,请以己官爵让惀以报其德,由是惀累迁申王府司马。

丙子,申王成义请以其府录事阎楚珪为其府参军,上许之。

姚崇、卢怀慎上言:“先尝得旨,云王公、驸马有所奏请,非墨敕皆勿行。

臣窃以量材授官,当归有司。

若缘亲故之恩,得以官爵为惠,踵习近事,实紊纪纲。

”事遂寝。

由是请谒不行。

突厥石阿失毕既失同俄,不敢归,癸未,与其妻来奔。

以为右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或告太子少保刘幽求、太子詹事钟绍京有怨望语,下紫微省按问,幽求等不服。

姚崇、卢怀慎、薛讷言于上曰:“幽求等皆功臣,乍就闲职,微有沮丧,人情或然。

功业既大,荣宠亦深,一朝下狱,虑惊远听。

”戊子,贬幽求为睦州刺史,绍京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行边军未还,亦坐幽求党贬泽州刺史。

敕:“涪州刺史周利贞等十三人,皆天后时酷吏,比周兴等情状差轻,宜放归草泽,终身勿齿。

”西突厥十姓酋长都担叛。

三月,己亥,碛西节度使阿史那献克碎叶等镇,擒斩都担,降其部落二万馀帐。

御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遗诏,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部尚书赵彦昭、特进致仕李峤,于时同为宰相,不能匡正,令监察御史郭震弹之。

且言彦昭拜巫赵氏为姑,蒙妇人服,与妻乘车诣其家。

甲辰,贬安石为沔州别驾,嗣立为岳州别驾,彦昭为袁州别驾,峤为滁州别驾。

安石至沔州,晦又奏安石尝检校定陵,盗隐官物,下州征赃。

安石叹曰:“此只应须我死耳。

”愤恚而卒。

晦,皎之弟也。

毁天枢,发匠熔其铜铁,历月不尽。

先是,韦后亦于天街作石台,高数丈,以颂功德,至是并毁之。

夏,四月,辛巳,突厥可汗默啜复遣使求昏,自称“乾和永清太驸马、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可汗”。

五月,己丑,以岁饥,悉罢员外、试、检校官,自今非战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己酉,吐蕃相坌达延遗宰相书,请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国封疆,然后结盟。

琬尝为朔方大总管,故吐蕃请之。

前此琬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复召拜左散骑常侍而遣之。

又命宰相复坌达延书,招怀之。

琬上言:“吐蕃必阴怀叛计,请预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以备之。

” 黄门监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荐,以至同为相。

崇意轻之,请知古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事,遣吏部尚书宋璟于门下过官。

知古衔之。

崇二子分司东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颇招权请托。

知古归,悉以闻。

他日,上从容问崇:“卿子才性何如?

今何官也?

”崇揣知上意,对曰:“臣有三子,两在东都,为人多欲而不谨,是必以事干魏知古,臣未及问之耳。

”上始以崇必为其子隐,及闻崇奏,喜问:“卿安从知之?

”对曰:“知古微时,臣卵而翼之。

臣子愚,以为知古必德臣,容其为非,故敢干之耳。

”上于是以崇为无私,而薄知古负崇,欲斥之。

崇固请曰:“臣子无状,挠陛下法,陛下赦其罪,已幸矣。

苟因臣逐知古,天下必以陛下为私于臣,累圣政矣。

”上久乃许之。

辛亥,知古罢为工部尚书。

宋王成器,申王成义,上之兄也。

岐王范,薛王业,上之弟也。

豳王守礼,上之从兄也。

上素友爱,近世帝王莫能及。

初即位,为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

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斗鸡、击球,或猎于近郊,游赏别墅,中使存问相望于道。

上听朝罢,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

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谓之五王帐。

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或自执丝竹。

成器善笛,范善琵琶,与上共奏之。

诸王或有疾,上为之终日不食,终夜不寝。

业尝疾,上方临朝,须臾之间,使者十返。

上亲为业煮药,回飙吹火,误爇上须,左右惊救之。

上曰:“但使王饮此药而愈,须何足惜!

”成器尤恭慎,未尝议及时政,与人交结。

上愈信重之,故谗间之言无自而入。

然专以衣食声色畜养娱乐之,不任以职事。

群臣以成器等地逼,请循故事出刺外州。

六月,丁巳,以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义兼幽州刺史,幽王守礼兼虢州刺史,令到官但领大纲,自馀州务,皆委上佐主之。

是后诸王为都护、都督、刺史者并准此。

丙寅,吐蕃使其宰相尚钦藏来献盟书。

上以风俗奢靡,秋,七月,乙未,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

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

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锦绣。

”戊戌,敕:“百官所服带及酒器、马衔、镫,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银,自馀皆禁之。

妇人服饰从其夫、子。

其旧成锦绣,听染为皁。

自今天下更毋得采珠玉,织锦绣等物,违者杖一百,工人减一等。

”罢两京织锦坊。

臣光曰:明皇之始欲为治,能自刻厉节俭如此,晚节犹以奢败。

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可不慎哉!

薛讷与左临门卫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将兵六万出檀州击契丹。

宾客以为“士卒盛夏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难以成功。

”讷曰:“盛夏草肥,羔犊孳息,因粮于敌,正得天时,一举灭虏,不可失也。

”行至滦水山峡中,契丹伏兵遮其前后,从山上击之。

唐兵大败,死者什八九。

讷与数十骑突围得免,虏中嗤之,谓之“薛婆。

”崔宣道将后军,闻讷败,亦走。

讷归罪于宣道及胡将李思敬等八人,制悉斩之于幽州。

庚子,敕免讷死,削除其官爵。

独赦杜宾客之罪。

壬寅,以北庭都护郭虔瓘为凉州刺史、河西诸军州节度使。

果州刺史钟绍京心怨望,数上疏妄陈休咎。

乙巳,贬溱州刺史。

丁未,房州刺史襄王重茂薨。

辍朝三日,追谥曰殇皇帝。

戊申,禁百官家毋得与僧、尼、道士往还。

壬子,禁人间铸佛、写经。

宋王成器等请献兴庆坊宅为离宫。

甲寅,制许之,始作兴庆宫,仍各赐成器等宅,环于宫侧。

又于宫西南置楼,题其西曰“花萼相辉之楼”,南曰“勤政务本之楼”。

上或登楼,闻王奏乐,则召升楼同宴,或幸其所居尽欢,赏赉优渥。

乙卯,以岐王范兼绛州刺史,薛王业兼同州刺史。

仍敕宋王以下每季二人入朝,周而复始。

民间讹言上采择女子以充掖庭。

上闻之,八月,乙丑,令有司具车牛于崇明门,自选后宫无用者载还其家。

敕曰:“燕寝之内,尚令罢遣。

闾阎之间,足可知悉。

” 乙亥,吐蕃将坌达延、乞力徐帅众十万寇临洮,军兰州,至于渭源,掠取牧马。

命薛讷白衣摄左羽林将军,为陇右防御使。

以右骁卫将军常乐郭知运为副使,与太仆少卿王晙帅兵击之。

辛巳,大募勇士,诣河、陇就讷教习。

初,鄯州都督杨矩以九曲之地与吐蕃,其地肥饶。

吐蕃就之畜牧,因以入寇,矩悔惧自杀。

乙酉,太子宾客薛谦光献武后所制《豫州鼎铭》,其末云:“上玄降鉴,方建隆基。

”以为上受命之符。

姚崇表贺,且请宣示史官,颁告中外。

臣光曰:日食不验,太史之过也。

而君臣相贺,是诬天也。

采偶然之文以为符命,小臣之谄也。

而宰相因而实之,是侮其君也。

上诬于天,下侮其君,以明皇之明,姚崇之贤,犹不免于是,岂不惜哉!

九月,戊申,上幸骊山温汤。

敕以岁稔伤农,令诸州修常平仓法。

江、岭、淮、浙、剑南地下湿,不堪贮积,不在此例。

突厥可汗默啜衰老,昏虐愈甚。

壬子,葛逻禄等部落诣凉州降。

冬,十月,吐蕃复寇渭源。

丙辰,上下诏欲亲征,发兵十馀万人,马四万匹。

戊午,上还宫。

甲子,薛讷与吐蕃战于武街,大破之。

时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王晙帅所部二千人与讷会击吐蕃。

坌达延将吐蕃十万屯大来谷,选勇士七百,衣胡服,夜袭之,多置鼓角于其后五里,前军遇敌大呼,后人鸣鼓角以应之。

虏以为大军至,惊惧,自相杀伤,死者万计。

讷时在武街,去大来谷二十里,虏军塞其中间。

晙复夜出兵袭之,虏大溃,始得与讷军合。

同追奔至洮水,复战于长城堡,又败之,前后杀获数万人。

丰安军使王海宾战死。

乙丑,敕罢亲征。

戊辰,姚崇、卢怀慎等奏:“顷者吐蕃以河为境,神龙中尚公主,遂逾河筑城,置独山、九曲两军,去积石三百里,又于河上造桥。

今吐蕃既叛,宜毁桥拔城。

”从之。

以王海宾之子忠嗣为朝散大夫、尚辇奉御,养之宫中。

己巳,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昏,上许以来岁迎公主。

突厥十姓胡禄屋等诸部诣北庭请降,命都护郭虔瓘抚存之。

乙酉,命左骁卫郎将尉迟瑰使于吐蕃,宣慰金城公主。

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矛至洮水请和,用敌国礼。

上不许。

自是连岁犯边。

十一月,辛卯,葬殇皇帝。

丙申,遣左散骑常侍解琬诣北庭宣慰突厥降者,随便宜区处。

十二月,壬戌,沙陀金山入朝。

甲子,置陇右节度大使,领鄯、奉、河、渭、兰、临、武、洮、岷、郭、叠、宕十二州,以陇右防御副使郭知运为之。

乙丑,立皇子嗣真为鄫王,嗣初为鄂王,嗣玄为鄄王。

辛巳,立郢王嗣谦为皇太子。

嗣真,上之长子,母曰刘华妃。

嗣谦,次子也,母曰赵丽妃。

丽妃以倡进,有宠于上,故立之。

是岁,置幽州节度、经略、镇守大使,领幽、易、平、檀、妫、燕六州。

突骑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遂叛入突厥,请为乡导,以伐守忠。

默啜遣兵二万击守忠,虏之而还。

谓遮弩曰:“汝叛其兄,何有于我!

”遂并杀之。

◎开元三年乙卯,公元七一五年春,正月,癸卯,以卢怀慎检校吏部尚书兼黄门监。

怀慎清谨俭素,不营资产,虽贵为卿相,所得俸赐,随散亲旧。

妻子不免饥寒,所居不蔽风雨。

姚崇尝有子丧,谒告十馀日,政事委积。

怀慎不能决,惶恐入谢于上。

上曰:“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镇雅俗耳。

”崇既出,须臾,裁决俱尽,颇有得色,顾谓紫微舍人齐澣曰:“余为相,可比何人?

”澣未对,崇曰:“何如管、晏?

”澣曰:“管、晏之法虽不能施于后,犹能没身。

公所为法,随复更之,似不及也。

”崇曰:“然则竟如何?

”澣曰:“公可谓救时之相耳。

”崇喜,投笔曰:“救时之相,岂易得乎!

” 怀慎与崇同为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

” 臣光曰:昔鲍叔之于管仲,子皮之于子产,皆位居其上,能知其贤而下之,授以国政。

孔子美之。

曹参自谓不及萧何,一遵其法,无所变更。

汉业以成。

夫不肖用事,为其僚者,爱身保禄而从之,不顾国家之安危,是诚罪人也。

贤智用事,为其僚者,愚惑以乱其治,专固以分其权,媢嫉以毁其功,愎戾以窃其名,是亦罪人也。

崇,唐之贤相,怀慎与之同心戮力,以济明皇太平之政,夫何罪哉!

《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它技。

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

”怀慎之谓矣。

御史大夫宋璟坐监朝堂杖人杖轻,贬睦州刺史。

突厥十胜降者前后万馀帐。

高丽莫离支文简,十姓之婿也,二月,与夹跌都督思泰等亦自突厥帅众来降。

制皆以河南地处之。

三月,胡禄屋酋长支匐忌等入朝。

上以十姓降者浸多,夏,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将军薛讷为凉州镇大总管,赤水等军并受节度,居凉州。

左卫大将军郭虔瓘为朔州镇大总管,和戎等军并受节度,居并州,勒兵以备默啜。

默啜发兵击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等,屡破之。

敕北庭都护汤嘉惠、左散骑常侍解琬等发兵救之。

五月,壬辰,敕嘉惠等与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及定边道十总管阿史那献互相应援。

山东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设祭而不敢杀,姚崇奏遣御史督州县捕而瘗之。

议者以为蝗众多,除不可尽。

上亦疑之。

崇曰:“今蝗满山东,河南、北之人,流亡殆尽,岂可坐视食苗,曾不救乎!

借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

”以乃从之。

卢怀慎以为杀蝗太多,恐伤和气。

崇曰:“昔楚庄吞蛭而愈疾,孙叔杀蛇而致福,奈何不忍于蝗,而忍人之饥死乎?

若使杀蝗有祸,崇请当之!

” 秋,七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上谓宰相曰:“朕每读书有所疑滞,无从质问。

可选儒学之士,日使入内侍读。

”卢怀慎荐太常卿马怀素。

九月,戊寅,以怀素为左散骑常侍,使与右散骑常侍褚无量更日侍读。

每至阁门,令乘肩舆以进。

或在别馆道远,听于宫中乘马。

亲送迎之,待以师傅之礼。

以无量羸老,特为之造腰舆,在内殿令内侍舁之。

九姓思结都督磨散等来降。

己未,悉除官遣还。

西南蛮寇边,遣右骁卫将军李玄道发戎、泸、夔、巴、梁、凤等州兵三万人并旧屯兵讨之。

壬戌,以凉州大总管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副之,以讨突厥。

甲子,上幸凤泉汤。

十一月,己卯,还京师。

刘幽求自杭州剌史徙郴州剌史,愤恚,甲申,卒于道。

丁酉,以左羽林大将军郭虔瓘兼安西大都护、四镇经略大使。

虔瓘请募关中兵万人诣安西讨击,皆给递驮及熟食。

敕许之。

将作大匠韦凑上疏,以为:“今西域服从,虽或时有小盗窃,旧镇兵足以制之。

关中常宜充实,以强干弱枝。

自顷西北二虏寇边,凡在丁壮,征行略尽,岂宜更募骁勇,远资荒服!

又,一万征人行六千馀里,咸给递驮熟食,道次州县,将何以供!

秦、陇之西,户口渐少,凉州已往,沙碛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取济?

纵令必克,其获几何?

傥稽天诛,无乃甚损!

请计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则知利害。

昔唐尧之代,兼爱夷、夏,中外乂安。

汉武穷兵远征,虽多克获,而中国疲耗。

今论帝王之盛德者,皆归唐尧,不归汉武。

况邀功不成者,复何足比议乎!

”时姚崇亦以虔瓘之策为不然。

既而虔瓘卒无功。

初,监察御史张孝嵩奉使廓州还,陈碛西利害,请往察其形势。

上许之,听以便宜从事。

枝汗那者,古乌孙也,内附岁久。

吐蕃与大食共立阿了达为王,发兵攻之,枝汗那王兵败,奔安西求救。

孝嵩谓都护吕休璟曰:“不救则无以号令西域。

”遂帅旁侧戎落兵万馀人,出龟兹西数千里,下数百城,长驱而进。

是月,攻阿了达于连城。

孝嵩自擐甲督士卒急攻,自巳至酉,屠其三城,俘斩千馀级,阿了达与数骑逃入山谷。

孝嵩传檄诸国,威振西域,大食、康居、大宛、罽宾等八国皆遣使请降。

勒石纪功而还。

会有言其赃污者,坐系凉州狱,贬灵州兵曹参军。

京兆尹崔日知贪暴不法,御史大夫李杰将纠之,日知反构杰罪。

十二月,侍御史杨瑒廷奏曰:“若纠弹之司,使奸人得而恐愒,则御史台可废矣。

”上遽命杰视事如故,贬日知为歙县丞。

或上言:“按察使徒烦扰公私,请精简刺史、县令,停按察使。

”上命召尚书省官议之。

姚崇以为:“今止择十使,犹患未尽得人,况天下三百馀州,县多数倍,安得刺史、县令皆称其职乎!

”乃止。

尚书左丞韦玢奏:“郎官多不举职,请沙汰,改授他官。

”玢寻出为刺史,宰相奏拟冀州,敕改小州。

姚崇奏言:“台郎宽怠及不称职,玢请沙汰,乃是奉公。

台郎甫尔改官,玢即贬黜于外,议者皆谓郎官谤伤。

臣恐后来左右丞指以为戒,则省事何从而举矣!

伏望圣慈祥察,使当官者无所疑惧。

”乃除冀州刺史。

突骑施守忠既死,默啜兵还,守忠部将苏禄鸠集馀众,为之酋长。

苏禄颇善绥抚,十姓部落稍稍归之,有众二十万,遂据有西方,寻遣使入见。

是岁,以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

皇后妹夫尚衣奉御长孙昕以细故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协。

◎开元四年丙辰,公元七一六年春,正月,昕与其妹夫杨仙玉于里巷伺杰而殴之。

杰上表自诉曰:“发肤见毁,虽则育心,冠冕被陵,诚为辱国。

”上大怒,命于朝堂杖杀,以谢百僚,仍以敕书慰杰曰:“昕等朕之密戚,不能训导,使陵犯衣冠,虽置以极刑,未足谢罪。

卿宜以刚肠疾恶,勿以凶人介意。

” 丁亥,宋王成器更名宪,申王成义更为名捴。

乙酉,陇右节度使郭虔瓘奏,奴石良才等八人皆有战功,请除游击将军。

敕下,卢怀慎等奏曰:“郭虔瓘恃其微效,辄侮彝章,为奴请五品,实乱纲纪,不可许。

”上从之。

丙午,以鄫王嗣真为安北大都护、安抚河东、关内、陇右诸蕃大使,以安北大都护张知运为之副。

陕王嗣升为安西大都护、安抚河西四镇诸蕃大使,以安西都护郭虔瓘为之副。

二王皆不出阁。

诸王遥领节度自此始。

二月,丙辰,上幸骊山温汤。

吐蕃围松州。

丁卯,上还宫。

辛未,以尚书右丞倪若水为汴州刺史兼河南采访使。

上虽欲重都督、刺史,选京官才望者为之,然当时士大夫犹轻外任。

扬州采访使班景倩入为大理少卿,过大梁,若水饯之行,立望其行尘,久之乃返,谓官属曰:“班生此行,何异登仙!

” 癸西,松州都督孙仁献袭击吐蕃于城下,大破之。

上尝遣宦官诣江南取、鸂鶒等,欲置苑中,使者所至烦扰。

道过汴州,倪若水上言:“今农桑方急,而罗捕禽鸟以供园池之玩,远自江、岭,水陆传送,食为粱肉。

道路观者,岂不以陛下为贱人而贵鸟乎?

陛下方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况、鸂鶒,曷足贵也!

”上手敕谢若水,赐帛四十段,纵散其鸟。

山东蝗复大起,姚崇又命捕之。

倪若水谓:“蝗乃天灾,非人力所及,宜修德以禳之。

刘聪时,常捕埋之,为害益甚。

”拒御史,不从其命。

崇牒若水曰:“刘聪伪主,德不胜妖。

今日圣朝,妖不胜德。

古之良守,蝗不入境。

若其修德可免,彼岂无德致然?

”若水乃不敢违。

夏,五月,甲辰,敕委使者详察州县捕蝗勤惰者,各以名闻。

由是连岁蝗灾,不至大饥。

或言于上曰:“今岁选叙大滥,县令非才。

”及入谢,上悉召县令于宣政殿庭,试以理人策。

惟鄄城令韦济词理第一,擢为醴泉令。

馀二百馀人不入第,且令之官。

四十五人放归学问。

吏部侍郎卢从愿左迁豫州剌史,李朝隐左迁滑州刺史。

从愿典选六年,与朝隐皆名称职。

初,高宗之世,马载、裴行检在吏部,最有名,时人称吏部前有马、裴,后有卢、李。

济,嗣立之子也。

有胡人上言海南多珠翠奇宝,可往营致,因言市舶之利。

又欲往师子国求灵药及善医之妪,置之宫掖。

上命监察御史杨范臣与胡人偕往求之,范臣从容奏曰:“陛下前年焚珠玉、锦绣,示不复用。

今所求者何以异于所焚者乎!

彼市舶与商贾争利,殆非王者之体。

胡药之性,中国多不能知。

况于胡妪,岂宜置之宫掖!

夫御史,天子耳目之官,必有军国大事,臣虽触冒炎瘴,死不敢辞。

此特胡人眩惑求媚,无益圣德,窃恐非陛下之意,愿熟思之。

”上遽自引咎,慰谕而罢之。

六月,癸亥,上皇崩于百福殿。

己巳,以上女万安公主为女官,欲以追福。

癸酉,拔曳固斩突厥可汗默啜首来献。

时默啜北击拔曳固,大破之于独乐水,恃胜轻归,不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自柳林突出,斩之。

时大武军子将郝灵荃奉使在突厥,颉质略以其首归之,与偕诣阙,悬其首于广街。

拔曳固、回纥、同罗、、仆固五部皆来降,置于大武军北。

默啜之子小可汗立,骨咄禄之子阙特勒击杀之,及默啜诸子、亲信略尽。

立其兄左贤王默棘连,是为毘伽可汗,国人谓之“小杀”。

毘伽以国固让阙特勒,阙特勒不受。

乃以为左贤王,专典兵马。

秋,七月,壬辰,太常博士陈贞节、苏献以太庙七室已满,请迁中宗神主于别庙,奉睿宗神主祔太庙。

从之。

又奏迁昭成皇后祔睿宗室,肃明皇后留祀于仪坤庙。

八月,乙巳,立中宗庙于太庙之西。

辛未,契丹李失活、奚李大酺帅所部来降。

制以失活为松漠郡王、行左金吾大将军兼松漠都督,因其八部落酋长,拜为刺史。

又以将军薛泰督军镇抚之。

大酺为饶乐郡王、行右金吾大将军兼饶乐都督。

失活,尽忠之从父弟也。

吐蕃复请和,上许之。

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诸部皆内附,突骑施苏禄复自立为可汗。

突厥部落多离散,毘伽可汗患之,乃召默啜时牙官暾欲谷,以为谋主。

暾欲谷年七十馀,多智略,国人信服之,突厥降户处河曲者,闻毘伽立,多复叛归之。

并州长史王晙上言:“此属徒以其国丧乱,故相帅来降。

若彼安宁,必复叛去。

今置之河曲,此属桀黠,实难制御,往往不受军州约束,兴兵剽掠。

闻其逃者已多与虏声问往来,通传委曲。

乃是畜养此属使为间谍,日月滋久,奸诈愈深,窥伺边隙,将成大患。

虏骑南牧,必为内应,来逼军州,表里受敌,虽有韩、彭,不能取胜矣。

愿以秋、冬之交,大集兵众,谕以利害,给其资粮,徙之内地。

二十年外,渐变旧俗,皆成劲兵。

虽一时暂劳,然永久安靖。

比者守边将吏及出境使人,多为谀辞,皆非事实,或云北虏破灭,或云降户妥贴,皆欲自衒其功,非能尽忠徇国。

愿察斯利口,忽忘远虑。

议者必曰:‘国家向时已尝置降户于河曲,皆获安宁,今何所疑!

’此则事同时异,不可不察。

向者颉利既亡,降者无复异心,故得久安无变。

今北虏尚存,此属或畏其威,或怀其惠,或其亲属,岂乐南来!

较之彼时,固不侔矣。

以臣愚虑,徙之内地,上也。

多屯士马,大为之备,华、夷相参,人劳费广,次也。

正如今日,下也。

愿审兹三策,择利而行,纵使因徙逃亡,得者皆为唐有。

若留至河冰,恐必有变。

” 疏奏,未报。

降户夹跌思泰、阿悉烂等果叛。

冬,十月,甲辰,命朔方大总管薛讷发兵追讨之。

王晙引并州兵西济河,昼夜兼行,追击叛者,破之,斩获三千级。

先是,单于副都护张知运悉收降户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户怨怒。

御史中丞姜晦为巡边使,降户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还之。

降户得之,遂叛。

张知运不设备,与之战于青刚岭,为虏所擒,欲送突厥。

至绥州境,将军郭知运以朔方兵邀击之,大破其众于黑山呼延谷,虏释张知运而去。

上以张知运丧师,斩之以徇。

毘伽可汗既得思泰等,欲南入为寇。

暾欲谷曰:“唐主英武,民和年丰,未有间隙,不可动也。

我众新集,力尚疲羸,且当息养数年,始可观变而举。

”毘伽又欲筑城,并立寺观,暾欲谷曰:“不可。

突厥人徒稀少,不及唐家百分之一,所以能与为敌者,正以逐水草,居处无常,射猎为业,人皆习武,强则进兵抄掠,弱则窜伏山林。

唐兵虽多,无所施用。

若筑城而居,变更旧俗,一朝失利,必为所灭。

释、老之法,教人仁弱,非用武争胜之术,不可崇也。

”毘伽乃止。

庚午,葬大圣皇帝于桥陵,庙号睿宗。

御史大夫李杰护桥陵作,判官王旭犯赃,杰按之,反为所构,左迁衢州刺史。

十一月,己卯,黄门监卢怀慎疾亟,上表荐宋璟、李杰、李朝隐、卢从愿并明时重器,所坐者小,所弃者大,望垂矜录。

上深纳之。

乙未,薨。

家无馀蓄,惟一老苍头,请自鬻以办丧事。

丙申,以尚书左丞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姚崇无居第,寓居罔极寺,以病痁谒告。

上遣使问饮食起居状,日数十辈。

源乾曜奏事或称旨,上辄曰:“此必姚宗之谋也。

”或不称旨,辄曰:“何不与姚崇议之!

”乾曜常谢实然。

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问崇。

癸卯,乾曜请迁崇于四方馆,仍听家人入侍疾。

上许之。

崇以四方馆有簿书,非病者所宜外,固辞。

上曰:“设四方馆,为官吏也。

使卿居之,为社稷也。

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此何足辞!

”崇子光禄少卿彝、宗正少卿异,广通宾客,颇受馈遗,为时所讥。

主书赵诲为崇所亲信,受胡人赂,事觉,上亲鞫问,下狱当死。

崇复营救,上由是不悦。

会曲赦京城,敕特标诲名,杖之一百,流岭南。

崇由是忧惧,数请避相位,荐广州都督宋璟自代。

十二月,上将幸东都,以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令驰驿诣阙,遣内侍、将军杨思勖迎之。

璟风度凝远,人莫测其际,在涂竟不与思勖交言。

思勖素贵幸,归,诉于上,上嗟叹良久,益重璟。

丙辰,上幸骊山温汤。

乙丑,还宫。

闰月,己亥,姚崇罢为开府仪同三司,源乾曜罢为京兆尹、西京留守,以刑部尚书宋璟守吏部尚书兼黄门监,紫微侍郎苏颋同平章事。

璟为相,务在择人,随材授任,使百官各称其积。

刑赏无私,敢犯颜正谏。

上甚敬惮之,虽不合意,亦曲从之。

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朝廷旰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

郝灵荃得其首,自谓不世之功。

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竞生心徼幸,痛抑其赏,逾年始授郎将。

灵荃恸哭而死。

璟与苏颋相得甚厚,颋遇事多让于璟,颋每论事则颋为之助。

璟尝谓人曰:“吾与苏氏父子皆同居相府,仆射宽厚,诚为国器,然献可替否,吏事精敏,则黄门过其父矣。

” 姚、宋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

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遮。

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莫得比焉。

二人每进见,上辄为之起,去则临轩送之。

及李林甫为相,虽宠任过于姚、宋,然礼遇殊卑薄矣。

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齐澣练习时务,姚、宋每坐二人以质所疑,既而叹曰:“欲知古,问高群,欲知今,问齐君,可以无缺政矣。

” 辛丑,罢十道按察使。

旧制,六品以下官皆委尚书省奏拟。

是岁,始制员外郎、御史、起居、遗、补不拟。

◎开元五年丁巳,公元七一七年春,正月,癸卯,太庙四室坏,上素服避正殿。

时上将幸东都,以问宋璟、苏颋,对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终,遽尔行幸,恐未契天心,灾异为戒。

愿且停车驾。

”又问姚崇,对曰:“太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朽腐而坏,适与行期相会,何足异也!

且王者以四海为家,陛下以关中不稔幸东都,百司供拟已备,不可失信。

但应迁神主于太极殿,更修太庙,如期自行耳。

”上大喜,从之,赐崇绢二百匹。

己酉,上行享礼于太极殿,命姚崇五日一朝,仍入阁供奉,恩礼更厚,有大政辄访焉。

右散骑常侍褚无量上言:“隋文帝富有天下,迁都之日,岂取苻氏旧材以立太庙乎?

此特谀臣之言耳。

愿陛下克谨天戒,讷忠谏,远谄谀。

”上弗听。

辛亥,行幸东都。

达崤谷,道隘不治。

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顿使官,宋璟谏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臣恐将来民受其弊。

”上遽命释之。

璟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臣代陛下受德也。

请令待罪朝堂而后赦之。

”上从之。

二月,甲戌,至东都,赦天下。

奚、契丹既内附,贝州刺史宋庆礼建议,请复营州。

三月,庚戌,制复置营州都督于柳城,兼平卢军使,管内州县镇戍皆如其旧。

以太子詹事姜师度为营田、支度使,与庆礼等筑之,三旬而毕。

庆礼清勤严肃,开屯田八十馀所,招安流散,数年之间,仓廪充实,市邑浸繁。

夏,四月,甲戌,赐奚王李大酺妃辛氏号固安公主。

己丑,皇子嗣一卒,追立为夏王,谥曰悼。

嗣一母武惠妃,攸止之女也。

突骑施酋长左羽林大将军苏禄部众浸强,虽职贡不乏,阴有窥边之志。

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献欲发葛逻禄兵击之,上不许。

初,上微时,与太常卿姜皎亲善。

及诛窦怀贞等,皎预有功。

由是宠遇群臣莫及,常出入卧内,与后妃连榻宴饮,赏赐不可胜纪。

弟晦,亦以皎故累迁吏部侍郎。

宋璟言皎兄弟权宠太盛,非所以安之,上亦以为然。

秋,七月,庚子,以晦为宗正卿,因下制曰:“西汉诸将,以权贵不全。

南阳故人,以优闲自保。

皎宜放归田园,散官、勋、封皆如故。

” 壬寅,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大破吐蕃于九曲。

安西副大都护汤嘉惠奏突骑施引大食、吐蕃,谋取四镇,围钵换及大石城,已发三姓葛逻禄兵与阿史那献击之。

并州长史张嘉贞上言:“突厥九姓新降者,散居太原以北,请宿重兵以镇之。

”辛酉,置天兵军于并州,集兵八万,以嘉贞为天兵军大使。

太常少卿王仁惠等奏则天立明堂不合古制。

又,明堂尚质,而穷极奢侈,密迩宫掖,人神杂扰。

甲子,制复以明堂为乾元殿,冬至、元日受朝贺,季秋大享,复就圜丘。

九月,中书、门下省及侍中皆复旧名。

贞观之制,中书、门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谏官、史官随之,有失则匡正,美恶必记之。

诸司皆于正牙奏事,御史弹百官,服豸冠,对仗读弹文。

故大臣不得专君而小臣不得为谗慝。

及许敬宗、李义府用事,政多私僻,奏事官多俟仗下,于御坐前屏左右密奏,监奏御史及待制官远立以俟其退。

谏官、史官皆随仗出,仗下后事,不复预闻。

武后以法制群下,谏官、御史得以风闻言事,自御史大夫至监察得互相弹奏,率以险诐相倾覆。

及宋璟为相,欲复贞观之政,戊申,制:“自今事非的须秘密者,皆令对仗奏闻,史官自依故事。

” 冬,十月,癸酉,伊阙人孙平子上言:“《春秋》讥鲁跻僖公。

今迁中宗于别庙而祀睿宗,正与鲁同。

兄臣于弟,犹不可跻,况弟臣于兄,可跻之于兄上乎!

若以兄弟同昭,则不应出兄置于别庙。

愿下群臣博议,迁中宗入庙。

”事下礼官,太常博士陈贞节、冯宗、苏献议,以为:“七代之庙,不数兄弟。

殷代或兄弟四人相继为君,若数以为代,则无祖祢之祭矣。

今睿宗之室当亚高宗,故为中宗特立别庙。

中宗既升新庙,睿宗乃祔高宗,何尝跻居中宗之上?

而平子引跻僖公为证,诬罔圣朝,渐不可长。

”时论多是平子,上亦以为然,故议久不决。

苏献,颋之从祖兄也,故颋右之。

卒从礼官议。

平子论之不巳,谪为康州都城尉。

新庙成。

戊寅,神主祔庙。

上命宋璟、苏颋为诸皇子制名及国邑之号,又令别制一佳名及佳号进之。

璟等上言:“七子均养,著于《国风》。

今臣等所制名号各三十馀,辄混同以进,以彰陛下覆焘无偏之德。

”上甚善之。

十一月,丙申,契丹王李失活入朝。

十二月,壬午,以东平王外孙杨氏为永乐公主,妻之。

秘书监马怀素奏:“省中书散乱讹缺,请选学术之士二十人整经校补。

”从之。

于是搜访逸书,选吏缮写,命国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韦述等二十人同刊正,以左散骑常侍褚无量为之使,于乾元殿前编校群书。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二·唐纪二十八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敦牂,尽旃蒙赤奋若,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六年戊午,公元七一八年春,正月,辛丑,突厥毘伽可汗来请和。

许之。

广州吏民为宋璟立遗爱碑。

璟上言:“臣在州无它异迹,今以臣光宠,成彼诌谀。

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下禁止。

”上从之。

于是它州皆不敢立。

辛酉,敕禁恶钱,重二铢四分以上乃得行。

敛人间恶钱熔之,更铸如式钱。

于是京城纷然,卖买殆绝。

宋璟、苏颋请出太府钱二万缗置南北方,以平价买百姓不售之物可充官用者,及听两京百官豫假俸钱,庶使良钱流布人间。

从之。

二月,戊子,移蔚州横野军于山北,屯兵三万,为九姓之援。

以拔曳固都督颉质略、同罗都督毘伽末啜、都督比言、回纥都督夷健颉利发、仆固都督曳勒歌等各出骑兵为前、后、左、右军讨击大使,皆受天兵军节度。

有所讨捕,量宜追集。

无事各归部落营生,仍常加存抚。

三月,乙巳,征嵩山处士卢鸿入见,拜谏议大夫。

鸿固辞。

天兵军使张嘉贞入朝,有告其在军奢僭及赃贿者,按验无状。

上欲反坐告者,嘉贞奏曰:“今若罪之,恐塞言路,使天下之事无由上达,愿特赦之。

”其人遂得减死。

上由是以嘉贞为忠,有大用之意。

有荐山人范知璿文学者,并献其所为文,宋璟判之曰:“观其《良宰论》,颇涉佞谀。

山人当极言谠议,岂宜偷合苟容!

文章若高,自宜从选举求试,不可别奏。

” 夏,四月,戊子,河南参军郑铣、硃阳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乃崇道法。

至于时用,不切事情。

宜各从所好。

”并罢官,度为道士。

五月,辛亥,以突骑施都督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充金方道经略大使。

契丹王李失活卒,癸巳,以其弟娑固代之。

秋,八月,颁乡饮酒礼于州县,令每岁十二月行之。

唐初,州县官俸,皆令富户掌钱,出息以给之。

息至倍称,多破产者。

秘书少监崔沔上言,请计州县官所得俸,于百姓常赋之外,微有所加以给之。

从之。

冬,十一月,辛卯,车驾至西京。

戊辰,吐蕃奉表请和,乞舅甥亲署誓文,及令彼此宰相皆著名于其上。

宋璟奏:“括州员外司马李邕、仪州司马郑勉,并有才略文词,但性多异端,好是非改变。

若全引进,则咎悔必至,若长弃捐,则才用可惜,请除渝、硖二州剌史。

”又奏:“大理卿元行冲素称才行,初用之时,实允佥议。

当事之后,颇非称积,请复以为左散骑常侍,以李朝隐代之。

陆象先闲于政体,宽不容非,请以为河南尹。

”从之。

◎开元七年己未,公元七一九年春,二月,俱密王那罗延、康王乌勒伽、安王笃萨波提皆上表言为大食所侵掠,乞兵救援。

敕太府及府县出粟十万石粜之,以敛人间恶钱,送少府销毁。

三月,乙卯,以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使、苑内营田使王毛仲行太仆卿。

毛仲严察有干力,万骑功臣、闲厩官吏皆惮之,苑内所收常丰溢。

上以为能,故有宠。

虽有外第,常居闲厩侧内宅,上或时不见,则悄然若有所失。

宦官杨思勖、高力士皆畏避之。

渤海王大祚荣卒。

丙辰,命其子武艺袭位。

夏,四月,壬午,开府仪同三司祁公王仁皎薨。

其子驸马都尉守一请用窦孝谌例,筑坟高五丈一尺。

上许之。

宋璟、苏颋固争,以为:“准令,一品坟高一丈九尺,其陪陵者高出三丈而已。

窦太尉坟,议者颇讥其高大,当时无人极言其失,岂可今日复踵而为之!

昔太宗嫁女,资送过于长公主。

魏征进谏,太宗既用其言,文德皇后亦赏之。

岂若韦庶人崇其父坟,号曰酆陵,以自速其祸乎!

夫以后父之尊,欲高大其坟,何足为难!

而臣等再三进言者,盖欲成中宫之美耳。

况今日所为,当传无穷,永以为法,可不慎乎!

”上悦曰:“朕每欲正身率下,况于妻子,何敢私之!

然此乃人所难言,卿能固守典礼,以成朕美,垂法将来,诚所望也。

”赐璟、颋帛四百匹。

五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上素服以俟变,彻乐减膳,命中书、门下察系囚,赈饥乏,劝农功。

辛卯,宋璟等奏曰:“陛下勤恤人隐,此诚苍生之福。

然臣闻日食修德,月食修刑。

亲君子,远小人,绝女谒,除谗慝,所谓修德也。

君子耻言浮于行,苟推至诚以行之,不必数下制书也。

” 六月,戊辰,吐蕃复遣使请上亲署誓文。

上不许,曰:“昔岁誓约已定,苟信不由衷,亟誓何益!

” 秋,闰七月,右补阙卢履冰上言:“礼,父在为母服周年,则天皇后改服齐衰三年,请复其旧。

”上下其议。

左散骑常侍褚无量以履冰议为是。

诸人争论,连年不决。

八月,辛卯,敕自今五服并依《丧服传》文,然士大夫议论犹不息,行之各从其意。

无量叹曰:“圣人岂不知母恩之厚乎?

厌降之礼,所以明尊卑、异戎狄也。

俗情肤浅,不知圣人之心,一紊其制,谁能正之!

” 九月,甲寅,徙宋王宪为宁王。

上尝从复道中见卫士食毕,弃馀食于窦中,怒,欲杖杀之。

左右莫敢言。

宪从容谏曰:“陛下从复道中窥人过失而杀之,臣恐人人不自安。

且陛下恶弃食于地者,为食可以养人也。

今以馀食杀人,无乃失其本乎!

”上大悟,蹶然起曰:“微兄,几至滥刑。

”遽释卫士。

是日,上宴饮极欢,自解红玉带,并所乘马以赐宪。

冬,十月,辛卯,上幸骊山温汤。

癸卯,还宫。

壬子,册拜突骑施苏禄为忠顺可汗。

十一月,壬申,契丹王李娑固与公主入朝。

上以岐山令王仁琛,籓邸故吏,墨敕令与五品官。

宋璟奏:“故旧恩私,则有大例,除官资历,非无公道。

仁琛向缘旧恩,已获优改,今若再蒙超奖,遂于诸人不类。

又是后族,须杜舆言。

乞下吏部检勘,苟无负犯,于格应留,请依资稍优注拟。

”从之。

选人宋元超于吏部自言侍中璟之叔父,冀得优假。

璟闻之,牒吏部云:“元超,璟之三从叔,常在洛城,不多参见。

既不敢缘尊辄隐,又不愿以私害公。

向者无言,自依大例,既有声听,事须矫枉。

请放。

”宁王宪奏选人薛嗣先请授微官,事下中书、门下。

璟奏:“嗣先两选斋郎,虽非灼然应留,以懿亲之故,固应微假官资。

在景龙中,常有墨敕处分,谓之斜封。

自大明临御,兹事杜绝,行一赏,命一官,必是缘功与才,皆历中书、门下。

至公之道,唯圣能行。

嗣先幸预姻戚,不为屈法,许臣等商量,望付吏部知,不出正敕。

”从之。

先是,朝集使往往赍货入京师,及春将还,多迁官。

宋璟奏一切勒还,以革其弊。

是岁,置剑南节度使,领益、彭等二十五州。

◎开元八年庚申,公元七二零年春,正月,丙辰,左散骑常侍褚无量卒。

辛酉,命右散骑常侍元行冲整比群书。

侍中宋璟疾负罪而妄诉不已者,悉付御史台治之。

谓中丞李谨度曰:“服不更诉者出之,尚诉未已者且系。

”由是人多怨者。

会天旱有魃,优人作魃状戏于上前,问魃:“何为出?

”对曰:“奉相公处分。

”又问:“何故?

”魃曰:“负冤者三百馀人,相公悉以系狱抑之,故魃不得不出。

”上心以为然。

时璟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苏颋建议严禁恶钱,江、淮间恶钱尤甚,璟以监察御史萧隐之充使括恶钱。

隐之严急烦扰,怨嗟盈路,上于是贬隐之官。

辛巳,罢璟为开府仪同三司,颋为礼部尚书。

以京兆尹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并州长史张嘉贞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于是弛钱禁,恶钱复行矣。

二月,戊戌,皇子敏卒,追立为怀王,谥曰哀。

壬子,敕以役莫重于军府,一为卫士,六十乃免,宜促其岁限,使百姓更迭为之。

夏,四月,丙午,遣使赐乌长王、骨咄王、俱位王册命。

三国皆在大食之西,大食欲诱之叛唐,三国不从,故褒之。

五月,辛酉,复置十道按察使。

丁卯,以源乾曜为侍中,张嘉贞为中书令。

乾曜上言:“形要之家多任京官,使俊乂之士沉废于外。

臣三子皆在京,请出其二人。

”上从之。

因下制称乾曜之公,命文武官效之,于是出者百馀人。

张嘉贞吏事强敏,而刚躁自用。

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皆嘉贞所引进,常与之议政事。

四人颇招权,时人语曰:“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 六月,瀍、穀涨溢,漂溺几二千人。

突厥降户仆固都督勺磨及夹跌部落散居受降城侧,朔方大使王晙言其阴引突厥,谋陷军城,密奏请诛之。

诱勺磨等宴于受降城,伏兵悉杀之,河曲降户殆尽。

拔曳固、同罗诸部在大同、横野军之侧者,闻之皆忷惧。

秋,并州长史、天兵节度大使张说引二十骑,持节即其部落慰抚之,因宿其帐下。

副使李宪以虏情难信,驰书止之。

说复书曰:“吾肉非黄羊,必不畏食。

血非野马,必不畏刺。

士见危致命,此吾效死之秋也。

”拔曳固、同罗由是遂安。

冬,十月,辛巳,上行幸长春宫。

壬午,畋于下邽。

上禁约诸王,不使与群臣交结。

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与岐王范游宴,仍私挟谶纬。

戊子,流虚己于新州,离其公主。

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数与范饮酒赋诗,贬庭琦雅州司户,谔山茌丞。

然待范如故,谓左右曰:“吾兄弟自无间,但趋竞之徒强相托附耳。

吾终不以此责兄弟也。

”上尝不豫,薛王业妃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议休咎。

事觉,宾杖死,恂贬锦州刺史。

业与妃惶惧待罪,上降阶执业手曰:“吾若有心猜兄弟者,天地实殛之。

”即与之宴饮,仍慰谕妃,令复位。

十一月,乙卯,上还京师。

辛未,突厥寇甘、凉等州,败河西节度使杨敬述,掠契苾部落而去。

先是,朔方大总管王晙奏请西发拔悉密,东方奚、契丹,期以今秋掩毘伽牙帐于稽落水上。

毘伽闻之,大惧。

暾欲谷曰:“不足畏也。

拔悉密在北庭,与奚、契丹相去绝远,势不相及。

朔方兵计亦不能来此。

必若能来,俟其垂至,徙牙帐北行三日,唐兵食尽自去矣。

且拔悉密轻而好利,得王晙之约,必喜而先至。

晙与张嘉贞不相悦,奏请多不相应,必不敢出兵。

晙兵不出,拔悉密独至,击而取之,势甚易耳。

” 既而拔悉密果发兵逼突厥牙帐,而朔方及奚、契丹兵不至,拔悉密惧,引退。

毘伽欲击之,暾欲谷曰:“此属去家千里,将死战,未可击也。

不如以兵蹑之。

”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间道先围北庭,因纵兵击拔悉密,大破之。

拔悉密众溃走,趋北庭,不得入,尽为突厥所虏。

暾欲谷引兵还,出赤亭,掠凉州羊马,杨敬述遣裨将卢公利、判官元澄将兵邀击之。

暾欲谷谓其众曰:“吾乘胜而来,敬述出兵,破之必矣。

”公利等至删丹,与暾欲谷遇,唐兵大败,公利,澄脱身走。

毘伽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

契丹牙官可突干骁勇得众心,李娑固猜畏,欲去之。

是岁,可突干举兵击娑固,娑固败奔营州。

营州都督许钦澹遣安东都护薛泰帅骁勇五百与奚王李大酺奉娑固以讨之,战败,娑固、李大酺皆为可突干所杀,生擒薛泰,营州震恐。

许钦澹移军入渝关,可突干立娑固从父弟郁干为主,遣使请罪。

上赦可突干之罪,以郁干为松漠都督,以李大酺之弟鲁苏为饶乐都督。

◎开元九年辛酉,公元七二一年春,正月,制削杨敬述官爵,以白衣检校凉州都督,仍充诸使。

丙辰,改蒲州为河中府,置中都官僚,一准京兆、河南。

丙寅,上幸骊山温汤。

乙亥,还宫。

监察御史宇文融上言:“天下户口逃移,巧伪甚众,请加检括。

”融,弼之玄孙也,源乾曜素爱其才,赞成之。

二月,乙酉,敕有司议招集流移、按诘巧伪之法以闻。

丙戌,突厥毘伽复使来求和。

上赐书,谕以“曩昔国家与突厥和亲,华、夷安逸,甲兵休息。

国家买突厥羊马,突厥受国家缯帛,彼此丰给。

自数十年来,不复如旧,正由默啜无信,口和心叛,数出盗兵,寇抄边鄙,人怨神怒,陨身丧元,吉凶之验,皆可汗所见。

今复蹈前迹,掩袭甘、凉,随遣使人,更来求好。

国家如天之覆,如海之容,但取来情,不追往咎。

可汗果有诚心,则共保遐福。

不然,无烦使者徒尔往来。

若其侵边,亦有以待。

可汗其审图之!

” 丁亥,制:“州县逃亡户口听百日自首,或于所在附籍,或牒归故乡,各从所欲。

过期不首,即加检括,谪徙边州。

公私敢容庇者抵罪。

”以宇文融充使,括逃移户口及籍外田,所获巧伪甚众。

迁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融奏置劝农判官十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

其新附客户,免六年赋调。

使者竞为刻急,州县承风劳扰,百姓苦之。

阳翟尉皇甫憬上疏言其状。

上方任融,贬憬盈川尉。

州县希旨,务于获多,虚张其数,或以实户为客,凡得户八十馀万,田亦称是。

兰池州胡康待宾诱诸降户同反,夏,四月,攻陷六胡州,有众七万,进逼夏州。

命朔方总管王晙、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共讨之。

戊戌,敕:“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剌史、四府上佐,各举县令一人,视其政善恶,为举者赏罚。

” 以太仆卿王毛仲为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使与王晙及天兵军节度大使张说相知讨康待宾。

六月,己卯,罢中都,复为蒲州。

蒲州刺史陆象先政尚宽简,吏民有罪,多晓谕遣之。

州录事言于象先曰:“明公不施棰挞,何以示威!

”象先曰:“人情不远,此属岂不解吾言邪?

必欲棰挞以示威,当从汝始!

”录事惭而退。

象先尝谓人曰:“天下本无事,但庸人扰之耳。

苟清其源,何忧不治!

” 秋,七月,己酉,王晙大破康待宾,生擒之,杀叛胡万五千人。

辛酉,集四夷酋长,腰斩康待宾于西市。

先是,叛胡潜与党项通谋,攻银城、连谷,据其仓庾,张说将步骑万人出合河关掩击,大破之。

追至骆驼堰,党项乃更与胡战,胡众溃,西走入铁建山。

说安集党项,使复其居业。

讨击使阿史那献以党项翻覆,请并诛之,说曰:“王者之师,当伐叛柔服,岂可杀已降邪!

”因奏置麟州,以镇抚党项馀众。

九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康待宾之反也,诏郭知运与王晙相知讨之。

晙上言,朔方兵自有馀力,请敕知运还本军。

未报,知运已至,由是与晙不协。

晙所招降者,知运复纵兵击之。

虏以晙为卖己,由是复叛。

上以不能遂定群胡,丙午,贬晙为梓州刺史。

丁未,梁文献公姚崇薨,遗令:“佛以清净慈悲为本,而愚者写经造像,冀以求福。

昔周、齐分据天下,周则毁经像而修甲兵,齐则崇塔庙而驰刑政,一朝合战,齐灭周兴。

近者诸武、诸韦,造寺度人,不可胜纪,无救族诛。

汝曹勿效儿女子终身不寤,追荐冥福。

道士见僧获利,效其所为,尤不可延之于家。

当永为后法!

” 癸亥,以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月,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郭知运卒。

知运与同县右卫副率王君B134,皆以骁勇善骑射著名西陲,为虏所惮,时人谓之王、郭。

B134遂自知运麾下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判凉州都督。

十一月,丙辰,国子祭酒元行冲上《群书四录》,凡书四万八千一百六十九卷。

庚午,赦天下。

十二月,乙酉,上幸骊山温汤。

壬辰,还宫。

是岁,诸王为都督、刺史者,悉召还京师。

新作蒲津桥,熔铁为牛以系縆。

安州别驾刘子玄卒。

子玄即知几也,避上嫌名,以字行。

著作郎吴兢撰《则天实录》,言宋璟张说使证魏元忠事。

说修史见之,知兢所为,谬曰:“刘五殊不相借。

”兢起对曰:“此乃兢所为,史草具在,不可使明公枉怨死者。

”同僚皆失色。

其后说阴祈兢改数字,兢终不许,曰:“若徇公请,则此史不为直笔,何以取信于后!

” 太史上言,《麟德历》浸疏,日食屡不效。

上命僧一行更造新历,率府兵曹梁令瓚造黄道游仪以测候七政。

置朔方节度使,领单于都护府,夏、盐等六州,定远、丰安二军,三受降城。

◎开元十年壬戌,公元七二二年春,正月,丁巳,上行幸东都,以刑部尚书王志愔为西京留守。

癸亥,命有司收公廨钱,以税钱充百官俸。

乙丑,收职田。

亩率给仓粟二斗。

二月,戊寅,上至东都。

夏,四月,己亥,以张说兼知朔方军节度使。

五月,伊、汝水溢,漂溺数千家。

闰月,壬申,张说如朔方巡边。

己丑,以馀姚县主女慕容氏为燕郡公主,妻契丹王郁干。

六月,丁巳,博州河决,命按察使萧嵩等治之。

嵩,梁明帝之孙之。

己巳,制增太庙为九室,迁中宗主还太庙。

秋,八月,癸卯,武强令裴景仙,坐赃五千匹,事觉,亡命。

上怒,命集众斩之。

大理卿李朝隐奏景仙赃皆乞取,罪不至死。

又,其曾祖寂有建义大功,载初中以非罪破家,惟景仙独存,今为承嫡,宜宥其死,投之荒远。

其辞略曰:“十代宥贤,功实宜录。

一门绝祀,情或可哀。

”制令杖杀。

朝隐又奏曰:“生杀之柄,人主得专。

轻重有条,臣下当守。

今若乞取得罪,便处斩刑。

后有枉法当科,欲加何辟?

所以为国惜法,期守律文。

非敢以法随人,曲矜仙命。

”又曰:“若寂勋都弃,仙罪特加,则叔向之贤,何足称者。

若敖之鬼,不其馁而!

”上乃许之。

杖景仙一百,流岭南恶处。

安南贼帅梅叔焉等攻围州县,遣骠骑将军兼内侍杨思勖讨之。

思勖募群蛮子弟,得兵十馀万,袭击,大破之,斩叔焉,积尸为京观而还。

初,上之诛韦氏也,王皇后颇预密谋,及即位数年,色衰爱弛。

武惠妃有宠,阴怀倾夺之志。

后心不平,时对上有不逊语。

上愈不悦,密与秘书监姜皎谋以后无子废之,皎泄其言。

嗣滕王峤,后之妹夫也,奏之。

上怒,张嘉贞希旨构成其罪,云:“皎妄谈休咎。

”甲戌,杖皎六十,流钦州,弟吏部侍郎晦贬春州司马。

亲党坐流、死者数人,皎卒于道。

己亥,敕:“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往还。

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 己卯夜,左领军兵曹权楚璧与其党李齐损等作乱,立楚璧兄子梁山为光帝,诈称襄王之子,拥左屯营兵数百人入宫城,求留守王志愔,不获。

比晓,屯营兵自溃。

斩楚璧等,传首东都。

志愔惊怖而薨。

楚璧,怀恩之侄。

齐损,迥秀之子也。

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师,按问宣慰。

癸未,吐蕃围小勃律王没谨忙,谨忙求救于北庭节度使张嵩曰:“勃律,唐之西门,勃律亡则西域皆为吐蕃矣。

”嵩乃遣疏勒副使张思礼将蕃、汉步骑四千人救之,昼夜倍道,与谨忙合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

自是累岁吐蕃不敢犯边。

王怡汉权楚璧狱,连逮甚众,久之不决。

上乃以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

璟至,止诛同谋数人,馀皆奏原之。

康待宾馀党康愿子反,自称可汗。

张说发兵追讨擒之,其党悉平。

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馀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空河南、朔方千里之地。

先是,缘边戍兵常六十馀万,说以时无强寇,奏罢二十馀万使还农。

上以为疑,说曰:“臣久在疆场,具知其情,将帅苟以自卫及役使营私而已。

若御敌制胜,不必多相冗卒以妨农务。

陛下若以为疑,臣请以阖门百口保之。

”上乃从之。

初,诸卫府兵,自成丁从军,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杂徭,浸以贫弱,逃亡略尽,百姓苦之。

张说建议,请召募壮士充宿卫,不问色役,优为之制,逋逃者必争出应募。

上从之。

旬日,得精兵十三万,分隶诸卫,更番上下。

兵农之分,从此始矣。

冬,十月,癸丑,复以乾元殿为明堂。

甲寅,上幸寿安兴泰宫,猎于上宜川。

庚申,还宫。

上欲耀兵北边,丁卯,以秦州都督张守洁等为诸卫将军。

十一月,乙未,初令宰相共食实封三百户。

前广州都督裴伷先下狱,上与宰相议其罪。

张嘉贞请杖之,张说曰:“臣闻刑不上大夫,为其近于君,且所以养廉耻也。

故士可杀不可辱。

臣向巡北边,闻杖姜皎于朝堂。

皎官登三品,亦有微功,有罪应死则死,应流则流,奈何轻加笞辱,以皁隶待之!

姜皎事往,不可复追,伷先据状当流,岂可复蹈前失!

”上深然之。

嘉贞不悦,退谓说曰:“何论事之深也!

”说曰:“宰相,时来则为之。

若国之大臣皆可笞辱,但恐行及吾辈。

吾此言非为伷先,乃为天下士君子也。

”嘉贞无以应。

十二月,庚子,以十姓可汗阿史那怀道女为交河公主,嫁突骑施可汗苏禄。

上将幸晋阳,因还长安。

张说言于上曰:“汾阴睢上有汉家后土祠,其礼久废。

陛下宜因巡幸修之,为农祈谷。

”上从之。

上女永穆公主将下嫁,敕资送如太平公主故事。

僧一行谏曰:“武后惟太平一女,故资送特厚,卒以骄败,奈何为法!

”上遽止之。

◎开元十一年癸亥,公元七二三年春,正月,己巳,车驾自东都北巡。

庚辰,至潞州,给复五年。

辛卯,至并州,置北都,以并州为太原府,刺史为尹。

二月,戊申,还至晋州。

张说与张嘉贞不平,会嘉贞弟金吾将军嘉祐赃发,说劝嘉贞素服待罪于外。

己酉,左迁嘉贞幽州刺史。

壬子,祭后土于汾阴。

乙卯,贬平遥令王同庆为赣尉,坐广为储偫,烦扰百姓也。

癸亥,以张说兼中书令。

己巳,罢天兵、大武等军,以大同军为太原以北节度使,领太原、辽、石、岚、汾、代、欣、朔、蔚、云十州。

三月,庚午,车驾至京师。

夏,四月,甲子,以吏部尚书王晙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己丑,以王晙兼朔方军节度大使,巡河西、陇右、河东、河北诸军。

上置丽正书院,聚文学之士。

秘书监徐坚、太常博士会稽贺知章、监察御史鼓城赵冬曦等,或修书,或侍讲,以张说为修书使以总之,有司供给优厚。

中书舍人洛阳陆坚以为此属无益于国,徒为糜费,欲悉奏罢之。

张说曰:“自古帝王于国家无事之时,莫不崇宫室,广声色。

今天子独延礼文儒,发挥典籍,所益者大,所损者微。

陆子之言,何不达也!

”上闻之,重说而薄坚。

秋,八月,癸卯,敕:“前令检括逃人,虑成烦扰。

天下大同,宜各从所乐,令所在州县安集,遂其生业。

” 戊申,尊宣皇帝庙号献祖,光皇帝庙号懿祖,祔于太庙九室。

先是,吐谷浑畏吐蕃之强,附之者数年,九月,壬申,帅众诣沙州降,河西节度使张敬忠抚纳之。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作温泉宫。

甲寅,还宫。

十一月,礼仪使张说等奏,以高祖配昊天上帝,罢三祖并配之礼。

戊寅,上祀南郊,赦天下。

戊子,命尚书左丞萧嵩与京兆、蒲、同、岐、华州长官选府兵及白丁一十二万,谓之“长从宿卫”,一年两番,州县毋得杂役使。

十二月,甲午,上幸凤泉汤。

戊申,还宫。

庚申,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王晙坐党引疏族,贬蕲州刺史。

是岁,张说奏改政事堂曰中书门下,列五房于其后,分掌庶政。

初,监察御史濮阳杜暹因按事至突骑施,突骑施馈之金,暹固辞。

左右曰:“君寄身异域,不宜逆其情。

”乃受之,埋于幕下,出境,移牒令取之。

虏大惊,度碛追之,不及。

及安西都护阙,或荐暹往使安西,人服其清慎。

时暹自给事中居母忧。

◎开元十二年甲子,公元七二四年春,三月,甲子,起暹为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等使。

神龙初,追复泽王上金官爵,求得庶子义珣于岭南,绍其故封。

许王素节之子瓘,利其爵邑,与弟璆谋,使人告义珣非上金子,妄冒袭封,复流岭南,以璆继上金后为嗣泽王。

至是,玉真公主表义珣实上金子,为瓘兄弟所摈。

夏,四月,庚子,复立义珣为嗣泽王,削璆爵,贬瓘鄂州别驾。

壬寅,敕宗室旁继为嗣王者并令归宗。

壬子,命太史监南宫说等于河南、北平地测日晷及极星,夏至日中立八尺之表,同时候之。

阳城晷长一尺四寸八分弱,夜视北极出地高三十四度十分度之四。

浚仪岳台晷长一尺五寸微强,极高三十四度八分。

南至朗州晷长七寸七分,极高二十九度半。

北至蔚州,晷长二尺二寸九分,极高四十度。

南北相距三千六百八十八里九十步,晷差一尺五寸三分,极差十度半。

又南至交州,晷出表南三寸三分。

八月,海中南望老人星下,众星粲然,皆古所未名,大率去南极二十度以上皆见。

五月,丁亥,停诸道按察使。

六月,壬辰,制听逃户自首,辟所在闲田,随宜收税,毋得差科征役,租庸一皆蠲免。

仍以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宇文融为劝农使,巡行州县,与吏民议定赋役。

上以山东旱,命选台阁名臣以补刺史。

壬午,以黄门侍郎王丘、中书侍郎长安崔沔、礼部侍郎、知制诰韩休等五人出为刺史。

丘,同皎之从父兄子。

休,大敏之孙也。

初,张说引崔沔为中书侍郎。

故事,承宣制皆出宰相,侍郎署位而已。

沔曰:“设官分职,上下相维,各申所见,事乃无失。

侍郎,令之贰也,岂得拱默而已!

”由是遇事多所异同,说不悦,故因是出之。

秋,七月,突厥可汗遣其臣哥解颉利发来求婚。

奚州蛮覃行璋反。

以监门卫大将军杨思勖为黔中道招讨使,将兵击之。

癸亥,思勖生擒行璋,斩首三万级而归。

加思勖辅国大将军,俸禄、防阁皆依品给。

赦行璋,以为洵水府别驾。

姜皎既得罪,王皇后愈忧畏不安,然待下有恩,故无随而谮之者,上犹豫不决者累岁。

后兄太子少保守一,以后无子,使僧明悟为后祭南北斗,剖霹雳木,书天地字及上名,合而佩之,祝曰:“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

”事觉,己卯,废为庶人,移别室安置。

贬守一潭州别驾,中路赐死。

户都尚书张嘉贞坐与守一交通,贬台州刺史。

八月,丙申,突厥哥解颉利发还其国。

以其使者轻,礼数不备,未许婚。

己亥,以宇文融为御史中丞。

融乘驿周流天下,事无大小,诸州先牒上劝农使,后申中书。

省司亦待融指捴,然后处决。

时上将大攘四夷,急于用度,州县畏融,多张虚数,凡得客户八十馀万,田亦称是。

岁终,增缗钱数百万,悉进入宫。

由是有宠。

议者多言烦忧,不利百姓,上令集百寮于尚书省议之。

公卿已下,畏融恩势,皆不敢立异,惟户部侍郎杨瑒抗议,以为:“括客免税,不利居人。

征籍外田税,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补所失。

”未几,瑒为华州刺史。

壬寅,以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

冬,十月,丁酉,谢<风日>王特勒遣使入奏,称“去年五月,金城公主遣使诣个失密国,云欲走归汝。

个失密王从臣国王借兵,共拒吐蕃。

王遣臣入取进止。

”上以为然,赐帛遣之。

废后王氏卒,后宫思慕后不已,上亦悔之。

十一月,庚午,上幸东都。

戊寅,至东都。

辛巳,司徒申王捴薨,赠谥惠庄太子。

群臣屡上表请封禅,闰月,丁卯,制以明年十一月十日有事于泰山。

时张说首建封禅之议,而源乾曜不欲为之,由是与说不平。

是岁,契丹王李郁干卒,弟吐干袭位。

◎开元十三年乙丑,公元七二五年春,二月,庚申,以御史中丞宇文融兼户部侍郎。

制以所得客户税钱均充所在常平仓本。

又委使司与州县议作劝农社,使贫富相恤,耕耘以时。

乙亥,更命长从宿卫之士曰“彍骑”,分隶十二卫,总十二万人为六番。

上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大理卿源光裕、尚书左丞杨承令、兵部侍郎寇泚等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及诸司长官、台郎、御史饯于洛滨,供张甚盛。

赐以御膳,太常具乐,内坊歌妓。

上自书十韵诗,命将军高力士赐之。

光裕,乾曜之从孙也。

三月,甲午,太子嗣谦更名鸿。

徙郯王嗣直为庆王,更名潭。

陕王嗣升为忠王,更名浚。

鄂王嗣真为棣王,更名洽。

鄂王嗣初更名涓。

鄄王嗣玄为荣王,更名滉。

又立子涺为光王,潍为仪王,沄为颍王,泽为永王,清为寿王,洄为延王,沐为盛王,溢为济王。

丙申,御史大夫程行湛奏:“周朝酷吏来俊臣等二十三人,情状尤重,子孙请皆禁锢。

傅游艺等四人差轻,子孙不听近任。

”从之。

汾州刺史杨承令不欲外补,意怏怏,自言:“吾出守有由。

”上闻之,怒,壬寅,贬睦州别驾。

张说草封禅仪献之。

夏,四月,丙辰,上与中书门下及礼官、学士宴于集仙殿。

上曰:“仙者凭虚之论,朕所不取。

贤者济理之具,朕今与卿曹合宴,宜更名曰集贤殿。

”其书院官五品以上为学士,六品以下为直学士。

以张说知院事,右散骑常侍徐坚副之。

上欲以说为大学士,说固辞而止。

说以大驾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守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

光庭曰:“封禅者,告成功也。

今将升中于天,而戎狄是惧,非所以昭盛德也。

”说曰:“然则若之何?

”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为大,比屡求和亲,而朝迁羁縻,未决许也。

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

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

可以偃旗卧鼓,高枕有馀矣。

”说曰“善!

说所不及。

”即奏行之。

光庭,行俭之子也。

上遣中书直省袁振摄鸿胪卿,谕旨于突厥,小杀与阙特勒、暾欲谷环坐帐中,置酒,谓振曰:“吐蕃,狗种。

奚、契丹,本突厥奴也。

皆得尚主。

突厥前后求婚独不许,何也?

且吾亦知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今岂问真伪!

但屡请不获,愧见诸蕃耳。

”振许为之奏请。

小杀乃使其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扈从东巡。

五月,庚寅,妖贼刘定高帅众夜犯通洛门。

悉捕斩之。

秋,八月,张说议封禅仪,请以睿宗配皇地祇。

从之。

九月,丙戌,上谓宰臣曰:“《春秋》不书祥瑞,惟记有年。

”敕自今州县毋得更奏祥瑞。

冬,十月,癸丑,作水运浑天成,上具列宿,注水激轮,令其自转,昼夜一周。

别置二轮,络在天外,缀以日月,逆天而行,淹速合度。

置木匮为地平,令仪半在地下,又立二木人,每刻击鼓,每辰击钟,机械皆藏匮中。

辛酉,车驾发东都,百官、贵戚、四夷酋长从行。

每置顿,数十里中人畜被野。

有司辇载供具之物,数百里不绝。

十一月,丙戌,至泰山下,己丑,上备法驾,至山下,御马登山。

留从官于谷口,独与宰相及祠官俱登,仪卫环列于山下百馀里。

上问礼部侍郎贺知章曰:“前代玉牒之文,何故秘之?

”对曰:“或密求神仙,故不欲人见。

”上曰:“吾为苍生祈福耳。

”乃出玉牒,宣示群臣。

庚寅,上祀昊天上帝于山上,群臣祀五帝百神于山下之坛。

其馀仿乾封故事。

辛卯,祭皇地祇于社首。

壬辰,上御帐殿,受朝觐,赦天下,封泰山神为天齐王,礼秩加三公一等。

张说多引两省吏及以所亲摄官登山。

礼毕推恩,往往加阶超入五品而不及百官。

中书舍人张九龄谏,不听。

又,扈从士卒,但加勋而无赐物,由是中外怨之。

初,隋末,国马皆为盗贼及戎狄所掠,唐初才得牝牡三千匹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命太仆张万岁掌之。

万岁善于其职,自贞观至麟德,马蕃息及七十万匹,分为八坊、四十八监,各置使以领之。

是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

垂拱以后,马潜耗太半。

上初即位,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

至是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

上之东封,以牧马数万匹从,色别为群,望之如云锦。

上嘉毛仲之功,癸巳,加毛仲开府仪同三司。

甲午,车驾发泰山。

庚申,幸孔子宅致祭。

上还,至宋州,宴从官于楼上,刺史寇泚预焉。

酒酣,上谓张说曰:“向者屡遣使臣分巡诸道,察吏善恶,今因封禅历诸州,乃知使臣负我多矣。

怀州刺史王丘,饩牵之外,一无他献。

魏州刺史崔沔,供张无锦绣,示我以俭。

济州刺史斐耀卿,表数百言,莫非规谏,且曰:‘人或重扰,则不足以告成。

’朕常置之坐隅,且以戒左右。

如三人者,不劳人以市恩,真良吏矣!

”顾谓寇泚曰:“比亦屡有以酒馔不丰诉于朕者,知卿不借誉于左右也。

”自举酒赐之。

宰臣帅群臣起贺,楼上皆称万岁。

由是以丘为尚书左丞,沔为散骑侍郎,耀卿为定州刺史。

耀卿,叔业之七世孙也。

十二月,乙巳,还东都。

突厥颉利发辞归,上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婚。

王毛仲有宠于上,百官附之者辐凑。

毛仲嫁女,上问何须。

毛仲顿首对曰:“臣万事已备,但未得客。

”上曰:“张说、源乾曜辈岂不可呼邪?

”对曰:“此则得之。

”上曰:“知汝所不能致者一人耳,必宋璟也。

”对曰:“然。

”上笑曰:“朕明日为汝召客。

”明日,上谓宰相:“朕奴毛仲有婚事,卿等宜与诸达官悉诣其第。

”既而日中,众客未敢举箸,待璟。

久之,方至,先执酒西向拜谢,饮不尽卮,遽称腹痛而归。

璟之刚直,老而弥笃。

先是,契丹王李吐干与可突干复相猜忌,携公主来奔,不敢复还,更封辽阳王,留宿卫。

可突干立李尽忠之弟邵固为主。

车驾东巡,邵固诣行在,因从至泰山,拜左羽林大将军、静折军经略大使。

上疑吏部选试不公,时选期已迫,御史中丞宇文融密奏,请分吏部为十铨。

甲戌,以礼部尚书苏颋等十人掌吏部选,试判将毕,遽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皆不得预。

左遮子吴兢上表,以为:“陛下曲受谗言,不信有司,非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

昔陈平、邴吉,汉之宰相,尚不对钱谷之数,不问斗死之人。

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下行铨选之事乎?

凡选人书判,并请委之有司,停此十铨。

”上虽不即从,明年复故。

是岁,东都斗米十五钱,青、齐五钱,粟三钱。

于阗王尉迟眺阴结突厥及诸胡谋叛,安西副大都护杜暹发兵捕斩之,更为立王。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三·唐纪二十九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摄提格,尽昭阳作噩,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四年丙寅,公元七二六年春,正月,癸未,更立契丹松漠王李邵固为广化王,奚饶乐王李鲁苏为奉诚王。

以上从甥陈氏为东华公主,妻邵固。

以成安公主之女韦氏为东光公主,妻鲁苏。

张说奏:“今之五礼,贞观、显庆两曾修纂,前后颇有不同,其中或未折衷。

望与学士等讨论古今,删改施行。

”制从之。

邕州封陵獠梁大海等据宾、横州反。

二月,己酉,遣内侍杨思勖发兵讨之。

上召河南尹崔隐甫,欲用之,中书令张说薄其无文,奏拟金吾大将军。

前殿中监崔日知素与说善,说荐为御史大夫。

上不从。

丙辰,以日知为左羽林大将军,丁巳,以隐甫为御史大夫。

隐甫由是与说有隙。

说有才智而好贿,百官白事有不合者,好面折之,至于叱骂。

恶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为人,且患其权重,融所建白,多抑之。

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权数,不可不备。

”说曰:“鼠辈何能为!

”夏,四月,壬子,隐甫、融及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奏弹说“引术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纳贿赂。

”敕源乾曜及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明珪与隐甫等同于御史台鞫之。

林甫,叔良之曾孙。

抗,安石之从父兄子也。

丁巳,以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元纮以清俭著,故上用为相。

源乾曜等鞫张说,事颇有状,上使高力士视说,力士还奏:“说蓬首垢面,席稿,食以瓦器,惶惧待罪。

”上意怜之。

力士因言说有功于国,上以为然。

庚申,但罢说中书令,馀如故。

丁卯,太子太傅岐王范薨,赠谥惠文太子。

上为之撤膳累旬,百官上表固请,然后复常。

丁亥,太原尹张孝嵩奏:“有李子峤者,自称皇子,云生于潞州,母曰赵妃。

”上命杖杀之。

辛丑,于定、恒、莫、易、沧五州置军以备突厥。

上欲以武惠妃为皇后,或上言:“武氏乃不戴天之仇,岂可以为国母!

人间盛言张说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

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

”上乃止。

然宫中礼秩,一如皇后。

五月,癸卯,户部奏今岁户七百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口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

秋,七月,河南、北大水,溺死者以千计。

八月,丙午朔,魏州言河溢。

九月,己丑,以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杜暹同平章事。

自王孝杰克复四镇,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以唐兵三万戍之,百姓苦其役。

为都护者,惟田扬名、郭元振、张嵩及暹皆有善政,为人所称。

冬,十月,庚申,上幸汝州广成汤。

己酉,还宫。

十二月,丁巳,上幸寿安,猎于方秀川。

壬戌,还宫。

杨思勖讨反獠,生擒梁大海等三千馀人,斩首二万级而还。

是岁,黑水靺鞨遣使入见,上以其国内黑水州,仍为置长史以镇之。

勃海靺鞨王武艺曰:“黑水入唐,道由我境。

往者请吐屯于突厥,先告我与我偕行。

今不告我而请吏于唐,是必与唐合谋,欲腹背攻我也。

”遣其母弟门艺与其舅任雅将兵击黑水。

门艺尝为质子于唐,谏曰:“黑水请吏于唐,而我以其故击之,是叛唐也。

唐,大国也。

昔高丽全盛之时,强兵三十馀万,不遵唐命,扫地无遗。

况我兵不及高丽什之一二,一旦与唐为怨,此亡国之势也。

”武艺不从,强遣之。

门艺至境上,复以书力谏。

武艺怒,遣其从兄大壹夏代之将兵,召,欲杀之。

门艺弃众,间道来奔,制以为左骁卫将军。

武艺遣使上表罪状门艺,请杀之。

上密遣门艺诣安西。

留其使者,别遣报云已流门艺于岭南。

武艺知之,上表称:“大国当示人以信,岂得为此欺诳?

”固请杀门艺。

上以鸿胪少卿李道邃、源复不能督察官属,致有漏泄,皆坐左迁。

暂遣门艺诣岭南以报之。

臣光曰:王者所以服四夷,威信而已。

门艺以忠获罪,自归天子。

天子当察其枉直,赏门艺而罚武艺,为政之体也。

纵不能讨,犹当正以门艺之无罪告之。

今明皇威不能服武艺,恩不能庇门艺,顾效小人为欺诳之语,以取困于小国,乃罪鸿胪之漏泄,不亦可羞哉!

杜暹为安西都护,突骑施金河公主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互市。

使者宣公主教,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

”杖其使者,留不遣。

马经雪死尽。

突骑施可汗苏禄大怒,发兵寇四镇。

会暹入朝,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婴城自守。

四镇人畜储积,皆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存。

既而苏禄闻暹入相,稍引退,寻遣使入贡。

◎开元十五年丁卯,公元七二七年春,正月,辛丑,凉州都督王君B134破吐蕃于青海之西。

初,吐蕃自恃其强,致书用敌国礼,辞指悖慢,上意常怒之。

返自东封,张说言于上曰:“吐蕃无礼,诚宜诛夷,但连兵十馀年,甘、凉、河、鄯、不胜其弊,虽师屡捷,所得不偿所亡。

闻其悔过求和,愿听其款服,以纾边人。

”上曰:“俟吾与王君B134议之。

”说退,谓源乾曜曰:“君[B134]勇而无谋,常思侥幸,若二国和亲,何以为功!

吾言必不用矣。

”及君B134入朝,果请深入讨之。

去冬,吐蕃大将悉诺逻寇大斗谷,进攻甘州,焚掠而去。

君B134度其兵疲,勒兵蹑其后。

会大雪,虏冻死者甚众,自积石军西归。

君B134先遣人间道入虏境,烧道旁草。

悉诺逻至大非川,欲休士马,而野草皆尽,马死过半。

君B134与秦州都督张景顺追之,及于青海之西,乘冰而度。

悉诺逻已去,破其后军,获其辎重羊马万计而还。

君B134以功迁左羽林大将军,拜其父寿为少府监致仕。

上由是益事边功。

初,洛阳人刘宗器上言,请塞汜水旧汴口,更于荧泽引河入汴。

擢宗器为左卫率府胄曹。

至是,新渠填塞不通,贬宗器为循州安怀戍主。

命将作大匠范安及发河南、怀、郑、汴、滑、卫三万人疏旧渠,旬日而毕。

御史大夫崔隐甫、中丞宇文融,恐右丞相张说复用,数奏毁之,各为朋党。

上恶之,二月,乙巳,制说致仕,隐甫免官侍母,融出为魏州刺史。

乙卯,制:“诸州逃户,先经劝农使括定按比后复有逃来者,随到准白丁例输当年租庸,有征役得先差。

” 夏,五月,癸西,上悉以诸子庆王潭等领州牧、刺史、都督、节度大使、大都护、经略使,实不出外。

初,太宗爱晋王,不使出阁。

豫王亦以武后少子不出阁,及自皇嗣为相王,始出阁。

中宗之世,谯王以失爱,谪居外州。

温王年十七,犹居禁中。

上即位,附苑城为十王宅,以居皇子,宦官押之,就夹城参起居,自是不复出阁。

虽开府置官属及领籓镇,惟侍读时入授书,自馀王府官属,但岁时通名起居。

其籓镇官属,亦不通名。

及诸孙浸多,不置百孙院。

太子亦不居东宫,常在乘舆所幸之别院。

上命妃嫔以下宫中育蚕,欲使之知女功。

丁酉,夏至,赐贵近丝,人一綟。

秋,七月,戊寅,冀州河溢。

己卯,礼部尚书许文宪公苏颋薨。

九月,丙子,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河西节度使王君B134之父,进攻玉门军。

纵所虏僧伽归凉州,谓君[B134]曰:“将军常以忠通许国,何不一战!

”君B134登城西望而泣,竟不敢不兵。

莽布支别攻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帅众拒守。

及瓜州陷,悉诺逻悉兵会攻之。

旬馀日,吐蕃力尽,不能克,使人说降之。

不从。

吐蕃曰:“明府既不降,宜敛城中财相赠,吾当退。

”师顺请脱士卒衣。

悉诺逻知无财,乃引去,毁瓜州城。

师顺遽开门,收器械,修守备。

虏果复遣精骑还,视城中,知有备,乃去。

师顺,岐州人也。

初,突厥默啜之强也,迫夺铁勒之地,故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度碛徙居甘、凉之间以避之。

王君B134微时,往来四部,为其所轻。

及为河西节度使,以法绳之。

四部耻怨,密遣使诣东都自诉。

君B134遽发驿奏“四部难制,潜有叛计。

”上遣中使往察之,诸部竟不得直。

于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流瀼州,浑大德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流琼州。

以回纥伏帝难为瀚海大都督。

己卯,贬右散骑常侍李令问为抚州别驾,坐其子与承宗交游故也。

丙戌,突厥毘伽可汗遣其大臣梅禄啜入贡。

吐蕃之寇瓜州也,遗毘伽书,欲与之俱入寇,毘伽并献其书。

上嘉之,听于西受降城为互市,每岁赍缣帛数十万匹就市戎马,以助军旅,且为监牧之种,由是国马益壮焉。

闰月,庚子,吐蕃赞普与突骑施苏禄围安西城,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击破之。

回纥承宗族子瀚海司马护输,纠合党众为承宗报仇。

会吐蕃遣使间道诣突厥,王君B134帅精骑邀之于肃州。

还,至甘州南巩笔驿,护输伏兵突起,夺君[B134]旌节,先杀其判官宋贞,剖其心曰:“始谋者汝也。

”君B134帅左右数十人力战,自朝至晡,左右尽死。

护输杀君B134,载其尸奔吐蕃。

凉州兵追及之,护输弃尸而走。

庚申,车驾发东都,冬,己卯,至西京。

辛巳,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祎为朔方节度等副大使。

祎,恪之孙也。

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节度等副大使。

时王君B134新败,河、陇震骇。

嵩引刑部员外郎裴宽为判官,与君B134判官牛仙客俱掌军政,人心浸安。

宽,漼之从弟也。

仙客本鹑觚小吏,以才干军功累迁至河西节度判官,为君B134腹心。

嵩又奏以建康军使河北张守珪为瓜州刺史,帅馀众筑故城。

板干裁立,吐蕃猝至,城中相顾失色,莫有斗志。

守珪曰:“彼众我寡,人疮痍之馀,不可以矢刃相持,当以奇计取胜。

”乃于城上置酒作乐。

虏疑其有备,不敢攻而退。

守珪纵兵击之,虏败走。

守珪乃修复城市,收合流散,皆复旧业。

朝廷嘉其功,以瓜州为都督府,以守珪为都督。

悉诺逻威名甚盛,萧嵩纵反间于吐蕃,云与中国通谋,赞普召而诛之。

吐蕃由是少衰。

十二月,戊寅,制以吐蕃为边患,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道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二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

伺虏入寇,互出兵腹背击之。

乙亥,上幸骊山温泉。

丙戌,还宫。

◎开元十六年戊辰,公元七二八年春,正月,壬寅,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败吐蕃于曲子城。

甲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为户部侍郎兼魏州刺史,充河北道宣抚使。

乙卯,春、泷等州獠陈行范、广州獠冯璘、何游鲁反,陷四十馀城。

行范称帝,游鲁称定国大将军,璘称南越王,欲据岭表。

命内侍杨思勖发桂州及岭北近道兵讨之。

丙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检校汴州刺史,充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

融请用《禹贡》九河故道开稻田,并回易陆运钱,官收其利。

兴役不息,事多不就。

二月,壬申,以尚书右丞相致仕张说兼集贤院学士。

说虽罢政事,专文史之任,朝廷每有大事,上常遣中使访之。

壬辰,改彍骑为左右羽林军飞骑。

秋,七月,吐蕃大将悉末郎寇瓜州,都督张守珪击走之。

乙巳,河西节度使萧嵩、陇右节度使张忠亮大破吐蕃于渴波谷。

忠亮追之,拔其大莫门城,擒获甚众,焚其骆驼桥而还。

八月,乙巳,特进张说上《开元大衍历》,行之。

辛卯,右金吾将军杜宾客破吐蕃于祁连城下。

时吐蕃复入寇,萧嵩遣宾客将强弩四千击之。

战自辰至暮,吐蕃大溃,获其大将一人。

虏散走投山,哭声四合。

冬,十月,己卯,上幸骊山温泉。

己丑,还宫。

十一月,癸巳,以河西节度副大使萧嵩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十二月,丙寅,敕:“长征兵无有还期,人情难堪。

宜分五番,岁遣一番还家洗沐,五年酬勋五转。

” 是岁,制户籍三岁一定,分为九等。

杨思勖讨陈行范,至泷州,破之,擒何游鲁、冯璘。

行范逃于云际、盘辽二洞,思勖追捕,竟生擒,斩之,凡斩首六万。

思勖为人严,偏裨白事者不敢仰视,故用兵所向有功。

然性忍酷,所得俘虏,或生剥面皮,或以刀剺发际,掣去头皮。

蛮夷惮之。

◎开元十七年己巳,公元七二九年春,二月,丁卯,巂州都督张守素破西南蛮,拔昆明及盐城,杀获万人。

三月,瓜州都督张守珪、沙州刺史贾师顺击吐蕃大同军,大破之。

甲寅,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攻吐蕃石堡城,拔之。

初,吐蕃陷石堡城,留兵据之,侵扰河右。

上命祎与河西、陇右同议攻取。

诸将咸以为石堡据险而道远,攻之不克,将无以自还,且宜按兵观衅。

祎不听,引兵深入,急攻拔之,仍分兵据守要害,令虏不得前。

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境千馀里。

上闻,大悦,更命石堡城曰振武军。

丙辰,国子祭酒杨瑒言,以为:“省司奏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

窃见流外出身,每岁二千馀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居其什一,则是服勤道业之士不如胥史之得仕也。

臣恐儒风浸坠,廉耻日衰。

若以出身人太多,则应诸色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也。

”又奏“主司贴试明经,不务求述作本指,专取难知,问以孤经绝句或年月日。

请自今并贴平文。

”上甚然之。

夏,四月,庚午,禘于太庙。

唐初,祫则序昭穆,禘则各祀于其室。

至是,太常少卿韦縚等奏:“如此,禘与常飨不异。

请禘祫皆序昭穆。

”从之。

绥,安石之兄子也。

五月,壬辰,复置十道及京、都两畿按察使。

初,张说、张嘉贞、李元纮、杜暹相继为相用事,源乾曜以清谨自守,常让事于说等,唯诺署名而已。

元纮、暹议事多异同,遂有隙,更相奏列。

上不悦,六月,甲戌,贬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暹荆州长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纮曹州刺史,罢乾曜兼侍中,止为左丞相。

以户部侍郎宇文融为黄门侍郎,兵部侍部裴光庭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萧嵩兼中书令,遥领河西。

开府王毛仲与龙武将军葛福顺为婚。

毛仲为上所信任,言无不从,故北门诸将多附之,进退唯其指使。

吏部侍郎齐澣乘间言于上曰:“福顺典禁兵,不宜与毛仲为婚。

毛仲小人,宠过则生奸。

不早为之,恐成后患。

”上悦曰:“知卿忠诚,朕徐思其宜。

”澣曰:“君不密则失臣,愿陛下密之。

”会大理丞麻察坐事左迁兴州别驾,澣素与察善,出城饯之,因道禁中谏语。

察性轻险,遽奏之。

上怒,召澣责之曰:“卿疑朕不密,而以语麻察,讵为密邪?

且察素无行,卿岂不知邪?

”澣顿首谢。

秋,七月,丁巳,下制:“澣、察交构将相,离间君臣,澣可高州良德丞,察可浔州皇化尉。

” 八月,癸亥,上以生日宴百官于花萼楼下。

左丞相乾曜、右丞相说帅百官上表,请以每岁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布于天下,咸令宴乐。

寻又移社就千秋节。

庚辰,工部尚书张嘉贞薨。

嘉贞不营家产,有劝其市田宅者,嘉贞曰:“吾贵为将相,何忧寒馁!

若其获罪,虽有田宅,亦无所用。

比见朝士广占良田,身没之日,适足为无赖子弟酒色之资,吾不取之。

”闻者是之。

辛巳,敕以人间多盗铸钱,始禁私卖铜铅锡及以铜为器皿。

其采铜铅锡者,官为市取。

宇文融性精敏,应对辩给,以治财赋得幸于上,始文置诸使,竞为聚敛,由是百官浸失其职而上心益侈,百姓皆怨苦之。

为人疏躁多言,好自矜伐,在相位,谓人曰:“使吾居此数月,则海内无事矣。

” 信安王祎,以军功有宠于上,融疾之。

祎入朝,融使御史李寅弹之,泄于所亲。

祎闻之,先以白上。

明日,寅奏果入,上怒,九月,壬子,融坐贬汝州刺史,凡为相百日而罢。

是后言财利以取贵仕者,皆祖于融。

冬,十月,戊午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宇文融既得罪,国用不足,上复思之,谓裴光庭等曰:“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黜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

卿等何在佐朕?

”光庭等惧不能对。

会有飞状告融赃贿事,又贬平乐尉。

至岭外岁馀,司农少卿蒋岑奏融在汴州隐没官钱巨万计,制穷治其事,融坐流岩州,道卒。

十一月,辛卯,上行谒桥、定、献、昭、乾五陵。

戊申,还宫。

赦天下,百姓今年地税悉蠲其半。

十二月,辛酉,上幸新丰温泉。

壬申,还宫。

◎开元十八年庚午,公元七三零年春,正月,辛卯,以裴光庭为侍中。

二月,癸酉,初令百官于春月旬休,选胜行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筵,各赐钱五千缗,上或御花萼楼邀其归骑留饮,迭使起舞,尽欢而去。

三月,丁酉,复给京官职田。

夏,四月,丁卯,筑西京外郭,九旬而毕。

乙丑,以裴光庭兼吏部尚书。

先是,选司注官,惟视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馀年不得禄者。

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

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各以罢官若干选而集,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即注,限年蹑级,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

其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才俊之士无不怨叹。

宋璟争之不能得。

光庭又令流外行署亦过门下省审。

五月,吐蕃遣使致书于境上求和。

初,契丹王李邵固遣可突干入贡,同平章事李元纮不礼焉。

左丞相张说谓人曰:“奚、契丹必叛。

可突干狡而很,专其国政久矣,人心附之。

今失其心,必不来矣。

”己酉,可突干弑邵固,帅其国人并胁奚众叛降突厥,奚王李鲁苏及其妻韦氏、邵固妻陈氏皆来奔。

制幽州长史赵含章讨之,又命中书舍人裴宽、给事中薛侃等于关内、河东、河南、北分道募勇士。

六月,丙子,以单于大都护忠王浚领河北道行军元帅,以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伷先副之,帅十八总管以讨奚、契丹。

命浚与百官相见于光顺门。

张说退,谓学士孙逖、韦述曰:“吾尝观太宗画像,雅类忠王,此社稷之福也。

”可突干寇平卢,先锋使张掖乌承玼破之于捺禄山。

壬午,洛水溢,溺东都千馀家。

秋,九月,丁巳,以忠王浚兼河东道元帅,然竟不行。

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

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从容言和亲之利。

上曰:“赞普尝遗吾书悖慢,此何可舍!

”对曰:“赞普当开元之初,年尚幼稚,安能为此书!

殆边将诈为之,欲以激怒陛下耳。

夫边境有事,则将吏得以因缘盗匿官物,妄述功状以取勋爵。

此皆奸臣之利,非国家之福也。

兵连不解,日费千金,河西、陇右由兹困敝。

陛下诚命一使往视公主,因与赞普面相约结。

使之稽颡称臣,永息边患,岂非御夷狄之长策乎!

”上悦,命惟明与内侍张元方使于吐蕃。

赞普大喜,悉出贞观以来所得敕书以示惟明。

冬,十月,遣其大臣论名悉猎随惟明入贡,表称:“甥世尚公主,义同一家。

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

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

正为边将交构,致获罪于舅。

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

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

倘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

”自是吐蕃复款附。

庚寅,上幸凤泉汤。

癸卯,还京师。

甲寅,护密王罗真檀入朝,留宿卫。

十一月,丁卯,上幸骊山温泉。

丁丑,还宫。

是岁,天下奏死罪止二十四人。

突骑施遣使入贡,上宴之于丹凤楼,突厥使者预焉。

二使争长,突厥曰:“突骑施小国,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

”突骑施曰:“今日之宴,为我设也,我不可以居其下。

”上乃命设东、西幕,突厥在东,突骑施在西。

开府仪同三司、内外闲厩监牧都使霍国公王毛仲恃宠,骄恣日甚,上每优容之。

毛仲与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左监门将军唐地文、左武卫将军李守德、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高广济亲善,福顺等倚其势,多为不法。

毛仲求兵部尚书不得,怏怏形于辞色,上由是不悦。

是时,上颇宠任宦官,往往为三品将军,门施棨戟。

奉使过诸州,官吏奉之惟恐不及,所得赂遗,少者不减千缗。

由是京城第舍、郊畿田园,参半皆宦官矣。

杨思勖、高力士尤贵幸,思勖屡将兵征讨,力士常居中侍卫。

而毛仲视宦官贵近者若无人。

甚卑品者,小忤意,辄詈辱如僮仆。

力士等皆害其宠而未敢言。

会毛仲妻产子,三日,上命力士赐之酒馔、金帛甚厚,且授其儿五品官。

力士还,上问:“毛仲喜乎?

”对曰:“毛仲抱其襁中儿示臣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邪!

’”上大怒曰:“昔诛韦氏,此贼心持两端,朕不欲言之。

今日乃敢以赤子怨我!

”力士因言:“北门奴,官太盛,相与一心,不早除之,必生大患!

”上恐其党惊惧为变。

◎开元十九年辛末,公元七三一年春,正月,壬戌,下制,但述毛仲不忠怨望,贬瀼州别驾,福顺、地文、守德、景耀、广济皆贬远州别驾,毛仲四子皆贬远州参军,连坐者数十人。

毛仲行至永州,追赐死。

自是宦官势益盛。

高力士尤为上所宠信,尝曰:“力士上直,吾寝则安。

”故力士多留禁中,稀至外第。

四方表奏,皆先呈力士,然后奏御。

事小者力士即决之,势倾内外。

金吾大将军程伯献、少府监冯绍正与力士约为兄弟。

力士母麦氏卒,伯献等被发受吊,擗踊哭泣,过于己亲。

力士娶瀛州吕玄晤女为妻,擢玄晤为少卿,子弟皆王傅。

吕氏卒,朝野争致祭,自第至墓,车马不绝。

然力士小心恭恪,故上终亲任之。

辛未,遣鸿胪卿崔琳使于吐蕃。

琳,神庆之子也。

吐蕃使者称公主求《毛诗》、《春秋》、《礼记》。

正字于休烈上疏,以为:“东平王汉之懿亲,求《史记》、《诸子》,汉犹不与。

况吐蕃,国之寇仇,今资之以书,使知用兵权略,愈生变诈,非中国之利也。

”事下中书门下议之。

裴光庭等奏:“吐蕃聋昧顽嚚,久叛新服,因其有请,赐以《诗》、《书》,庶使之渐陶声教,化流无外。

休烈徒知书有权略变诈之语,不知忠、信、礼、义,皆从书出也。

”上曰:“善!

”遂与之。

休烈,志宁之玄孙也。

丙子,上躬耕于兴庆宫侧,尽三百步。

三月,突厥左贤王阙特勒卒,赐书吊之。

丙申,初令两京诸州各置太公庙,以张良配飨,选古名将,以备十哲。

以二、八月上戊致祭,如孔子礼。

臣光曰:经纬天地之谓文,戡定祸乱之谓武。

自古不兼斯二者而称圣人,未之有也。

故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伊尹、周公莫不有征伐之功,孔子虽不试,犹能兵莱夷,却费人,曰:“吾战则克”,岂孔子专文而太公专武乎?

孔子所以祀于学者,礼有先圣先师故也。

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岂太公得与之抗衡哉!

古者有发,则命大司徒教士以车甲,臝股肱,决射御,受成献馘,莫不在学。

所以然者,欲其先礼义而后勇力也。

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若专训之以勇力而不使之知礼义,奚所不为矣!

自孙、吴以降,皆为勇力相胜,狙诈相高,岂足以数于圣贤之门而谓之武哉!

乃复诬引以偶十哲之目,为后世学者之师。

使太公有神,必羞与之同食矣!

五月,壬戌,初立五岳真君祠。

秋,九月,辛未,吐蕃遣其相论尚它硉入见,请于赤岭为互市。

许之。

冬,十月,丙申,上幸东都。

或告巂州都督解人张审素赃污,制遣监察御史杨汪按之。

总管董元礼将兵七百围汪,杀告者,谓汪曰:“善奏审素则生,不然则死。

”会救兵至,击斩之。

汪奏审素谋反,十二月,癸未,审素坐斩,籍没其家。

浚苑中洛水,六旬而罢。

◎开元二十年壬申,公元七三二年春,正月,乙卯,以朔方节度副大使信安王祎为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将兵击奚、契丹。

壬申,以户部侍郎裴耀卿为副总管。

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上思右骁卫将军安金藏忠烈,三月,赐爵代国公,仍于东、西岳立碑,以铭其功。

金藏竟以寿终。

信安王祎帅裴耀卿及幽州节度使赵含章分道击奚、契丹,含章与虏遇,虏望风遁去。

平卢先锋将乌承祎言于含章曰:“二虏,剧贼也。

前日遁去,非畏我,乃诱我也,宜按兵以观其变。

”含章不从,与虏战于白山,果大败。

承玼引兵出其右,击虏,破之。

己巳,祎等大破奚、契丹,俘斩甚众,可突干帅麾下远遁,馀党潜窜山谷。

奚酉李诗琐高帅五千馀帐来降。

祎引兵还。

赐李诗爵归义王,充归义州都督,徒其部落置幽州境内。

夏,四月,乙亥,宴百官于上阳东洲,醉者赐以衾褥,肩舆以归,相属于路。

六月,丁丑,加信安王祎开府仪同三司。

上命裴耀卿赍绢二十万匹分赐立功奚官,耀卿谓其徒曰:“戎狄贪婪,今赍重货深入其境,不可不备。

”乃命先期而往,分道并进,一日,给之俱毕。

突厥、室韦果发兵邀隘道,欲掠之,比至,耀卿已还。

赵含章坐赃巨万,杖于朝堂,流瀼州,道死。

秋,七月,萧嵩奏:“自祠后土以来,屡获丰年,宜因还京赛祠。

”上从之。

敕裴光庭、萧嵩分押左、右厢兵。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上命张说与诸学士刊定五礼。

说薨,萧嵩继之。

起居舍人王仲丘请依《明庆礼》,祈谷、大雩、明堂,皆祀昊天上帝。

嵩又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

皆从之。

以高祖配圜丘、方丘,太宗配雩祀及神州地祇,睿宗配明堂。

九月,乙巳,新礼成,上之,号曰《开元礼》。

勃海靺鞨王武艺遣其将张文休帅海贼寇登州,杀刺史韦俊,上命右领军将军葛福顺发兵讨之。

壬子,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加六阶。

初,萧嵩在河西,委军政于仙客。

仙客廉勤,善于其职。

嵩屡荐之,竟代嵩为节度使。

冬,十月,壬午,上发东都。

辛卯,幸潞州。

辛丑,至北都。

十一月,庚申,祀后土于汾阴,赦天下。

十二月,辛未,还西京。

是岁,以幽州节度使兼河北采访处置使增领卫、相、洛、贝、冀、魏、深、赵、恒、定、邢、德、博、棣、营、鄚十六州及安东都护府。

天下户七百八十六万一千二百三十六,口四千五百四十三万一千二百六十五。

◎开元二十一年癸酉,公元七三三年春,正月,乙巳,祔肃明皇后于太庙,毁仪坤庙。

丁巳,上幸骊山温泉。

上遣大门艺诣幽州发兵,以讨勃海王武艺。

庚申,命太仆员外卿金思兰使于新罗,发兵击其南鄙。

会大雪丈馀,山路阻隘,士卒死者过半,无功而还。

武艺怨门艺不已,密遣客刺门艺于天津桥南,不死。

上命河南搜捕贼党,尽杀之。

二月,丁酉,金城公主请立碑于赤岭以分唐与吐蕃之境。

许之。

三月,乙巳,侍中裴光庭薨。

太常博士孙琬议:“光庭用循资格,失劝奖之道,请谥曰克。

”其子稹讼之,上赐谥忠献。

上问萧嵩可以代光庭者。

嵩与右散骑常侍王丘善,将荐之。

丘闻之,固让于右丞韩休。

嵩言休于上。

甲寅,以休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休为人峭直,不干荣利。

及为相,甚允时望。

始,嵩以休恬和,谓其易制,故引之。

及与共事,休守正不阿,嵩渐恶之。

宋璟叹曰:“不意韩休乃能如是!

”上或宫中宴乐及后苑游猎,小有过差,辄谓左右曰:“韩休知否?

”言终,谏疏已至。

上尝临镜默然不乐,左右曰:“韩休为相,陛下殊瘦于旧,何不逐之!

”上叹曰:“吾貌虽瘦,天下必肥。

萧嵩奏事常顺指,既退,吾寝不安。

韩休常力争,既退,吾寝乃安。

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

” 有供奉侏儒名黄<扁瓜>,性警黠。

上常凭之以行,谓之“肉几”,宠赐甚厚。

一日晚入,上怪之。

对曰:“臣向入宫,道逢捕盗官与臣争道,臣掀之坠马,故晚。

”因下阶叩头。

上曰:“但使外无章奏,汝亦无忧。

”有顷,京兆奏其状。

上即叱出,付有司杖杀之。

闰月,癸酉,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与契丹战于都山,败死。

时节度使薛楚玉遣英杰将精骑一万及降奚击契丹,屯于榆关之外。

可突干引突厥之众来合战,奚持两端,散走保险。

唐兵不利,英杰战死。

馀众六千馀人犹力战不已,虏以英杰首示之,竟不降,尽为虏所杀。

楚玉,讷之弟也。

夏,六月,癸亥,制:“自今选人有才业操行,委吏部临时擢用。

流外奏用不复引过门下。

”虽有此制,而有司以循资格便于己,犹踵行之。

是时,官自三师以下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员,吏自佐史以上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员,而入仕之涂甚多,不可胜纪。

秋,七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九月,壬午,立皇子沔为信王,泚为义王,漼为陈王,澄为丰王,潓为恒王,漎为梁王,滔为汴王。

关中久雨谷贵,上将幸东都,召京兆尹裴耀卿谋之,对曰:“关中帝业所兴,当百代不易。

但以地狭谷少,故乘舆时幸东都以宽之。

臣闻贞观、永徽之际,禄廪不多,岁漕关东一二十万石,足以周赡,乘舆得以安居。

今用度浸广,运数倍于前,犹不能给,故使陛下数冒寒暑以恤西人。

今若使司农租米悉输东都,自都转漕,稍实关中,苟关中有数年之储,则不忧水旱矣。

且吴人不习河漕,所在停留,日月既久,遂生隐盗。

臣请于河口置仓,使吴船至彼即输米而去,官自雇载分入河、洛。

又于三门东西各置一仓,至者贮纳,水险则止,水通则下,或开山路,车运而过,则无复留滞,省费巨万矣。

河、渭之滨,皆有汉、隋旧仓,葺之非难也。

”上深然其言。

冬,十月,庚戌,上幸骊山温泉。

己未,还宫。

戊子,左丞相宋璟致仕,归东都。

韩休数与萧嵩争论于上前,面折嵩短,上颇不悦。

嵩因乞骸骨,上曰:“朕未厌卿,卿何为遽去!

”对曰:“臣蒙厚恩,待罪宰相,富贵已极,及陛下未厌臣,故臣得从容引去。

君已厌臣,臣首领且不保,安能自遂!

”因泣下。

上为之动容,曰:“卿且归,朕徐思之。

”丁巳,嵩罢为左丞相,休罢为工部尚书。

以京兆尹裴耀卿为黄门侍郎,前中书侍郎张九龄时居母丧,起复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是岁,分天下为京畿、都畿、关内、河南、河东、河北、陇右、山南东道、山南西道、剑南、淮南、江南东道、江南四道、黔中、岭南,凡十五道,各置采访使,以六条检察非法。

两畿以中丞领之,馀皆择贤刺史领之。

非官有迁免,则使无废更。

惟变革旧章,乃须报可。

自馀听便宜从事,先行后闻。

太府卿杨崇礼,政道之子也,在太府二十馀年,前后为太府者莫能及。

时承平日久,财货山积,尝经杨卿者,无不精美。

每岁句驳省便,出钱数百万缗。

是岁,以户部尚书致仕,年九十馀矣。

上问宰相:“崇礼诸子,谁能继其父者?

”对曰:“崇礼三子,慎馀、慎矜、慎名,皆廉勤有才,而慎矜为优。

”上乃擢慎矜自汝阳令为监察御史,知太府出纳,慎名摄监察御史,知含嘉仓出给,亦皆称职。

上甚悦之。

慎矜奏诸州所输布帛有渍污穿破者,皆下本州征折估钱,转市轻货,征调始繁矣。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四·唐纪三十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尽重光大荒落,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二年甲戌,公元七三四年春,正月,己巳,上发西京。

己丑,至东都。

张九龄自韶州入见,求终丧。

不许。

二月,壬寅,秦州地连震,坏公私屋殆尽,吏民压死者四千馀人。

命左丞相萧嵩赈恤。

方士张果自言有神仙术,诳人云尧时为侍中,于今数千岁。

多往来恒山中,则天以来,屡征不至。

恒州刺史韦济荐之,上遣中书舍人徐峤赍玺书迎之。

庚寅,至东都,肩舆入宫,恩礼甚厚。

张九龄请不禁铸钱,三月,庚辰,敕百官议之。

裴耀卿等皆曰:“一启此门,恐小人弃农逐利,而滥恶更甚。

”秘书监崔沔曰:“若税铜折役,则官冶可成,计估度庸,则私铸无利,易而可久,简而难诬。

且夫钱之为物,贵以通货,利不在多,何待私铸然后足用也!

”右监门录事参军刘秩曰:“夫人富则不可以赏劝,贫则不可以威禁,若许其私铸,贫者必不能为之。

臣恐贫者益贫而役于富,富者益富而逞其欲。

汉文帝时,吴王濞富埒天子,铸钱所致也。

”上乃止。

秩,子玄之子也。

夏,四月,壬辰,以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兼关内道采访处置使,增领泾、原等十二州。

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数,深结宦官及妃嫔家,侍候上动静,无不知之。

由是每奏对,常称旨,上悦之。

时武惠妃宠幸倾后宫,生寿王清,诸子莫得为比,太子浸疏薄。

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愿尽力保护寿王。

惠妃德之,阴为内助,由是擢黄门侍郎。

五月,戊子,以裴耀卿为侍中,张九龄为中书令,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上种麦于苑中,帅太子以来亲往芟之,谓曰:“此所以荐宗庙,故不敢不亲,且欲使汝曹知稼穑艰难耳。

”又遍以赐侍臣曰:“比遣人视田中稼,多不得实,故自种以观之。

” 六月,壬辰,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破契丹,遣使献捷。

薛王业疾病,上忧之,容发为变。

七月,己巳,薨,赠谥惠宣太子。

上以裴耀卿为江淮、河南转运使,于河口置输场。

八月,壬寅,于输场东置河阴仓,西置柏崖仓,三门东置集津仓,西置盐仓。

凿漕渠十八里,以避三门之险。

先是,舟运江、淮之米至东都含嘉仓,僦车陆运,三百里至陕,率两斛用十钱。

耀卿令江、淮舟运悉输河阴仓,更用河舟运至含嘉仓及太原仓,自太原仓入渭输关中,凡三岁,运米七百万斛,省僦车钱三十万缗。

或说耀卿献所省钱,耀卿曰:“此公家赢缩之利耳,奈何以之市宠乎!

”悉奏以为市籴钱。

张果固请归恒山,制以为银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厚赐而遣之。

后卒,好异者奏以为尸解。

上由是颇信神仙。

冬,十二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乙巳,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斩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传首。

时可突干连年为边患,赵含章、薛楚玉皆不能讨。

守珪到官,屡击破之。

可突干困迫,遣使诈降,守珪使管记王悔就抚之。

悔至其牙帐,察契丹上下初无降意,但稍徙营帐近西北,密遣人引突厥,谋杀悔以叛。

悔知之。

牙官李过折与可突干分典兵马,争权不叶,悔说过折使图之。

过折夜勒兵斩屈烈及可突干,尽诛其党,帅馀众来降。

守珪出师紫蒙州,大阅以镇抚之,枭屈烈、可突干首于天津之南。

突厥毘伽可汗为其大臣梅录啜所毒,未死,讨诛梅录啜及其族党。

既卒,子伊然可汗立。

寻卒,弟登利可汗立。

庚戌,来告丧。

禁京城匄者,置病坊以廪之。

◎开元二十三年乙亥,公元七三五年春,正月,契丹知兵马中郎李过折来献捷。

制以过折为北平王,检校松漠州都督。

乙亥,上耕藉田,九推乃止。

公卿以下皆终亩。

赦天下,都城酺三日。

上御五凤楼酺宴,观者喧隘,乐不得奏,金吾白梃如雨,不能遏。

上患之。

高力士奏河南丞严安之为理严,为人所畏,请使止之。

上从之。

安之至,以手板绕场画地曰:“犯此者死!

”于是尽三日,人指其画以相戒,无敢犯者。

时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各帅所部音乐集于楼下,各较胜负。

怀州刺史上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服箱之牛皆为虎豹犀象之状。

鲁山令元德秀惟遣乐工数人,连袂歌《于蔿》。

上曰:“怀州之人,其涂炭乎!

”立以刺史为散官。

德秀性介洁质朴,士大夫皆服其高。

上美张守珪之功,欲以为相,张九龄谏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也。

”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职,可乎?

”对曰:“不可。

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且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为宰相。

若尽灭奚、厥,将以何官赏之?

”上乃止。

二月,守珪诣东都献捷,拜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赐二子官,赏赉甚厚。

初,殿中侍御史杨汪既杀张审素,更名万顷。

审素二子瑝、琇皆幼,坐流岭表。

寻逃归,谋伺便复仇。

三月,丁卯,手杀万顷于都城。

系表于斧,言父冤状,欲之江外杀与万顷同谋陷其父者。

至汜水,为有司所得。

议者多言二子父死非罪,稚年孝烈,能复父仇,宜加矜宥。

张九龄亦欲活之。

裴耀卿、李林甫以为如此坏国法,上亦以为然,谓九龄曰:“孝子之情,义不顾死。

然杀人而赦之,此涂不可启也。

”乃下敕曰:“国家设法,期于止杀。

各伸为子之志,谁非徇孝之人?

展转相仇,何有限极!

咎繇作士,法在必行。

曾参杀人,亦不可恕。

宜付河南府杖杀。

”士民皆怜之,为作哀诔,榜于衢路。

市人敛钱葬之于北邙。

恐万顷家发之,仍为作疑冢凡数处。

唐初,公主实封止三百户,中宗时,太平公主至五千户,率以七丁为限。

开元以来,皇妹止千户,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为限。

驸马皆除三品员外官,而不任以职事。

公主邑入少,至不能具车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赋,非我所有。

战士出死力,赏不过束帛。

女子何功,而享多户邪?

且欲使之知俭啬耳。

”秋,七月,咸宜公主将下嫁,始加实封至千户。

公主,武惠妃之女也。

于是诸公主皆加至千户。

冬,十月,戊申,突骑施寇北庭及安西拔换城。

闰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乙亥,册故蜀州司户杨玄琰女为寿王妃。

玄琰,汪之曾孙也。

是岁,契丹王过折为其臣涅礼所杀,并其诸子,一子刺乾奔安东得免。

涅礼上言,过折用刑残虐,众情不安,故杀之。

上赦其罪,因以涅礼为松漠都督,且赐书责之曰:“卿之蕃法多无义于君长,自昔如此,朕亦知之。

然过折是卿之王,有恶辄杀之,为此王者,不亦难乎!

但恐卿今为王,后人亦尔。

常不自保,谁愿作王!

亦应防虑后事,岂得取快目前!

”突厥寻引兵东侵奚、契丹,涅礼与奚王李归国共击破之。

◎开元二十四年丙子,公元七三六年春,正月,庚寅,敕:“天下逃户,听尽今年内自首,有旧产者令还本贯,无者别俟进止。

逾限不首,当命专使搜求,散配诸军。

” 北庭都护盖嘉运击突骑施,大破之。

二月,甲寅,宴新除县令于朝堂,上作《令长新戒》一篇,赐天下县令。

庚午,更皇子名:鸿曰瑛,潭曰琮,浚曰玙,洽曰琰,涓曰瑶,滉曰琬,氵居曰琚,潍曰璲,沄曰璬,泽曰璘,清曰瑁,回曰玢,沐曰琦,溢曰环,沔曰理,泚曰玼漼曰珪,澄曰珙,潓曰瑱,漎曰璿,滔曰璥。

旧制,考功员外郎掌试贡举人。

有进士李权,陵侮员外郎李昂,议者以员外郎位卑,不能服众。

三月,壬辰,敕自今委礼部侍郎试贡举人。

张守珪使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讨奚、契丹叛者,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

夏,四月,辛亥,守珪奏请斩之。

禄山临刑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邪!

奈何杀禄山!

”守珪亦惜其骁勇,欲活之,乃更执送京师。

张九龄批曰:“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

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

”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将领。

九龄固争曰:“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

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

”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

”竟赦之。

安禄山者,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

其母,巫也。

父死,母携之再适突厥安延偃。

会其部落破散,与延偃兄子思顺俱逃来,故冒姓安氏,名禄山。

又有史窣干者,与禄山同里闬,先后一日生。

及长,相亲爱,皆为互市牙郎,以骁勇闻。

张守珪以禄山为捉生将,禄山每与数骑出,辄擒契丹数十人而返。

狡黠,善揣人情,守珪爱之,养以为子。

窣干尝负官债亡入奚中,为奚游弈所得,欲杀之。

窣干绐曰:“我,唐之和亲使也。

汝杀我,祸且及汝国。

”游弈信之,送诣牙帐。

窣干见奚王,长揖不拜,奚王虽怒,而畏唐,不敢杀,以客礼馆之,使百人随窣干入朝。

窣干谓奚王曰:“王所遣人虽多,观其才皆不足以见天子。

闻王有良将琐高者,何不使之入朝!

”奚王即命琐高与牙下三百人随窣干入朝。

窣干将至平卢,先使人谓军使裴休子曰:“奚使琐高与精锐俱来,声云入朝,实欲袭军城,宜谨为之备,先事图之。

”休子乃具军容出迎,至馆,悉坑杀其从兵,执琐高送幽州。

张守珪以窣干为有功,奏为果毅,累迁将军。

后入奏事,上与语,悦之,赐名思明。

故连州司马武攸望之子温昚,坐交通权贵,杖死。

乙丑,朔方、河东节度使信安王祎贬衢州刺史,广武王承宏贬房州别驾,泾州刺史薛自劝贬澧州别驾。

皆坐与温昚交游故也。

承宏,守礼之子也。

辛未,蒲州刺史王琚贬通州刺史。

坐祎交书也。

五月,醴泉妖人刘志诚作乱,驱掠路人,将趣咸阳。

村民走告县官,焚桥断路以拒之,其众遂溃。

数日,悉擒斩之。

六月,初分月给百官俸钱。

初,上因藉田赦,命有司议增宗庙笾豆之荐及服纪未通者。

太常卿韦縚奏请宗庙每坐笾豆十二。

兵部侍郎张均、职方郎中韦述议曰:“圣人知孝人之情深而物类之无限,故为之节制。

人之嗜好本无凭准,宴私之馔与时迁移,故圣人一切同归于古。

屈到嗜芰,屈建不以荐,以为不以私欲干国之典。

今欲取甘旨肥浓,皆充祭用,苟逾旧制,其何限焉!

《书》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若以今之珍馔,平生所习,求神无方,何必泥古,则簠簋可去而盘盂杯案当在御矣,韶濩可息而箜篌筝笛当在奏矣。

既非正物,后嗣何观!

夫神,以精明临人者也,不求丰大。

苟失于礼,虽多何为!

岂可废弃礼经以从流俗!

且君子爱人以礼,不求苟合。

况在宗庙,敢忘旧章?

” 太子宾客崔沔议曰:“祭祀之兴,肇于太古。

茹毛饮血,则有毛血之荐。

未有麹蘖,则有玄酒之奠。

施及后王,礼物渐备。

然以神道致敬,不敢废也。

笾豆簠簋樽罍之实,皆周人之时馔也,其用通于宴飨宾客,而周公制礼,与毛血玄酒同荐鬼神。

国家由礼立训,因时制范,清庙时飨,礼馔必陈,用周制也。

园寝上食,时膳具设,遵汉法也。

职贡来祭,致远物也。

有新必荐,顺时令也。

苑囿之内,躬稼所收,搜狩之时,亲发所中,莫不荐而后食,尽诚敬也。

若此至矣,复何加焉!

但当申敕有司,无或简怠,则鲜美肥浓,尽在是矣,不必加笾豆之数也。

” 上固欲量加品味。

縚又奏每室加笾豆各六,四时各实以新果珍羞。

从之。

縚又奏:“《丧服》‘舅,缌麻三月,从母,外祖父母皆小功五月。

’外祖至尊,同于从母之服。

姨、舅一等,服则轻重有殊。

堂姨、舅亲即未疏,恩绝不相为服,舅母来承外族,不如同爨之礼。

窃以古意犹有所未畅者也,请加外祖父母为大功九月,姨、舅皆小功五月,堂舅、堂姨、舅母并加至袒免。

” 崔沔议曰:“正家之道,不可以贰。

总一定义,理归本宗。

是以内有齐、斩,外皆缌麻,尊名所加,不过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也。

愿守八年明旨,一依古礼,以为万代成法。

” 韦述议曰:“《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

野人曰,父母何等焉!

都邑之士则知尊祢矣。

大夫及学士则知尊祖矣。

’圣人究天道而厚于祖祢,系族姓而亲其子孙,母党比于本族,不可同贯,明矣。

今若外祖及舅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纪,则中外之制,相去几何!

废礼徇情,所务者末。

古之制作者,知人情之易摇,恐失礼之将渐,别其同异,轻重相悬,欲使后来之人永不相杂。

微旨斯在,岂徒然哉!

苟可加也,亦可减也。

往圣可得而非,则《礼经》可得而隳矣。

先王之制,谓之彝伦,奉以周旋,犹恐失坠。

一紊其叙,庸可止乎!

请依《仪礼》丧服为定。

” 礼部员外郎杨仲昌议曰:“郑文贞公魏征始加舅服至小功五月。

虽文贞贤也,而周、孔圣也,以贤改圣,后学何从!

窃恐内外乖序,亲疏夺伦,情之所沿,何所不至!

昔子路有姊之丧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不忍也。

’子路除之。

此则圣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

《记》曰:‘无轻议礼。

’明其蟠于天地,并彼日月,贤者由之,安敢损益也!

” 敕:“姨舅既服小功,舅母不得全降,宜服缌麻,堂姨舅宜服袒免。

” 均,说之子也。

秋,八月,壬子,千秋节,群臣皆献宝镜。

张九龄以为以镜自照见形容,以人自照见吉凶,乃述前世兴废之源,为书五卷,谓之《千秋金镜录》,上之。

上赐书褒美。

甲寅,突骑施遣其大臣胡禄达干来请降,许之。

御史大夫李适之,承乾之孙也,以才干得幸于上,数为承乾论辨。

甲戌,追赠承乾恒山愍王。

乙亥,汴哀王璥薨。

冬,十月,戊申,车驾发东都。

先是,敕以来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会宫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议西还。

裴耀卿、张九龄曰:“今农收未毕,请俟仲冬。

”李林甫潜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独留,言于上曰:“长安、洛阳,陛下东西宫耳,往来行幸,何更择时!

借使妨于农收,但应蠲所过租税而已。

臣请宣示百司,即日西行。

”上悦,从之。

过陕州,以刺史卢奂有善政,题赞于其听事而去。

奂,怀慎之子也。

丁卯,至西京。

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节用度,勤职业,仓库充实,器械精利。

上闻而嘉之,欲加尚书。

张九龄曰:“不可。

尚书,古之纳言,唐兴以来,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

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骤居清要,恐羞朝廷。

”上曰:“然则但加实封可乎?

”对曰:“不可。

封爵所以劝有功也。

边将实仓库,修器械,乃常务耳,不足为功。

陛下赏其勤,赐之金帛可也。

裂土封之,恐非其宜。

”上默然。

李林甫言于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书!

九龄书生,不达大体。

”上悦。

明日,复以仙客实封为言,九龄固执如初。

上怒,变色曰:“事皆由卿邪?

”九龄顿首谢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尽言。

”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阀阅!

”九龄曰:“臣岭海孤贱,不如仙客生于中华。

然臣出入台阁,典司诰命有年矣。

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

”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识,何必辞学!

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十一月,戊戌,赐仙客爵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

初,上欲以李林甫为相,问于中书令张九龄,九龄对曰:“宰相系国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

”上不从。

时九龄方以文学为上所重,林甫虽恨,犹曲意事之。

侍中裴耀卿与九龄善,林甫并疾之。

是时,上在位岁久,渐肆奢欲,怠于政事。

而九龄遇事无细大皆力争。

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伤之。

上之为临淄王也,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皆有宠,丽妃生太子瑛,德仪生鄂王瑶,才人生光王琚。

及即位,幸武惠妃,丽妃等爱皆驰。

惠妃生寿王瑁,宠冠诸子。

太子与瑶、琚会于内第,各以母失职有怨望语。

驸马都尉杨洄尚咸宜公主,常伺三子过失以告惠妃。

惠妃泣诉于上曰:“太子阴结党与,将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

”上大怒,以语宰相,欲皆废之。

九龄曰:“陛下践祚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

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

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

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

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

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

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

由此观之,不可不慎。

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

”上不悦。

林甫初无所言,退而私谓宦官之贵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问外人!

”上犹豫未决。

惠妃密使官奴牛贵儿谓九龄曰:“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

”九龄叱之,以其语白上。

上为之动色,故讫九龄罢相,太子得无动。

林甫日夜短九龄于上,上浸疏之。

林甫引萧炅为户部侍郎。

炅素不学,尝对中书侍郎严挺之读“伏腊”为“伏猎”。

挺之言于九龄曰:“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

”由是出炅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

九龄与挺之善,欲引以为相,尝谓之曰:“李尚书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门,与之款昵。

”挺之素负气,薄林甫为人,竟不之诣。

林甫恨之益深。

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赃罪下三司按鞫,挺之为之营解。

林甫因左右使于禁中白上。

上谓宰相曰:“挺之为罪人请属所由。

”九龄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

”上曰:“虽离乃复有私。

” 于是上积前事,以耀卿、九龄为阿党。

壬寅,以耀为左丞相,九龄为右丞相,并罢政事。

以林甫兼中书令。

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邻朔方节度如故。

严挺之贬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岭南。

上即位以来,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珪尚法,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纮、杜暹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各其所长也。

九龄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无复直言。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视听,自专大权,明召诸谏官谓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

诸君不见立仗马乎?

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 补阙杜璡尝上书言事,明日,黜为下邽令。

自是谏争路绝矣。

牛仙客既为林甫所引进,专给唯诺而已。

然二人皆谨守格式,百官迁除,各有常度,虽奇才异行,不免终老常调。

其以巧谄邪险自进者,则超腾不次,自有它蹊矣。

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窥其际。

好以甘言啖人,而阴中伤之,不露辞色。

凡为上所厚者,始则亲结之,及位势稍逼,辄以计去之。

虽老奸巨猾,无能逃其术者。

◎开元二十五年丁丑,公元七三七年春,正月,初置玄学博士,每岁依明经举。

二月,敕曰:“进士以声韵为学,多昧古今。

明经以贴诵为功,罕穷旨趣。

自今明经问大义十条,对时务策三首。

进士试大经十贴。

” 戊辰,新罗王兴光卒,子承庆袭位。

乙酉,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破契丹于捺禄山。

己亥,河西节度使崔希逸袭吐蕃,破之于青海西。

初,希逸遣使谓吐蕃边将乞力徐曰:“两国通好,今为一家,何必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

请皆罢之。

”乞力徐曰:“常侍忠厚,言必不欺。

然朝廷未必专以边事相委,万一有奸人交斗其间,掩吾无备,悔之何及!

”希逸固请,乃刑白狗为盟,各去守备。

于是吐蕃畜牧被野。

时吐蕃西击勃律,勃律来告急。

上命吐蕃罢兵,吐蕃不奉诏,遂破勃律。

上甚怒。

会希逸傔人孙诲入奏事,自欲求功,奏称吐蕃无备,请掩击,必大获。

上命内给事赵惠琮与诲偕往,审察事宜。

惠琮等至,则矫诏令希逸袭之。

希逸不得已,发兵自凉州南入吐蕃境二千馀里,至青海西,与吐蕃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乞力徐脱身走。

惠琮、诲皆受厚赏。

自是吐蕃复绝朝贡。

夏,四月,辛酉,监察御史周子谅弹牛仙客非才,引谶书为证。

上怒,命左右扌暴于殿庭,绝而复苏。

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蓝田而死。

李林甫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

”甲子,贬九龄荆州长史。

杨洄又谮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云与太子妃兄驸马薛锈潜构异谋,上召宰相谋之。

李林甫对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

”上意乃决。

乙丑,使宦者宣制于宫中,废瑛、瑶、琚为庶人,流锈于瀼州。

瑛、瑶、琚寻赐死城东驿,锈赐死于蓝田。

瑶、琚皆好学,有才识,死不以罪,人皆惜之。

丙寅,瑛舅家赵氏、妃家薛氏、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贬者数十人,惟瑶妃家韦氏以妃贤得免。

五月,夷州刺史杨浚坐赃当死,上命杖之六十,流古州。

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为:“决杖赎死,恩则甚优。

解体受笞,事颇为辱,上可施之徒隶,不当及于士人。

”上从之。

癸未,敕以方隅底定,令中书门下与诸道节度使量军镇闲剧利害,审计兵防定额,于诸色征人及客户中召募丁壮,长充边军,增给田宅,务加优恤。

辛丑,上命有司选宗子有才者,授以台省及法官、京县官,敕曰:“违道慢常,义无私于王法。

修身效节,恩岂薄于它人!

期于帅先,励我风俗。

” 秋,七月,己卯,大理少卿徐峤奏:“今岁天下断死刑五十八,大理狱院,由来相传杀气太盛,鸟雀不栖,今有鹊巢其树。

”于是百官以几致刑措,上表称贺。

上归功宰辅,庚辰,赐李林甫爵晋国公,牛仙客豳国公。

上命李林甫、牛仙客与法官删修《律令格式》成,九月,壬申,颁行之。

先是,西北边数十州多宿重兵,地租营田皆不以赡,始用和籴之法。

有彭果者,因牛仙客献策,请行籴法于关中。

戊子,敕以岁稔谷贱伤农,命增时价什二三,和籴东、西畿粟各数百万斛,停今年江、淮所运租。

自是关中蓄积羡溢,车驾不复幸东都矣。

癸巳,敕河南、北租应输含嘉、太原仓者,皆留输本州。

太常博士王玙上疏请立青帝坛以迎春。

从之。

冬,十月,辛丑,制自今立春亲迎春于东郊。

时上颇好祀神鬼,故玙专习祠祭之礼以干时。

上悦之,以为侍御史,领祠祭使。

玙祈祷或焚纸钱,类巫觋,习礼者羞之。

壬申,上幸骊山温泉。

乙酉,还宫。

己丑,开府仪同三司广平文贞公宋璟薨。

十二月,丙午,惠妃武氏薨,赠谥贞顺皇后。

是岁,命将作大匠康愆素之东都毁明堂。

愆素上言:“毁之劳人,请去上层,卑于旧九十五尺,仍旧为乾元殿。

”从之。

初令庸调租资课皆以土物输京都。

◎开元二十六年戊寅,公元七三八年春,正月,乙亥,以牛仙客为侍中。

丁丑,上迎气于浐水之东。

制边地长征兵,召募向足,自今镇兵勿复遣,在彼者纵还。

令天下州、县、里别置学。

壬辰,以李林甫领陇右节度副大使,以鄯州都督杜希望知留后。

二月,乙卯,以牛仙客兼河东节度副大使。

己未,葬贞顺皇后于敬陵。

壬戌,敕河曲六州胡坐康待宾散隶诸州者,听还故土,于盐、夏之间,置宥州以处之。

三月,吐蕃寇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击破之。

鄯州都督、知陇右留后杜希望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地为威戎军,置兵一千戍之。

夏,五月,乙酉,李林甫兼河西节度使。

丙申,以崔希逸为河南尹。

希逸自念失信于吐蕃,内怀愧恨,未几而卒。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数劝上立寿王瑁。

上以忠王玙年长,且仁孝恭谨,又好学,意欲立之,犹豫岁馀不决。

自念春秋浸高,三子同日诛死,继嗣未定,常忽忽不乐,寝膳为之减。

高力士乘间请其故,上曰:“汝,我家老奴,岂不能揣我意!

”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邪?

”上曰:“然。

”对曰:“大家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

”上曰:“汝言是也!

汝言是也!

”由是遂定。

六月,庚子,立玙为太子。

辛丑,以岐州刺史萧炅为河西节度使总留后事,鄯州都督杜希望为陇右节度使,太仆卿王昱为剑南节度使,分道经略吐蕃,仍毁所立赤岭碑。

突骑施可汗功禄,素廉俭,每攻战所得,辄与诸部分之,不留私蓄,由是众乐为用。

既尚唐公主,又潜通突厥及吐蕃,突厥、吐蕃各以女妻之。

苏禄以三国女为可敦,又立数子为叶护,用度浸广,由是攻战所得,不复更分。

晚年病风,一手挛缩,诸部离心。

酋长莫贺达干、都摩度两部最强,其部落又分为黄姓、黑姓,互相乖阻,于是莫贺达干勒兵夜袭苏禄,杀之。

都摩度初与莫贺达干连谋,既而复与之异,立苏禄之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以收其馀众,与莫贺达干相攻。

莫贺达干遣使告碛西节度使盖嘉运,上命嘉运招集突骑施、拔汗那以西诸国。

吐火仙与都摩度据碎叶城,黑姓可汗尔微特勒据怛逻斯城,相与连兵以拒唐。

太子将受册命,仪注有中严、外办及绛纱袍,太子嫌与至尊同称,表请易之。

左丞相裴耀卿奏停中严,改外办曰外备,改绛纱袍为硃明服。

秋,七月,己巳,上御宣政殿,册太子。

故事,太子乘辂至殿门。

至是,太子不就辂,自其宫步入。

是日,赦天下。

己卯,册忠王妃韦氏为太子妃。

杜希望将鄯州之众夺吐蕃河桥,筑盐泉城于河左,吐蕃发兵三万逆战,希望众少,不敌,将卒皆惧。

左威卫郎将王忠嗣帅所部先犯其陈,所向辟易,杀数百人,虏陈乱。

希望纵兵乘之,虏遂大败。

置镇西军于盐泉。

忠嗣以功迁左金吾将军。

八月,辛巳,勃海王武艺卒,子钦茂立。

九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初,仪凤中,吐蕃陷安戎城而据之,其地险要,唐屡攻之,不克。

剑南节度使王昱筑两城于其侧,顿军蒲婆岭下,运资粮以逼之。

吐蕃大发兵救安戎城,昱众大败,死者数千人。

昱脱身走,粮仗军资皆弃之。

贬昱括州刺史,再贬高要尉而死。

戊午,册南诏蒙归义为云南王。

归义之先本哀牢夷,地居姚州之西,东南接交趾,西北接吐蕃。

蛮语谓王曰诏,先有六诏:曰蒙舍,曰蒙越,曰越析,曰浪穹,曰样备,曰越澹,兵力相埒,莫能相壹。

历代因之以分其势。

蒙舍最在南,故谓之南诏。

高宗时,蒙舍细奴逻初入朝。

细奴逻生逻盛,逻盛生盛逻皮,盛逻皮生皮逻阁。

皮逻阁浸强大,而五诏微弱。

会有破渳河蛮之功,乃赂王昱,求合六诏为一。

昱为之奏请,朝迁许之,仍赐名归义。

于是以兵威胁服群蛮,不从者灭之,遂击破吐蕃,徙居大和城。

其后卒为边患。

冬,十月,戊寅,上幸骊山温泉,壬辰,上还宫。

是岁,于西京、东都往来之路,作行宫千馀间。

分左右羽林置龙武军,以万骑营隶焉。

润州刺史齐澣奏:“旧自瓜步济江,迂六十里。

请自京口埭下直济江,穿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立伊娄埭。

”从之。

◎开元二十七年己卯,公元七三九年春,正月,壬寅,命陇右节度大使荣王琬自至本道巡按处置诸军,选募关内、河东壮士三五万人,诣陇右防遏,至秋末无寇,听还。

群臣请加尊号曰圣文。

二月,己巳,许之,因赦天下,免百姓今年田租。

夏,四月,癸酉,敕:“诸阴阳术数,自非婚丧卜择,皆禁之。

” 己丑,以牛仙客为兵部尚书兼侍中,李林甫为吏部尚书兼中书令,总文武选事。

六月,癸酉,以御史大夫李适之兼幽州节度使。

幽州将赵堪、白真陁罗矫节度使张守珪之命,使平卢军使乌知义邀击叛奚馀党于横水之北。

知义不从,白真陁罗矫称制指以迫之。

知义不得已出师,与虏遇,先胜后败。

守珪隐其败状,以克获闻。

事颇泄,上令内谒者监牛仙童作察之。

守珪重赂仙童,归罪于白真陁罗,逼令自缢死。

仙童有宠于上,众宦官疾之,共发其事。

上怒,甲戌,命杨思勖杖杀之。

思勖缚格,杖之数百,刳取其心,割其肉啖之。

守珪坐贬括州刺史。

太子太师萧嵩尝赂仙童以城南良田数顷,李林甫发之,嵩坐贬青州刺史。

秋,八月,乙亥,碛西节度使盖嘉运擒突骑施可汗吐火仙。

嘉运攻碎叶城,吐火仙出战,败走,擒之于贺逻岭。

分遣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与拔汗那王阿悉烂达干潜引兵突入怛逻斯城,擒黑姓可汗尔微,遂入曳建城,取交河公主,悉收散发之民数万以与拔汗那王,威震西陲。

壬午,吐蕃寇白草、安人等军,陇右节度使萧炅击破之。

甲申,追谥孔子为文宣王。

先是,祀先圣先师,周公南向,孔子东向坐。

制:“自今孔子南向坐,被王者之服,释奠用宫悬。

”追赠弟子皆为公、侯、伯。

九月,戊午,处木昆、鼠尼施、弓月等诸部先隶突骑施者,皆帅众内附,仍请徙居安西管内。

太子更名绍。

冬,十月,辛巳,改修东都明堂。

丙戌,上幸骊山温泉。

十一月,辛丑,还宫。

甲辰,明堂成。

剑南节度使张宥,文吏不习军旅,悉以军政委团练副使章仇兼琼。

兼琼入奏事,盛言安戎城可取,上悦之。

丁巳,以宥为光禄卿。

十二月,以兼琼为剑南节度使。

初,睿宗丧既除,祫于太庙。

自是三年一祫,五年一禘。

是岁,夏既禘,冬又当祫。

太常议以为祭数则渎,请停今年祫祭,自是通计五年一祫、一禘。

从之。

◎开元二十八年庚寅,公元七四零年春,正月,癸巳,上幸骊山温泉。

庚子,还宫。

二月,荆州长史张九龄卒。

上虽以九龄忤旨逐之,然终爱重其人,每宰相荐士,辄问曰:“风度得如九龄不?

” 三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章仇兼琼潜与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维州别驾董承晏结谋,使局开门引内唐兵,尽杀吐蕃将卒,使监察御史许远将兵守之。

远,敬宗之曾孙也。

甲寅,盖嘉运入献捷。

上赦吐火仙罪,以为左金吾大将军。

嘉运请立阿史那怀道之子昕为十姓可汗。

从之。

夏,四月,辛未,以昕妻李氏为交河公主。

六月,吐蕃围安戎城。

上嘉盖嘉运之功,以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使之经略吐蕃。

嘉运恃恩流连,不时发。

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为:“臣近与嘉运同班,观其举措,诚勇烈有馀,然言气矜夸,恐难成事。

昔莫敖忸于蒲骚之役,卒丧楚师。

今嘉运有骄敌之色,臣窃忧之。

况防秋非远,未言发日,若临事始去,则吏卒尚未相识,何以制敌!

且将军受命,凿凶门而出。

今乃酣宴朝夕,殆非忧国爱人之心。

若不可改易,宜速遣进涂,仍乞圣恩严加训励。

”上乃趣嘉运行。

已而嘉运竟无功。

秋,八月,甲戌,幽州奏破奚、契丹。

冬,十月,甲子,上幸骊山温泉。

辛巳,还宫。

吐蕃寇安戎城及维州。

发关中强骑救之,吐蕃引去。

更命安戎城曰平戎。

十一月,罢牛仙客朔方、河东节度使。

突骑施莫贺达干闻阿史那昕为可汗,怒曰:“首诛苏禄,我之谋也。

今立史昕,何以赏我?

”遂帅诸部叛。

上乃立莫贺达干为可汗,使统突骑施之众,命盖嘉运招谕之。

十二月,乙卯,莫贺达干降。

金城公主薨。

吐蕃告丧,且请和,上不许。

是岁,天下县千五百七十三,户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

西京、东都米斛直钱不满二百,绢匹亦如之。

海内富安,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

◎开元二十九年辛巳,公元七四一年春,正月,癸巳,上幸骊山温泉。

丁酉,制:“承前诸州饥馑,皆待奏报,然始开仓赈给。

道路悠远,何救悬绝!

自今委州县长官与采访使量事给讫奏闻。

” 庚子,上还宫。

上梦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馀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

”上遣使求得之于盩厔楼观山间。

夏,闰四月,迎置兴庆宫。

五月,命画玄元真容,分置诸州开元观。

六月,吐蕃四十万众入寇,至安仁军,浑崖峰骑将臧希液帅众五千击破之。

秋,七月,丙寅,突厥遣使来告登利可汗之丧。

初,登利从叔二人,分典兵马,号左、右杀。

登利患两杀之专,与其母谋,诱右杀,斩之,自将其众。

左杀判阙特勒兵攻登利,杀之,立毘伽可汗之子为可汗。

俄为骨咄叶护所杀,更立其弟。

寻又杀之,骨咄叶护自立为可汗。

上以突厥内乱,癸酉,命左羽林将军孙老奴招谕回纥、葛逻禄、拔悉密等部落。

乙亥,东都洛水溢,溺死者千馀人。

平卢兵马使安禄山,倾巧,善事人,人多誉之。

上左右至平卢者,禄山皆厚赂之,由是上益以为贤。

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至平卢。

禄山曲事利贞,乃至左右皆有赂。

利贞入奏,盛称禄山之美。

八月,乙未,以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两蕃、勃海、黑水四府经略使。

冬,十月,丙申,上幸骊山温泉。

壬寅,分北庭、安西为二节度。

十一月,庚戌,司空邠王守礼薨。

守礼庸鄙无才识,每天将雨及霁,守礼必先言之,已而皆验。

岐、薛诸王言于上曰:“邠兄有术。

”上问其故,对曰:“臣无术。

则天时以章怀之故,幽闭宫中十馀年,岁赐敕杖者数四,背瘢甚厚,将雨则沉闷,将霁则轻爽,臣以此知之耳。

”因流涕沾襟。

上亦为之惨然。

辛酉,上还宫。

辛未,太尉宁王宪薨。

上哀惋特甚,曰:“天下,兄之天下也。

兄固让于我,为唐太伯,常名不足以处之。

”乃谥曰让皇帝。

其子汝阳王璡,上表追述先志谦冲,不敢当帝号。

上不许。

剑日,内出服,以手书致于灵座,书称“隆基白”。

又名其墓曰惠陵,追谥其妃元氏曰恭皇后,附葬焉。

十二月,乙巳,吐蕃屠达化县,陷石堡城,盖嘉运不能御。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唐纪三十一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强圉大渊献十一月,凡五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元年壬午,公元七四二年春,正月,丁未朔,上御勤政楼受朝贺,赦天下,改元。

壬子,分平卢别为节度,以安禄山为节度使。

是时,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边。

安西节度抚宁西域,统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治龟兹城,兵二万四千。

北庭节度防制突骑施、坚昆,统瀚海、天山、伊吾三军,屯伊、西二州之境,治北庭都护府,兵二万人。

河西节度断隔吐蕃、突厥,统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玉门、黑离、豆卢、新泉八军,张掖、交城、白亭三守捉,屯凉、肃、瓜、沙、会五州之境,治凉州,兵七万三千人。

朔方节度捍御突厥,统经略、丰安、定远三军,三受降城,安北、单于二都护府,屯灵、夏、丰三州之境,治灵州,兵六万四千七百人。

河东节度与朔方掎角以御突厥,统天兵、大同、横野、岢岚四军,云中守捉,屯太原府欣、代、岚三州之境,治太原府,兵五万五千人。

范阳节度临制奚、契丹,统经略、威武、清夷、静塞、恒阳、北平、高阳、唐兴、横海九军,屯幽、蓟、妫、檀、易、恒、定、漠、沧九州之境,治幽州,兵九万一千四百人。

平卢节度镇抚室韦、靺鞨,统平卢、卢龙二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屯营、平二州之境,治营州,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陇右节度备御吐蕃,统临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门、宁塞、积石、镇西十军,绥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廊、洮、河之境,治鄯州,兵七万五千人。

剑南节度西抗吐蕃,南抚蛮獠,统天宝、平戎、昆明、宁远、澄川、南江六军,屯益、翼、茂、当、巂、柘、松、维、恭、雅、黎、姚、悉十三州之境,治益州,兵三万九百人。

岭南五府经略绥静夷、獠,统经略、清海二军,桂、容、邕、交四管,治广州,兵万五千四百人。

此外又有长乐经略,福州领之,兵千五百人。

东莱守捉,莱州领之。

东牟守捉,登州领之。

兵各千人。

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馀匹。

开元之前,每岁供边兵衣粮,费不过二百万。

天宝之后,边将奏益兵浸多,每岁用衣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公私劳费,民始困苦矣。

甲寅,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之空中,告以‘我藏灵符,在尹喜故宅。

’”上遣使于故函谷关尹喜台旁求得之。

陕州刺史李齐物穿三门运渠,辛未,渠成。

齐物,神通之曾孙也。

壬辰,群臣上表,以“函谷宝符,潜应年号。

先天不违,请于尊号加‘天宝’字。

”从之。

二月,辛卯,上享玄元皇帝于新庙。

甲午,享太庙。

丙申,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

改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尚书左、右丞相复为仆射。

东都、北都皆为京,州为郡,刺史为太守。

改桃林县曰灵宝。

田同秀除朝散大夫。

时人皆疑宝符同秀所为。

间一岁,清河人崔以清复言:“见玄元皇帝于天津桥北,云藏符在武城紫微山。

”敕使往掘,亦得之。

东京留守王倕知其诈,按问,果首服。

奏之。

上亦不深罪,流之而已。

三月,以长安令韦坚为陕郡太守,领江、淮租庸转运使。

初,宇文融既败,言利者稍息。

及杨慎矜得幸,于是韦坚、王鉷之徒竞以利进,百司有事权者,稍稍别置使以领之,旧官充位而已。

坚,太子之妃兄也,为吏以干敏称。

上使之督江、淮租运,岁增巨万。

上以为能,故擢任之。

王鉷,方翼之孙也,亦以善治租赋为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

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

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 上尝陈乐于勤政楼下,垂帘观之。

兵部侍郎卢绚谓上已起,垂鞭按辔,横过楼下。

绚风标清粹,上目送之。

深叹其蕴藉。

林甫常厚以金帛赂上左右,上举动必知之。

乃召绚子弟谓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广藉才,圣上欲以尊君为之,可乎?

若惮远行,则当左迁。

不然,以宾、詹分务东洛,亦优贤之命也,何如?

”绚惧,以宾、詹为请。

林甫恐乖众望,乃除华州刺史。

到官未几,诬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员外同正。

上又尝问林甫以“严挺之今安在?

是人亦可用。

”挺之时为绛州刺史。

林甫退,召挺之弟损之,谕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为见上之策,奏称风疾,求还京师就医。

”挺之从之。

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衰老得风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医药。

”上叹吒久之。

夏,四月,壬寅,以为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采访使齐澣为少詹事,皆员外同正,于东京养疾。

澣亦朝廷宿望,故并忌之。

上发兵纳十姓可汗阿史那昕于突骑施,至俱兰城,为莫贺达干所杀。

突骑施大纛官都摩度来降,六月,乙未,册都摩度为三姓叶护。

秋,七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辛未,左相牛仙客薨。

八月,丁丑,以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相。

突厥拔悉蜜、回纥、葛逻禄三部共攻骨咄叶护,杀之,推拔悉蜜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葛逻禄自为左、右叶护。

突厥馀众共立判阙特勒之子为乌苏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腊哆为西杀。

上遣使谕乌苏令内附,乌苏不从。

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盛兵碛口以威之,乌苏惧,请降,而迁延不至。

忠嗣知其诈,乃遣使说拔悉蜜、回纥、葛逻禄使攻之,乌苏遁去。

忠嗣因出兵击之,取其右厢以归。

丁亥,突厥西叶护阿布思及西杀葛腊哆、默啜之孙勃德支、伊然小妻、毘伽登利之女帅部众千馀帐,相次来降,突厥遂微。

九月,辛亥,上御花萼楼宴突厥降者,赏赐甚厚。

护密先附吐蕃,戊午,其王颉吉里匐遣使请降。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温泉。

己巳,还宫。

十二月,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奏破吐蕃大岭等军。

戊戌,又奏破青海道莽布支营三万馀众,斩获五千馀级。

庚子,河西节度使王倕奏破吐蕃渔海及游弈等军。

是岁,天下县一千五百二十八,乡一万六千八百二十九,户八百五十二万五千七百六十三,口四千八百九十万九千八百。

回纥叶护骨力裴罗遣使入贡,赐爵奉义王。

◎天宝二年癸未,公元七四三年春,正月,安禄山入朝。

上宠待甚厚,谒见无时。

禄山奏言:“去秋营州虫食苗,臣焚香祝天云:‘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

若不负神祇,愿使虫散。

’即有群鸟从北来,食虫立尽。

请宣付史官。

”从之。

李林甫领吏部尚书,日在政府,选事悉委侍郎宋遥、苗晋卿。

御史中丞张倚新得幸于上,遥、晋卿欲附之。

时选人集者以万计,入等者六十四人。

倚子奭为之首,群议沸腾。

前蓟令苏孝韫以告安禄山,禄山入言于上,上悉召入等人面试之,奭手持试纸,终日不成一字,时人谓之“曳白”。

癸亥,遥贬武当太守,晋卿贬安康太守,倚贬淮阳太守,同考判官礼部郎中裴朏等皆贬岭南官。

晋卿,壶关人也。

三月,壬子,追尊玄元皇帝父周上御大夫为先天太皇。

又尊皋繇为德明皇帝,凉武昭王为兴圣皇帝。

江、淮南租庸等使韦坚引浐水抵苑东望春楼下为潭,以聚江、淮运船,役夫匠通漕渠,发人丘垄,自江、淮至京城,民间萧然愁怨,二年而成。

丙寅,上幸望春楼观新潭。

坚以新船数百艘,扁榜郡名,各陈郡中珍货于船背。

陕尉崔成甫着锦半臂,鈌胯绿衫而裼之,红袹首,居前船唱《得宝歌》,使美妇百人盛饰而和之,连樯数里。

坚跪进诸郡轻货,仍上百牙盘食。

上置宴,竟日而罢,观者山积。

夏,四月,加坚左散骑常侍,其僚属吏卒褒赏有差。

名其潭曰广运。

时京兆尹韩朝宗亦引渭水置潭于西街,以贮材木。

丁亥,皇甫惟明引军出西平,击吐蕃,行千馀里,攻洪济城,破之。

上以右赞善大夫杨慎矜知御史中丞事。

时李林甫专权,公卿之进,有不出其门者,必以罪去之。

慎矜由是固辞,不敢受。

五月,辛丑,以慎矜为谏议大夫。

冬,十月,戊寅,上幸骊山温泉。

乙卯,还宫。

◎天宝三年甲申,公元七四四年春,正月,丙申朔,改年曰载。

辛丑,上幸骊山温泉。

二月,庚午,还宫。

辛卯,太子更名亨。

海贼吴令光等抄掠台、明,命河南尹裴敦复将兵讨之。

三月,己巳,以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范阳节度使。

以范阳节度使裴宽为户部尚书。

礼部尚书席建侯为河北黜陟使,称禄山公直。

李林甫、裴宽皆顺旨称其美。

三人皆上所信任,由是禄山之宠益固不摇矣。

夏,四月,裴敦复破吴令光,擒之。

五月,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讨突骑施莫贺达干,斩之,更请立黑姓伊里底蜜施骨咄禄毘伽。

六月,甲辰,册拜骨咄禄毘伽为十姓可汗。

秋,八月,拔悉蜜攻斩突厥乌苏可汗,传首京师。

国人立其弟鹘陇匐白眉特勒,是为白眉可汗。

于是突厥大乱,敕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兵乘之。

至萨河内山,破其左厢阿波达干等十一部,右厢未下。

会回纥、葛逻禄共攻拔悉蜜颉跌伊施可汗,杀之。

回纥骨力裴罗自立为骨咄禄毘伽阙可汗,遣使言状。

上册拜裴罗为怀仁可汗。

于是怀仁南据突厥故地,立牙帐于乌德犍山,旧统药逻葛等九姓,其后又并拔悉蜜、葛逻禄,凡十一部,各置都督,每战则以二客部为先。

李林甫以杨慎矜屈附于己,九月,甲戌,复以慎矜为御史中丞,充诸道铸钱使。

冬,十月,癸巳,上幸骊山温泉。

十一月,丁卯,还宫。

术士苏嘉庆上言:“遁甲术有九宫贵神,典司水旱,请立坛于东郊,祀以四孟月。

”从之。

礼在昊天上帝下,太清宫、太庙上,所用牲玉,皆侔天地。

十二月,癸巳,置会昌县于温泉宫下。

户部尚书裴宽素为上所重,李林甫恐其入相,忌之。

刑部尚书裴敦复击海贼还,受请托,广序军功,宽微奏其事。

林甫以告敦复,敦复言宽亦尝以亲故属敦复。

林甫曰:“君速奏之,勿后于人。

”敦复乃以五百金赂女官杨太真之姊,使言于上。

甲午,宽坐贬睢阳太守。

初,武惠妃薨,上悼念不已,后宫数千,无当意者。

或言寿王妃杨氏之美,绝世无双。

上见而悦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官,号太真。

更为寿王娶左卫郎将韦昭训女。

潜内太真宫中。

太真肌态丰艳,晓音律,性警颖,善承迎上意,不期岁,宠遇如惠妃,宫中号曰“娘子”,凡仪体皆如皇后。

癸卯,以宗女为和义公主,嫁宁远奉化王阿悉烂达干。

癸丑,上祀九宫贵神,赦天下。

初令百姓十八为中,二十三成丁。

初,上自东都还,李林甫知上厌巡幸,乃与牛仙客谋增近道粟赋及和籴以实关中。

数年,蓄积稍丰。

上从容谓高力士曰:“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

”对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

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

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

”上不悦。

力士顿首自陈:“臣狂疾,发妄言,罪当死!

”上乃为力士置酒,左右皆呼万岁。

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天宝四年乙酉,公元七四五年春,正月,庚午,上谓宰相曰:“朕比以甲子日,于宫中为坛,为百姓祈福,朕自草黄素置案上,俄飞升天,闻空中语去:‘圣寿延长。

’又朕于嵩山炼药成,亦置坛上,及夜,左右欲收之,又闻空中语云:‘药未须收,此自守护。

’达曙乃收之。

”太子、诸王、宰相,皆上表贺。

回纥怀仁可汗击突厥白眉可汗,杀之,传首京师。

突厥毘伽可敦帅众来降。

于是北边晏然,烽燧无警矣。

回纥斥地愈广,东际室韦,西抵金山,南跨大漠,尽有突厥故地。

怀仁卒,子磨延啜立,号葛勒可汗。

二月,己酉,以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兼河东节度使。

忠嗣少以勇敢自负,及镇方面,专以持重安边为务,常曰:“太平之将,但当抚循训练士卒而已,不可疲中国之力以邀功名。

”有漆弓百五十斤,常贮之橐中,以示不用。

军中日夜思战,忠嗣多遣谋人伺其间隙,见可胜,然后兴师,故出必有功。

既兼两道节制,自朔方至去云中,边陲数千里,要害之地,悉列置城堡,斥地各数百里。

边人以为自张仁亶之后,将帅皆不及。

三月,壬申,上以外孙独孤氏为静乐公主,嫁契丹王李怀节。

甥杨氏为宜芳公主,嫁奚王李延宠。

乙巳,以刑部尚书裴敦复充岭南五府经略等使。

五月,壬申,敦复坐逗留不之官,贬淄川太守,以光禄少卿彭杲代之。

上嘉敦复平海贼之功,故李林甫陷之。

李适之与李林甫争权有隙。

适之领兵部尚书,附马张垍为侍郎,林甫亦恶之,使人发兵部铨曹奸利事,收吏六十馀人付京兆与御史对鞫之,数日,竟不得其情。

京兆尹萧炅使法曹吉温鞫之。

温入院,置兵部吏于外,先于后厅取二重囚讯之,或杖或压,号呼之声,所不忍闻。

皆曰:“苟存馀生,乞纸尽答。

”兵部吏素闻温之惨酷,引入,皆自诬服,无敢违温意者。

顷刻而狱成,验囚无榜掠之迹。

六月,辛亥,敕诮责前后知铨侍郎及判南曹郎官而宥之。

垍,均之兄。

温,顼之弟子也。

温始为新丰丞,太子文学薛嶷存温才,上召见,顾嶷曰:“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

” 萧炅为河南尹,尝坐事,西台遣温往按之,温治炅甚急。

及温为万年丞,未几,炅为京兆尹。

温素与高力士相结,力士自禁中归,温度炅必往谢官,乃先诣力士,与之谈谑,握手甚欢。

炅后至,温阳为惊避。

力士呼曰:“吉七不须避。

”谓炅曰:“此亦吾故人也。

”召还,与炅坐。

炅接之甚恭,不敢以前事为怨。

他日,温谒炅曰:“曩者温不敢隳国家法,自今请洗心事公。

”炅遂与尽欢,引为法曹。

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狱吏,炅荐温于林甫。

林甫得之,大喜。

温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

”时又有杭州人罗希奭,为吏深刻,林甫引之,自御史台主簿再迁殿中侍御史。

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浅,锻炼成狱,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

秋,七月,壬午,册韦昭训女为寿王妃。

八月,壬寅,册杨太真为贵妃。

赠其父玄琰兵部尚书,以其叔父玄珪为光禄卿,从兄銛为殿中少监,钅奇为驸马都尉。

癸卯,册武惠妃女为太华公主,命钅奇尚之。

及贵妃三姊,皆赐第京师,宠贵赫然。

杨钊,贵妃之从祖兄也,不学无行,为宗党所鄙。

从军于蜀,得新都尉。

考满,家贫不能自归,新政富民鲜于仲通常资给之。

杨玄琰卒于蜀,钊往来其家,遂与其中女通。

鲜于仲通名向,以字行,颇读书,有材智,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引为采访支使,委以心腹。

尝从容谓仲通曰:“今吾独为上所厚,苟无内援,必为李林甫所危。

闻杨妃新得幸,人未敢附之。

子能为我至长安与其家相结,吾无患矣。

”仲通曰:“仲通蜀人,未尝游上国,恐败公事。

今为公更求得一人。

”因言钊本末。

兼琼引见钊,仪观甚伟,言辞敏给。

兼琼大喜,即辟为推官,往来浸亲密。

乃使之献春彩于京师,将别,谓曰:“有少物在郫,以具一日之粮,子过,可取之。

”钊至郫,兼琼使亲信大赍蜀货精美者遗之,可直万缗。

钊大喜过望,昼夜兼行,至长安,历抵诸妹,以蜀货遗之,曰:“此章仇公所赠也。

”时中女新寡,钊遂馆于其室,中分蜀货以与之。

于是诸杨日夜誉兼琼。

且言钊善樗蒲,引之见上,得随供奉官出入禁中,改金吾兵曹参军。

九月,癸未,以陕郡太守、江淮租庸转运使韦坚为刑部尚书,罢其诸使,以御使中丞杨慎矜代之。

坚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昵之。

及坚以通漕有宠于上,遂有入相之志,又与李适之善。

林甫由是恶之,故迁以美宫,实夺之权也。

安禄山欲以边功市宠,数侵掠奚、契丹。

奚、契丹各杀公主以叛,禄山讨破之。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与吐蕃战于石堡城,为虏所败,副将褚誗战死。

冬,十月,甲午,安禄山奏:“臣讨契丹至北平郡,梦先朝名将李靖、李勣从臣求食。

”遂命立庙。

又奏荐奠之日,庙梁产芝。

丁酉,上幸骊山温泉。

上以户部郎中王鉷为户口色役使,敕赐百姓复除。

鉷奏征其辇运之费,广张钱数,又使市本郡轻货,百姓所输乃甚于不复除。

旧制,戍边者免其租庸,六岁而更。

时边将耻败,士卒死者皆不申牒,贯籍不除。

王鉷志在聚敛,以有籍无人者皆为避课,按籍戍边六岁之外,悉征其租庸,有并征三十年者,民无所诉。

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后宫赏赐无节,不欲数于左、右藏取之。

鉷探知上指,岁贡额外钱帛百亿万,贮于内库,以供宫中宴赐,曰:“此皆不出于租庸调,无预经费。

”上以鉷为能富国,益厚遇之。

鉷务为割剥以求媚,中外嗟怨。

丙子,以鉷为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

杨钊侍宴禁中,专掌樗蒲文簿,钩校精密。

上赏其强明,曰:“好度支郎。

”诸杨数征此言于上,又以属王鉷,鉷因奏充判官。

十二月,戊戌,上还宫。

◎天宝五年丙戌,公元七四六年春,正月,乙丑,以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节度使。

李适之性疏率,李林甫尝谓适之曰:“华山有金矿,采之可以富国,主上未之知也。

”他日,适之因奏事言之。

上以问林甫,对曰:“臣久知之,但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言。

”上以林甫为爱己,薄适之虑事不熟,谓曰:“自今奏事,宜先与林甫议之,无得轻脱。

”适之由是束手矣。

适之既失恩,韦坚失权,益相亲密,林甫愈恶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

林甫恐异日为己祸,常有动摇东宫之志。

而坚,又太子之妃兄也。

皇甫惟明尝为忠王友,时破吐蕃,入献捷,见林甫专权,意颇不平。

时因见上,乘间微劝上去林甫。

林甫知之,使杨慎矜密伺其所为。

会正月望夜,太子出游,与坚相见,坚又与惟明会于景龙观道士之室。

慎矜发其事,以为坚戚里,不应与边将狎昵。

林甫因谮坚与惟明结谋,欲共立太子。

坚、惟明下狱,林甫使慎矜与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温共鞫之。

上亦疑坚与惟明有谋而不显其罪,癸酉,下制,责坚以干进不已,贬缙云太守。

惟明以离间君臣,贬播川太守。

仍别下制戒百官。

以王忠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兼知朔方、河东节度事。

忠嗣始在朔方、河东,每互市,高估马价,诸胡闻之,争卖马于唐,忠嗣皆买之。

由是胡马少,唐兵益壮。

及徙陇右、河西,复请分朔方、河东马九千匹以实之,其军亦壮。

忠嗣杖四节,控制万里,天下劲兵重镇,皆在掌握,与吐蕃战于青海、积石,皆大捷。

又讨吐谷浑于墨离军,虏其全部而归。

夏,四月,癸未,立奚酋娑固为昭信王,契丹酋楷洛为恭仁王。

己亥,制:“自今四孟月,皆择吉日祀天地、九宫。

” 韦坚等既贬,左相李适之惧,自求散地。

庚寅,以适之为太子少保,罢政事。

其子卫尉少卿霅尝盛馔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无一人敢往者。

以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同平章事。

希烈,宋州人,以讲老、庄得进,专用神仙符瑞取媚于上。

李林甫以希烈为上所爱,且柔佞易制,故引以为相。

凡政事一决于林甫,希烈但给唯诺。

故事,宰相午后六刻乃出。

林甫奏,今太平无事,巳时即还第,军国机务皆决于私家。

主书抱成案诣希烈书名而已。

五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乙亥,以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为户部尚书。

诸杨引之也。

秋,七月,丙辰,敕:“流贬人多在道逗留。

自今左降官日驰十驿以上。

”是后流贬者多不全矣。

杨贵妃方有宠,每乘马则高力士执辔授鞭,织绣之工专供贵妃院者七百人,中外争献器服珍玩。

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以所献精美,九章加三品,翼入为户部侍郎。

天下从风而靡。

民间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

”妃欲得生荔支,岁命岭南驰驿致之。

比至长安,色味不变。

至是,妃以妒悍不逊,上怒,命送归兄銛之第。

是日,上不怿,比日中,犹未食。

左右动不称旨,横被棰挞。

高力士欲尝上意,请悉载院中储偫送贵妃,凡百馀车。

上自分御膳以赐之。

及夜,力士伏奏请迎贵妃归院,遂开禁门而入。

自是恩遇愈隆,后宫莫得进矣。

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其兄坚讼冤,且引太子为言。

上益怒。

太子惧,表请与妃离婚,乞不以亲废法。

丙子,再贬坚江夏别驾,兰、芝皆贬岭南。

然上素知太子孝谨,故谴怒不及。

李林甫因言坚与李适之等为朋党,后数日,坚长流临封,适之贬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贬夷陵别驾,睢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凡坚亲党连坐流贬者数十人。

斌,安石之子。

琄,业之子,坚之甥也。

琄母亦令随琄之官。

冬,十月,戊戌,上幸骊山温泉。

十一月,乙巳,还宫。

赞善大夫杜有邻,女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为左骁卫兵曹柳勣妻。

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结豪俊。

淄川太守裴敦复荐于北海太守李邕,邕与之定交。

勣至京师,与著作郎王曾等为友,皆当时名士也。

勣与妻族不协,欲陷之,为飞语,告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温与御史鞫之,乃勣首谋也。

温令勣连引曾等入台。

十二月,甲戌,有邻、勣及曾等皆杖死,积尸大理,妻子流远方。

中外震栗。

嗣虢王巨贬义阳司马。

巨,邕之子也。

别遣监察御史罗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为庶人。

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赃贬江华司马。

琚性豪侈,与李邕皆自谓耆旧,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恶其负材使气,故因事除之。

◎天宝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春,正月,辛巳。

李邕、裴敦复皆杖死。

邕才艺出众,卢藏用常语之曰:“君如干将、莫邪,难与争锋,然终虞缺折耳。

”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贬所赐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死。

罗杀奭自青州如岭南,所过杀迁谪者,郡县惶骇。

排马牒至宜春,李适之忧惧,仰药自杀。

至江华,王琚仰药不死,闻希奭已至,即自缢。

希奭又迂路过安陆,欲怖杀裴宽,宽向希奭叩头祈生,希奭不宿而过,乃得免。

李适之子适迎父丧至东京,李林甫令人诬告适,杖死于河南府。

给事中房琯坐与适之善,贬宜春太守。

琯,融之子也。

林甫恨韦坚不已,遣使于循河及江、淮州县求坚罪,所在收系纲典船夫,溢于牢狱,征剥逋负,延及邻伍,皆裸露死于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丁亥,上享太庙。

戊子,合祭天地于南郊,赦天下。

制免百姓今载田租。

又令除削绞、斩条。

上慕好生之名,故令应绞、斩者皆重杖流岭南,其实有司率杖杀之。

又令天下为嫁母服三载。

上欲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

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建言:“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

”乃令郡县长官精加试练,灼然超绝者,具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之,取名实相副者闻奏。

既而至者皆试以诗、赋、论,遂无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贺野无遗贤。

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

禄山体充肥,腹垂过膝,尝自称重三百斤。

外若痴直,内实狡黠。

常令其将刘骆谷留京师诇朝廷指趣,动静皆报之。

或应有笺表者,骆谷即为代作通之。

岁献俘虏、杂畜、奇禽、异兽、珍玩之物,不绝于路,郡县疲于递运。

禄山在上前,应对敏给,杂以诙谐。

上尝戏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

”对曰:“更无馀物,正有赤心耳!

”上悦。

又尝命见太子,禄山不拜。

左右趣之拜,禄山拱立曰:“臣胡人,不习朝仪,不知太子者何官?

”上曰:“此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代朕君汝者也。

”禄山曰:“臣愚,向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储君。

”不得已,然后拜。

上以为信然,益爱之。

上尝宴勤政楼,百官列坐楼下,独为禄山于御座东间设金鸡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卷帘以示荣宠。

命杨銛、杨锜、贵妃三姊皆与禄山叙兄弟。

禄山得出入禁中,因请为贵妃儿。

上与贵妃共坐,禄山先拜贵妃。

上问何故,对曰:“胡人先母而后父。

”上悦。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

安禄山潜蓄异志,托以御寇,筑雄武城,大贮兵器,请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

忠嗣先期而往,不见禄山而还,数上言禄山必反。

林甫益恶之。

夏,四月,忠嗣固辞兼河东、朔方节度。

许之。

冬,十月,己酉,上幸骊山温泉,改温泉宫曰华清宫。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以部将歌舒翰为大斗副使,李光弼为河西兵马使,充赤水军使。

翰父祖本突骑施别部酋长,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为忠嗣所重。

忠嗣使翰击吐蕃,有同列为之副,倨慢不为用,翰挝杀之,军中股忄栗。

累功至陇右节度副使。

每岁积石军麦熟,吐蕃辄来获之,无能御者,边人谓之“吐蕃麦庄”。

翰先伏兵于其侧,虏至,断其后,夹击之,无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复来。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

今顿兵其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

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俟其有衅,然后取之。

”上意不快。

将军董延光自请将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

忠嗣不得已奉诏,而不尽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

何以知之?

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

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

大夫军府充牣,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

”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

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

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

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

”光弼曰:“向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

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

”遂趋出。

延光过期不克,言忠嗣沮挠军计,上怒。

李林甫因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忠嗣尝自言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欲拥兵以尊奉太子。

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上闻哥舒翰名,召见华清宫,与语,悦之。

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陇右节度使。

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判武威郡事,充河西节度使。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为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

慎矜与王鉷父晋,中表兄弟也,少与鉷狎,鉷之入台,颇因慎矜推引。

及鉷迁中丞,慎矜与语,犹名之。

鉷自恃与林甫善,意稍不平。

慎矜夺鉷职田,鉷母本贱,慎矜尝以语人。

鉷深衔之。

慎矜犹以故意待之,尝与之私语谶书。

慎矜与术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将乱,劝慎矜于临汝山中买庄为避乱之所。

会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恶之,以问敬忠。

敬忠请禳之,设道场于后园,慎矜退朝,辄躶贯桎梏坐其中。

旬日血止,慎矜德之。

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屡目之,慎矜即以遗敬忠,车载过贵妃姊柳氏楼下,姊邀敬忠上楼,求车中美人,敬忠不敢拒。

明日,姊入宫,以明珠自随。

上见而异之,问所从来,明珠具以实对。

上以慎矜与术士为妖法,恶之,含怒未发。

杨钊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

慎矜怒。

林甫知鉷与慎矜有隙,密诱使图之。

鉷乃遣人以飞语告“慎矜隋炀帝孙,与凶人往来,家有谶书,谋复祖业。

”上大怒,收慎矜系狱,命刑部、大理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

太府少卿张瑄,慎矜所荐也,卢铉诬瑄尝与慎矜论谶,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辩。

乃以木缀其足,使人引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长数尺,腰细欲绝,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又使吉温捕史敬忠于汝州。

敬忠与温父素善,温之幼也,敬忠常抱抚之。

及捕获,温不与交言,锁其颈,以布蒙首,驱之马前。

至戏水,温使吏诱之曰:“杨慎矜已款服,惟须子一辩,若解人意则生,不然必死,前至温汤,则求首不获矣。

”敬忠顾谓温曰:“七郎,求一纸。

”温阳不应。

去温汤十馀里,敬忠恳请哀切,乃于桑下令答三纸,辩皆如温意。

温徐谓曰:“丈人且勿怪!

”因起拜之。

至会昌,始鞫慎矜,以敬忠为证。

慎矜皆引服,惟搜谶书不获。

林甫危之,使卢铉入长安搜慎矜家,铉袖谶书入暗中,诟而出曰:“逆贼深藏秘记。

”至会昌,以示慎矜。

慎矜叹曰:“吾不蓄谶书,此何从在吾家哉!

吾应死而己。

”丁酉,赐慎矜及兄少府少监慎馀、洛阳令慎名自尽。

敬忠杖百,妻子皆流岭南。

瑄杖六十,流临封,死于会昌。

嗣虢王巨虽不预谋,坐与敬忠相识,解官,南宾安置。

自馀连坐者数十人。

慎名闻敕,神色不变,为书别姊。

慎馀合掌指天而缢。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儿居深宫,安得与外人通谋,此必妄也。

但劾忠嗣沮挠军功。

”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劝多赍金帛以救忠嗣。

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

如其将丧,多赂何为!

”遂单囊而行。

三司奏忠嗣罪当死。

翰始遇知于上,力陈忠嗣之冤,且请以己官爵赎忠嗣罪。

上起,入禁中,翰叩头随之,言与泪俱。

上感寤,己亥,贬忠嗣汉阳太守。

李林甫屡起大狱,别置推事院于长安。

以杨钊有掖廷之亲,出入禁闼,所言多听,乃引以为援,擢为御史。

事有微涉东宫者,皆指擿使之奏刻,付罗希奭、吉温鞫之。

钊因得逞其私志,所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钊发之。

幸太子仁孝谨静,张垍、高力士常保护于上前,故林甫终不能间也。

十二月,壬戌,发冯翊、华阴民夫筑会昌城,置百司。

王公各置第舍,土亩直千金。

癸亥,上还宫。

丙寅,命百官阅天下岁贡物于尚书省,既而悉以车载赐李林甫家。

上或时不视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门,台省为空。

陈希烈虽坐府,无一人入谒者。

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颇以满盈为惧,尝从林甫游后园,指役夫言于林甫曰:“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此,得乎?

”林甫不乐曰:“势已如此,将若之何?

” 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处,不事威势,驺从不过数人,士民或不之避。

林甫自以多结怨,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馀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

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甃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

宰相驺从之盛,自林甫始。

初,将军高仙芝,本高丽人,从军安西。

仙芝骁勇,善骑射。

节度使夫蒙灵察屡荐至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充四镇节度副使。

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馀国,皆附吐蕃,贡献不入。

前后节度使讨之,皆不能克。

制以仙芝为行营节度使,将万骑讨之。

自安西行百馀日,乃至特勒满川,分军为三道,期以七月十三日会吐蕃连云堡下。

有兵近万人,不意唐兵猝至,大惊,依山拒战,砲櫑如雨。

仙芝以郎将高陵李嗣业为陌刀将,令之曰:“不及日中,决须破虏!

”嗣业执一旗,引陌刀缘险先登力战,自辰至巳,大破之,斩首五千级,捕虏千馀人,馀皆逃溃。

中使边令诚以入虏境已深,惧不敢进。

仙芝乃使令诚以羸弱三千守期城,复进。

三日,至坦驹岭,下峻阪四十馀里,前有阿弩越城。

仙芝恐士卒惮险,不肯下,先令人胡服诈为阿弩越城守者迎降,云:“阿弩越赤心归唐,娑夷水藤桥已斫断矣。

”娑夷,即弱水也,其水不能胜草芥。

藤桥者,通吐蕃之路也。

仙芝阳喜,士卒乃下。

又三日,阿弩越城迎者果至。

明日,仙芝入阿弩越城,遣将军席元庆将千骑前行,谓曰:“小勃律闻大军至,其君臣百姓必走山谷,弟呼出,取缯帛称敕赐之,大臣至,尽缚之以待我。

”元庆如其言,悉缚诸大臣。

王及吐蕃公主逃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斩其附吐蕃者大臣数人。

藤桥去城犹六十里,仙芝急遣元庆往斫之,甫毕,吐蕃兵大至,已无及矣。

藤桥阔尽一矢,力修之,期年乃成。

八月,仙芝虏小勃律王及吐蕃公主而还。

九月,至连云堡,与边令诚俱。

月末,至播密川,遣使奏状。

至河西,夫蒙灵察怒仙芝不先言己而遽发奏,一不迎劳,骂仙芝曰:“啖狗粪高丽奴!

汝官皆困谁得,而不待我处分,擅奏捷书!

高丽奴!

汝罪当斩,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

”仙芝但谢罪。

边令诚奏仙芝深入万里,立奇功,今旦夕忧死。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唐纪三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十二月,尽昭阳大荒落,凡六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征灵察入朝,灵察大惧。

仙芝见灵察,趋走如故,灵察益惧。

副都护京兆程千里、押牙毕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构仙芝于灵察者也,仙芝面责千里、思琛曰:“公面虽男子,心如妇人,何也?

”又捽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释之,谓曰:“吾素所恨于汝者,欲不言,恐汝怀忧。

今既言之,则无事矣。

”军中乃安。

初,仙芝为都知兵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贫,细瘦颣目,一足偏短,求为仙芝傔,不纳。

常清日候仙芝出入,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

会达奚部叛走,夫蒙灵察使仙芝追之,斩获略尽。

常清私作捷书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

仙芝为节度使,即署常清判官。

仙芝出征,常为留后。

仙芝乳母子郑德诠为郎将,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军中。

常清尝出,德诠走马自后突之而过。

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诠,每过一门,辄阖之,既至,常清离度谓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将所知。

今日中丞命为留后,郎将何得于众中相陵突!

”因叱之曰:“郎将须暂死以肃军政!

”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

仙芝妻及乳母于门外叫哭救之,不及,因以状白仙芝。

仙芝览之,惊曰:“已死邪?

”及见常清,遂不复言,常清亦不之谢。

军中畏之惕息。

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

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

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

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

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

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

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心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

”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

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天宝七年戊子,公元七四八年夏,四月,辛丑,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加骠骑大将军。

力士承恩岁久,中外畏之。

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自李林甫、安禄山辈皆因之以取将相。

其家富厚不赀。

于西京作宝寿寺,寺钟成,力士作斋以庆之,举朝毕集。

击钟一杵,施钱百缗,,有求媚者至二十杵,少者不减十杵。

然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

五月,壬午,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

赦天下,免百姓来载租庸,择后魏子孙一人为三恪。

六月,庚子,赐安禄山铁券。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杨钊善窥上意所爱恶而迎之,以聚敛骤迁,岁中领十五馀使。

甲辰,迁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苏冕论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

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

洎奸臣广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宠,刻下民以厚敛,张虚数以献状。

上心荡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祸。

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无其事,爱厚禄而虚其用。

宇文融首唱其端,杨慎矜、王鉷继遵其轨,杨国忠终成其乱。

仲尼云:“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

”诚哉是言!

前车既覆,后辙未改,求达化本,不亦难乎!

冬,十月,庚戌,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癸未,以贵妃姊适崔氏者为韩国夫人,适裴氏者为虢国夫人,适柳氏者为秦国夫人。

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为姨,出入宫掖,并承恩泽,势倾天下。

每命妇入见,玉真公主等皆让不敢就位。

三姊与銛、锜五家,凡有请托,府县承迎,峻于制敕。

四方赂遗,辐凑其门,惟恐居后,朝夕如市。

十宅诸王及百孙院婚嫁,皆先以钱千缗赂韩、虢使请,无不如志。

上所赐与及四方献遗,五家如一。

竞开第舍,极其壮丽,一堂之费,运逾千万。

既成,见它人有胜己者,辄毁而改为。

虢国尤为豪荡,一旦,帅工徒突入韦嗣立宅,即撤去旧屋,自为新第,但授韦氏以隙地十亩而已。

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约钱二百万。

复求赏技,虢国以绛罗五百段赏之,嗤而不顾,曰:“请取蝼蚁、蜥蜴,记其数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

” 十二月,戊戌,或言玄元皇帝降于朝元阁,制改会昌县曰昭应,废新丰入昭应。

辛酉,上还宫。

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翰击破之。

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谓之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

是岁,云南王归义卒,子阁罗凤嗣,以其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

◎天宝八年己丑,公元七四九年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

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

杨钊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

屡奏帑藏充牣,古今罕俦,故上帅群臣观之,赐钊紫衣金鱼以赏之。

上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三月,朔方节度等使张齐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馀里木刺山筑横塞军,以振远军使郑人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馀条。

状未达,林甫知之,讽御史逮捕,以为妖言,杖杀之。

先是,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

自募置彍骑,府兵日益堕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点补。

其六驮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

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也。

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长安人羞之,至以相诟病。

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

由是应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无兵可交。

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

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

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

其彍骑之法,天宝以后,稍亦变废,应募者皆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尝习兵。

时承平日久,议者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

子弟为武官,父兄摈不齿。

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无武备矣。

太白山人李浑等上言见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记圣主福寿之符。

命御史中丞王鉷入仙游谷求而获之。

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圣祖号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大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皇帝,窦太后以下皆加谥曰顺圣皇后。

辛亥,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炅坐赃左迁汝阴太守。

上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帅陇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东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

其城三面险绝,惟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

翰进攻数日不拔,召裨将高秀岩、张守瑜,欲斩之,二人请三日期可克。

如期拔之,获吐蕃铁刃悉诺罗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数万,果如王忠嗣之言。

顷之,翰又遣兵于赤岭西开屯田,以谪卒二千戍龙驹岛。

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尽没。

闰月,乙丑,以石堡城为神武军,又于剑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护府。

丙寅,上谒太清宫。

丁卯,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

禘、祫自今于太清宫圣祖前设位序正。

秋,七月,册突骑施移拨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护蜜王罗真檀入朝,请留宿卫。

许之,拜左武卫将军。

冬,十月,乙丑,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乙未,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遣使表称:“朅师王亲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

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

”上许之。

◎天宝九年庚寅,公元七五零年春,正月,己亥,上还宫。

群臣屡表请封西岳,许之。

二月,杨贵妃复忤旨,送归私第。

户部郎中吉温因宦官言于上曰:“妇人识虑不远,违忤圣心,陛下何爱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岂忍辱之于外舍邪?

”上亦悔之,遣中使赐以御膳。

妃对使者涕泣曰:“妾罪当死,陛下幸不杀而归之。

今当永离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赐,不足为献,惟发者父母所与,敢以荐诚。

”乃剪发一缭而献之。

上遽使高力士召还,宠待益深。

时诸贵戚竞以进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水陆珍羞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

中书舍人窦华尝退朝,值公主进食,列于中衢,传呼按辔出其间,宫苑小儿数百奋梃于前,华仅以身免。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破朅师,虏其王勃特没。

三月,庚子,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朅师王。

上命御史大夫王鉷凿华山路,设坛场于其上。

是春,关中旱,辛亥,岳祠灾。

制罢封西岳。

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巨万,流潮阳。

初,吉温因李林甫得进。

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钊恩遇浸深,温遂去林甫而附之,为钊画代林甫执政之策。

萧炅及浑,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钊奏而逐之,以剪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五月,乙卯,赐安禄山爵东平郡王。

唐将帅封王自此始。

秋,七月,乙亥,置广文馆于国子监,以教诸生习进士者。

八月,丁巳,以安禄山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

朔方节度使张齐丘给粮失宜,军士怒,殴其判官。

兵马使郭子仪以身捍齐丘,乃得免。

癸亥,齐丘左迁济阴太守,以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权知朔方节度事。

辛卯,处士崔昌上言:“国家宜承周、汉,以土代火。

周、隋皆闰位,不当以其子孙为二王后。

”事下公卿集议。

集贤院学士卫包上言:“集议之夜,四星聚于尾,天意昭然。

”上乃命求殷、周、汉后为三恪,废韩、介、巂公。

以昌为左赞善大夫,包为虞部员外郎。

冬,十月,庚申,上幸华清宫。

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见玄元皇帝,言宝仙洞有妙宝真符。

命刑部尚书张均等往求,得之。

时上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

李林甫等皆请舍宅为观以祝圣寿,上悦。

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

至是请入朝,上命有司先为起第于昭应。

禄山至戏水,杨钊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盖蔽野。

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

辛未,禄山献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课之日书上上考。

前此听禄山于上谷铸钱五垆,禄山乃献钱样千缗。

杨钊,张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

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于房陵之功,复其官爵,仍赐一子官。

钊以图谶有“金刀”,请更名。

上赐名国忠。

十二月,乙亥,上还宫。

关西游弈使王难得击吐蕃,克五桥,拔树敦城,以难得为白水军使。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伪与石国约和,引兵袭之,虏其王及部众以归,悉杀其老弱。

仙芝性贪,掠得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

杨国忠德鲜于仲通,荐为剑南节度使。

仲通性褊急,失蛮夷心。

故事,南诏常与妻子俱谒都督,过云南,云南太守张虔陀皆私之。

又多所征求,南诏王阁罗凤不应,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

阁罗凤忿怨,是岁,发兵反,攻陷云南,杀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天宝十年辛卯,公元七五一年春,正月,壬辰,上朝献太清宫。

癸巳,朝享太庙。

甲子,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载地税。

丁酉,命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以户部侍郎李知留后事。

庚子,杨氏五宅夜游,与广平公主从者争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衣,公主坠马,驸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数鞭。

公主泣诉于上,上为之杖杀杨氏奴。

明日,免昌裔官,不听朝谒。

上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

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贴白檀床二,皆长丈,阔六尺。

银平脱屏风,帐一方一丈八尺。

于厨厩之物皆饰以金银,金饭罂二,银淘盆二,皆受五斗,织银丝筐及笊篱各一。

他物称是。

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

上每令中使为禄山护役,筑第及储偫赐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 禄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请宰相至第。

是日,上欲于楼下击球,遽为罢戏,命宰相赴之。

日遣诸杨与之选胜游宴,侑以梨园教坊乐。

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后苑校猎获鲜禽,辄遣中使走马赐之,络驿于路。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

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

上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

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

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亦不疑也。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所擒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

加仙芝开府仪同三司。

寻以仙芝为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

思顺讽群胡割耳剺面请留己,制复留思顺于河西。

安禄山求兼河东节度。

二月,丙辰,以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以禄山代之。

户部郎中吉温见禄山有宠,又附之,约为兄弟,说禄山曰:“李右丞相虽以时事亲三兄,必不肯以兄为相。

温虽蒙驱使,终不得超擢。

兄若荐温于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为相必矣。

”禄山悦其言,数称温才于上,上亦忘曩日之言。

会禄山领河东,因奏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以大理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河东事悉以委之。

是时,杨国忠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

禄山登降殿阶,国忠常扶掖之。

禄山与王鉷俱为大夫,鉷权任亚于李林甫。

禄山见林甫,礼貌颇倨。

林甫阳以他事召王大夫,鉷至,趋拜甚谨,禄山不觉自失,容貌益恭。

林甫与禄山语,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禄山惊服。

禄山于公卿皆慢侮之,独惮林甫,每见,虽盛冬,常汗沾衣。

林甫乃引与坐于中书厅,抚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

禄山欣荷,言无不尽,谓林甫为十郎。

既归范阳,刘骆谷每自长安来,必问:“十郎何言?

”得美言则喜。

或但云“语安大夫,须好检校!

”辄反手据床曰:“噫嘻,我死矣!

” 禄山既兼领三镇,赏刑己出,日益骄恣。

自以曩时不拜太子,见上春秋高,颇内惧。

又见武备堕驰,有轻中国之心。

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因为之解图谶,劝之作乱。

禄山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馀人,谓之“曳落河”。

曳落河者,胡言壮士也。

及家僮百馀人,皆骁勇善战,一可当百。

又畜战马数万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诣诸道贩鬻,岁输珍货数百万。

私作绯紫袍、鱼袋、以百万计。

以高尚、严庄、张通儒及将军孙孝哲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庆为爪牙。

尚,雍权人,本名不危,颇有辞学,薄游河朔,贫困不得志,常叹曰:“高不危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邪!

”禄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内。

尚典笺奏,庄治簿书。

通儒,万岁之子。

孝哲,契丹出。

承嗣世为卢龙小校,禄山以为前锋兵马使,治军严整。

尝大雪,禄山按行诸营,至承嗣营,寂若无人,入阅士卒,无一人不在者,禄山以是重之。

夏,四月,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

时仲通将兵八万,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

南诏王阁罗凤遣使谢罪,请还所俘掠,城云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仲通不许,囚其使。

进军至西洱河,与阁罗凤战,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

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

阁罗凤敛战尸,筑为京观,遂北臣于吐蕃。

蛮语谓弟为“钟”,吐蕃命阁罗凤为“赞普钟”,号曰东帝,给以金印。

阁罗凤刻碑于国门,言于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

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

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

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既多,国忠奏先取高勋。

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高仙芝之虏石国王也,石国王子逃诣诸胡,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

诸胡皆怒,潜引大食欲共攻四镇。

仙芝闻之,将蕃、汉三万众击大食,深入七百馀里,至恒罗斯城,与大食遇。

相持五日,葛罗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馀才数千人。

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劝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众在前,人畜塞路。

嗣业前驱,奋大梃击之,人马俱毙,仙芝乃得过。

将士相失,别将汧阳段秀实闻嗣业之声,诟曰:“避敌先奔,无勇也。

全己弃众,不仁也。

幸而得达,独无愧乎!

”嗣业执其手谢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

还至安西,言于仙芝,以秀实兼都知兵马使,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库火,烧兵器三十七万。

安禄山将三道兵六万以讨契丹,以奚骑二千为乡导,过平卢千馀里,至土护真水,遇雨。

禄山引兵昼夜兼行三百馀里,至契丹牙帐,契丹大骇。

时久雨,弓驽筋胶皆弛,大将何思德言于禄山曰:“吾兵虽多,远来疲弊,实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临之,不过三日,虏必降。

”禄山怒、欲斩之,思德请前驱效死。

思德貌类禄山,虏争击,杀之,以为已得禄山,勇气增倍。

奚复叛,与契丹合,夹击唐兵,杀伤殆尽。

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独与麾下二十骑走。

会夜,追骑解,得入师州,归罪于左贤王哥解、河东兵马使鱼承仙而斩之。

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惧,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

平卢守将史定方将精兵二千救禄山,契丹引去,禄山乃得免。

至平卢,麾下皆亡,不知所出。

史思明出见禄山,禄山喜,起,执其手曰:“吾得汝,复何忧!

”思明退,谓人曰:“向使早出,已与哥解并斩矣。

”契丹围师州,禄山使思明击却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使鲜于仲通表请己遥领剑南。

十一月,丙午,以国忠领剑南节度使。

◎天宝十一年壬辰,公元七五二年春,正月,丁亥,上还宫。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库钱数十万缗于两市易恶钱。

先是,江、淮多恶钱,贵戚大商往往以良钱一易恶钱五,载入长安,市井不胜其弊,故李林甫奏请禁之,官为易取,期一月,不输官者罪之。

于是商贾嚣然,不以为便。

众共遮杨国忠马自言,国忠为之言于上,乃更命非铅锡所铸及穿穴者,皆听用之如故。

三月,安禄山发蕃、汉步骑二十万击契丹,欲以雪去秋之耻。

初,突厥阿布思来降,上厚礼之,赐姓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

献忠有才略,不为安禄山下,禄山恨之。

至是,奏请献忠帅同罗数万骑,与俱击契丹。

献忠恐为禄山所害,白留后张,请奏留不行,不许。

献忠乃帅所部大掠仓库,叛归漠北,禄山遂顿兵不进。

乙巳,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

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光尹王鉷,权宠日盛,领二十馀使。

宅旁为使院,文案盈积,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

中使赐赍不绝于门,虽李林甫亦畏避之。

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鉷子淮为卫尉少卿,俱供奉禁中。

淮陵侮岫,岫常下之。

然鉷事林甫谨,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

准尝帅其徒过驸马都尉王繇,繇望尘拜伏。

准挟弹命于繇冠,折其玉簪,以为戏笑。

既而繇延准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爱女也,为准亲执刀匕。

准去,或谓繇曰:“鼠虽挟其父势,君乃使公主为之具食,有如上闻,无乃非宜?

”繇曰:“上虽怒无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尔。

” 鉷弟户部郎中銲,凶险不法,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

”海川惧,亡匿。

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杀之。

王府司马韦会,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产也,话之私庭。

鉷又使长安尉贾季邻收会系狱,缢杀之,繇不敢言。

銲所善刑縡,与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

前期二日,有告之者。

夏,四月,乙酉,上临朝,以告状面授鉷,使捕之。

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

日晏,乃命贾季邻等捕縡。

縡居金城坊,季邻等至门,縡帅其党数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

鉷与杨国忠引兵继至,縡党曰:“勿伤大夫人。

”国忠之傔密谓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也。

”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

会高力士引飞龙禁军四百至,击縡,捕其党,皆擒之。

国忠以状白上,曰:“鉷必预谋。

”上以鉷任遇深,不应同逆。

李林甫亦为之辨解。

上乃命特原銲不问,然意欲鉷表请罪之。

使国忠讽之,鉷不忍,上怒。

会陈希烈极言鉷大逆当诛,戊子,敕希烈与国忠鞫之,仍以国忠兼京兆尹。

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狱具,鉷赐自尽,銲杖死于朝堂。

鉷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

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

鉷宾佐莫敢窥其门,独采访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陈希烈易制,引为相,政事常随林甫左右,晚节遂与林甫为敌,林甫惧。

会李献忠叛,林甫乃请解朔方节制,且荐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自代。

庚子,以思顺为朔方节度使。

五月,戊申,庆王琮薨,赠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杨国忠加御史大夫、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凡王鉷所绾使务,悉归国忠。

初,李林甫以国忠微才,且贵妃之族,故善遇之。

国忠与王鉷为中丞,鉷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遂深探刑縡狱,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状,陈希烈、哥舒翰从而证之。

上由是疏林甫。

国忠贵震天下,始与林甫为仇敌矣。

六月,甲子,杨国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诏,剑南兵击破之于云南,克敌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以道远,简壮者千馀人及酋长降者献之。

秋,八月,乙丑,上复幸左藏,赐群臣帛。

癸巳,杨国忠奏有凤皇见左藏库屋,出纳判官魏仲犀言凤集库西通训门。

九月,阿布思入寇,围永清栅,栅使张元轨拒却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己亥,改通训门曰凤集门。

魏仲犀迁殿中侍御史,杨国忠属吏率以凤皇优得调。

南诏数寇边,蜀人请杨国忠赴镇。

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

国忠将行,泣辞上,言必为林甫所害,贵妃亦为之请。

上谓国忠曰:“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

”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巫言一见上可小愈。

上欲就视之,左右固谏。

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

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

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

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

”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

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

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

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

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

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

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

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杨国忠为右相,兼文部尚书,其判使并如故。

国忠为人强辩而轻躁,无威仪。

既为相,以天下为己任,裁决机务,果敢不疑。

居朝廷,攘裾扼腕,公卿以下,颐指气使,莫不震慑。

自侍御史至为相,凡领四十馀使。

台省官有才行时名,不为己用者,皆出之。

或劝陕郡进士张彖谒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

”彖曰:“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

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

”遂隐居嵩山。

国忠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征魏郡太守吉温为御史中丞,充京畿、关内采访等使。

温诣范阳辞安禄山,禄山令其子庆绪送至境,为温控马出驿数十步。

温至长安,凡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二月,杨国忠欲收人望,建议:“文部选人,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

”滞淹者翕然称之。

国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时人所欲,故颇得众誉。

甲申,以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卢龙军使。

丁亥,上还宫。

丁酉,以安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

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

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

”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

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

”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

”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争宠,其一使巫书符置琰履中以求媚。

琰与监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诅上。

上使人掩其履而获之,大怒。

琰顿首谢:“臣实不知有符。

”上使鞫之,果孺人所为。

上犹疑琰知之,囚于鹰狗坊,绝朝请,忧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书知政事者,选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过门下省审,自春及夏,其事乃毕。

及杨国忠以宰相领文部尚书,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于私第密定名阙。

◎天宝十二年癸巳,公元七五三年春,正月,壬戌,国忠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皆集尚书都堂,唱注选人,一日而毕,曰:“今左相、给事中俱在座,已过门下矣。

”其间资格差缪甚众,无敢言者。

于是门下不复过官,侍郎但掌试判而已。

侍郎韦见素、张倚趋走门庭,与主事无异。

见素,凑之子也。

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请为国忠刻颂,立于省门,制仲通撰其辞。

上为改定数字,仲通以金填之。

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

上信之,下吏按问。

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

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

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资产并没官。

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馀人。

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

己亥,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赏其成林甫之狱也。

夏,五月,己酉,复以魏、周、隋后为三恪,杨国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

卫包以助邪贬夜郎尉,崔昌贬乌雷尉。

阿布思为回纥所破,安禄山诱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卫大将军何复光将岭南五府兵击南诏。

安禄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故畏服之。

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

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听。

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击吐蕃,拔洪济、大漠门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初,高丽人王思礼与翰俱为押牙,事王忠嗣。

翰为节度使,思礼为兵马使兼河源军使。

翰击九曲,思礼后期。

翰将斩之,既而复召释之。

思礼徐曰:“斩则遂斩,复召何为!

” 杨国忠欲厚结翰与共排安禄山,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

秋,八月,戊戌,赐翰爵西平郡王。

翰表侍御史裴冕为河西行军司马。

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驼,日驰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骑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罗蜜施为突骑施可汗。

北庭都护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碛西,以书谕葛逻禄,使相应。

阿布思穷迫,归葛逻禄,葛逻禄叶护执之,并其妻子、麾下数千人送之。

甲寅,加葛逻禄叶护顿毘伽开府仪同三司,赐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居第相邻,昼夜往来,无复期度,或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

三夫人将从车驾幸华清宫,会于国忠第。

车马仆从,充溢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

国忠谓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

”杨氏五家,队各为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队,粲若云锦。

国忠仍以剑南旌节引于其前。

国忠子暄举明经,学业荒陋,不及格。

礼部侍郎达奚珣畏国忠权势,遣其子昭应尉抚先白之。

抚伺国忠入朝上马,趋至马下。

国忠意其子必中选,有喜色。

抚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试,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

”国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贵,乃令鼠辈相卖!

”策马不顾而去。

抚惶遽,书白其父曰:“彼恃挟贵势,令人惨嗟,安可复与论曲直!

”遂置暄上第。

及暄为户部侍郎,珣始自礼部迁吏部,暄与所亲言,犹叹己之淹回,珣之迅疾。

国忠既居要地,中外饷遗辐凑,积缣至三千万匹。

上在华清宫,欲夜出游,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谏曰:“宫外即旷野,安可不备不虞!

陛下必欲夜游,请归城阙。

”上为之引还。

是岁,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击大勃律,至菩萨劳城,前锋屡捷,常清乘胜逐之。

斥候府果毅段秀实谏曰:“虏兵羸而屡北,诱我也。

请搜左右山林。

”常清从之,果获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还。

中书舍人宋昱知选事,前进士广平刘乃以选法未善,上书于昱,以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

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不侔之甚哉!

借使周公、孔子今处铨廷,考其辞华,则不及徐、庾,观其利口,则不若啬夫,何暇论圣贤之事业乎!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唐纪二十六

〔司马光〕 〔宋〕

起上章阉茂八月,尽昭阳赤奋若,凡三年有奇。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下◎景云元年庚戌,公元七一零年八月,庚寅,往巽第按问。

重福奄至,县官驰出,白留守。

群官皆逃匿,洛州长史崔日知独帅众讨之。

留台侍御史李邕遇重福于天津桥,从者已数百人,驰至屯营,告之曰:“谯王得罪先帝,今无故入都,此必为乱。

君等宜立功取富贵。

”又告皇城使闭诸门。

重福先趣左、右屯营,营中射之,矢如雨下。

乃还趣左掖门,欲取留守兵,见门闭,大怒,命焚之。

火未及然,左屯营兵出逼之,重福窘迫,策马出上东,逃匿山谷。

明日,留守大出兵搜捕,重福赴漕渠溺死。

日知,日用之从父兄也,以功拜东都留守。

郑愔貌丑多须,既败,梳髻,著妇人服,匿车中。

擒获,被鞫,股栗不能对。

张灵均神气自若,顾愔曰:“吾与此人举事,宜其败也!

”与愔皆斩于东都市。

初,愔附来俊臣得进。

俊臣诛,附张易之。

易之诛,附韦氏。

韦氏败,又附谯王重福,竟坐族诛。

严善思免死,流静州。

万骑恃讨诸韦之功,多暴横,长安中苦之。

诏并除外官。

又停以户奴为万骑。

更置飞骑,隶左、右羽林。

姚元之、宋璟及御史大夫毕构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废。

”上从之。

癸巳,罢斜封官凡数千人。

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裴谈贬蒲州刺史。

赠苏安恒谏议大夫。

九月,辛未,以太子少师致仕唐休璟为朔方道大总管。

冬,十月,甲申,礼仪使姚元之、宋璟奏:“大行皇帝神主,应祔太庙,请迁义宗神主于东都,别立庙。

”从之。

乙未,追复天后尊号为大圣天后。

丁酉,以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薛讷为左武卫大将军兼幽州都督。

节度使之名自讷始。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颇易之。

既而惮其英武,欲更择暗弱者立之以久其权,数为流言,云“太子非长,不当立。

”己亥,制戒谕中外,以息浮议。

公主每觇伺太子所为,纤介必闻于上,太子左右,亦往往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谥故太子重俊曰节愍。

太府少卿万年韦凑上书,以为:“赏罚所不加者,则考行立谥以褒贬之。

故太子重俊,与李多祚等称兵入宫,中宗登玄武门以避之,太子据鞍督兵自若。

及其徒倒戈,多祚等死,太子方逃窜。

向使宿卫不守,其为祸也胡可忍言!

明日,中宗雨泣,谓供奉官曰:‘几不与卿等相见。

’其危如此,今圣朝礼葬,谥为节愍,臣窃惑之。

夫臣子之礼,过庙必下,过位必趋。

汉成帝之为太子,不敢绝驰道。

而重俊称兵宫内,跨马御前,无礼甚矣。

若以其诛武三思父子而嘉之,则兴兵以诛奸臣而尊君父可也。

今欲自取之,是与三思竞为逆也,又足嘉乎!

若以其欲废韦氏而嘉之,则韦氏于时逆状未彰,大义未绝,苟无中宗之命而废之,是胁父废母也,庸可乎!

汉戾太子困于江充之谗,发忿杀充,虽兴兵交战,非围逼君父也。

兵败而死,及其孙为天子,始得改葬,犹谥曰戾。

况重俊可谥之曰节愍乎!

臣恐后之乱臣贼子,得引以为比,开悖逆之原,非所以彰善瘅恶也,请改其谥。

多祚等从重俊兴兵,不为无罪。

陛下今宥之可也,名之为雪,亦所未安。

”上甚然其言,而执政以为制命已行,不为追改,但停多祚等赠官而已。

十一月,戊申朔,以姚元之为中书令。

乙酉,葬孝和皇帝于定陵,庙号中宗。

朝议以韦后有罪,不应祔葬。

追谥故英王妃赵氏曰和思顺圣皇后,求其瘗,莫有知者,乃以祎衣招魂,覆以夷衾,祔葬定陵。

壬子,侍中韦安石罢为太子少保,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吕苏瑰罢为少傅。

甲寅,追复裴炎官爵。

初,裴伷先自岭南逃归,复杖一百,徙北庭。

至徙所,殖货任侠,常遣客讠冋都下事。

武后之诛流人也,伷先先知之,逃奔胡中。

北庭都护追获,囚之以闻。

使者至,流人尽死,伷先以待报未杀。

既而武后下制安抚流人,有未死者悉放还,伷先由是得归。

至是求炎后,独伷先在,拜詹事丞。

壬戌,追复王同皎官爵。

庚午,许文贞公苏瑰薨。

制起复其子颋为工部侍郎,颋固辞。

上使李日知谕旨,日知终坐不言而还,奏曰:“臣见其哀毁,不忍发言,恐其陨绝。

”上乃听其终制。

十二月,癸未,上以二女西城、隆昌公主为女官,以资天皇天后之福,仍欲于京城西造观。

谏议大夫宁原悌上言,以为:“先朝悖逆庶人以爱女骄盈而及祸,新都、宜城以庶孽抑损而获全。

又释、道二家皆以清净为本,不当广营寺观,劳人费财。

梁武致败于前,先帝取灾于后,殷鉴不远。

今二公主入道,将为之置观,不宜过为崇丽,取谤四方。

又,先朝所亲狎诸僧,尚在左右,宜加屏斥。

”上览而善之。

宦者闾兴贵以事属长安令李朝隐,朝隐系于狱。

上闻之,召见朝隐,劳之曰:“卿为赤县令,能如此,朕复何忧!

”因御承天门,集百官及诸州朝集使,宣示以朝隐所为,且下制称“宦官遇宽柔之代,必弄威权。

朕览前载,每所叹息。

能副朕意,实在斯人,可加一阶为太中大夫,赐中上考及绢百匹。

” 壬辰,奚、犯塞,掠渔阳、雍奴,出卢龙塞而去。

幽州都督薛讷追击之,弗克。

旧制,三品以上官册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书省奏拟,文属吏部,武属兵部,尚书曰中铨,侍郎曰东西铨。

中宗之末,嬖幸用事,选举混淆,无复纲纪。

至是,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皆不畏强御,请谒路绝。

集者万馀人,留者三铨不过二千,人服其公。

以姚元之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武选亦治。

从愿,承庆之族子。

象先,元方之子也。

侍御史稾城倪若水,奏弹国子祭酒祝钦明、司业郭山恽乱常改作,希旨病君。

于是左授钦明饶州刺史,山恽括州长史。

侍御史杨孚,弹纠不避权贵,权贵毁之。

上曰:“鹰搏狡兔,须急救之,不尔必反为所噬。

御史绳奸慝亦然。

敬非人主保卫之,则亦为奸慝所噬矣。

”孚,隋文帝之侄孙也。

置河西节度、支度、营田等使,领凉、甘、肃、伊、瓜、沙、西七州,治凉州。

姚州群蛮,先附吐蕃,摄监察御史李知古请发兵击之。

既降,又请筑城,列置州县,重税之。

黄门侍郎徐坚以为不可。

不从。

知古发剑南兵筑城,因欲诛其豪杰,掠子女为奴婢。

群蛮怨怨,蛮酋傍名引吐蕃攻知古,杀之,以其尸祭天,由是姚、巂路绝,连年不通。

安西都护张玄表侵掠吐蕃北境,吐蕃虽怨而未绝和亲,乃赂鄯州都督杨矩,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公主汤沐邑。

矩奏与之。

◎景云二年辛亥,公元七一一年春,正月,癸丑,突厥可汗默啜遣使请和。

许之。

己未,以太仆卿郭元振、中书侍郎张说并同平章事。

以温王重茂为襄王,充集州刺史,遣中郎将将兵五百就防之。

乙丑,追立妃刘氏曰肃明皇后,陵曰惠陵。

德妃窦氏曰昭成皇后,陵曰靖陵。

皆招魂葬于东都城南,立庙京师,号仪坤庙。

窦氏,太子之母也。

太平公主与益州长史窦怀贞等结为朋党,欲以危太子,使其婿唐晙邀韦安石至其第,安石固辞不往。

上尝密召安石,谓曰:“闻朝廷皆倾心东宫,卿宜察之。

”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言!

此必太平之谋耳。

太子有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知,愿陛下无惑谗言。

”上瞿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

”时公主在帘下窃听之,以飞语陷安石,欲收按之,赖郭元振救之,得免。

公主又尝乘辇邀宰相于光范门内,讽以易置东宫,众皆失色,宋璟抗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议!

” 璟与姚元之密言于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长孙,太平公主交构其间,将使东宫不安。

请出宋王及豳王皆为刺史,罢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为左、右率以事太子。

太平公主请与武攸暨皆于东都安置。

”上曰:“朕更无兄弟,惟太平一妹,岂可远置东都!

诸王惟卿所处。

”乃先下制云:“诸王、驸马自今毋得典禁兵,见任者皆改它宫。

” 顷之,上谓侍臣曰:“术者言于五日当有急兵入宫,卿等为朕备之。

”张说曰:“此必谗人欲离间东宫。

愿陛下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

”姚元之曰:“张说所言,社稷之至计也。

”上悦。

二月,丙子朔,以宋王成器为同州刺史,豳王守礼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将军岐王隆范为左卫率,右羽林大将军薛王隆业为右卫率。

太平公主蒲州安置。

丁丑,命太子监国,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并取太子处分。

殿中侍御史崔莅、太子中允薛照素言于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恩命已布,姚元之等建议,一朝尽夺之,彰先帝之过,为陛下招怨。

今众口沸腾,遍于海内,恐生非常之变。

”太平公主亦言之,上以为然。

戊寅,制:“诸缘斜封别敕授官,先停任者,并量材叙用。

” 太平公主闻姚元之、宋璟之谋,大怒,以让太子。

太子惧,奏元之、璟离间姑、兄,请从极法。

甲申,贬元之为申州刺史,璟为楚州刺史。

丙戌,宋王、豳王亦寝刺史之命。

中书舍人、参知机务刘幽求罢为户部尚书。

以太子少保韦安石为侍中。

安石与李日知代姚、宋为政,自是纲纪紊乱,复如景龙之世矣。

前右率府铠曹参军柳泽上疏,以为:“斜封官皆因仆妾汲引,岂出孝和之意!

陛下一切黜之,天下莫不称明。

一旦忽尽收斜,善恶不安,反覆相攻,何陛下政令之不一也!

议者咸称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曹,诳误陛下。

臣恐积小成大,为祸不细。

”上弗听。

泽,亨之孙也。

左、右万骑与左右羽林为北门四军,使葛福顺等将之。

三月,以宋王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突厥默啜。

夏,四月,甲申,宋王成器让司徒。

许之,以为太子宾客。

以韦安石为中书令。

上召群臣三品以上,谓曰:“朕素怀澹泊,不以万乘为贵,曩为皇嗣,又为皇太弟,皆辞不处。

今欲传位太子,何如?

”群臣莫对。

太子使右庶子李景伯固辞,不许。

殿中侍御史和逢尧附太平公主,言于上曰:“陛下春秋未高,方为四海所依仰,岂得遽尔!

”上乃止。

戊子,制:“凡政事皆取太子处分。

其军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皆先与太子议之,然后以闻。

” 辛卯,以李日知守侍中。

壬寅,赦天下。

五月,太子请让位于宋王成器。

不许。

请召太平公主还京师:许之。

庚戌,制:“则天皇后父母坟仍旧为昊陵、顺陵,量置官属。

”太平公主为武攸暨请之也。

辛酉,更以西城为金仙公主,隆昌为玉真公主,各为之造观,逼夺民居甚多,用功数百万。

右散骑常侍魏知古、黄门侍郎李乂谏,皆不听。

壬戌,殿中监窦怀贞为御史大夫、同平章事。

僧慧范恃太平公主势,逼夺民产,御史大夫薛谦光与殿中侍御史慕容珣奏弹之。

公主诉于上,出谦光为岐州刺史。

明遣使按察十道,议者以山南所部阔远,乃分为东西道。

又分陇右为河西道。

六月、壬午,又分天下置汴、齐、兗、魏、冀、并、蒲、鄜、泾、秦、益、绵、遂、荆、岐、通、梁、襄、扬、安、淮、越、洪、潭二十四都督,各纠察所部刺史以下善恶,惟洛及近畿州不隶都督府。

太子右庶子李景伯、舍人卢俌等上言:“都督专杀生之柄,权任太重。

或用非其人,为害不细。

今御史秩卑望重,以时巡察,奸宄自禁。

”其后竟罢都督,但置十道按察使而已。

秋,七月,癸巳,追复上官昭容,谥曰惠文。

乙卯,以高祖故宅枯柿复生,赦天下。

己巳,以右御史大夫解琬为朔方大总管。

琬考按三城戍兵,奏减十万人。

庚午,以中书令韦安石为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公主以安石不附己,故崇以虚名,实去其权也。

九月,庚辰,以窦怀贞为侍中。

怀贞每退朝,必诣太平公主第。

时修金仙、玉真二观,群臣多谏,怀贞独劝成之,身自督役。

时人谓怀贞前为皇后阿{父者},今为公主邑司。

冬,十月,甲辰,上御承天门,引韦安石、郭元振、窦怀贞、李日知、张说宣制,责以“政教多阙,水旱为灾,府库益竭,僚吏日滋。

虽朕之薄德,亦辅佐非才。

安石可左仆射、东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书,怀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户部尚书,说可左丞,并罢政事”。

以吏部尚书刘幽求为侍中,右散骑常侍魏知古为左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崔湜为中书侍郎,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书中侍郎陆象先同平章事。

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象先清净寡欲,言论高远,为时人所重。

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为相,湜请与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湜曰:“然则湜亦不敢当。

”公主乃为之并言于上。

上不欲用湜,公主涕泣以请,乃从之。

右补阙辛替否上疏,以为:“自古失道破国亡家者,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睹。

臣请以陛下所目睹者言之。

太宗皇帝,陛下之祖也,拨乱返正,开基立极。

官不虚授,财无枉费。

不多造寺观而有福,不多度僧尼而无灾,天地垂祐,风雨时若,粟帛充溢,蛮夷率服,享国久长,名高万古。

陛下何不取而法之!

中宗皇帝,陛下之兄,弃祖宗之业,徇女子之意。

无能而禄者数千人,无功而封者百馀家。

造寺不止,费财货者数百亿,度人无穷,免租庸者数十万,所出日滋,所入日寡。

夺百姓口中之食以养贪残,剥万人体上之衣以涂土木,于是人怨神怒,众叛亲离,水旱并臻,公私俱罄,享国不永,祸及其身。

陛下何不惩而改之!

自顷以来,水旱相继,兼以霜蝗,人无所食,未闻赈恤,而为二女造观,用钱百馀万緍。

陛下岂可不计当今府库之蓄积有几,中外之经费有几,而轻用百馀万缗,以供无用之役乎!

陛下族韦氏之家,而不去韦氏之恶,忍弃太宗之法,不忍弃中宗之政乎!

且陛下与太子当韦氏用事之时,日夕忧危,切齿于群凶。

今幸而除之,乃不改其所为,臣恐复有切齿于陛下者也。

然则陛下又何恶于群凶而诛之!

昔先帝之怜悖逆也,宗晋卿为之造第,赵履温为之葺园,殚园财,竭人力,第成不暇居,园成不暇游,而身为戮没。

今之造观崇侈者,必非陛下、公主之本意,殆有宗、赵之徒从而劝之,不可不察也。

陛下不停斯役,臣恐人之愁怨,不减先朝之时。

人人知其祸败,而口不敢言,言则刑戮随之。

如韦月将、燕钦融之徒,先朝诛之,陛下赏之,岂非陛下知直言之有益于国乎!

臣今所言,亦先朝之直也,惟陛下察之。

”上虽不能从,而嘉其切直。

御史中丞和逢尧摄鸿胪卿,使于突厥,说默啜曰:“处密、坚昆闻可汗结昏于唐,皆当归附。

可汗何不袭唐冠带,使诸胡知之,岂不美哉!

”默啜许诺,明日,襆头、衣紫衫,南向再拜,称臣,遣其子杨我支及国相随逢尧入朝,十一月,戊寅,至京师。

逢尧以奉使功,迁户部侍郎。

壬辰,令天下百姓二十五入军,五十五免。

十二月,癸卯,以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为招慰十姓使。

上召天台山道士司马承祯,问以阴阳数术,对曰:“道者,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安肯劳心以学术数乎!

”上曰:“理身无为则高矣,如理国何?

”对曰:“国犹身也,顺物自然而心无所私,则天下理矣。

”上叹曰:“广成之言,无以过也。

”承祯固请还山,上许之。

尚书左丞卢藏用指终南山谓承祯曰:“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天台!

”承祯曰:“以愚观之,此乃仕宦之疾径耳!

”藏用尝隐终南,则天时征为左拾遗,故承祯言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上◎先天元年壬子,公元七一二年春,正月,辛巳,睿宗祀南郊,初用谏议大夫贾曾议合祭天地。

曾,言忠之子也。

戊子,幸浐东,耕籍田。

己丑,赦天下。

改元太极。

乙未,上御安福门,宴突厥杨我支,以金山公主示之。

既而会上传位,婚竟不成。

以左御史大夫窦怀贞、户部尚书岑羲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二月,辛酉,废右御史台。

蒲州刺史萧至忠自托于太平公主,公主引为刑部尚书。

华州长史蒋钦绪,其妹夫也,谓之曰:“如子之才,何忧不达!

勿为非分妄求。

”至忠不应。

钦绪退,叹曰:“九代卿族,一举灭之,可哀也哉!

”至忠素有雅望,尝自公主第门出,遇宋璟,璟曰:“非所望于萧君也。

”至忠笑曰:“善乎宋生之言!

”遽策马而去。

幽州大都督薛讷镇幽州二十馀年,吏民安之。

未尝举兵出塞,虏亦不敢犯。

与燕州刺史李璡有隙,璡毁之于刘幽求,幽求荐左羽林将军孙佺代之。

三月,丁丑,以佺为幽州大都督,徙讷为并州长史。

夏,五月,益州獠反。

戊寅,上祭北郊。

辛巳,赦天下,改元延和。

六月,丁未,右散骑常侍武攸暨卒,追封定王, 上以节愍太子之乱,岑羲有保护之功,癸丑,以羲为侍中。

庚申,幽州大都督孙佺与奚酋李大酺战于冷陉,全军覆没。

是时,佺帅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发兵二万、骑八千,分为三军,以袭奚、契丹。

将军乌可利谏曰:“道险而天热,悬军远袭,往必败。

”佺曰:薛讷在边积年,竟不能为国家复营州。

今乘其无备,往必有功。

”使楷洛将骑四千前驱,遇奚骑八千,楷洛战不利。

佺怯懦,不敢救,引军欲还,虏乘之,唐兵大败。

佺阻山为方陈以自固,大酺使谓佺曰:“朝廷既与我和亲,今大军何为而来?

”佺曰:“吾奉敕来招慰耳。

楷洛不禀节度,辄与汝战,请斩以谢。

”大酺曰:“若然,国信安在?

”佺悉敛军中帛,得万馀段,并紫袍、金带、鱼袋以赠之。

大酺曰:“请将军南还,勿相惊扰。

”将士惧,无复部伍,虏追击之,士卒皆溃。

佺、以悌为虏所擒,献于突厥,默啜皆杀之。

楷洛、可利脱归。

秋,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

有相者谓同中书门下三品窦怀贞曰:“公有刑厄。

”怀贞惧,请解官为安国寺奴。

敕听解官。

乙亥,复以怀贞为左仆射兼御史大夫、平章军国重事。

太平公主使术者言于上曰:“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

”上曰:“传德避灾,吾志决矣!

”太平公主及其党皆力谏,以为不可。

上曰:“中宗之时,群奸用事,天变屡臻。

朕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

岂可在彼则能劝之,在己则不能邪!

”太子闻之,驰入见,自投于地,叩头请曰:“臣以微功,不次为嗣,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

”上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

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

”太子固辞。

上曰:“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

”太子流涕而出。

壬辰,制传位于太子,太子上表固辞。

太平公主劝上虽传位,犹宜自总大政。

上乃谓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

”昔舜禅禹,犹亲巡狩。

联虽传位,岂忘家国?

其军国大事,当兼省之。

” 八月,庚子,玄宗即位,尊睿宗为太上皇。

上皇自称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朝于太极殿。

皇帝自称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于武德殿。

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决于上皇,馀皆决于皇帝。

壬寅,上大圣天后尊号曰圣帝天后。

甲辰,赦天下,改元。

乙巳,于漠州北置渤海军,恒、定州境置恒阳军,妫、蔚州境置怀柔军,屯兵五万。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以后父仁皎为太仆卿。

仁皎,下邽人也。

戊申,立皇子许昌王嗣直为郯王,真定王嗣谦为郢王。

以刘幽求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魏知古为侍中,崔湜为检校中书令。

初,河内王琚预于王同皎之谋,亡命,佣书于江都。

上之为太子也,琚还长安,选补诸暨主簿,过谢太子。

琚至廷中,故徐行高视,宦者曰:“殿下在帘内。

”琚曰:“何谓殿下?

当今独有太平公主耳!

”太子遽召见,与语,琚曰:“韦庶人弑逆,人心不服,诛之易耳。

太平公主,武后之子,凶猾无比,大臣多为之用,琚窃忧之。

”太子引与同榻坐,泣曰:“主上同气,唯有太平,言之恐伤主上之意,不言为患日深,为之奈何?

”琚曰:“天子之孝,异于匹夫,当以安宗庙社稷为事。

盖主,汉昭帝之姊,自幼供养,有罪犹诛之。

为天下者,岂顾小节!

”太子悦曰:“君有何艺,可与寡人游?

”琚曰:“能飞炼、诙嘲。

”太子乃奏为詹事府司直,日与游处,累迁太子中舍人。

及即位,以为中书侍郎。

是时,宰相多太平公主之党,刘幽求与右羽林将军张谋以羽林兵诛之,使密言于上曰:“窦怀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进,日夜为谋不轨。

若不早图,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

请速诛之。

臣已与幽求定计,惟俟陛下之命。

”上深以为然。

泄其谋于侍御史邓光宾,上大惧,遽列上其状。

丙辰,幽求下狱。

有司奏:“幽求等离间骨肉,罪当死。

”上为言幽求有大功,不可杀。

癸亥,流幽求于封州,张于峰州,光宾于绣州。

初,崔湜为襄州刺史,密与谯王重福通书,重福遗之金带。

重福败,湜当死,张说、刘幽求营护得免。

既而湜附太平公主,与公主谋罢说政事,以左丞分司东都。

及幽求流封州,湜讽广州都督周利贞,使杀之。

桂州都督景城王晙知其谋,留幽求不遣。

利贞屡移牒索之,晙不应,利贞以闻。

湜屡逼晙,使遣幽求,幽求谓晙曰:“公拒执政而保流人,势不能全,徒仰累耳。

”固请诣广州,晙曰:“公所坐非可绝于朋友者也。

晙因公获罪,无所恨!

”竟逗遛不遣。

幽求由是得免。

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辛卯,立皇子嗣升为陕王。

嗣升母杨氏,士达之曾孙也。

王后无子,母养之。

冬,十月,庚子,上谒太庙,赦天下。

癸卯,上幸新丰,猎于骊山之下。

辛酉,沙陀金山遣使入贡。

沙陀者,处月之别种也,姓硃邪氏。

十一月,乙酉,奚、契丹二万骑寇渔阳,幽州都督宋璟闭城不出,虏大掠而去。

上皇诰遣皇帝巡边,西自河、陇,东及燕、蓟,选将练卒。

甲午,以幽州都督宋璟为左军大总管,并州长史薛讷为中军大总管,朔方大总管,兵部尚书郭元振为右军大总管。

十二月,刑部尚书李日知请致仕。

日知在官,不行捶挞而事集。

刑部有令史,受敕三日,忘不行。

日知怒,索杖,集群吏,欲捶之。

既而谓曰:“我欲捶汝,天下人必谓汝能撩李日知嗔,受李日知杖,不得比于人,妻子亦将弃汝矣。

”遂释之。

吏皆感悦,无敢犯者,脱有稽失,众共谪之。

◎开元元年癸丑,公元七一三年春,正月,乙亥,诰:“卫士自今二十五入军,五十免。

羽林飞骑并以卫士简补。

” 以吏部尚书萧至忠为中书令。

皇帝巡边改期,所募兵各散遣,约八月复集,竟不成行。

二月,庚子夜,开门然灯,又追作去年大酺,大合伎乐。

上皇与上御门楼临观,或以夜继昼,凡月馀。

左拾遗华阴严挺之上疏谏,以为:“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

今乃损万人之力,营百戏之资,非所以光圣德美风化也。

”乃止。

初,高丽既亡,其别种大祚荣徙居营州。

及李尽忠反,祚荣与靺鞨乞四北羽聚众东走,阻险自固。

尽忠死,武后使将军李楷固讨其馀党。

楷固击乞四北羽,斩之,引兵逾天门岭,逼祚荣。

祚荣逆战,楷固大败,仅以身免。

祚荣遂帅其众东据东牟山,筑城居之。

祚荣骁勇善战,高丽、靺鞨之人稍稍归之,地方二千里,户十馀万,胜兵数万人,自称振国王,附于突厥。

时奚、契丹皆叛,道路阻绝,武后不能讨。

中宗即位,遣侍御史张行岌招慰之,祚荣遣子入侍。

至是,以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

以其所部为忽汗州,令祚荣兼都督。

庚申,敕以严挺之忠直宣示百官,厚赏之。

三月,辛巳,皇后亲蚕。

晋陵尉杨相如上疏言时政,其略曰:“炀帝自恃自强,不忧时政,虽制敕交行,而声实舛谬,言同尧、舜,亦如桀、纣,举天下之大,一掷而弃之。

”又曰:“隋氏纵欲而亡,太宗抑欲而昌,愿陛下详择之!

”又曰:“人主莫不好忠正而恶佞邪,然忠正者常疏,佞邪者常亲,以至于覆国危身而不寤者,何哉?

诚由忠正者多忤意,佞邪者多顺指,积忤生憎,积顺生爱,此亲疏之所以分也。

明主则不然。

爱其忤以收忠贤,恶其顺以去佞邪,则太宗太平之业,将何远哉!

”又曰“夫法贵简而能禁,罚贵轻而必行。

陛下方兴崇至德,大布新政,请一切除去碎密,不察小过。

小过不察则无烦苛,大罪不漏则止奸慝,使简而难犯,宽而能制,则善矣。

”上览而善之。

先是,修大明宫未毕,夏,五月,庚寅,敕以农务方勤,罢之以待闲月。

六月,丙辰,以兵部尚书郭元振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与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门。

文武之臣,太半附之。

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晙及僧慧范等谋废立,又与宫人元氏谋于赤箭粉中置毒进于上。

晋,德良之孙也。

元楷、慈数往来主第,相与结谋。

王琚言于上曰:“事迫矣,不可不速发!

”左丞张说自东都遣人遗上佩刀,意欲上断割。

荆州长史崔日用入奏事,言于上曰:“太平谋逆有日,陛下往在东宫,犹为臣子,若欲讨之,须用谋力。

今既光临大宝,但下一制书,谁敢不从?

万一奸宄得志,悔之何及!

”上曰:“诚如卿言。

直恐惊动上皇。

”日用曰:“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

若奸人得志,则社稷为墟,安在其为孝乎!

”请先定北军,后收逆党,则不惊动上皇矣。

”上以为然。

以日用为吏部侍郎。

秋,七月,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乱,令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怀贞、至忠、羲等于南牙举兵应之。

上乃与岐王范、薛王业、郭元振及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定计诛之。

皎,謩之曾孙。

令问,靖弟客师之孙。

守一,仁皎之子。

力士,潘州人也。

甲子,上因王毛仲取闲厩马及兵三百馀人,与同谋十馀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门,召元楷、慈,先斩之,擒膺福、猷于内客省以出,执至忠、羲于朝堂,皆斩之。

怀贞逃入沟中,自缢死,戮其尸,改姓曰毒。

上皇闻变,登承天门楼。

郭元振奏,皇帝前奉诰诛窦怀贞等,无他也。

上寻至楼上,上皇乃下诰罪状怀贞等,因赦天下,惟逆人亲党不赦。

薛稷赐死于万年狱。

乙丑,上皇诰:“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

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

”是日,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乃出,赐死于家,公主诸子及党与死者数十人。

薛崇简以数谏其母被挞,特免死,赐姓李,官爵如故。

籍公主家,财货山积,珍物侔于御府,厩牧羊马、田园息钱,收之数年不尽。

慧范家产亦数十万缗。

改新兴王晋之姓曰厉。

初,上谋诛窦怀贞等,召崔湜,将托以心腹。

湜弟涤谓湜曰:“主上有问,勿有所隐。

”湜不从。

怀贞等既诛,湜与右丞卢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湜流窦州,藏用流泷州。

新兴王晋临刑叹曰:“本为此谋者崔湜,今吾死湜生,不亦冤乎!

”会有司鞫宫人元氏,元氏引湜同谋进毒,乃追赐死于荆州。

薛稷之子伯阳以尚主免死,流岭南,于道自杀。

初,太平公主与其党谋废立,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湜皆以为然,陆象先独以为不可。

公主曰:“废长立少,已为不顺。

且又失德,若之何不去?

”象先曰:“既以功立,当以罪废。

今实无罪,象先终不敢从。

”公主怒而去。

上既诛怀贞等,召象先谓曰:“岁寒知松柏,信哉!

”时穷治公主枝党,当坐者众,象先密为申理,所全甚多。

然未尝自言,当时无知者。

百官素为公主所善及恶之者,或黜或陟,终岁不尽。

丁卯,上御承天门楼,赦天下。

己巳,赏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舍、金帛有差。

以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

初,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黄衣廪食,守门传命而已。

天后虽女主,宦官亦不用事。

中宗时,嬖幸猥多,宦官七品以上至千馀人,然衣绯者尚寡。

上在籓邸,力士倾心奉之,及为太子,奏为内给事,至是以诛萧、岑功赏之。

是后宦官稍增至三千馀人,除三品将军者浸多,衣绯、紫至千馀人,宦官之盛自此始。

壬申,遣益州长史毕构等六人宣抚十道。

乙亥,以左丞张说为中书令。

庚辰,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象先罢为益州长史、剑南按察使。

八月,癸巳,以封州流人刘幽求为左仆射、平章军国大事。

丙辰,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杨我支来求昏。

丁巳,许以蜀王女南和县主妻之。

中宗之崩也,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密表韦后,请出相王诸子于外。

上即位,于禁中得其表,以示侍臣。

峤时以特进致仕,或请诛之,张说曰:“峤虽不识逆顺,然为当时之谋则忠矣。

”上然之。

九月,壬戌,以峤子率更令畅为虔州刺史,令峤随畅之官。

庚午,以刘幽求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戌,复置右御史台,督察诸州,罢诸道按察使。

冬,十月,辛卯,引见京畿县令,戒以岁饥惠养黎元之意。

己亥,上幸新丰。

癸卯,讲武于骊山之下,征兵二十万,旌旗连亘五十馀里。

以军容不整,坐兵部尚书郭元振于纛下,将斩之。

刘幽求、张说跪于马前谏曰:“元振有大功于社稷,不可杀。

”乃流新州。

斩给事中、知礼仪事唐绍,以其制军礼不肃故也。

上始欲立威,亦无杀绍之意,金吾卫将军李邈遽宣敕斩之。

上寻罢邈官,废弃终身。

时二大臣得罪,诸军多震慑失次,惟左军节度薛讷、朔方道大总管解琬二军不动,上遣轻骑召之,皆不得入其陈。

上深叹美,慰勉之。

甲辰,猎于渭川。

上欲以同州刺史姚元之为相,张说疾之,使御史大夫赵彦昭弹之,上不纳。

又使殿中监姜皎言于上曰:“陛下常欲择河东总管而难其人,臣今得之矣。

”上问为谁,皎曰:“姚元之文武全才,真其人也。

”上曰:“此张说之意也,汝何得面欺,罪当死!

”皎叩头首服,上即遣中使召元之诣行在。

既至,上方猎,引见,即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元之吏事明敏,三为宰相,皆兼兵部尚书,缘边屯戍斥候,士马储械,无不默记。

上初即位,励精为治,每事访于元之。

元之应答如响,同僚皆唯诺而已,故上专委任之。

元之请抑权幸,爱爵赏,纳谏诤,却贡献,不与群臣亵狎。

上皆纳之。

乙巳,车驾还京师。

姚元之尝奏请序进郎吏,上仰视殿屋,元之再三言之,终不应。

元之惧,趋出。

罢朝,高力士谏曰:“陛下新总万机,宰臣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

”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当奏闻共议之。

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邪?

”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元之道上语,元之乃喜。

闻者皆服上识君人之体。

左拾遗曲江张九龄,以元之有重望,为上所信任,奏记劝其远谄躁,进纯厚,其略曰:“任人当才,为政大体,与之共理,无出此途。

而向之用才,非无知人之鉴,其所以失溺,在缘情之举。

”又曰:“自君侯职相国之重,持用人之权,而浅中弱植之徒,已延颈企踵而至,谄亲戚以求誉,媚宾客以取容,其间岂不有才,所失在于无耻。

”元之嘉纳其言。

新兴王晋之诛也,僚吏皆奔散,惟司功李捴步从,不失在官之礼,仍哭其尸。

姚元之闻之,曰:“栾布之俦也。

”及为相,擢为尚书郎。

己酉,以刑部尚书赵彦昭为朔方道大总管。

十一月,乙丑,刘幽求兼侍中。

辛巳,群臣上表请加尊号为开元神武皇帝。

从之。

戊子,受册。

中书侍郎王琚为上所亲厚,群臣莫及。

每进见,侍笑语,逮夜方出。

或时休沐,往往遣中使召之。

或言于上曰:“王琚权谲纵横之才,可与之定祸乱,难与之守承平。

”上由是浸疏之。

是月,命琚兼御史大夫,按行北边诸军。

十二月,庚寅,赦天下,改元。

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

中书省为紫微省。

门下省为黄门省,侍中为监。

雍州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

甲午,吐蕃遣其大臣来求和。

壬寅,以姚元之兼紫微令。

元之避开元尊号,复名崇。

敕:“都督、刺史、都护将之官,皆引面辞毕,侧门取进止。

” 姚崇即为相,紫微令张说惧,乃潜诣岐王申款。

他日,崇对于便殿,行微蹇。

上问:“有足疾乎?

”对曰:“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

”上问其故。

对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为辅臣,而密乘车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

”癸丑,说左迁相州刺史。

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幽求亦罢为太子少保。

甲寅,以黄门侍郎卢怀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九·唐纪二十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阉茂七月,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下◎景龙二年戊申,公元七零八年春,二月,庚寅,宫有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云起,上令图以示百官。

韦巨源请布之天下。

从之,乃赦天下。

迦叶志忠奏:“昔神尧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

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阵乐》。

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

则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娬媚娘》。

应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

顺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条韦》,盖天意以为顺天皇后宜为国母,主蚕桑之事。

谨上《桑韦歌》十二篇,请编之乐府,皇后祀先蚕则奏之。

”太常卿郑愔又引而申之。

上悦,皆受厚赏。

右补阙赵延禧上言:“周、唐一统,符命同归,故高宗封陛下为周王。

则天时,唐同泰献《洛水图》。

孔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代可知也。

’陛下继则天,子孙当百代王天下。

”上悦,擢延禧为谏议大夫。

丁亥,萧至忠上疏,以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之梁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

今列位已广,冗员倍之,干求未厌,日月增数。

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

台寺之内,硃紫盈满,忽事则不存职务,恃势则公违宪章,徒忝官曹,无益时政。

”上虽嘉其意,竟不能用。

三月,丙辰,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筑三受降城于河上。

初,朔方军与突厥以河为境,河北有拂云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祈祷,牧马料兵而后度河。

时默啜悉众西击突骑施,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

太子少师唐休璟以为:“两汉以来皆北阻大河,今筑城寇境,恐劳人费功,终为虏有。

”仁愿固请不已,上竟从之。

仁愿表留岁满镇兵以助其功,咸阳兵二百馀人逃归,仁愿悉擒之,斩于城下,军中股栗,六旬而成。

以拂云祠为中城,距东西两城各四百馀里,皆据津要,拓地三百馀里。

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以左玉钤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弈使,戍诺真水为逻卫。

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

仁愿建三城,不置壅门及备守之具。

或问之,仁愿曰:“兵贵进取,不利退守。

寇至此,当并力出战,回首望城者,犹应斩之,安用守备,生其退恧之心也!

”其后常元楷为朔方军总管,始筑壅门。

人以是重仁愿而轻元楷。

夏,四月,癸未,置修文馆大学士四员,直学士八员,学士十二员,选公卿以下善为文者李峤等为之。

每游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学士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优者赐金帛。

同预宴者,惟中书、门下及长参王公、亲贵数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预焉。

于是天下靡然,争以文华相尚,儒学中谠之士莫得进矣。

秋,七月,癸巳,以左屯卫大将军、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清源尉吕元泰上疏,以为:“边境未宁,镇戍不息,士卒困苦,转输疲弊,而营建佛寺,月广岁滋,劳人费财,无有穷极。

昔黄帝、尧、舜、禹、汤、文、武惟以俭约仁义立德垂名,晋、宋以降,塔庙竞起,而丧乱相继,由其好尚失所,奢靡相高,人不堪命故也。

伏愿回营造之资,充疆场之费,使烽燧永息,群生富庶,则如来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孰过于此?

”疏奏,不省。

安乐、长宁公主及皇后妹成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

钱三万则度为僧尼。

其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凡数千人。

西京、东都各置两吏部侍郎,为四铨,选者岁数万人。

上官婕妤及后宫多立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往往从之游处,以求进达。

安乐公主尤骄横,宰相以下多出其门。

与长乐公主竞起第舍,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

安乐公主请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鱼所资,不许。

公主不悦,乃更夺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数里,累石象华山,引水象天津,欲以胜昆明,故名定昆。

安乐有织成裙,直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

上好击毯,由是风俗相尚,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毯场。

慎交,恭仁曾孙也。

上及皇后、公主多营佛寺。

左拾遗京兆辛替否上疏谏,略曰:“臣闻古之建官,员不必备,士有完行,家有廉节,朝廷有馀俸,百姓有馀食。

伏惟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增官,金银不供其印,束帛不充于锡,遂使富商豪贾,居尽缨冕之流。

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

”又曰:“公主,陛下之爱女,然而用不合于古义,行不根于人心,将恐变爱成憎,翻福为祸。

何者?

竭人之力,费人之财,夺人之家。

爱数子而取三怨,使边疆之士不尽力,朝廷之士不尽忠,人之散矣,独持所爱,何所恃乎!

君以人为本,本固则邦宁,邦宁则陛下之夫妇母子长相保也。

”又曰:“若以造寺必为理体,养人不足经邦,则殷、周已往皆暗乱,汉、魏已降皆圣明,殷、周已往为不长,汉、魏已降为不短矣。

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失真实而冀虚无,重俗人之为,轻天子之业,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以铜,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犹尚不给,况资于天生地养,风动雨润,而后得之乎!

一旦风尘再扰,霜雹荐臻,沙弥不可操干戈,寺塔不足攘饥馑,臣窃惜之。

”疏奏,不省。

时斜封官皆不由两省而授,两省莫敢执奏,即宣示所司。

吏部员外郎李朝隐前后执破一千四百馀人,怨谤纷然,朝隐一无所顾。

冬,十月,己酉,修文馆直学士、直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请抑损外戚权宠。

不敢斥言韦氏,但请抑损己家。

上优制不许。

平一名甄,以字行,载德之子也。

十一月,庚申,突骑施酋长娑葛自立为可汗,杀唐使者御史中丞冯嘉宾,遣其弟遮努等帅众犯塞。

初,娑葛既代乌质勒统众,父时故将阙啜忠节不服,数相攻击。

忠节众弱不能支,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奏追忠节入朝宿卫。

忠节行至播仙城,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说之曰:“国家不爱高官显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众故也。

今脱身入朝,一老胡耳。

岂惟不保宠禄,死生亦制于人手。

方今宰相宗楚客、纪处讷用事,不若厚赂二公,请留不行,发安西兵及引吐蕃以击娑葛,求阿史那献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发拔汗那兵以自助。

既不失部落,又得报仇,比于入朝,岂可同日语哉!

”郭虔瓘者,历城人,时为西边将。

忠节然其言,遣间使赂楚客、处讷,请如以悌之策。

元振闻其谋,上疏,以为:“往岁吐蕃所以犯边,正为求十姓、四镇之地不获故耳。

比者息兵请和,非能慕悦中国之礼义也,直以国多内难,人畜疫疠,恐中国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昵。

使其国小安,岂能忘取十姓、四镇之地哉!

今忠节不论国家大计,直欲为吐蕃乡导,恐四镇危机,将从此始。

顷缘默啜凭陵,所应者多,兼四镇兵疲弊,势未能为忠节经略,非怜突骑施也。

忠节不体国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

吐蕃得志,则忠节在其掌握,岂得复事唐也!

往年吐蕃无恩于中国,犹欲求十姓、四镇之地。

今若破娑葛有功,请分于阗、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

又,其所部诸蛮及婆罗门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讨之,亦不知以何词拒之!

是以古之智者皆不愿受夷狄之惠,盖豫忧其求请无厌、终为后患故也。

又,彼请阿史那献者,岂非以献为可汗子孙,欲依之以招怀十姓乎?

按献父元庆,叔父仆罗,兄俀子及斛瑟罗、怀道等,皆可汗子孙也。

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为可汗,欲以招抚十姓,皆不能致,寻自破灭。

何则?

此属非有过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动众,虽复可汗旧种,众心终不亲附,况献又疏远于其父兄乎?

若使忠节兵力自能诱胁十姓,则不必求立可汗子孙也。

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都,发其兵。

虔瓘前此已尝与忠书擅入拔汗那发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马,而拔汗那不胜侵扰,常引此番,奉俀子,还侵四镇。

时拔汗那四旁无强寇为援,虔瓘等恣为侵掠,如独行无人之境,犹引俀子为患。

今北有娑葛,急则与之并力,内则诸胡坚壁拒守,外则突厥伺隙邀遮。

臣料虔瓘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

内外受敌,自陷危亡,徒与虏结隙,令四镇不安。

以臣愚揣之,实为非计。

” 楚客等不从,建议:“遣冯嘉宾持节安抚忠节,侍御史吕守素处置四镇,以将军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发甘、凉以西兵,兼征吐蕃,以讨娑葛。

”娑葛遣使娑腊献马在京师,闻其谋,驰还报娑葛。

于是娑葛发五千骑出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入寇。

元振在疏勒,栅于河口,不敢出。

忠节逆嘉宾于计舒河口,娑葛遣兵袭入,生擒忠节,杀嘉宾,擒吕守素于僻城,缚于驿柱,C061而杀之。

上以安乐公主将适左卫中郎将武延秀,遣使召太子宾客武攸绪于嵩山。

攸绪将至,上敕礼官于两仪殿设别位,欲行问道之礼,听以山服葛巾入见,不名不拜。

仗入,通事舍人引攸绪就位。

攸绪趋立辞见班中,再拜如常仪。

上愕然,竟不成所拟之礼。

上屡延之内殿,频烦宠锡,皆谢不受。

亲贵谒侯,寒温之外,不交一言。

初,武崇训之尚公主也,延秀数得侍宴。

延秀美姿仪,善歌舞,公主悦之。

及崇训死,遂以延秀尚焉。

己卯,成礼,假皇后仗,分禁兵以盛其仪卫,命安国相王障车。

庚辰,赦天下。

以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

辛巳,宴群臣于两仪殿,命公主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癸未,牛师奖与突骑施娑葛战于火烧城,师奖兵败没。

娑葛遂陷安西,断四镇路,遣使上表,求宗楚客头。

楚客又奏以周以悌代郭元振统众,征元振入朝。

以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置军焉耆以讨娑葛。

娑葛遗元振书,称:“我与唐初无恶,但仇阙啜。

宗尚书受阙啜金,欲枉破奴部落,冯中丞、牛都护相继而来,奴岂得坐而待死!

又闻史献欲来,徒扰军师,恐未有宁日。

乞大使商量处置。

”元振奏娑葛书。

楚客怒,奏言元振有异图,召,将罪之。

元振使其子鸿间道具奏其状,乞留定西土,不敢归。

周以悌竟坐流白州,复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册为十四姓可汗。

以婕妤上官氏为昭容。

十二月,御史中丞姚廷筠奏称:“比见诸司不遵律令格式,事无大小皆悉闻奏。

臣闻为君者任臣,为臣者奉法。

万机丛委,不可遍览,岂有修一水窦,伐一枯木,皆取断宸衷!

自今若军国大事及条式无文者,听奏取进止,自馀各准法处分。

其有故生疑滞,致有稽失,望令御史纠弹。

”从之。

丁巳晦,敕中书、门下与学士、诸王、驸马入阁守岁,设庭燎,置酒,奏乐。

酒酣,上谓御史大夫窦从一曰:“闻卿久无伉俪,朕每忧之。

今夕岁除,为卿成礼。

”从一但唯唯拜谢。

俄而内侍引烛笼、步障、金缕罗扇自西廊而上,扇后有人衣礼衣,花钗,令与从一对坐。

上命从一诵《却扇诗》数首。

扇却,去花易服而出,徐视之,乃皇后老乳母王氏,本蛮婢也。

上与侍臣大笑。

诏封莒国夫人,嫁为从一妻。

俗谓乳母之婿曰:“阿冲”,从一每谒见及进表状,自称“翊圣皇后阿冲”,时人谓之:“国冲”,从一欣然有自负之色。

◎景龙三年己酉,公元七零九年春,正月,丁卯,制广东都圣善寺,居民失业者数十家。

长宁、安乐诸公主多纵僮奴掠百姓子女为奴婢,侍御史袁从之收系狱,治之。

公主诉于上,上手制释之。

从之奏称:“陛下纵奴掠良人,何以理天下!

”上竟释之。

二月,己丑,上幸玄武门,与近臣观宫女拔河。

又命宫女为市肆,公卿为商旅,与之交易,因为忿争,言辞亵慢,上与后临观为乐。

丙申,监察御史崔琬对仗弹宗楚客、纪处讷潜通戎狄,受其货赂,致生边患。

故事,大臣被弹,俯偻趋出,立于朝堂待罪。

至是,楚客更愤怒作色,自陈忠鲠,为琬所诬。

上竟不穷问,命琬与楚客结为兄弟以和解之,时人谓之“和事天子”。

壬寅,以韦巨源为左仆射,杨再思为右仆射,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上数与近臣学士宴集,令各效伎艺以为乐。

工部尚书张锡舞《谈容娘》,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左卫将军张洽舞《黄麞》,左金吾将军杜元谈诵《婆罗门咒》,中书舍人卢藏用效道士上章。

国子司业河东郭山恽独曰:“臣无所解,请歌古诗。

”上许之。

山恽乃歌《鹿鸣》、《蟋蟀》。

明日,上赐山恽敕,嘉美其意,赐时服一袭。

上又尝宴侍臣,使各为《回波辞》。

众皆为谄语,或自求荣禄。

谏议大夫李景伯曰:“回波尔时酒卮。

微臣职在箴规。

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

”上不悦。

萧至忠曰:“此真谏官也。

” 三月,戊午,以宗楚客为中书令,萧至忠为侍中,大府卿韦嗣立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崔湜、赵彦昭并同平章事。

崔湜通于上官昭容,故昭容引以为相。

彦昭,张掖人也。

时政出多门,滥官充溢,人以为三无坐处,谓宰相、御史及员外官也。

韦嗣立上疏,以为:“比者造寺极多,务取崇丽,大则用钱百数十万,小则三五万,无虑所费千万以上,人力劳弊,怨嗟盈路。

佛之为数,要在降伏身心,岂雕画土木,相夸壮丽!

万一水旱为灾,戎狄构患,虽龙象如云,将何救哉!

又,食封之家,其数甚众,昨问户部,云用六十馀万丁。

一丁绢两匹,凡百二十馀万匹。

臣顷在太府,每岁庸绢,多不过百万,少则六七十万匹,比之封家,所入殊少。

夫有佐命之勋,始可分茅胙土。

国初,功臣食封者不过三二十家,今以恩泽食封者乃逾百数。

国家租赋,太半私门,私门有馀,徒益奢侈,公家不足,坐致忧危,制国之方,岂谓为得!

封户之物,诸家自征,僮仆依势,陵轹州县,多索裹头,转行贸易,烦扰驱迫,不胜其苦。

不若悉计丁输之太府,使封家于左藏受之,于事为愈。

又,员外置官,数倍正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库仓储,竭于资奉。

又,刺史、县令,近年以来,不存简择,京官有犯及声望下者方遣刺州,吏部选人,衰耄无手笔者方补县令。

以此理人,何由率化!

望自今应除三省、两台及五品以上清望官,皆先于刺史、县令中选用,则天下理矣。

”上弗听。

戊寅,以礼部尚书韦温为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常卿郑愔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温,皇后之兄也。

太常博士唐绍以武氏昊陵、顺陵置守户五百,与昭陵数同,梁宣王、鲁忠王墓守户多于亲王五倍,韦氏褒德庙卫兵多于太庙,上疏请量裁减。

不听。

绍,临之孙也。

中书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郑愔俱掌铨衡,倾附势要,赃贿狼藉,数外留人,授拟不中,逆用三年阙,选法大坏。

湜父挹为司业,受选人钱,湜不之知,长名放之。

其人诉曰:“公所亲受某赂,奈何不与官?

”湜怒曰:“所亲为谁,当擒取杖杀之!

”其人曰:“公勿杖杀,将使公遭忧。

”湜大惭。

侍御史勒恒与监察御史李尚隐对仗弹之,上下湜等狱,命监察御史裴漼按之。

安乐公主讽漼宽其狱,漼复对仗弹之。

夏,五月,丙寅,愔免死,流吉州,湜贬江州司马。

上官昭容密与安乐公主、武延秀曲为申理,明日,以湜为襄州刺史,愔为江州司马。

六月,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薨。

秋,七月,突骑施娑葛遣使请降。

庚辰,拜钦化可汗,赐名守忠。

八月,己酉,以李峤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安石为侍中,萧至忠为中书令。

至忠女适皇后舅子崔无谙,成昏日,上主萧氏,后主崔氏,时人谓之“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上将祀南郊,丁酉,国子祭酒祝钦明、国子司业郭山恽建言:“古者大祭祀,后裸献以瑶爵。

皇后当助祭天地。

”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驳之,以为:“郑玄注《周礼·内司服》,惟有助祭先王先公,无助祭天地之文。

皇后不当助祭南郊。

”国子司业盐官褚无量议。

以为:“祭天惟以始祖为主,不配以祖妣,故皇后不应预祭。

”韦巨源定仪注,请依钦明议。

上从之,以皇后为亚献,仍以宰相女为斋娘,助执豆笾。

钦明又欲以安乐公主为终献,绍、钦绪固争,乃止。

以巨源摄太尉为终献。

钦绪,胶水人也。

己巳,上幸定昆池,命从官赋诗。

黄门侍郎李日知诗曰:“所愿暂思居者逸,勿使时称作者劳。

”及睿宗即位,谓日知曰:“当是时,朕亦不敢言之。

” 九月,戊辰,以苏瑰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安乐公主各树朋党,更相谮毁,上患之。

冬,十一月,癸亥,上谓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曰:“比闻内外亲贵多不辑睦,以何法和之?

”平一以为:“此由谗谄之人阴为离间,宜深加诲谕,斥逐奸险。

若犹未已,伏愿舍近图远,抑慈存严,示以知禁,无令积恶。

”上赐平一帛,而不能用其言。

上召前修文馆学士崔湜、郑愔入陪大礼。

乙丑,上祀南郊,赦天下,并十恶咸赦除之。

流人并放还。

斋娘有婿者,皆改官。

甲戌,开府仪同三司、平章军国重事豆卢钦望薨。

乙亥,吐蕃赞普遣其大臣尚赞咄等千馀人逆金城公主。

河南道巡察使、监察御史宋务光,以“于时食实封者凡一百四十馀家,应出封户者凡五十四州,皆割上腴之田,或一封分食数州。

而太平、安乐公主又取高资多丁者,刻剥过苦,应充封户者甚于征役。

滑州地出绫缣,人多趋射,尤受其弊,人多流亡。

请稍分封户散配馀州。

又,征封使者烦扰公私,请附租庸,每年送纳。

”上弗听。

时流人皆放还,均州刺史谯王重福独不得归,乃上表自陈曰:“陛下焚柴展礼,郊祀上玄,苍生并得赦除,赤子偏加摈弃,皇天平分之道,固若此乎!

天下之人闻者为臣流涕。

况陛下慈念,岂不愍臣栖遑!

”表奏,不报。

前右仆射致仕唐休璟,年八十馀,进取弥锐,娶贺娄尚宫养女为其子妇。

十二月,壬辰,以休璟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上幸骊山温汤。

庚子,幸韦嗣立庄舍。

以嗣立与周高士韦夐同族,赐爵逍遥公。

嗣立,皇后之疏属也。

由是顾赏尤重。

乙巳,还宫。

是岁,关中饥,米斗百钱。

运山东、江、淮谷输京师,牛死什八九。

群臣多请车驾复幸东都,韦后家本杜陵,不乐东迁,乃使巫觋彭君卿等说上云:“今岁不利东行。

”后复有言者,上怒曰:“岂有逐粮天子邪!

”乃止。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上◎景云元年庚戌,公元七一零年春,正月,丙寅夜,中宗与韦后微行观灯于市里,又纵宫女数千人出游,多不归者。

上命纪处讷送金城公主适吐蕃,处讷辞。

又命赵彦昭,彦昭亦辞。

丁丑,命左骁卫大将军杨矩送之。

己卯,上自送公主至始平。

二月,癸未,还宫。

公主至吐蕃,赞普为之别筑城以居之。

庚戌,上御梨园毯场,命文武三品以上抛毯及分朋拔河。

韦巨源、唐休璟衰老,随縆踣地,久之不能兴。

上及皇后、妃、主临观,大笑。

夏,四月,丙戌,上游芳林园,命公卿马上摘樱桃。

初,则天之世,长安城东隅民王纯家井溢,浸成大池数十顷,号隆庆池。

相王子五王列第于其北,望气者言:“常郁郁有帝王气,比日尤甚。

”乙未,上幸隆庆池,结彩为楼,宴侍臣,泛舟戏象以厌之。

定州人郎岌上言:“韦后、宗楚客将为逆乱。

”韦后白上,杖杀之。

五月,丁卯,许州司兵参军偃师燕钦融复上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

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图危宗社。

”上召钦融面诘之。

钦融顿首抗言,神色不挠。

上默然。

宗楚客矫制令飞骑扑杀之,投于殿庭石上,折颈而死,楚客大呼称快。

上虽不穷问,意颇怏怏不悦。

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

己卯,上宴近臣,国子祭酒祝钦明自请作《八风舞》,摇头转目,备诸丑态。

上笑。

钦明素以儒学著名,吏部侍郎卢藏用私谓诸学士曰:“祝公《五经》,扫地尽矣!

” 散骑常侍马秦客以医术,光禄少卿杨均以善烹调,皆出入宫掖,得幸于韦后,恐事泄被诛。

安乐公主欲韦后临朝,自为皇太女。

乃相与合谋,于饼餤中进毒。

六月,壬午,中宗崩于神龙殿。

韦后秘不发丧,自总庶政。

癸未,召诸宰相入禁中,征诸府兵五万人屯京城,使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璿、左千牛中郎将韦璿、长安令韦播、郎将高嵩等分领之。

璿,温之族弟。

播,从子。

嵩。

其甥也。

中书舍人韦元徼巡六街。

又命左监门大将军兼内侍薛思简等,将兵五百人驰驿戍均州,以备谯王重福。

以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仍充东都留守。

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并同平章事。

羲,长倩之子也。

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

宗楚客密谓韦温曰:“相王辅政,于理非宜。

且于皇后,嫂叔不通问,听朝之际,何以为礼?

”遂帅诸宰相表请皇后临朝,罢相王政事。

苏瑰曰:“遗诏岂可改邪!

”温、楚客怒,瑰惧而从之,乃以相王为太子太师。

甲申,梓宫迁御太极殿,集百官,发丧,皇后临朝摄政,赦天下,改元唐隆。

进相王旦为太尉,雍王守礼为幽王,寿春王成器为宋王,以从人望。

命韦温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

丁亥,殇帝即位,时年十六。

尊皇后为皇太后。

立妃陆氏为皇后。

壬辰,命纪处讷持节巡抚关内道,岑羲河南道,张嘉福河北道。

宗楚客与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及诸韦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南北卫军、台阁要司皆以韦氏子弟领之,广聚党众,中外连结。

楚客又密上书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

谋害殇帝,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密与韦温、安乐公主谋去之。

相王子临淄王隆基,先罢潞州别驾,在京师,阴聚才勇之士,谋匡复社稷。

初,太宗选官户及蕃口骁勇者,着虎文衣,跨豹文鞯,从游猎,于马前射禽兽,谓之百骑。

则天时稍增为千骑,隶左右羽林。

中宗谓之万骑,置使以领之。

隆基皆厚结其豪杰。

兵部侍郎崔日用素附韦、武,与宗楚客善,知楚客谋,恐祸及己,遣宝昌寺僧普润密诣隆基告之,劝其速发。

隆基乃与太平公主及公主子卫尉卿薛崇暕、苑总监赣人钟绍京、尚衣奏御王崇晔、前朝邑尉刘幽求、利仁府折冲麻嗣宗谋先事诛之。

韦播、高嵩数榜捶万骑,欲以立威,万骑皆怨。

果毅葛福顺、陈玄礼见隆基诉之,隆基讽以诛诸韦,皆踊跃请以死自效。

万骑果毅李仙凫亦预其谋。

或谓隆基当启相王,隆基曰:“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

今启而见从,则王预危事。

不从,将败大计。

”遂不启。

庚子,晡时,隆基微服与幽求等入苑中,会钟绍京廨舍。

绍京悔,欲拒之,其妻许氏曰:“忘身徇国,神必助之。

且同谋素定,今虽不行,庸得免乎!

”绍京乃趋出拜谒,隆基执其手与坐。

时羽林将士皆屯玄武门,逮夜,葛福顺、李仙凫皆至隆基所,请号而行。

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刘幽求曰:“天意如此,时不可失!

”福顺拔剑直入羽林营,斩韦璿、韦播、高嵩以徇,曰:“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

今夕当共诛诸韦,马鞭以上皆斩之!

立相王以安天下。

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羽林之士皆欣然听命。

乃送璿等首于隆基,隆基取火视之,遂与幽求等出苑南门,绍京帅丁匠二百馀人,执斧锯以从。

使福顺将左万骑攻玄德门,仙凫将右万骑攻白兽门,约会于凌烟阁前,即大噪,福顺等杀守门将,斩关而入。

隆基勒兵玄武门外,三鼓,闻声,帅总监及羽林兵而入,诸卫兵在太极殿宿卫梓宫者,闻噪声,皆被甲应之。

韦后惶惑走入飞骑营,有飞骑斩首献于隆基。

安乐公主方照镜画眉,军士斩之。

斩武延秀于肃章门外,斩内将军贺娄氏于太极殿西。

初,上官昭容引其从母之子王昱为左拾遗,昱说昭容母郑氏曰:“武氏,天之所废,不可兴也。

今婕妤附于三思,此灭族之道也,愿姨思之!

”郑氏以戒昭容,昭容弗听。

及太子重俊起兵诛三思,索昭容,昭容始惧,思昱言。

自是心附帝室,与安乐公主各树朋党。

及中宗崩,昭容草遗制立温王,以相王辅政。

宗、韦改之。

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入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

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时少帝在太极殿,刘幽求曰:“众约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

”隆基遽止之,捕索诸韦在宫中及守诸门,并素为韦后所亲信者皆斩之。

比晓,内外皆定。

辛巳,隆基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启之罪。

相王抱之泣曰:“社稷宗庙不坠于地,汝之力也!

”遂迎相王入辅少帝。

闭宫门及京城门,分遣万骑收捕诸韦亲党。

斩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韦温于东市之北。

中书令宗楚客衣斩衰、乘青驴逃出,至通化门,门者曰:“公,宗尚书也。

”去布帽,执而斩之,并斩其弟晋卿。

相王奉少帝御安福门,慰谕百姓。

初,赵履温倾国资以奉安乐公主,为之起第舍,筑台穿池无休已,擫紫衫,以项挽公主犊车。

公主死,履温驰诣安福楼下舞蹈称万岁。

声未绝,相王命万骑斩之。

百姓怨其劳役,争割其肉,立尽。

秘书监汴王邕娶韦后妹崇国夫人,与御史大夫窦从一各手斩其妻首以献。

邕,凤之孙也。

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闻乱,家人劝之逃匿,巨源曰:“吾位大臣,岂可闻难不赴!

”出至都街,为乱兵所杀,时年八十。

于是枭马秦客、杨均、叶静能等首,尸韦后于市。

崔日用将兵诛诸韦于杜曲,襁褓儿无免者,诸杜滥死非一。

是日,赦天下,云:“逆贼魁首已诛,自馀支党一无所问。

”以临淄王隆基为平王,兼知内外闲厩,押左右厢万骑。

薛崇暕赐爵立节王。

以钟绍京守中书侍郎,刘幽求守中书舍人,并参知机务。

麻嗣宗行左金吾卫中郎将。

武氏宗属,诛死流窜殆尽。

侍中纪处讷行至华州,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张嘉福行至怀州,皆收斩之。

壬寅,刘幽求在太极殿,有宫人与宦官令幽求作制书立太后,幽求曰:“国有大难,人情不安,山陵未毕,遽立太后,不可。

”平王隆基曰:“此勿轻言。

” 遣十道使赍玺书宣抚,及诣均州宣慰谯王重福。

贬窦从一为濠州司马。

罢诸公主府官。

癸卯,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

以平王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宋王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巴陵王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彭城王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光禄少卿嗣道王微检校右金吾卫大将军。

微,元庆之孙也。

以黄门侍郎李日知、中书侍郎钟绍京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公主之子薛崇训为右千牛卫将军。

隆基有二奴:王毛仲、李守德,皆趫勇善骑射,常侍卫左右。

隆基之入苑中也,毛仲避匿不从,事定数日方归,隆基不之责,仍超拜将军。

毛仲,本高丽也。

汴王邕贬沁州刺史,左散骑常侍、驸马都尉杨慎交贬巴州刺史,中书令萧至忠贬许州刺史,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嗣立贬宋州刺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彦昭贬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贬华州刺史。

刘幽求言于宋王成器、平王隆基曰:“相王畴昔已居宸极,群望所属。

今人心未安,家国事重,相王岂得尚守小节,不早即位以镇天下乎!

”隆基曰:“王性恬淡,不以代事婴怀。

虽有天下,犹让于人,况亲兄之子,安肯代之乎!

”幽求曰:“众心不可违,王虽欲高居独善,其如社稷何!

”成器、隆基入见相王,极言其事,相王乃许之。

甲辰,少帝在太极殿东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宫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

”幽求跪曰:“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

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

”乃以少帝制传位相王。

时少帝犹在御座,太平公主进曰:“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

”遂提下之。

睿宗即位,御承天门,赦天下。

复以少帝为温王。

以钟绍京为中书令。

钟绍京少为司农录事,既典朝政,纵情赏罚,众皆恶之。

太常少卿薛稷劝其上表礼让,绍京从之。

稷入言于上曰:“绍京虽有勋劳,素无才德,出自胥徒,一旦超居元宰,恐失圣朝具瞻之美。

”上以为然。

丙午,改除户部尚书,寻出为蜀州刺史。

上将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决。

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

苟违其宜,四海失望。

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

”涕泣固请者累日。

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大宜立。

刘幽求曰:“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

平王拯社稷之危,求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

”上从之。

丁未,立平王隆基为太子。

隆基复表让成器,不许。

则天大圣皇后复旧号为天后。

追谥雍王贤曰章怀太子。

戊申,以宋王成器为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

置温王重茂于内宅。

以太常少卿薛稷为黄门侍郎,参知机务。

稷以工书,事上于籓邸,其子伯阳尚仙源公主,故为相。

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斫棺暴尸,平其坟墓。

以许州刺史姚元之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州刺史韦嗣立、许州刺史萧至忠为中书令,绛州刺史赵彦昭为中书侍郎,华州刺史崔湜为吏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越州长史宋之问,饶州刺史冉祖雍,坐谄附韦、武,皆流岭表。

己酉,立衡阳王成义为申王,巴陵王隆范为岐王,彭城王隆业为薛王。

加太平公主实封满万户。

太平公主沈敏多权略,武后以为类己,故于诸子中独爱幸,颇得预密谋,然尚畏武后之严,未敢招权势。

及诛张易之,公主有力焉。

中宗之世,韦后、安乐公主皆畏之,又与太子共诛韦氏。

既屡立大功,益尊重,上常与之图议大政,每入奏事,坐语移时。

或时不朝谒,则宰相就第咨之。

每宰相奏事,上辄问:“尝与太平议否?

”又问:“与三郎议否?

”然后可之。

三郎,谓太子也。

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其馀荐士骤历清显者不可胜数,权倾人主,趋附其门者如市。

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田园遍于近甸,收市营远诸器玩,远至岭、蜀,输送者相属于路,居处奉养,拟于宫掖。

追赠郎岌、燕钦融谏议大夫。

秋,七月,庚戌朔,赠韦月将宣州刺史。

癸丑,以兵部侍郎崔日用为黄门侍郎,参知机务。

追复故太子重俊位号。

雪敬晖、桓彦范、崔玄、张柬之、袁恕己、成王行里、李多祚等罪,复其官爵。

丁巳,以洛州长史宋璟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岑羲罢为右散骑常侍,兼刑部尚书。

璟与姚元之协心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纳纪修举,当时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

壬戌,崔湜罢为尚书左丞,张锡为绛州刺史,萧至忠为晋州刺史,韦嗣立为许州刺史,赵彦昭为宋州刺史。

丙寅,姚元之兼中书令,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贬怀州刺史。

丁卯,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唐休璟致仕,右武卫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张仁愿罢为左卫大将军。

黄门侍郎、参知机务崔日用与中书侍郎、参知机务薛稷争于上前,稷曰:“日用倾侧,向附武三思,非忠臣。

卖友邀功,非义士。

”日用曰:“臣往虽有过,今立大功。

稷外托国姻,内附张易之、宗楚客,非倾侧而何!

”上由是两罢之,戊辰,以日用为雍州长史,稷为左散骑常侍。

己巳,赦天下,改元。

凡韦氏馀党未施行者,咸赦之。

乙亥,废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韦后之临朝也,吏部侍郎郑愔贬江州司马,潜过均州,与刺史谯王重福及洛阳人张灵均谋举兵诛韦氏,未发而韦氏败。

重福迁集州刺史,未行,灵均说重福曰:“大王地居嫡长,当为天子。

相王虽有功,不当继统。

东都士庶,皆愿王来。

王若潜入洛阳,发左右屯营兵,袭杀留守。

据东都,如从天而下也。

然后西取陕州,东取河南北,天下指麾可定。

”重福从之。

灵均乃密与愔结谋,聚徒数十人。

时愔自秘书少监左迁沅州刺史,迟留洛阳以俟重福,为重福草制,立重福为帝,改元为中元克复。

尊上为皇季叔,以温王为皇太弟,愔为左丞相知内外文部尚书知吏部事。

重福与灵均诈乘驿诣东都,愔先供张驸马都尉裴巽第以待重福。

洛阳县官微闻其谋。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八·唐纪二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二月,尽强圉协洽,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中◎神龙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二月,辛亥,帝帅百官诣上阳宫问太后起居。

自是每十日一往。

甲寅,复国号曰唐。

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

复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

乙卯,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贬高要尉。

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

司礼卿崔神庆流钦州。

杨再思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

太后之迁上阳宫也,太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独呜咽流涕。

桓彦范、张柬之谓曰:“今日岂公涕泣时邪!

恐公祸由此始。

”元之曰:“元之事则天皇帝久,乍此辞违,悲不能忍。

且元之前日从公诛奸逆,人臣之义也。

今日别旧君,亦人臣之义也,虽获罪,实所甘心。

”是日,出为亳州刺史。

甲子,立妃韦氏为皇后,赦天下。

追赠后父玄贞为上洛王、母崔氏为妃。

左拾遗贾虚己上疏,以为:“异姓不王,古今通制。

今中兴之始,万姓喁喁以观陛下之政。

而先王后族,非所以广德美于天下也。

且先朝赠后父太原王,殷鉴不远,须防其渐。

若以恩制已行,宜令皇后固让,则益增谦冲之德矣。

”不听。

初,韦后生邵王重润、长宁、安乐二公主,上之迁房陵也,安乐公主生于道中,上特爱之。

上在房陵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危,情爱甚笃。

上每闻敕使至,辄惶恐欲自杀,后止之曰:“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

”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御。

”及再为皇后,遂干预朝政,如武后在高宗之世。

桓彦范上表,以为:“《易》称‘无攸遂,在中馈,贞吉’,《书》称‘牝鸡之辰,惟家之索’,伏见陛下每临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预闻政事。

臣窃观自古帝王,未有与妇人共政而不破国亡身者也。

且以阴乘阳,违天也。

以妇陵夫,违人也。

伏愿陛下览古今之戒,以社稷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治阴教,勿出外朝干国政。

” 先是,胡僧慧范以妖妄游权贵之门,与张易之兄弟善,韦后亦重之。

及易之诛,复称慧范预其谋,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上庸县公,出入宫掖,上数微行幸其舍。

彦范复表言慧范执左道以乱政,请诛之。

上皆不听。

初,武后诛唐宗室,有才德者先死,惟吴王恪之子郁林侯千里褊躁无才,又数献符瑞,故独得免。

上即位,立为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

武后所诛唐诸王、妃、主、驸马等,皆无人葬埋,子孙或流窜岭表,或拘囚历年,或逃匿民间,为人佣保。

至是,制州县求访其柩,以礼改葬,追复官爵,召其子孙,使之承袭,无子孙者为择后置之。

既而宗室子孙相继而至,皆召见,涕泣舞蹈,各以亲疏袭爵拜官有差。

二张之诛也,洛州长史薛季昶谓张柬之、敬晖曰:“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

”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犹机上肉耳,夫何能为!

所诛已多,不可复益也。

”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

”朝邑尉武强刘幽求亦谓桓彦范、敬晖曰:“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

若不早图,噬脐无及。

”不从。

上女安乐公主适三思子崇训。

上官婉儿者,仪之女孙也,仪死,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

则天爱之,自圣历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

及上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用事于中。

三思通焉,故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引入禁中,上遂与三思图议政事,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矣。

上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旁为之点筹。

三思遂与后通,由是武氏之势复振。

张柬之等数劝上诛诸武,上不听。

柬之等曰:“革命之际,宗室诸李,诛夷略尽。

今赖天地之灵,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远近所望邪!

愿颇抑损其禄位以慰天下!

”又不听。

柬之等或抚床叹愤,或弹指出血,曰:“主上昔为英王,时称勇烈,吾所以不诛诸武者,欲使上自诛之,以张天子之威耳。

今反如此,事势已去,知复奈何!

” 上数微服幸武三思第,监察微史清河崔皎密疏谏曰:“国命初复,则天皇帝在西宫,人心犹有附会。

周之旧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轻有外游,不察豫且之祸!

”上泄之,三思之党切齿。

丙寅,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左散骑常侍谯王重福,上之庶子也。

其妃,张易之之甥。

韦后恶之,谮于上曰:“重润之死,重福为之也。

”由是贬濮州员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

丁卯,以右散骑常侍安定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

辛未,相王固让太尉及知政事,许之。

又立为皇太弟,相王固辞而止。

甲戌,以国子祭酒始平祝钦明同中书门下三品,黄门侍郎、知侍中事韦安石为刑部尚书,罢知政事。

丁丑,武三思、武攸暨固辞新官爵及政事,许之,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立皇子义兴王重俊为卫王,北海王重茂为温王,仍以重俊为洛州牧。

三月,甲申,制:“文明已来破家子孙皆复旧资廕,唯徐敬业、裴炎不在免限。

” 丁亥,制:“酷吏周兴、来俊臣等,已死者追夺官爵,存者皆流岭南恶地。

” 己丑,以袁恕己为中书令。

以安车征安平王武攸绪于嵩山,既至,除太子宾客。

固请还山,许之。

制:“枭氏、蟒氏皆复旧姓。

” 术士郑普思、尚衣奉御叶静能皆以妖妄为上所信重,夏,四月,墨敕以普思为秘书监,静能为国子祭酒。

桓彦范、崔玄固执不可,上曰:“已用之,无容遽改。

”彦范曰:“陛下初即位,下制云:‘政令皆依贞观故事。

’贞观中,魏征、虞世南、颜师古为秘书监,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岂普思、静能之比乎!

”庚戌,左拾遗李邕上疏,以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若有神仙能令人不死,则秦始皇、汉武帝得之矣。

佛能为人福利,则梁武帝得之矣。

尧、舜所以为帝王首者,亦修人事而已。

尊宠此属,何补于国!

”上皆不听。

上即位之日,驿召魏元忠于高要。

丁卯,至都,拜卫尉卿、同平章事。

甲戌,以魏元忠为兵部尚书,韦安石为吏部尚书,李怀远为右散骑常侍,唐休璟为辅国大将军,崔玄检校益府长史,杨再思检校杨府长史,祝钦明为刑部尚书,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元忠等皆以东宫旧僚褒之也。

乙亥,以张柬之为中书令。

戊寅,追赠故邵王重润为懿德太子。

五月,壬午,迁周庙七主于西京崇尊庙。

制:“武氏三代讳,奏事者皆不得犯。

” 乙酉,立太庙、社稷于东都。

以张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郑普思等十六人皆为立功之人,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

癸巳,敬晖等帅百官上表,以为:“五运迭兴,事不两大。

天授革命之际,宗室诛窜殆尽,岂得与诸武并封!

今天命惟新,而诸武封建如旧,并居京师,开辟以来未有斯理。

愿陛下为社稷计,顺遐迩心,降其王爵,以安内外。

”上不许。

敬晖等畏武三思之谗,以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伺其动静。

湜见上亲三思而忌晖等,乃悉以晖等谋告三思,反为三思用。

三思引为中书舍人。

湜,仁师之孙也。

先是,殿中侍御史南皮郑愔谄事二张,二张败,贬宣州司士参军,坐赃,亡入东都,私谒武三思。

初见三思,哭甚哀,既而大笑。

三思素贵重,甚怪之,愔曰:“始见大王而哭,哀大王将戮死而灭族也。

后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愔也。

大王虽得天子之意,彼五人皆据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太后如反掌。

大王自视势位与太后孰重?

彼五人日夜切齿,欲噬大王之肉,非尽大王之族不足以快其志。

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而晏然尚自以为泰山之安,此愔所以为大王寒心。

”三思大悦,与之登楼,问自安之策,引为中书舍人,与崔湜皆为三思谋主。

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晖等,云“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

”上信之。

三思等因为上画策:“不若封晖等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之权。

”上以为然。

甲午,以侍中齐公敬晖为平阳王,谯公桓彦范为扶阳王,中书令汉阳公张柬之为汉阳王,南阳公袁恕己为南阳王,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博陵公崔玄为博陵王,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

仍赐彦范姓韦氏,与皇后同籍。

寻又以玄检校益州长史、知都督事,又改梁州刺史。

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

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

五王之请削武氏诸王也,求人为表,众莫肯为。

中书舍人岑羲为之,语甚激切。

中书舍人偃师毕构次当读表,辞色明厉。

三思既得志,羲改秘书少监,出构为润州刺史。

易州刺史赵履温,桓彦范之妻兄也。

彦范之诛二张,称履温预其谋,召为司农少卿,履温以二婢遗彦范。

及彦范罢政事,履温复夺其婢。

上嘉宋璟忠直,屡迁黄门侍郎。

武三思尝为事属璟,璟正色拒之曰:“今太后既复子明辟,王当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

独不见产、禄之事乎?

” 以韦安石兼检校中书令,魏元忠兼检校侍中,又以李湛为右散骑常侍,赵承恩为光禄卿,杨元琰为卫尉卿。

先是,元琰知三思浸用事,请弃官为僧,上不许。

敬晖闻之,笑曰:“使我早知,劝上许之,髡去胡头,岂不妙哉!

”元琰多须,类胡,故晖戏之。

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将危。

此乃由衷之请,非徒然也。

”晖知其意,瞿然不悦。

及晖等得罪,元琰独免。

上官婕妤劝韦后袭则天故事,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百姓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

制皆许之。

癸卯,制:降诸武,梁王三思为德静王,定王攸暨为乐寿王,河内王懿宗等十二人皆降为公,以厌人心。

甲辰,以唐休璟为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豆卢钦望为右仆射。

六月,壬子,以左骁卫大将军裴思说充灵武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癸亥,命右仆射豆卢钦望,有军国重事,中书门下可共平章。

先是,仆射为正宰相,其后多兼中书门下之职,午前决朝政,午后决省事。

至是,钦望专为仆射,不敢预政事,故有是命。

是后专拜仆射者,不复为宰相矣。

又以韦安石为中书令,魏元忠为侍中,杨再思检校为中书令。

丁卯,祔孝敬皇帝于太庙,号义宗。

戊辰,洛水溢,流二千馀家。

秋,七月,辛巳,以太子宾客韦巨源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如故。

特进汉阳王张柬之表请归襄州养疾。

乙未,以柬之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给全俸。

河南、北十七州大水。

八月,戊申,以水灾求直言。

右卫骑曹参军西河宋务光上疏,以为:“水阴类,臣妾之象,恐后庭有干外朝之政者,宜杜绝其萌。

今霖雨不止,乃闭坊门以禳之,至使里巷谓坊门为宰相,言朝廷使之燮理阴阳也。

又,太子国本,宜早择贤能而立之。

又,外戚太盛,如武三思等,宜解其机要,厚以禄赐。

又,郑普思、叶静能以小技窃大位,亦朝政之蠹也。

”疏奏,不省。

壬戌,追立妃赵氏为恭皇后,孝敬皇帝妃裴氏为哀皇后。

九月,壬午,上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于明堂,以高宗配。

初,上在房陵,州司制约甚急。

刺史河东张知謇、灵昌崔敬嗣独待遇以礼,供给丰赡,上德之,擢知謇自贝州刺史为左卫将军,赐爵范阳公。

敬嗣已卒,求得其子汪,嗜酒,不堪厘职,除五品散官。

改葬上洛王韦玄贞,其仪皆如太原王故事。

癸巳,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罢为礼部尚书,以其从父安石为中书令故也。

以左卫将军上邽纪处讷兼检校太府卿,处讷娶武三思之妻姊故也。

冬,十月,命唐休璟留守京师。

癸亥,上幸龙门。

乙丑,猎于新安而还。

辛未,以魏元忠为中书令,杨再思为侍中。

十一月,戊寅,群臣上皇帝尊号曰应天皇帝,皇后曰顺天皇后。

壬午,上与后谒谢太庙,赦天下。

相王、太平公主加实封,皆满万户。

己丑,上御洛城南楼,观泼寒胡戏。

清源尉吕元泰上疏,以为“谋时寒若,何必裸身挥水,鼓舞衢路以索之!

”疏奏,不纳。

壬寅,则天崩于上阳宫,年八十二。

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

” 上居谅阴,以魏元忠摄冢宰三日。

元忠素负忠直之望,中外赖之。

武三思惮之,矫太后遗制,慰谕元忠,赐实封百户。

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见者曰:“事去矣!

” 十二月,丁卯,上始御同明殿见群臣。

太后将合葬乾陵,给事中严善思上疏,以为:“乾陵玄宫以石为门,铁锢其缝,今启其门,必须镌凿。

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动众加功,恐多惊黩。

况合葬非古,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陵,魏、晋已降,始有合者。

望于乾陵之傍更择吉地为陵,若神道有知,幽涂自当通会。

若其无知,合之何益!

”不从。

是岁,户部奏天下户六百一十五万,口三千七百一十四万有畸。

◎神龙二年丙午,公元七零六年春,正月,戊戌,以吏部尚书李峤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于惟谦同平章事。

闰月,丙午,制:“太平、长安、安乐、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并开府,置官属。

” 武三思以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尚在京师,忌之,乙卯,出为滑、洺、豫三州刺史。

赐閺乡僧万回号法云公。

甲戌,以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为怀德郡王。

二月,乙未,以刑部尚书韦巨源同中书门下三品,仍与皇后叙宗族。

丙申,僧慧范等九人并加五品阶,赐爵郡、县公。

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阶,除国子祭酒,同正。

叶静能加金紫光禄大夫。

选左、右台及内外五品以上官二十人为十道巡察使,委之察吏抚人,荐贤直狱,二年一代,考其功罪而进退之。

易州刺史魏人姜师度、礼部员外郎马怀素、殿中侍御史临漳源乾曜、监察御史灵昌卢怀慎、卫尉少卿滏阳李杰皆预焉。

三月,甲辰,中书令韦安石罢为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苏瑰为侍中、西京留守。

瑰,颋之父也。

唐休璟致仕。

初,少府监丞弘农宋之问及弟兗州司仓之逊皆坐附会张易之贬岭南,逃归东都,匿于友人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家。

同皎疾武三思及韦后所为,每与所亲言之,辄切齿。

之逊于帘下闻之,密遣其子昙及甥校书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赎。

三思使昙、悛及抚州司仓冉祖雍上书告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武当丞寿春周憬等潜结壮士,谋杀三思,因勒兵诣阙,废皇后。

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按其事,又命杨再思、李峤、韦巨源参验。

仲之言三思罪状,事连宫壸。

再思、巨源阳寐不听。

峤与绍之命反接送狱。

仲之还顾,言不已。

绍之命挝之,折其臂。

仲之大呼曰:“吾已负汝,死当讼汝于天!

”庚戌,同皎等皆坐斩,籍没其家。

周憬亡入比干庙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

三思与皇后淫乱,倾危国家,行当枭首都市,恨不及见耳!

”遂自刭。

之问、之逊、昙、悛、祖雍并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敬晖等不已,复左迁晖为朗州刺史,崔玄为均州刺史,桓彦范为亳州刺史,袁恕己为郢州刺史。

与晖等同立功者谢思行等皆以为党与,坐贬。

大置员外官,自京司及诸州凡二千馀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

魏元忠自端州还,为相,不复强谏,惟与时俯仰,中外失望。

酸枣尉袁楚客致书元忠,以为:“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当进君子,退小人,以兴大化,岂可安其荣宠,循默而已!

今不早建太子,择师傅而辅之,一失也。

公主开府置僚属,二失也。

崇长缁衣,使游走权门,借势纳赂,三失也。

俳优小人,盗窃品秩,四失也。

有司选进贤才,皆以货取势求,五失也。

宠进宦者,殆满千人,为长乱之阶,六失也。

王公贵戚,赏赐无度,竞为侈靡,七失也。

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八失也。

先朝宫女,得自便居外,出入无禁,交通请谒,九失也。

左道之人,荧惑主听,盗窃禄位,十失也。

凡此十失,君侯不正,谁正之哉!

”元忠得书,愧谢而已。

夏,四月,改赠后父韦玄贞为酆王,后四弟皆赠郡王。

己丑,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致仕。

处士京兆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

上大怒,命斩之。

黄门侍郎宋璟奏请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斩,乃犹未邪!

”命趋斩之。

璟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

”固请按之,上不许。

璟曰:“必欲斩月将,请先斩臣!

不然,臣终不敢奉诏!

”上怒少解。

左御史大夫苏珦、给事中徐坚、大理卿长安尹思贞皆以为方夏行戮,有违时令。

上乃命与杖,流岭南。

过秋分一日,平晓,广州都督周仁轨斩之。

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诋尹思贞于朝,思贞曰:“公附会奸臣,将图不轨,先除忠臣邪!

”承嘉怒,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

或谓思贞曰:“公平日讷于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

”思贞曰:“物不能鸣者,激之则鸣。

承嘉恃威权相陵,仆义不受屈,亦不知言之从何而至也。

” 武三思恶宋璟,出之检校贝州刺史。

五月,庚申,葬则天大圣皇后于乾陵。

武三思使郑愔告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韦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与王同皎通谋。

六月,戊寅,贬晖崖州司马,彦范泷州司马,柬之新州司马,恕己窦州司马,玄白州司马,并员外置,仍长任,削其勋封。

复彦范姓桓氏。

初,韦玄贞流钦州而卒,蛮酋宁承基兄弟逼取其女,妻崔氏不与,承基等杀之,及其四男洵、浩、洞、泚,上命广州都督周仁轨使将兵二万讨之。

承基等亡入海,仁轨追斩之,以其首祭崔氏墓,杀掠其部众殆尽。

上喜,加仁轨镇国大将军,充五府大使,赐爵汝南郡公。

韦后隔帘拜仁轨,以父事之。

及韦后败,仁轨以党与诛。

秋,七月,戊申,立卫王重俊为皇太子。

太子性明果,而官属率贵游子弟,所为多不法。

左庶子姚珽屡谏,不听,珽,璹之弟也。

丙寅,以李峤为中书令。

上将还西京,辛未,左散骑常侍李怀远同中书门下三品,充东都留守。

武三思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

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穷核其事。

承嘉奏言:“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使人为之,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之。

”三思又使安乐公主谮之于内,侍御史郑愔言之于外,上命法司结竟。

大理丞三原李朝隐奏称:“晖等未经推鞫,不可遽就诛夷。

”大理丞裴谈奏称:“晖等宜据制书处斩籍没,不应更加推鞫。

”上以晖等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晖于琼州,彦范于瀼州,柬之于泷州,恕己于环州,玄于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岭外。

擢承嘉为金紫光禄大夫,进爵襄武郡公,谈为刑部尚书。

出李朝隐为闻喜令。

三思又讽太子上表,请夷晖等三族,上不许。

中书舍人崔湜说三思曰:“晖等异日北归,终为后患,不如遣使矫制杀之。

”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大理正周利用。

利用先为五王所恶,贬嘉州司马,乃以利用摄右台侍御史,奉使岭外。

比至,柬之、玄已死,遇彦范于贵州,令左右缚之,曳于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

得晖,呙而杀之。

恕己素服黄金,利用逼之使饮野葛汁,尽数升不死,不胜毒愤,掊地,爪甲殆尽,仍捶杀之。

利用还,擢拜御史中丞。

薛季昶累贬儋州司马。

饮药死。

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

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 时兵部尚书宗禁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皆为三思羽翼。

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皆为三思耳目,时人谓之五狗。

九月,戊午,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薨。

初,李峤为吏部侍郎,欲树私恩,再求入相,奏大置员外官,广引贵势亲识。

既而为相,铨衡失序,府库减耗,乃更表言滥官之弊,且请逊位。

上慰谕不许。

冬,十月,己卯,车驾发东都,以前检校并州长史张仁愿检校左屯卫大将军兼洛州长史。

戊戌,车驾至西京。

十一月,乙巳,赦天下。

丙辰,以蒲州刺史窦从一为雍州刺史。

从一,德玄之子也,初名怀贞,避皇后父讳,更名从一,多谄附权贵。

太平公主与僧寺争碾硙,雍州司户李元纮判归僧寺。

从一大惧,亟命元纮改判。

元纮大署判后曰:“南山可移,此判无动!

”从一不能夺。

元纮,道广之子也。

初,秘书监郑普思纳其女于后宫,监察御史灵昌崔日用劾奏之,上不听。

普思聚党于雍、岐二州,谋作乱。

事觉,西京留守苏瑰收系,穷治之。

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得幸于皇后,上敕瑰勿治。

及车驾还西京,瑰廷争之,上抑瑰而佑普思。

侍御史范献忠进曰:“请斩苏瑰!

”上曰:“何故?

”对曰:“瑰为留守大臣,不能先斩普思,然后奏闻,使之荧惑圣听,其罪大矣。

且普思反状明白,而陛下曲为申理。

臣闻王者不死,殆谓是乎!

臣愿先赐死,不能北面事普思。

”魏元忠曰:“苏瑰长者,用刑不枉。

普思法当死。

”上不得已,戊午,流普思于儋州,馀党皆伏诛。

十二月,己卯,突厥默啜寇鸣沙,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战,军败,死者六千馀人。

丁巳,突厥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牧马万馀匹而去。

免忠义官。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天大风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语。

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

乌质勒老,不胜寒,会罢而卒。

其子娑葛勒兵将攻元振,副使御之中丞解琬知之,劝元振夜逃去。

元振曰:“吾以诚心待人,何所疑惧!

且深在寇庭,逃将安适!

”安卧不动。

明旦,入哭,甚哀。

娑葛感其义,待元振如初。

戊戌,以娑葛袭嗢鹿州都督、怀德王。

安乐公主恃宠骄恣,卖官鬻狱,势倾朝野。

或自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

上笑而从之,竟不视也。

自请为皇太女,上虽不从,亦不谴责。

◎景龙元年丁未,公元七零七年春,正月,庚戌,制以突厥默啜寇边,命内外官各进平突厥之策。

右补阙卢俌上疏,以为:“郤谷悦礼乐,敦诗书,为晋元帅。

杜预射不穿礼,建平吴之勋。

是知中权制谋,不取一夫之勇。

如沙吒忠义,骁将之材,本不足以当大任。

又,鸣沙之役,主将先逃,宜正邦宪。

赏罚既明,敌无不服。

又,边州刺史,宜精择其人,使之蒐卒乘,积资粮,来则御史,去则备之。

去岁四方旱灾,未易兴师。

当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俟仓廪实,士卒练,然后大举以讨之。

”上善之。

二月,丙戌,上遣武攸暨、武三思诣乾陵祈雨。

既而雨降,上喜,制复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因名酆王庙曰褒德,陵曰荣先。

又制崇恩庙斋郎取五品子充。

太常博士杨孚曰:“太庙皆取七品已下子为斋郎,今崇恩庙取五品子,未知太庙当如何?

”上命太庙亦准崇恩庙。

孚曰:“以臣准君,犹为僭逆,况以君准臣乎!

”上乃止。

庚寅,敕改诸州中兴寺、观为龙兴,自今奏事不得言中兴。

右补阙权若讷上疏,以为:“天、地、日、月等字皆则天能事,贼臣敬晖等轻紊前规。

今削之无益于淳化,存之有光于孝理。

又,神龙元年制书,一事以上,并依贞观故事,岂可近舍母仪,远尊祖德!

”疏奏,手制褒美。

三月,庚子,吐蕃遣其大臣悉薰热入贡。

夏,四月,辛巳,以上所养雍王守礼女金城公主妻吐蕃赞普。

五月,戊戌,以右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以备突厥。

上以岁旱谷贵,召太府卿纪处讷谋之。

明日,武三思使知太史事迦叶志忠奏:“是夜,摄提入太微宫,至帝座,主大臣宴见纳忠于天子。

”上以为然,敕称处讷忠诚,彻于玄象,赐衣一袭,帛六十段。

六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姚巂道讨击使、监察御史晋昌唐九征击姚州叛蛮,破之,斩获三千馀人。

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恶之。

特进德静王武三思尤忌太子。

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

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常陵侮太子,或呼为奴。

崇训又教公主言于上,请废太子,立己为皇太女。

太子积不能平。

秋,七月,辛丑,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矫制发羽林千骑兵三百馀人,杀三思、崇训于其第,并亲党十馀人。

又使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宫城诸门,太子与多祚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叩阁索上官婕妤。

婕妤大言曰:“观其意欲先索婉儿,次索皇后,次及大家。

”上乃与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使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帅飞骑百馀人屯于楼下以自卫。

杨再思、苏瑰、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拥兵二千馀人屯太极殿前,闭门自守。

多祚先至玄武楼下,欲升楼,宿卫拒之。

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战,冀上问之。

宫闱令石城杨思勖在上侧,请击之。

多祚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为前锋总管,思勖挺刃斩之,多祚军夺气。

上据槛俯谓多祚所将千骑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

苟能斩反者,勿患不富贵。

”于是千骑斩多祚、承况、祎之、忠义,馀众皆溃。

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门,将杀宗楚客、纪处讷,不克而死。

太子以百骑走终南山,至鄠西,能属者才数人,憩于林下,为左右所杀。

上以其首献太庙及祭三思、崇训之柩,然后枭之朝堂。

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党皆伏诛。

东宫僚属无敢近太子尸者,唯永和县丞宁嘉勖解衣裹太子首号哭,贬兴平丞。

太子兵所经诸门守者皆坐流。

韦氏之党奏请悉诛之,上更命法司推断。

大理卿宋城郑惟忠曰:“大狱始决,人心未安,若复有改推,则反仄者众矣。

”上乃止。

以杨思勖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

癸卯,赦天下。

赠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训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

安乐公主请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训墓为陵。

给事中卢粲驳之,以为:“永泰事出特恩,今鲁王主婿,不可为比。

”上手敕曰:“安乐与永泰无异,同穴之义,今古不殊。

”粲又奏,以为:“陛下以膝下之爱施及其夫,岂可使上下无辨,君臣一贯哉!

”上乃从之。

公主怒,出粲为陈州刺史。

襄邑尉襄阳席豫闻安乐公主求为太女,叹曰:“梅福讥切王氏,独何人哉!

”乃上书请立太子,言甚深切。

太平公主欲表为谏官。

豫耻之,逃去。

八月,戊寅,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号曰应天神龙皇帝,改玄武门为神武门,楼为制胜楼。

宗楚客又帅百官表请加皇后尊号曰顺天翊圣皇后。

上并许之。

初,右台大夫苏珦治太子重俊之党,囚有引相王者,珦密为之申理,上乃不问。

自是安乐公主及兵部尚书宗楚客日夜谋谮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诬奏相王及太平公主,云“与重俊通谋,请收付制狱。

”上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使鞫之。

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

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

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

”上素友爱,遂寝其事。

右补阙浚仪吴兢闻祖雍之谋,上疏,以为:‘自文明以来,国之祚胤,不绝如线,陛下龙兴,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阙庭。

况相王同气至亲,六合无贰,而贼臣日夜连谋,乃欲陷之极法。

祸乱之根,将由此始。

夫任以权则虽疏必重,夺其势则虽亲必轻。

自古委信异姓,猜忌骨肉,以覆国亡家者,几何人矣!

况国家枝叶无几,陛下登极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诛,一子以愆违远窜,惟馀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讥,不可不慎,《青蝇》之诗,良可畏也!

” 相王宽厚恭谨,安恬好让,故经武、韦之世,竟免于难。

初,右仆射、中书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权,意常愤郁。

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永安门,胁以自随,太子死,升为乱兵所杀。

元忠扬言曰:“元恶已死,虽鼎镬何伤!

但惜太子陨没耳!

”上以其有功,且为高宗、武后所重,故释不问。

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共证元忠,云“与太子通谋,请夷其三族。

”制不许。

元忠惧,表请解官爵,以散秩还第。

丙戌,上手敕听解仆射,以特进、齐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卯,以吏部侍郎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兼太府卿纪处讷为太府卿,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于惟谦罢为国子祭酒。

庚子,赦天下,改元。

宗楚客等引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为:“侯君集社稷元勋,及其谋反,太宗就群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斩之。

其后房遗爱、薛万彻、齐王祐等为逆,虽复懿亲,皆从国法。

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国戚,与李多祚等谋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污宫。

但有朋党饰辞营救,以惑圣听,陛下仁恩,欲掩其过。

臣所以犯龙鳞、忤圣意者,正以事关宗社耳。

”上颇然之。

元忠坐系大理,贬渠州司马。

宗楚客令给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应出佐渠州。

”杨再思、李峤亦赞之。

上谓再思等曰:“元忠驱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已行,岂宜数改!

轻重之权,应自朕出。

卿等频奏,殊非朕意!

”再思等惶惧拜谢。

监察御史袁守一复表弹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犹如昭宪。

元忠非勋非戚,焉得独漏严刑!

”甲辰,又贬元忠务川尉。

顷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狄仁杰奏请陛下监国,元忠密奏以为不可,此则元忠怀逆日久,请加严诛!

”上谓杨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

岂有主上小疾,遽请太子知事!

此乃仁杰欲树私恩,未见元忠有失。

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

”楚客乃止。

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范于东都作圣善寺,长乐坡作大像,府库为之虚耗。

上及韦后皆重之,势倾内外,无敢指目者。

戊申,侍御史魏传弓发其奸赃四十馀万,请置极法。

上欲宥之,传弓曰:“刑赏国之大事,陛下赏已妄加,岂宜刑所不及!

”上乃削黜慧范,放于家。

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有庞于安乐公主,纵暴不法,传弓奏请诛之,御史大夫窦从一惧,固止之。

时宦官用事,从一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误见讼者无须,必曲加承接。

以杨再思为中书令,韦巨源、纪处讷并为侍中。

壬戌,改左、右羽林千骑为万骑。

冬,十月,丁丑,命左屯卫将军张仁愿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击突厥。

比至,虏已退,追击,大破之。

习艺馆内教苏安恒,矜高好奇,太子重俊之诛武三思也,安恒自言“此我之谋”。

太子败,或告之。

戊寅,伏诛。

十二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是岁,上遣使者分道诣江、淮赎生。

中书舍人房子李又上疏谏曰:“江南乡人采捕为业,鱼鳖之利,黎元所资。

虽云雨之私有沾于末类。

而生成之惠未洽于平人。

何则?

江湖之饶,生育无限,府库之用,支供易殚。

费之若少,则所济何成!

用之倘多,则常支有阙。

在于拯物,岂若忧人!

,且鬻生之徒,唯利斯视,钱刀日至,网罟年滋,施之一朝,营之百倍。

未若回救赎之钱物,减贫无之徭赋,活国爱人,其福胜彼。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七·唐纪二十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困敦七月,尽旃蒙大荒落正月,凡四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下◎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秋,七月,献俘于含枢殿。

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

召公卿合宴,举觞属仁杰曰:“公之功也。

”将赏之,对曰:“此乃陛下威灵,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

”固辞不受。

闰月,戊寅,车驾还宫。

己丑,以天官侍郎张锡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峤罢为成均祭酒。

锡,峤之舅也,故罢峤政事。

丁酉,吐蕃将麹莽布支寇凉州,围昌松,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与战于洪源谷。

麹莽布支兵甲鲜华,休璟谓诸将曰:“诸论既死,麹莽布支新为将,不习军事,诸贵臣子弟皆从之,望之虽如精锐,实易与耳,请为诸君破之。

”乃被甲先陷陈,六战皆捷,吐蕃大奔,斩首二千五百级,获二裨将而还。

司府少卿杨元亨,尚食奉御杨元禧,皆弘武之子也。

元禧尝忤张易之,易之言于太后:“元禧,杨素之族。

素父子,隋之逆臣,子孙不应供奉。

”太后从之,壬寅,制:“杨素及其兄弟子孙皆不得任京官。

”左迁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贝州刺史。

庚戌,以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击吐蕃。

庚申,太后欲造大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

狄仁杰上疏谏,其略曰:“今之伽蓝,制过宫阙。

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

”又曰:“游僧皆托佛法,诖误生人。

里陌动有经坊,阛阓亦立精舍。

化诱所急,切于官征。

法事所须,严于制敕。

”又曰:“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

”又曰:“虽敛僧钱,百未支一。

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自馀廊宇,不得全无。

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

岂欲劳人,以存虚饰?

”又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

”太后曰:“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

”遂罢其役。

阿悉吉薄露叛,遣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讨之。

军至碎叶,薄露夜于城傍剽掠而去,思业将骑追之,反为所败。

扬名引西突厥斛瑟罗之众攻其城,旬馀,不克。

九月,薄露诈降,思业诱而斩之,遂俘其众。

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

仁杰好面引廷争,太后每屈意从之。

尝从太后游幸,遇风吹仁杰巾坠,而马惊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执其鞚而系之。

仁杰屡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许。

入见,常止其拜,曰:“每见公拜,朕亦身痛。

”仍免其宿直,戒其同僚曰:“自非军国大事,勿以烦公。

”辛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

”自是朝廷有大事,众或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

” 太后尝问仁杰:“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谁可者?

”仁杰曰:“未审陛下欲何所用之?

”太后曰:“欲用为将相。

”仁杰对曰:“文学缊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

必欲取卓荦奇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才也。

”太后擢柬之为洛州司马。

数日,又问仁杰,对曰:“前荐柬之,尚未用也。

”太后曰:“已迁矣。

”对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

”乃迁秋官侍郎。

久之,卒用为相。

仁杰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曲阿桓彦范、太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

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 初,仁杰为魏州刺史,有惠政,百姓为之立生祠。

后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患,人遂毁其像焉。

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备突厥。

甲寅,制复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赦天下。

丁巳,纳言韦巨源罢,以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安石,津之孙也。

时武三思、张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数面折之。

尝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在座同博。

安石跪奏曰:“商贾贱类,不应得预此会。

”顾左右逐出之,座中皆失色。

太后以其言直,劳勉之,同列皆叹服。

丁卯,太后幸新安。

壬申,还宫。

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馀匹而去。

时屠禁尚未解,凤阁舍人全节崔融上言,以为:“割烹牺牲,弋猎禽兽,圣人著之典礼,不可废阙。

又,江南食鱼,河西食肉,一日不可无。

富者未革,贫者难堪,况贫贱之人,仰屠为生,日戮一人,终不能绝,但资恐喝,徒长奸欺。

为政者苟顺月令,合礼经,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

”戊午,复开屠禁,祠祭用牲牢如故。

◎长安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迹见,改元大足。

二月,己酉,以鸾台侍郎柏人李怀远同平章事。

三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坐知选漏泄禁中语、赃满数万,当斩,临刑释之,流循州。

时苏味道亦坐事与锡俱下司刑狱,锡乘马,气色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饮,无异平居。

味道步至系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已。

太后闻之,赦味道,复其位。

是月,大雪,苏味道以为瑞,帅百官入贺。

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止之曰:“三月雪为瑞雪,腊月雷为瑞雷乎?

”味道不从。

既入,求礼独不贺,进言曰:“今阳和布气,草木发荣,而寒雪为灾,岂得诬以为瑞!

贺者皆谄谀之士也。

”太后为之罢朝。

时又有献三足牛者,宰相复贺。

求礼扬言曰:“凡物反常皆为妖。

此鼎足非其人,政教不行之象也。

”太后为之愀然。

夏,五月,乙亥,太后幸三阳宫。

以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天官侍郎盐官顾琮同平章事。

六月,庚申,以夏官尚书李迥秀同平章事。

迥秀性至孝,其母本微贱,妻崔氏常叱媵婢,母闻之不悦,迥秀即时出之。

或曰:“贤室虽不避嫌疑,然过非七出,何遽如是!

”迥秀曰:“娶妻本以养亲,今乃违忤颜色,安敢留也!

”竟出之。

秋,七月,甲戌,太后还宫。

甲申,李怀远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突厥默啜寇边,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击之,未行而虏退。

丙寅,武邑人苏安恒上疏曰:“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

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

舜之于禹,事只族亲。

旦与成王,不离叔父。

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

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

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

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

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

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

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籓皇家,斯为美矣。

”疏奏,太后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

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

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

延基,承嗣之子也。

丙申,以相王知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事。

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关,辛酉,至京师。

赦天下,改元。

十一月,戊寅,改含元宫为大明宫。

天官侍郎安平崔玄,性介直,未尝请谒。

执政恶之,改文昌左丞。

月馀,太后谓玄曰:“自卿改官以来,闻令史设斋自庆。

此欲盛为奸贪耳,今还卿旧任。

”乃复拜天官侍郎,仍赐彩七十段。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为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大使。

先是,凉州南北境不过四百馀里,突厥、吐蕃频岁奄至城下,百姓苦之。

元振始于南境硖口置和戎城,北境碛中置白亭军,控其冲要,拓州境千五百里,自是寇不复至城下。

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

旧凉州粟麦斛至数千,及汉通收率之后,一缣籴数十斛,积军粮支数十年。

元振善于抚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遗。

◎长安二年壬寅,公元七零二年春,正月,乙酉,初设武举。

空厥寇盐、夏二州。

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岭,寇并州。

以雍州长史薛季昶摄右台大夫,充山东防御军大使,沧、瀛、幽、易、恒、定等州诸军皆受季昶节度。

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平、妫、檀防御,仍与季昶相知,以拒突厥。

五月,壬申,苏安恒复上疏曰:“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

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

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

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

臣愚以为天意人事,还归李家。

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

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

”太后亦不之罪。

乙未,以相王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军元帅,以魏元忠为之副。

六月,壬戌,召神都留守韦巨源诣京师,以副留守李峤代之。

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

司仆卿张昌宗兄弟贵盛,势倾朝野。

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请封昌宗为王,制不许。

壬戌,又请,乃赐爵鄴国公。

敕:“自今有告言扬州及豫、博馀党,一无所问,内外官司无得为理。

” 九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神都见其既。

壬申,突厥寇欣州。

己卯,吐蕃遣其臣论弥萨来求和。

庚辰,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总管,洛州长史敬晖为副。

辛巳,又以相王旦为并州道元帅,三思与武攸宜、魏元忠为之副。

姚元崇为长史,司礼少卿郑杲为司马。

然竟不行。

癸未,宴论弥萨于麟德殿。

时凉州都督唐体璟入朝,亦预宴。

弥萨屡窥之。

太后问其故,对曰:“洪源之战,此将军猛厉无故,故欲识之。

”太后擢休璟为右武威、金吾二卫大将军。

休璟练习边事,自碣石以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

冬,十月,甲辰,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顾琮薨。

戊申,吐蕃赞普将万馀人寇茂州,都督陈大慈与之四战,皆破之,斩首千馀级。

十一月,辛未,监察御史魏靖上疏,以为:“陛下既知来俊臣之奸,处以极法,乞详覆俊臣等所推十狱,伸其枉滥。

”太后乃命监察御史苏颋按覆俊臣等旧狱,由是雪免者甚众。

颋,夔之曾孙也。

戊子,太后祀南郊,赦天下。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为安东道安抚大使,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检校幽州都督,右羽林卫将军薛讷、左武卫将军骆务整为之副。

戊申,置北庭都护府于庭州。

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有疑事不能决,病之,问侍吏曰:“此有佳客,可与议事者乎?

”吏言前平乡尉猗氏张嘉贞有异才,循宪召见,询以事。

嘉贞为条析理分,莫不洗然。

循宪因请为奏,皆意所未及。

循宪还,见太后,太后善其奏,循宪具言嘉贞所为,且请以己之官授之。

太后曰:“朕宁无一官自进贤邪!

”因召嘉贞,入见内殿,与语,大悦,即拜监察御史。

擢循宪司勋郎中,赏其得人也。

◎长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春,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以求昏。

闰月,丁丑,命韦安石留守神都。

己卯,改文昌台为中台。

以中台左丞李峤知纳言事。

新罗王金理洪卒,遣使立其弟崇基为王。

六月,辛酉,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贺干来,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

宁州大水,溺杀二千馀人。

秋,七月,癸卯,以正谏大夫硃敬则同平章事。

戊申,以并州牧相王旦为雍州牧。

庚戌,以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凤阁鸾台三品。

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西突厥诸部相攻,安西道绝。

太后命休璟与诸宰相议其事,顷之,奏上,太后即依其议施行。

后十馀日,安西诸州请兵应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画,太后谓休璟曰:“恨用卿晚!

”谓诸宰相曰:“休璟练习边事,卿曹十不当一。

” 时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诸部不服。

乌质勒本隶斛瑟罗,号莫贺达干,能抚其众,诸部归之,斛瑟罗不能制。

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各将兵七千人,屯碎叶西北。

后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

斛瑟罗部众离散,因入朝,不敢复还,乌质勒悉并其地。

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既。

初,左台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洛阳令张昌仪恃诸兄之势,每牙,直上长史听事。

元忠到官,叱下之。

张易之奴暴乱都市,元忠杖杀之。

及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为雍州长史,对仗,问宰相曰:“谁堪雍州者?

”元忠对曰:“今之朝臣无以易薛季昶。

”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

昌期何如?

”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

”元忠独曰:“昌期不堪!

”太后问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闲吏事,向在岐州,户口逃亡且尽。

雍州帝京,事务繁剧,不若季昶强干习事。

”太后默然而止。

元忠又尝面奏:“臣自先帝以来,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

”太后不悦,由是诸张深怨之。

司礼丞高戬,太平公主之所爱也。

会太后不豫,张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驾,为元忠所诛,乃谮元忠与戬私议云“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

”太后怒,下元忠、戬狱,将使与昌宗廷辨之。

昌宗密引凤阁舍人张说,赂以美官,使证元忠,说许之。

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使元忠与昌宗参对,往复不决。

昌宗曰:“张说闻元忠言,请召问之。

” 太后召说。

说将入,凤阁舍人南和宋璟谓说曰:“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

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

若事有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

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

”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左史刘知几曰:“无污青史,为子孙累!

” 及入,太后问之,说未对。

元忠惧,谓说曰:“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邪!

”说叱之曰:“元忠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

”昌宗从旁迫趣说,使速言。

说曰:“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

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

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

”易之、昌宗遽呼曰:“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太后问其状。

对曰:“说尝谓元忠为伊、周。

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

”说曰:“易之兄弟小人,徒闻伊、周之语,安知伊、周之道!

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元忠语客曰:‘无功受庞,不胜惭惧。

’臣实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

’彼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

陛下用宰相,不使学伊、周,当使学谁邪?

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灭!

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诬之耳。

”太后曰:“张说反覆小人,宜并系治之。

”他日,更引问,说对如前。

太后怒,命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说所执如初。

硃敬则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称忠正,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

”苏安恒亦上疏,以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为纳谏之主。

暮年以来,人以为受佞之主。

自元忠下狱,里巷恟恟,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

忠臣烈士,皆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于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无益。

方今赋役烦重,百姓凋弊,重以谗慝专恣,刑赏失中,窃恐人心不安,别生它变,争锋于硃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

”易之等见其疏,大怒,欲杀之,赖硃敬则及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陆泽魏知古保救得免。

丁酉,贬元忠为高要尉,戬、说皆流岭表。

元忠辞日,言于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

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太后问其故,时易之、昌宗皆侍侧,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儿,终为乱阶。

”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掷称冤。

太后曰:“元忠去矣!

”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复奏申理元忠,宋璟谓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复冒威怒,得无狼狈乎!

”晙曰:“魏公以忠获罪,晙为义所激,颠沛无恨。

”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 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于郊外,易之诈为告密人柴明状,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

太后使监察御史丹徒马怀素鞫之,谓怀素曰:“兹事皆实,略问,速以闻。

”顷之,中使督趣者数四,曰:“反状皎然,何稽留如此?

”怀素请柴明对质,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处,但据状鞫之,安用告者?

”怀素据实以闻,太后怒曰:“卿欲纵反者邪?

”对曰:“臣不敢纵反者。

元忠以宰相谪官,贞慎等以亲故追送,若诬以为反,臣实不敢。

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汉祖不以为罪,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

且陛下操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

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实闻!

”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

”对曰:“臣智识愚浅,实不见其罪!

”太后意解。

贞慎等由是获免。

太后尝命朝贵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

易之素惮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

”璟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

”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

”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

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

”举坐悚惕。

时自武三思以下,皆谨事易之兄弟,璟独不为之礼。

诸张积怒,常欲中伤之。

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冬,十月,丙寅,车驾发西京。

乙酉,至神都。

十一月,己丑,突厥遣使谢许昏。

丙申,宴于宿羽台,太子预焉。

宫尹崔神庆上疏,以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龟者,为别敕征召,恐有诈妄,内出龟合,然后应命。

况太子国本,古来征召皆用玉契。

此诚重慎之极也。

昨缘突厥使见,太子应预朝参,直有文符下宫,曾不降敕处分,臣愚谓太子非朔望朝参、应别召者,望降墨敕及玉契。

”太后甚然之。

始安獠欧阳倩拥众数万,攻陷州县,朝廷思得良吏以镇之。

硃敬则称司封郎中裴怀古有文武才。

制以怀古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讨击使。

怀古才及岭上,飞书示以祸福,倩等迎降,且言“为吏所侵逼,故举兵自救耳。

”怀古轻骑赴之。

左右曰:“夷獠无信,不可忽也。

”怀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况人乎!

”遂诣其营,贼众大喜,归所掠货财。

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皆来款附,岭外悉定。

是岁,分命使者以六条察州县。

吐蕃南境诸部皆叛,赞普器弩悉弄自将击之,卒于军中。

诸子争立,久之,国人立其子弃隶蹜赞为赞普,生七年矣。

◎长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春,正月,丙申,册拜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

怀道,斛瑟罗之子也。

丁未,毁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

二宫皆武三思建议为之,请太后每岁临幸,功费甚广,百姓苦之。

左拾遗卢藏用上疏,以为:“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伤陛下之仁。

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发制罢之,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爱人也。

”不从。

藏用,承庆之弟孙也。

壬子,以天官侍郎韦嗣立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李迥秀颇受贿赂,监察御史马怀素劾奏之。

二月,癸亥,迥秀贬庐州刺史。

壬申,正谏大夫、同平章事硃敬则以老疾致仕。

敬则为相,以用人为先,自馀细务不之视。

太后尝与宰相议及刺史、县令。

三月,己丑,李峤、唐休璟等奏:“窃见朝廷物议,远近人情,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

比来所遣外任,多是贬累之人。

风俗不澄,实由于此。

望于台、阁、寺、监妙简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绩。

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

”太后命书名探之,得韦嗣立及御史大夫杨再思等二十人。

癸巳,制各以本官检校刺史,嗣立为汴州刺史。

其后政迹可称者,唯常州刺史薛谦光、徐州刺史司马鍠而已。

丁亥,徙平恩王重福为谯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苏味道谒归葬其父,制州县供葬事。

味道因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

监察御史萧至忠劾奏之,左迁坊州刺史。

至忠,引之玄孙也。

夏,四月,壬戌,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知纳言,李峤知内史事。

太后幸兴泰宫。

太后复税天下僧尼,作大像于白司马阪,令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糜费巨亿。

李峤上疏,以为:“天下编户,贫弱者众。

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馀缗,若将散施,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馀户。

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

方作过后因缘,岂如见在果报!

”监察御史张廷珪上疏谏曰:“臣以时政论之,则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

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

伏愿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

”太后为之罢役,仍召见廷珪,深赏慰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请归侍。

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长史,秩位并同三品。

乙丑,以天官侍郎崔玄同平章事。

召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检校汴州刺史韦嗣立赴兴泰宫。

丁丑,以李峤同凤阁鸾台三品。

峤自请解内史。

壬午,以相王府长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

再思为相,专以谄媚取容。

司礼少卿张同休,易之兄也,尝召公卿宴集,酒酣,戏再思曰:“杨内史面似高丽。

”再思欣然,即剪纸帖巾,反披紫袍,为高丽舞,举坐大笑。

时人或誉张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莲花。

”再思独曰:“不然。

”昌宗问其故,再思曰:“乃莲花似六郎耳。

” 甲午,太后还宫。

乙未,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命左右台共鞫之。

丙申,敕,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

辛丑,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征铜二十斤。

”制“可”。

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馀缗,张昌宗法应免官。

”昌宗奏:“臣有功于国,所犯不至免官。

”太后问诸宰相:“昌宗有功乎?

”杨再思曰:“昌宗合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

”太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

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狐赋》,以讥再思,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

丙午,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左迁原州都督,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癸丑,张同休贬岐山丞,张昌仪贬博望丞。

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奏张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变。

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检校扬州长史,庚申,以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护。

休璟将行,密言于太子曰:“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之乱。

殿下宜备之。

”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

臣不敢爱死,恐不益于王。

”辛酉,改春官尚书,馀如故。

元崇字元之,时突厥叱列元崇反,太后命元崇以字行。

突厥默啜既和亲,戊寅,始遣淮阳王武延秀还。

九月,壬子,以姚元之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辛酉,以元之为灵武道安抚大使。

元之将行,太后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

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

惟陛下急用之。

”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时年且八十矣。

乙亥,以韦嗣立检校魏州刺史,馀如故。

壬午,以怀州长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

太后命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韦嗣立荐广武令岑羲曰:“但恨其伯父长倩为累。

”太后曰:“苟或有才,此何所累!

”遂拜天官员外郎。

由是诸缘坐者始得进用。

十一月,丁亥,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癸卯,成均祭酒、同凤阁鸾台三品李峤罢为地官尚书。

十二月,甲寅,敕大足已来新置官并停。

丙辰,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嗣立罢为成均祭酒,检校魏州刺史如故。

以兄承庆入相故也。

太后寝疾,居长生院,宰相不得见者累月,惟张易之、昌宗侍侧。

疾少间,崔玄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

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

”太后曰:“德卿厚意。

”易之、昌宗见太后疾笃,恐祸及己,引用党援,阴为之备。

屡有人为飞书及榜其事于通衢,云“易之兄弟谋反”,太后皆不问。

辛未,许州人杨元嗣,告“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

”太后命韦承麇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鞫之。

神庆,神基之弟也。

承庆、神庆奏言:“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

弘泰妖言,请收行法。

”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昌宗庞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

弘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

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何不即执送有司!

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

请收付狱,穷理其罪!

”太后久之不应,璟又曰:“傥不即收系,恐其摇动众心。

”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检详文状。

”璟退,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

”太后不听。

寻敕璟扬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污,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蜀。

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

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

臣皆不敢奉制。

” 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以为:“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

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

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

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

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

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

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

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

”疏奏,不报。

崔玄亦屡以为言,太后令法司议其罪。

玄弟司刑少卿昪,处以大辟。

宋璟复奏收昌宗下狱。

太后曰:“昌宗已自奏闻。

”对曰:“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

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

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

”太后温言解之。

璟声色逾厉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

”太后不悦,杨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

”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诣台,璟庭立而按之。

事未毕,太后遣中使召昌守特敕赦之。

璟叹曰:“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

”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璟拒不见。

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袁恕己共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

杨再思曰:“峤不乐搏击之任如何?

”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必待其所欲!

所不欲者,尤须与之,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

”乃擢为右台侍御史。

峤,休之之玄孙也。

先是李峤、崔玄奏:“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

其周兴等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

”司刑少卿桓彦范又奏陈之,表疏前后十上,太后乃从之。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上◎神龙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春,正月,壬午朔,赦天下,改元。

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张柬之、崔玄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谋诛之。

柬之谓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曰:“将军今日富贵,谁所致也?

”多祚泣曰:“大帝也。

”柬之曰:“今大帝之子为二竖所危,将军不思报大帝之德乎?

”多祚曰:“苟利国家,惟相公处分,不敢顾身及妻子!

”因指天地以自誓。

遂与定谋。

初,柬之与荆府长史閺乡杨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语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复之志。

及柬之为相,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谓曰:“君颇记江中之言乎?

今日非轻授也。

”柬之又用彦范、晖及右散骑侍郎李湛皆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禁兵。

易之等疑惧,乃更以其党武攸宜为右羽林大将军,易之等乃安。

俄而姚元之自灵武至都,柬之、彦范相谓曰:“事济矣!

”遂以其谋告之。

彦范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两全,先国后家可也。

”时太子于北门起居,彦范、晖谒见,密陈其策,太子许之。

癸卯,柬之、玄、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馀人至玄武门,遣多祚、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

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

今天诱其衷,北门、南牙,同心协力,以今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

”太子曰:“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

诸公更为后图。

”李湛曰:“诸将相不顾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纳之鼎镬乎!

请殿下自出止之。

”太子乃出。

同皎扶抱太子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

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

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

”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

称兵宫禁,罪当万死!

”太后见太子曰:“乃汝邪?

小子既诛,可还东宫!

”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

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

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

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李湛,义府之子也。

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

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

”湛惭不能对。

又谓崔玄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

”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 于是收张昌期、同休、昌仪等,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南。

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收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皆易之之党也。

初,昌仪新作第,甚美,逾于王主。

或夜书其门曰:“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灭去,复书之,如是六七。

昌仪取笔注其下曰:“一日亦足。

”乃止。

甲辰,制太子监国,赦天下。

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

乙巳,太后传位于太子。

丙午,中宗即位。

赦天下,惟张易之党不原。

其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

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

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

丁未,太后徙居上阳宫,李湛留宿卫。

戊申,帝帅百官诣上阳宫,上太后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

庚戌,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为内史,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皆为纳言。

并赐爵郡公。

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

自馀官赏有差。

张柬之等之讨张易之也,殿中监田归道将千骑宿玄武门,敬晖遣使就索千骑,归道先不预谋,拒而不与。

事宁,晖欲诛之,归道以理自陈,乃免归私第。

帝嘉其忠壮,召拜太仆少卿。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六·唐纪二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上章困敦六月,凡三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正月,己亥朔,太后享通天宫。

突厥默啜寇灵州,以许钦明自随。

钦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酱、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选良将,引精兵、夜袭虏营,而城中无谕其意者。

箕州刺史刘思礼学相人于术士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当历箕州,位至太师。

思礼念太师人臣极贵,非佐命无以致之,乃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阴结朝士,托相术,许人富贵,俟其意悦,因说以“綦连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贵。

”凤阁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礼为箕州刺史。

明堂尉河南吉顼闻其谋,以告合宫尉来俊臣,使上变告之。

太后使河内王武懿宗推之。

懿宗令思礼广引朝士,许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

于是思礼引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及王勃兄泾州刺史勔、弟监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内名士,穷楚毒以成其狱。

壬戌,皆族诛之,亲旧连坐流窜者千馀人。

初,懿宗宽思礼于外,使诬引诸人。

诸人既诛,然后收思礼,思礼悔之。

懿宗自天授以来,太后数使之鞫狱,喜诬陷人,时人以为周、来之亚。

来俊臣欲擅其功,复罗告吉顼。

顼上变,得召见,仅免。

俊臣由是复用,而顼亦以此得进。

俊臣党人罗告司刑府史樊惎谋反,诛之。

惎子讼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

秋官侍郎上邽刘如璿见之,窃叹而泣。

俊臣奏如璿党恶逆,下狱,处以绞刑。

制流绞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行成之族孙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

太平公主荐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复荐易之,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硃粉,衣锦绣。

昌宗累迁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

拜其母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赏赐不可胜纪,仍敕凤阁侍郎李迥秀为臧氏私夫。

迥秀,大亮之族孙也。

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晋卿皆侯易之门庭,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

癸亥,突厥默啜寇胜州,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破之。

甲子,以原州司马娄师德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春,三月,戊申,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将兵十七万与孙万荣战于东硖石谷,唐兵大败,孝杰死之。

孝杰遇契丹,帅精兵为前锋,力战。

契丹引退,孝杰追之,行背悬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晖先遁,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

管记洛阳张说驰奏其事。

太后赠孝杰官爵,遣使斩宏晖以徇。

使者未至,宏晖以立功得免。

武攸宜军渔阳,闻孝杰等败没,军中震恐,不敢进。

契丹乘胜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将击之,不克。

阎知微、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默啜为可汗。

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辄与之绯袍、银带,且上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

”归道上言:“突厥背诞积年,方今悔过,宜待圣恩宽宥。

今知微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

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

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

”太后然之。

知微见默啜,舞蹈,吮其靴鼻。

归道长揖不拜。

默啜囚归道,将杀之,归道辞色不挠,责其无厌,为陈祸福。

阿波达干元珍曰:“大国使者,不可杀也。

”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处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谷种、缯帛、农器、铁,太后不许。

默啜怒,言辞悖慢。

姚璹、杨再思以契丹未平,请依默啜所求给之。

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赞皇李峤曰:“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

”璹、再思固请与之,乃悉驱六州降户数千帐以与默啜,并给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数万斤,并许其昏。

默啜由是益强。

田归道始得还,与阎知微争论于太后前。

归道以为默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

知微以为和亲必可保。

夏,四月,铸九鼎成,徙置通天宫。

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

馀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

各图山川物产于其上,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馀斤。

太后欲以黄金千两涂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贵于天质自然。

且臣观其五采焕炳相杂,不待金色以为炫耀。

”太后从之。

自玄武门曳入,令宰相、诸王帅南北牙宿卫兵十馀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

前益州长史王及善已致仕,会契丹作乱,山东不安,起为滑州刺史。

太后召见,问以朝廷得失,及善陈治乱之要十馀条。

太后曰:“外州末事,此为根本,卿不可出。

”癸酉,留为内史。

癸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将兵击契丹。

五月,癸卯,又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将兵二十万击契丹。

先是,有硃前疑者,上书云:“臣梦陛下寿满八百。

”即拜拾遗。

又自言“梦陛下发白再玄,齿落更生。

”迁驾部郎中。

出使还,上书云:“闻嵩山呼万岁。

”赐以绯算袋,时未五品,于绿衫上佩之。

会发兵讨契丹,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

前疑买马输之,屡抗表求进阶。

太后恶其贪鄙,六月,乙丑,敕还其马,斥归田里。

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昏。

武承嗣借以教诸姬,遂留不还。

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

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之。

司仆少卿来俊臣倚势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

或使人罗告其罪,矫称敕以取其妻,前后罗织诛人,不可胜计。

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

自言才比石勒。

监察御史李昭德素恶俊臣,又尝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二人共诬昭德谋反,下狱。

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

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系狱,有司处以极刑。

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

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摇朝廷。

”太后游苑中,吉顼执辔,太后问以外事,对曰:“外人唯怪来俊臣奏不下。

”太后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之。

”顼曰:“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

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

”太后乃下其奏。

丁卯,昭德、俊臣同弃市,时人无不痛昭德而快俊臣。

仇家争啖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

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

”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 俊臣以告綦连耀功,赏奴婢十人。

俊臣阅司农婢,无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欲得以为赏口,乃使人诬告斛瑟罗反。

诸酋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十人。

会俊臣诛,乃得免。

俊臣方用事,选司受其属请不次除官者,每铨数百人。

俊臣败,侍郎皆自首。

太后责之,对曰:“臣负陛下,死罪!

臣乱国家法,罪止一身。

违俊臣语,立见灭族。

”太后乃赦之。

上林令侯敏素谄事俊臣,其妻董氏谏之曰:“俊臣国贼,指日将败,君宜远之。

”敏从之。

俊臣怒,出为武龙令。

敏欲不住,妻曰:“速去勿留!

”俊臣败,其党皆流岭南,敏独得免。

太后征于安远为尚食奉御,擢吉顼为右肃政中丞。

以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武懿宗军至赵州,闻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惧,欲南遁。

或曰:“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击之,可有大功。

”懿宗不从,退据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

契丹遂屠赵州。

甲午,孙万荣为奴所杀。

万荣之破王孝杰也,于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

恐突厥默啜袭其后,遣五人至黑沙,语默啜曰:“我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人,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

”三人先至,默啜喜,赐以绯袍。

二人后至,默啜怒其稽缓,将杀之,二人曰:“请一言而死。

”默啜问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

默啜乃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使为乡导,发兵取契丹新城,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

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

使乙冤羽驰报万荣。

时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军中闻之,恟惧。

奚人叛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击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

万荣军大溃,帅轻骑数千东走。

前军总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

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

将安之乎!

”奴斩其首以降,枭之四方馆门。

其馀众及奚、皆降于突厥。

戊子,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

懿宗所至残酷,民有为契丹所胁从复来归者,懿宗皆以为反,生刳取其胆。

先是,何阿小嗜杀人,河北人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 秋,七月,丁酉,昆明内附,置窦州。

武承嗣、武三思并罢政事。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

武懿宗奏河北百姓从贼者请尽族之,左拾遗王求礼庭折之曰:“此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苟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

懿宗拥强兵数十万,望风退走,贼徒滋蔓,又欲移罪于草野诖误之人,为臣不忠,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

”懿宗不能对。

司刑卿杜景俭亦奏:“此皆胁从之人,请悉原之。

”太后从之。

八月,丙戌,纳言姚璹坐事左迁益州长史,以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凤阁鸾台三品。

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庚戌,娄师德守纳言。

甲寅,太后谓侍臣曰:“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

国有常法,朕安敢违!

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

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邪?

”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死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为功。

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摇!

所问者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

赖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

若微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

”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

闻卿所言,深合朕心。

”赐元崇钱千缗。

时人多为魏元忠讼冤者,太后复召为肃政中丞。

元忠前后坐弃市流窜者四。

尝侍宴,太后问曰:“卿往者数负谤,何也?

”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安所避之!

” 冬,闰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台侍郎,司刑卿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

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

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远裔,皆国家之域中也。

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

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至天下溃叛。

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

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

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西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

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征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

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

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硃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

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也。

窃谓宜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委之四镇,继高氏绝国,使守安东。

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使夷狄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校长短哉!

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远斥侯,聚资粮,待其自致,然后击之。

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寇无所得。

自然贼深入则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

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

”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凤阁舍人李峤知天官选事,始置员外官数千人。

先是历官以是月为正月,以腊月为闰。

太后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制以为:“去晦仍见月,有爽天经。

可以今月为闰月,来月为正月。

”◎圣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后享通天宫。

赦天下,改元。

夏官侍郎宗楚客罢政事。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太后意未决。

狄仁杰每从容言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

太帝以二子托陛下。

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

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

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

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

”仁杰曰:“王者为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

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

”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

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

太后意稍寤。

他日,又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翅皆折,何也?

”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

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

”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

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归我庐陵王?

”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

顼从容说二人曰:“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

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

窃为公忧之!

”二人惧,涕泣问计。

顼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

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

武氏诸王非所属意。

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

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

”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

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太后意乃定。

三月,己巳,托言庐陵王有疾,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诣行在疗疾。

戊子,庐陵王至神都。

夏,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庙。

辛丑,以娄师德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营田事。

六月,甲午,命淮阳王武延秀下突厥,纳默啜女为妃。

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赍金帛巨亿以送之。

延秀,承嗣之子也。

凤阁舍人襄阳张柬之谏曰:“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

”由是忤旨,出为合州刺史。

秋,七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杜景俭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

突厥默啜谓阎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

此岂天子之子乎!

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

”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微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

遂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

虏势大振,进寇妫、檀等州。

前从阎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赐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夺之。

默啜移书数朝廷曰:“与我蒸谷种,种之不生,一也。

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

我与使者绯紫皆夺之,三也。

缯帛皆疏恶,四也。

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五也。

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 监察御史裴怀古从阎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

囚,将杀之,逃归。

抵晋阳,形容羸瘁。

突骑噪聚,以为间谍,欲取其首以求功。

有果毅尝为人所枉,怀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

”救之,得全。

至都,引见,迁祠部员外郎。

时诸州闻突厥入寇,方秋,争发民修城。

卫州刺史太平敬晖谓僚属曰:“吾闻金汤非粟不守,奈何舍收获而事城郭乎?

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

甲午,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罢为麟台监。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

庚子,以春官尚书武三思检校内史,狄仁杰兼纳言。

太后命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举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员外郎,已而称职。

太后喜曰:“卿足继祁奚矣!

”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冲,博学多通,仁杰重之。

行冲数规谏仁杰,且曰:“凡为家者必有储蓄脯醢以适口,参术以攻疾。

仆窃计明公之门,珍味多矣,行冲请备药物之末。

”仁杰笑曰:“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

”行冲名澹,以字行。

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将兵三十万以讨突厥默啜。

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将兵十五万为后援。

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千人。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书武攸宁同凤阁鸾台三品。

改突厥默啜为斩啜。

默啜使阎知微招谕赵州,知微与虏连手踏《万岁乐》于城下。

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踏歌,独无惭乎!

知微微吟曰:“不得已,《万岁乐》。

” 戊辰,默啜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应之。

刺史高睿与妻秦氏仰药诈死,虏舆之诣默啜,默啜以金师子带、紫袍示之曰:“降则拜官,不降则死!

”睿顾其妻,妻曰:“酬报国恩,正在今日!

”遂俱闭目不言。

经再宿,虏知不可屈,乃杀之。

虏退,唐般若族诛。

赠睿冬官尚书,谥曰节。

睿,颎之孙也。

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

壬申,立庐陵王哲为皇太子,复名显。

赦天下。

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

先是,募人月馀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

戊寅,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左台中丞吉顼为监军使。

时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帅事,太后亲送之。

蓝田令薛讷,仁贵之子也,太后擢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

将行,言于太后曰:“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

苟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

”太后深然之。

王及善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从之。

以天官侍郎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味道前后在相位数岁,依阿取容,尝谓人曰:“处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两端可矣。

”时人谓之“苏摸稜”。

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馀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

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

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默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领之。

癸卯,以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

时河北人为突厥所驱逼者,虏退,惧诛,往往亡匿。

仁杰上疏,以为:“朝廷议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胁从之人,言其迹虽不同,心则无别。

诚以山东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

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

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

又,诸城入伪,或待天兵,将士求功,皆云攻得,臣忧滥赏,亦恐非辜。

以经与贼同,是为恶地,至有污辱妻子,劫掠货财,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贼平之后,为恶更深。

且贼务招携,秋毫不犯,今之归正,即是平人,翻被破伤,岂不悲痛!

夫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

今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

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此为大事。

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

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

”制从之。

仁杰于是抚慰百姓,得突厥所驱掠者,悉递还本贯。

散粮运以赈贫乏,修邮驿以济旋师。

恐诸将及使者妄求供顿,乃自食蔬粝,禁其下无得侵扰百姓,犯者必斩。

河北遂安。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书少监李峤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离赵州,乃纵阎知微使还。

太后命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C061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亲有先未相识而同死者。

褒公段瓚,志玄之子也,先没于突厥。

突厥在赵州,瓚邀杨齐庄与之俱逃,齐庄畏怯,不敢发。

瓚先归,太后赏之。

齐庄寻至,敕河内王武懿宗鞫之。

懿宗以为齐庄意怀犹豫,遂与阎知微同诛。

既射之如胃,气殜殜未死,乃决其腹,割心,投于地,犹趌々然跃不止。

擢田归道为夏官侍郎,甚见亲委。

蜀州每岁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险远,死亡者多。

蜀州刺史张柬之上言,以为:“姚州本哀牢之国,荒外绝域,山高水深。

国家开以为州,未尝得其盐布之税,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库,驱率平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

请废姚州以隶巂州,岁时朝觐,同之蕃国。

泸南诸镇亦皆废省,于泸北置关,百姓非奉使,无得交通往来。

”疏奏,不纳。

◎圣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正月,丁卯朔,告朔于通天宫。

壬戌,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甲子,置控鹤临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宠之人,颇用才能文学之士以参之。

以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迥秀、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临汾员半千皆为控鹤监内供奉。

稷,元超之从子也。

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

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

腊月,戊子,以左台中丞吉顼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弟司农卿晋卿,坐赃贿满万馀缗级第舍过度,楚客贬播州司马,晋卿流峰州。

太平公主观其第,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 辛亥,赐太子姓武氏。

赦天下。

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贺。

河南、北置武骑团以备突厥。

春,一月,庚申,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攸宁罢为冬官尚书。

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过缑氏,谒升仙太子庙。

壬辰,太后不豫,遣给事中栾城阎朝隐祷少室山。

朝隐自为牺牲,沐浴伏俎上,请代太后命。

太后疾小愈,厚赏之。

丁酉,自缑氏还。

初,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尚幼,论钦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诸胡畏之。

钦陵居中秉政,诸弟握兵分据方面,赞婆常居东边,为中国患者三十馀年。

器弩悉弄浸长,阴与大臣论岩谋诛之。

会钦陵出外,赞普诈云出畋,集兵执钦陵亲党二千馀人,杀之,遣使召钦陵兄弟,钦陵等举兵不受命。

赞普将兵讨之,钦陵兵溃,自杀。

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太后命右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将骑迎之,以赞婆为特进、归德王。

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壬辰,以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娄师德为天兵军副大总管,仍充陇右诸军大使,专掌怀抚吐蕃降者。

太后春秋高,虑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

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会稽王武攸望。

丙辰,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

八月,癸丑,突骑施乌质勒遣其子遮弩入见。

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

制:“州县长吏,非奏有敕旨,毋得擅立碑。

” 内史王及善虽无学术,然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

张易之兄弟每侍内宴,无复人臣礼。

及善屡奏以为不可。

太后不悦,谓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可也。

”及善因称病,谒假月馀。

太后不问。

及善叹曰:“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

事可知矣!

”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许。

庚子,以及善为文昌左相,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仍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罢为左台大夫。

丁未,相王兼检校安北大都护。

以天官侍郎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陇右诸军大使娄师德薨。

师德在河陇,前后四十馀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

性沉厚宽恕,狄仁杰之入相也,师德实荐之。

而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德,数挤之于外。

太后觉之,尝问仁杰曰:“师德贤乎?

”对曰:“为将能谨守边陲,贤则臣不知。

”又曰:“师德知人乎?

”对曰:“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

”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师德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

”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

”是时罗织纷纭,师德久为将相,独能以功名终,人以是重之。

戊申,以武三思为内史。

九月,乙亥,太后幸福昌。

戊寅,还神都。

庚子,邢贞公王及善薨。

河溢,漂济源百姓庐舍千馀家。

冬,十月,丁亥,论赞婆至都,太后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

太子、相王诸子复出阁。

太后自称制以来,多以武氏诸王及驸马都尉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

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国子生为斋郎,因得选补。

由是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而向时酷吏所诬陷者,其亲友流离,未获原宥。

凤阁舍人韦嗣立上疏,以为:“时俗侵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

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它岐仕进。

又,自扬、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乘间,专欲杀人以求进。

赖陛下圣明,周、丘、王、来相继诛殛,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

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诬,非陛下明察,则已为菹醢矣。

今陛下升而用之,皆为良辅。

何乃前非而后是哉?

诚由枉陷与甄明耳。

臣恐向之负冤得罪者甚众,亦皆如是。

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广雷雨之施,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

如此,则天下皆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通和气。

”太后不能从。

嗣立,承庆之异母弟也。

母王氏,遇承庆甚酷,每杖承庆,嗣立必解衣请代。

母不许,辄私自杖,母乃为之渐宽。

承庆为凤阁舍人,以疾去职。

嗣立时为莱芜令,太后召谓曰:“卿父尝言:‘臣有两儿,堪事陛下。

’卿兄弟在官,诚如父言。

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它人。

”即日拜凤阁舍人。

是岁,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笃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二万馀人。

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上,主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馀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

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

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

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

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凌厉。

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

”他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

太宗有马名师子骢,肥逸无能调驭者。

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

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太宗壮朕之志。

今日卿岂足污朕匕首邪!

”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

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

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

”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

”太后曰:“无之。

”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

”曰:“有争矣。

”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

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他日必争,两不得安也。

”太后曰:“朕亦知之。

然业已如是,不可何如。

”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闻。

人间细事,不足烦圣听。

”由是忤旨。

庚寅,罢为司礼卿。

元方为人清谨,再为宰相,太后每有迁除,多访之,元方密封以进,未尝漏露。

临终,悉取奏稿焚之,曰:“吾于人多阴德,子孙其未衰乎!

” 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

丁酉,以狄仁杰为内史。

庚子,以文昌左丞书巨源为纳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

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

戊寅,还神都。

作三阳宫于告成之石淙。

二月,乙未,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三月,以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

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

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耳。

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

”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

太后服之,疾小瘳。

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

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

太后每内殿曲宴,辄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

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

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

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

文士皆赋诗以美之。

太后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硃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

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

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

”赐彩百段。

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

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

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

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

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

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

”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馀人,悉留注官。

锡,文瓘之兄之子也。

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鎉索及骑射、舞槊,每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

黄麞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皆为所鎉。

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

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

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

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

若抚之以德,皆为我用矣。

”奏请赦之。

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苟利于国,岂为身谋!

”太后用其言,赦之。

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馀党,悉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