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扁鹊仓公列传

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

少时为人舍长。

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

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

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

”扁鹊曰:“敬诺。

”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

”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

忽然不见,殆非人也。

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

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为医或在齐,或在赵。

在赵者名扁鹊。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彊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

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

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

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

吾所以久者,适有所学也。

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

其后将霸,未老而死。

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于是出。

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肴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间必有言也。

”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

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

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

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其后扁鹊过虢。

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

”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

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

”扁鹊曰:“其死何如时?

”曰:“鸡鸣至今。

”曰:“收乎?

”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

”“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

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

”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

何以言太子可生也!

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鑱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

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

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

”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

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

闻病之阳,论得其阴。

闻病之阴,论得其阳。

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

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

” 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

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

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

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

”言末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镴,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

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蹶”者也。

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

太子未死也。

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

凡此数事,皆五藏蹙中之时暴作也。

良工取之,拙者疑殆。

”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

有间,太子苏。

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

太子起坐。

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

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

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

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

”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桓侯不悦。

后五日,扁鹊复见,曰。

“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

”桓侯不应。

扁鹊出,桓侯不悦。

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

桓侯使人问其故。

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

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

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

其在骨髓,虽司命无柰之何。

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

桓侯遂死。

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

人之所病,病疾多。

而医之所病,病道少。

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

轻身重财,二不治也。

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

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

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

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扁鹊名闻天下。

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

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

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

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

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太仓公者,齐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

少而喜医方术。

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馀,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

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

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

意有五女,随而泣。

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

”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

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

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

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

”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

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

有其书无有?

皆安受学?

受学几何岁?

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

何病?

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

具悉而对。

”臣意对曰: 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

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馀,意得见事之。

谓意曰:“尽去而方书,非是也。

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

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

”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

”臣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

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

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

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不可言也。

”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内发于肠胃之间,后五日当鍮肿,后八日呕脓死。

”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

成即如期死。

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

肝气浊而静,此内关之病也。

脉法曰“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其病主在于肝。

和即经主病也,代则络脉有过”。

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

其代绝而脉贲者,病得之酒且内。

所以知其后五日而鍮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

代者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

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鍮肿,尽泄而死。

热上则熏阳明,烂流络,流络动则脉结发,脉结发则烂解,故络交。

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故头痛。

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

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

病得之忧,数忔食饮。

”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一日气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

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浊躁而经也,此络阳病也。

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病主在心”。

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

重阳者,逿心主。

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

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

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蹙入中,而刺之。

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后溲。

”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

”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得前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

病得之内。

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脉无五藏气,右口脉大而数。

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藏应,故曰涌疝。

中热,故溺赤也。

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

然暑汗,脉少衰,不死。

”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

”信曰:“唯,然!

往冬时,为王使于楚,至莒县阳周水,而莒桥梁颇坏,信则揽车辕未欲渡也,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有间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

”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

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

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

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

切之不交,并阴。

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

肾气有时间浊,在太阴脉口而希,是水气也。

肾固主水,故以此知之。

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难于大小溲,溺赤。

”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溺如故。

病得之流汗出氵循。

氵循者,去衣而汗晞也。

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

脉法曰“沈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

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

大者,膀胱气也。

躁者,中有热而溺赤。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加以寒热。

”即告其人曰:“死,不治。

适其共养,此不当医治。

”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

后五日死”。

即如期死。

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

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

脉法曰“不平不鼓,形弊”。

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故切之时不平而代。

不平者,血不居其处。

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

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

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

尸夺者,形弊。

形弊者,不当关灸鑱石及饮毒药也。

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

又灸其少阴脉,是坏肝刚绝深,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

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故络绝,开阳明脉,阳明脉伤,即当狂走。

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

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

”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复自止于内,则三十日死。

”后二十馀日,溲血死。

病得之酒且内。

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气也。

右脉口气至紧小,见瘕气也。

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

三阴俱抟者,如法。

痘俱抟者,决在急期。

一抟一代者,近也。

故其三阴抟,溲血如前止。

阳虚侯相赵章病,召臣意。

众医皆以为寒中,臣意诊其脉曰:“迵风。

”迵风者,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

法曰“五日死”,而后十日乃死。

病得之酒。

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是内风气也。

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

后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实,中藏实故过期。

师言曰“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

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

”即为药酒,尽三石,病已。

得之汗出伏地。

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

病法“过入其阳,阳气尽而阴气入”。

阴气入张,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

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阴。

阴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

齐北宫司空命妇出于病,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阳脉。

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溺赤。

病见寒气则遗溺,使人腹肿。

”出于病得之欲溺不得,因以接内。

所以知出于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

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

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

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

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即不遗溺而溲清,小腹痛止。

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臣意告曰:“热蹶也。

”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病旋已。

病得之饮酒大醉。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

臣意告永巷长曰:“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

”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

”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为所是案法新,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

”王曰:“得毋有病乎?

”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

”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

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呕血死。

病得之流汗。

流汗者,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脉不衰,此亦内之病也。

齐中大夫病龋齿,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

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来召臣意。

臣意往,饮以莨锽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

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

躁者有馀病,即饮以消石一齐,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

臣意即告宦者平。

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

”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

”相君曰:“卿何以知之?

”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

”相即召舍人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

”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

”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

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

众医不知,以为大虫,不知伤脾。

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

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

若加以一病,死中春。

一愈顺,及一时。

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

愈顺者,人尚肥也。

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头痛身热,使人烦懑。

”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刺足阳明脉,左右各三所,病旋已。

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

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

诸客坐,未上食。

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胁痛不可俯仰,又不得小溲。

不亟治,病即入濡肾。

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

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痹”也。

”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

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

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

”建病得之好持重。

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乾,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

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

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

”即窜以药,旋下,病已。

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

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

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

臣意诊其脉,曰:“蛲瘕。

”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

臣意饮以芫华一撮,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

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化为虫。

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发,是虫气也。

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

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

病得之饱食而疾走。

”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

”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

”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

”曰:“以为迵风,可治。

”信即笑曰:“是不知也。

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

”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

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

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

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

其病顺,故不死。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

”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

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

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

色又乘之。

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

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

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也。

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

其人嗜黍,黍主肺,故过期。

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

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

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幸诊遂也。

”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

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

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

色将发臃。

”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

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

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

”臣意曰:“公所论远矣。

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馀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

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鑱石”。

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而宛气愈深。

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

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忿发为疽。

”意告之后百馀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

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

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

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

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

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

病得之内。

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喑,喑即死。

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

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

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

切之,得肾反肺,法曰“三岁死”也。

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

”牡疝在鬲下,上连肺。

病得之内。

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

”处后蹴踘,要蹶寒,汗出多,即呕血。

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

”即死。

病得之内。

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

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

一番一络者,牡疝也。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

”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无数者同之。

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

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

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

”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

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

”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

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故移名数,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

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

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

”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

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

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

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

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

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

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

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车步广志,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

故年二十,是谓“易”。

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

”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

闻于齐诸侯不?

”对曰:“不知庆所师受。

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

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

””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

”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

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

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臣意即往谒之。

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臣意悉受书之。

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

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

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

”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

意死不敢妄传人。

”居有间,公孙光间处,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

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

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

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

胥与公往见之,当知公喜方也。

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

”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意以故得与殷善。

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

”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

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

何县里人?

”对曰:“临菑人宋邑。

邑学,臣意教以五诊,岁馀。

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当论俞所居,及气当上下出入邪逆顺,以宜鑱石,定砭灸处,岁馀。

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

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馀。

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

”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

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

心不精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

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

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

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

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扁鹊是渤海郡鄚(mào,茂)人,姓秦,叫越人。年轻时做人家客馆的主管。有个叫长桑君的客人到客馆来,只有扁鹊认为他是一个奇人,时常恭敬地对待他。长桑君也知道扁鹊不是普通人,他来来去去有十多年了,一天叫扁鹊和自己坐在一起,悄悄和扁鹊说:“我有秘藏的医方,我年老了,想传留给你,你不要泄漏出去。”扁鹊说:“好吧,遵命。”他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种药给扁鹊,并说:“用草木上的露水送服这种药,三十天后你就能知晓许多事情。”又接着拿出全部秘方都给了扁鹊。忽然间人就不见了,大概他不是凡人吧。扁鹊按照他说的服药三十天,就能看见墙另一边的人。因此诊视别人的疾病时,能看五脏内所有的病症,只是表面上还在为病人切脉。他有时在齐国行医,有时在赵国行医。在赵国时名叫扁鹊。 在晋昭公的时候,众多大夫的势力强盛而国君的力量衰弱,赵简子是大夫,却独掌国事。赵简子病了,五天不省人事,大夫们都很忧惧,于是召来扁鹊。扁鹊入室诊视病后走出,大夫董安于向扁鹊询问病情,扁鹊说:“他的血脉正常,你们何必惊怪!从前秦穆公曾出现这种情形,昏迷了七天才苏醒。醒来的当天,告诉公孙支和子舆说:‘我到天帝那里后非常快乐。我所以去那么长时间,正好碰上天帝要指教我。天帝告诉我“晋国将要大乱,会五代不安定。之后将有人成为霸主,称霸不久他就会死去。霸主的儿子将使你的国家男女yín乱”。’公孙支把这些话记下收藏起来,后来秦国的史书才记载了此事。晋献公的混乱,晋文公的称霸,及晋襄公打败秦军在殽山后放纵yín乱,这些都是你所闻知的。现在你们主君的病和他相同,不出三天就会痊愈,痊愈后必定也会说一些话。” 过了二天半,赵简子苏醒了,告诉众大夫说:“我到天帝那儿非常快乐,与百神游玩在天的中央,那里各种乐器奏着许多乐曲,跳着各种各样的舞蹈,不像上古三代时的乐舞,乐声动人心魄。有一只熊要抓我,天帝命令我射杀它,射中了熊,熊死了。有一只罴走过来,我又射它,又射中了,罴也死了。天帝非常高兴,赏赐我两个竹笥(sì,寺),里边都装有首饰。我看见我的儿子在天帝的身边,天帝把一只翟犬托付给我,并说:“等到你的儿子长大成人时赐给他。”天帝告诉我说:“晋国将会一代一代地衰微下去,过了七代就会灭亡。秦国人将在范魁的西边打败周人,但他们也不能拥有他的政权。”董安于听了这些话后,记录并收藏起来。人们把扁鹊说过的话告诉赵简子,赵简子赐给扁鹊田地四万亩。 后来扁鹊路经虢国。正碰上虢太子死去,扁鹊来到虢国王宫门前,问一位喜好医术的中庶子说:“太子有什么病,为什么全国举行除邪去病的祭祀超过了其他许多事?”中庶子说:“太子的病是血气运行没有规律,阴阳交错而不能疏泄,猛烈地暴发在体表,就造成内脏受伤害。人体的正气不能制止邪气,邪气蓄积而不能疏泄,因此阳脉弛缓阴脉急迫,所以突然昏倒而死。”扁鹊问:“他什么时候死的?”中庶子回答:“从鸡鸣到现在。”又问:“收殓了吗?”回答说:“还没有,他死还不到半天呢。”“请禀告虢君说,我是渤海郡的秦越人,家在鄚地,未能仰望君王的神采而拜见侍奉在他的面前。听说太子死了,我能使他复活。”中庶子说:“先生该不是胡说吧?怎么说太子可以复活呢!我听说上古的时候,有个叫俞跗的医生,治病不用汤剂、药酒,镵针、砭石、导引、按摩、药熨等办法,一解开衣服诊视就知道疾病的所在,顺着五脏的腧穴,然后割开皮肤剖开肌肉,疏通经脉,结扎筋腱,按治脑髓,触动膏肓,疏理横隔膜,清洗肠胃,洗涤五脏,修炼精气,改变神情气色,先生的医术能如此,那么太子就能再生了;不能做到如此,却想要使他再生,简直不能用这样的话欺骗刚会笑的孩子。”过了好久,扁鹊才仰望天空叹息说:“您说的那些治疗方法,就像从竹管中看天,从缝隙中看花纹一样。我用的治疗方法,不需给病人切脉、察看脸色、听声音、观察病人的体态神情,就能说出病因在什么地方。知道疾病外在的表现就能推知内有的原因;知道疾病内在的原因就能推知外在的表现。人体内有病会从体表反应出来,据此就可诊断千里之外的病人,我决断的方法很多,不能只停留在一个角度看问题。你如果认为我说的不真实可*,你试着进去诊视太子,应会听到他耳有呜响、看到鼻翼搧动,顺着两腿摸到阴部,那里应该还是温热的。” 中庶子听完扁鹊的话,眼呆滞瞪着不能眨,舌头翘着说不出话来,后来才进去把扁鹊的话告诉虢君。虢君听后十分惊讶,走出内廷在宫廷的中门接见扁鹊,说:“我听到您有高尚的品德已很长时间了,然而不能够在您面前拜见您。这次先生您路经我们小国,希望您能救助我们,我这个偏远国家的君王真是太幸运了。有先生在就能救活我的儿子,没有先生在他就会抛尸野外而填塞沟壑,永远死去而不能复活。”话没说完,他就悲伤抽噎气郁胸中,精神散乱恍惚,长时间地流下眼泪,泪珠滚落沾在睫毛上,悲哀不能自我克制,容貌神情发生了变化。扁鹊说:“您的太子得的病,就是人们所说的‘尸蹶’。那是因为阳气陷入阴脉,脉气缠绕冲动了胃,经脉受损伤脉络被阻塞,分别下注入下焦、膀胱,因此阳脉下坠,阴气上升,阴阳两气会聚,互相团塞,不能通畅。阴气又逆而上行,阳气只好向内运行,阳气徒然在下在内鼓动却不能上升,在上在外被阻绝不能被阴气遣使,在上有隔绝了阳气的脉络,在下有破坏了阴气的筋纽,这样阴气破坏、阳气隔绝,使人的面色衰败血脉混乱,所以人会身体安静得像死去的样子。太子实际没有死。因为阳入袭阴而阻绝脏气的能治愈,阴入袭阳而阻绝脏气的必死。这些情况,都会在五脏厥逆时突然发作。精良的医生能治愈这种病,拙劣的医生会因困惑使病人危险。 扁鹊就叫他的学生子阳磨砺针石,取穴百会下针。过了一会儿,太子苏醒了。又让学生子豹准备能入体五分的药熨,再加上八减方的药剂混和煎煮,交替在两胁下熨敷。太子能够坐起来了。进一步调和阴阳,仅仅吃了汤剂二十天就身体恢复和从前一样了。因此天下的人都认为扁鹊能使死人复活。扁鹊却说:“我不是能使死人复活啊,这是他应该活下去,我能做的只是促使他恢复健康罢了。” 扁鹊到了齐国,齐桓侯把他当客人招待。他到朝廷拜见桓侯,说:“您有小病在皮肤和肌肉之间,不治将会深入体内。”桓侯说:“我没有病。”扁鹊走出宫门后,桓侯对身边的人说:“医生喜爱功利,想把没病的人说成是自己治疗的功绩。”过了五天,扁鹊再去见桓侯,说:“您的病已在血脉里,不治恐怕会深入体内。”桓侯说:“我没有病。”扁鹊出去后,桓侯不高兴。过了五天,扁鹊又去见桓侯,说:“您的病已在肠胃间,不治将更深侵入体内。”桓侯不肯答话。扁鹊出去后,桓侯不高兴。过了五天,扁鹊又去,看见桓侯就向后退跑走了。桓侯派人问他跑的缘故。扁鹊说:“疾病在皮肉之间,汤剂、药熨的效力就能达到治病的目的;疾病在血脉中,*针刺和砭石的效力就能达到治病的目的;疾病在肠胃中,药酒的效力就能达到治病的目的;疾病进入骨髓,就是掌管生命的神也无可奈何。现在疾病已进入骨髓,我因此不再要求为他治病。”过了五天后,桓侯身上患了重病,派人召请扁鹊,扁鹊已逃离齐国。桓侯于是就病死了。 假使桓侯能预先知道没有显露的病症,能够使好的医生及早诊治,那么疾病就能治好,性命就能保住。人们担忧的是疾病太多,医生忧虑的是治病的方法太少。所以有六种患病的情形不能医治:为人傲慢放纵不讲道理,是一不治;轻视身体看重钱财,是二不治;衣着饮食不能调节适当,是三不治;阴阳错乱,五脏功能不正常,是四不治;形体非常羸(léi,雷)弱,不能服药的,是五不治;迷信巫术不相信医术的,是六不治。有这样的一种情形,那就很难医治了。 扁鹊名声传扬天下。他到邯郸时,闻知当地人尊重妇女,就做治妇女病医生;到洛时,闻知周人敬爱老人,就做专治耳聋眼花四肢痹痛的医生;到了咸阳,闻知秦人喜爱孩子,就做治小孩疾病的医生;他随着各地的习俗来变化自己的医治范围。秦国的太医令李醯自知医术不如扁鹊,派人刺杀了扁鹊。到现在,天下谈论诊脉法的人,都遵从扁鹊的理论和实践。 太仓这个人,是齐国都城管理粮仓的长官,他是临淄(zī,资)人,姓淳于名叫意。年轻却喜好医术。汉高后八年(前180),再次向同郡元里的公乘阳庆拜师学习医术。这时阳庆已七十多岁,没有能继承医术的后代,就让淳于意把从前学的医方全部抛开,然后把自己掌握的秘方全给了他,并传授给他黄帝、扁鹊的脉书,观察面部不同颜色来诊病的方法,使他预先知道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病症,判断能否治疗,以及药剂的理论,都十分精辟。学了三年之后,为人治病,预断死生,多能应验。然而他却到处交游诸侯,不拿家当家,有时不肯为别人治病,因此许多病家怨恨他。 汉文帝四年(前176),有人上书朝廷控告他,根据刑律罪状,要用传车押解到长安去。淳于意有五个女儿,跟在后面哭泣。他发怒而骂道:“生孩子不生男孩,到紧要关头就没有可用的人!”于是最小的女儿缇萦听了父亲的话很感伤,就跟随父亲西行到了长安。她上书朝廷说:“我父亲是朝廷的官吏,齐国人民都称赞他的廉洁公正,现在犯法被判刑。我非常痛心处死的人不能再生,而受刑致残的人也不能再复原,即使想改过自新,也无路可行,最终不能如愿。我情愿自己没入官府做奴婢,来赎父亲的罪,使父亲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汉文帝看了缇萦的上书,悲悯她的心意赦免了淳于意,并在这一年废除了肉刑。 淳于意住在家里,皇帝下诏问他为人治病决断死生应验的有多少人,他们名叫什么。 诏书问前太仓淳于意的问题是:“医术有什么专长及能治愈什么病?有没有医书?都向谁学医的?学了几年?曾治好哪些人?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得的什么病?冶疗用药后,病情怎样?全部详细回答。”淳于意回答说: 我在年轻时,就喜好医术药剂之方,用学到的医术方剂试着给人看病大多没有效验。到了高后八年(前180),得以拜见老师临淄元里的公乘阳庆。阳庆这时七十多岁,我得以拜见侍奉他。他对我说:“全部抛开你学过的医书,这些都不正确。我有古代先辈医家传授的黄帝、扁鹊的诊脉书,以及观察面部颜色不同来诊病的方法,使你能预断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病症,判定能否医治,还有药剂理论的书籍,都非常精辟。我家中富足,只因我心里喜欢你,才想把自己收藏的秘方和书全教给你。”我说:“太幸运了,这些不是我敢奢望的。”说完我就离开坐席再次拜谢老师。我学习了他传授的《脉书》、《上经》、《下经》,从脸色诊病术、听诊术、从外观测度阴阳术、药理、砭石神术、房中术等秘藏书籍和医术,学习时注意解析体验,这样用了约一年时间。第二年,我试着为人治病,虽有效,还不精到。我一共向他学习三年,我曾经治过的病人,诊视病情决断生死的人,都有效,已达到了精妙的程度。现在阳庆已死了十来年,我曾向他学习三年,我现在已经三十九岁了。 齐国名叫成的侍御史自述得了头疼病,我诊完脉,告诉他说:“您的病情严重,不能一下子说清。”出来后只告诉他的弟弟昌说:“这是疽病,在肠胃之间发生的,五天后就会肿起来,再过八天就会吐脓血而死。”成的病是酗酒后行房事得的。成果然如期而死。我所以能诊知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切得肝脏有病的脉气。脉气重浊而平静,这是内里严重而外表不明显的疾病。脉象理论说:“脉长而且像弓弦一样挺直,不能随四季而变化,病主要在肝脏。脉虽长而直硬却均匀和谐,是肝的经脉有病,出现了时疏时密躁动有力的代脉,就是肝的络脉有病。”肝的经脉有病而脉均和的,他的病得之于筋髓。脉象时疏时密忽停止忽有力,他的病得之于酗酒后行房事。我所以知道他过了五天后会肿起来,再过八天吐脓血而死的原因,是切他的脉时,发现少阳经络出现了代脉的脉象。代脉是经脉生病,病情发展遍及全身,人就会死去。络脉出现病症,这时,在左手关部一分处出现代脉,这是热积郁体中而脓血未出,到了关上五分处,就到了少阳经脉的边界,到八天后会吐脓血而死,所以到了关上二分处会产生脓血,到了少阳经脉的边界就会肿胀,其后疮破脓泄而死。当初内热就熏灼着阳明经脉,并灼伤络脉的分支,络脉病变得就会经脉郁结发肿,经脉郁结发肿其后就会糜烂离解。所以络脉之间交互阻塞。就使热邪上侵头部,头部受到侵扰,因此头疼。 齐王二儿子的男孩生病,召我去切脉诊治,我告诉他说:“这是气膈病,这种病使人心中烦闷,吃不下东西,时常呕出胃液。这种病是因为内心忧郁,常常厌食的缘故。”我当即调制下气汤给他喝下,只一天膈气下消,又过了两天就能吃东西,三天后病就痊愈了。我所以知道他的病,因为我切脉时,诊到心有病的脉象,脉象浊重急躁,这是阳络病。脉象理论说:“脉达于手指时壮盛迅速,离开指下时艰涩而前后不一,病在心脏。”全身发热,脉气壮盛,称作重阳。重阳就会热气上行冲击心脏,所以病人心中烦闷吃不下东西,就会络脉有病,络脉有病就会血从上出,血从上出的人定会死亡。这是内心悲伤所得的病,病得之于忧郁。 齐国名叫循的郎中令生病,许多医生都认为是逆气从下厥起,向上逆行入腹胸之中,而用针刺法为他治疗。我诊视后,说:“这是涌疝,这种病使人不能大小便。”循回答说:“已经三天不能大小便了。”我用火剂汤给他服用,服一剂就能大小便,服第二剂后大小便非常通畅,服完第三剂就痊愈了。他的病是因房事造成的。我所以能知道他患的病,因我切脉时,他右手寸口的脉象急迫,脉象反映不出五脏患有病症,右手寸口脉象壮盛而快。脉快是中焦、下焦热邪涌动,他的左手脉快是热邪往下流,右手脉快是热邪上涌,都没有五脏病气的反应,所以说是“涌疝”。中焦积热,所以尿是赤红色的。 齐国名叫信的中御府长病了,我去他家诊治,切脉后告诉他说:“是热病的脉气,然而暑热多汗,脉稍衰,不致于死。”又说:“得这种病,是天气严寒时曾在流水中洗浴,洗浴后身体就发热了。”他说:“嗯,就是这样!去年冬天,我为齐王出使楚国,走到莒(jǔ,举)县阳周水边,看到莒桥坏得很厉害,我就揽住车辕不想过河,马突然受惊,一下子坠到河里,我的身子也淹进水里,差一点儿淹死,随从官吏马上跑来救我,我从水中出来,衣服全湿了,身体寒冷了一阵,冷一止住全身发热如火,到现在不能受寒。”我立即为他调制液汤火剂驱除热邪,服一剂药不再出汗,服两剂药热退去了,服三剂药病止住了。又让他服药大约二十天,身体就像没病的人了。我所以知道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发现他的脉象属于热邪归并身体内里的“并阴脉”。脉象理论说:“内热、外热错乱交杂的死。”我切他的脉时,没有发现内热外热交杂的情形,但都是并阴脉。并阴脉,脉状顺的能用清法治愈,热邪虽没有完全消除,仍能治好保住性命。我诊知他的肾气有时重浊,我在太阴寸口依稀能切到这种情形,那是水气。肾本是主管水液运行的,所以由此知道他的病情。如果一时失治,就会变成时寒时热的病。 齐王太后有病,召我去诊脉,我说:“是风热侵袭膀胱,大小便困难,尿色赤红的病。”我用火剂汤给她喝下,吃一剂就能大小便了,吃两剂,病就退去了,尿色也和从前一样。这是出汗时解小便得的病。病是脱掉衣服而汗被吹干得的。我所以知道齐王太后的病,是因为我替她切脉时,发现太阴寸口湿润,这是受风的脉气。脉象理论说:“脉象用力切脉时大而坚实有力,轻轻切脉时大而紧张有力,是肾脏有病。”但我在肾的部位切脉,情况相反,脉象粗大躁动。粗大的脉象是显示膀胱有病;躁动的脉象显示中焦有热,而尿色赤红。 齐国章武里的曹山跗生病,我诊脉后说:“这是肺消病,加上寒热的伤害。”我告诉他的家人说:“这种病必死,不能治愈。你们就满足病人的要求,去供养他,不必再治了。”医学理论说;“这种病三天后会发狂,乱走乱跑,五天后就死。”后来果然如期死了。山跗的病,是因为大怒后行房事得的。我所以知道山跗的病,是因为我切他的脉,从脉象发现他有肺气热。脉象理论说:“脉来不平稳不鼓动的,身形羸弱。”这是肺、肝两脏多次患病的结果。所以我切脉时,脉状不平稳而且有代脉的现象。脉不平稳的,是血气不能归藏于肝;代脉,时杂乱并起,时而浮躁,时而宏大。这是肺、肝两络脉断绝,所以说是死而不能治。我所以说“加以寒热”,是因为他精神涣散躯体如尸。精神涣散躯体如尸的人,他的身体一定会羸弱;对羸弱的人,不能用针灸的方法,也不能服药性猛烈的药。我没有为他诊治前,齐国太医已先诊治他的病,在他的足少阳脉口施灸,而且让他服用半夏丸,病人马上下泄,腹中虚弱;又在他的少阴脉施灸,这样便重伤了他的肝筋阳气。如此一再损伤病人的元气,因此说它是加上寒热的伤害。所以说他“三天以后,当会发狂”,是因为肝的络脉横过乳下与阳明经相连结,所以络脉的横过使热邪侵入阳明经脉,阳明经脉受伤,人就会疯狂奔路。过五天后死,是因肝心两脉相隔五分,肝脏的元气五天耗尽,元气耗尽人就死了。 齐国的中尉潘满如患小腹疼的病,我切他的脉后说:“这是腹中的气体遗留,积聚成了‘瘕症’。”我对齐国名叫饶的太仆、名叫由的内史说:“中尉如不能自己停止房事,就会三十天内死去。”过了二十多天,他就尿血死去。他的病是因酗酒后行房而得。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给他切脉,脉象深沉小弱,这三种情形合在一起,是脾有病的脉气。而且右手寸口脉脉来紧而小,显现了瘕病的脉象。两气互相制约影响,所以三十天内会死。太阴、少阴、厥阴三阴脉一齐出现,符合三十天内死的规律;三阴脉不一齐出现,决断生死的时间会更短;交会的阴脉和代脉交替出现,死期还短。所以他的三阴脉同时出现;就像前边说的那样尿血而死。 阳虚侯的宰相赵章生病,召我去,许多医生都认为是腹中虚寒。我诊完脉断定说:“是‘洞风病’”。洞风的病症,是饮食咽下,总又吐出来,食物不能容留在胃中。依医理说:“五天会死。”结果过了十天才死。病因酗酒而生。我所以能知道赵章的病,切他的脉时,脉象“滑”,是体内有风气的脉象。咽下食物总又吐出,胃中不能容纳,医理说五天会死,这是前面说的分界法。十天后才死,过期的原因,是他喜好吃粥,因此胃中充实,胃中充实所以超过预定死的时候。我的老师说过:“胃能容留消化食物就能超过预定的死的时间,不能容留消化食物就拖不到预定的死的时间。 济北王病了,召我去诊治,我说:“这是‘风厥’使胸中胀满。”就为他调制药酒,喝了三天,病就好了。他的病是因出汗时伏卧地上而得。我所以知道济北王的病因,我切脉时,脉象有风邪,心脉重浊。依照病理“病邪入侵体表,体表的阳气耗尽,阴气就会侵入。”阴气入侵嚣张,就使寒气上逆而热气下流,就使人胸中胀满。出汗时伏卧在地的人,切他的脉时,他的脉气阴寒。脉气阴寒的人,病邪必然会侵入内里,治疗时就应使阴寒随着汗液淋漓流出。 齐国北宫司空名叫出于的夫人病了,许多医生都认为是风气入侵体中,主要是肺有病,就针刺足少阳经脉。我诊脉后说:“是疝气病,疝气影响膀胱,大小便困难,尿色赤红。这种病遇到寒气就会遗尿,使人小腹肿胀。”她的病,是因为想解小便又不能解,然后行房事才得的。我知道她的病,是因切脉时,脉象大而有力,但脉来艰难,那是厥阴肝经有变动。脉来艰难,那是疝气影响膀胱。小腹所以肿胀,是因厥阴络脉结聚在小腹,厥阴脉有病,和它相连的部位也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就使得小腹肿胀。我就在她的足厥阴肝经施炙,左右各炙一穴,就不再遗尿而尿清,小腹也止住了疼。再用火剂汤给她服用,三天后,疝气消散,病就好了。 从前济北王的奶妈说自己的足心发热胸中郁闷,我告诉她:“是热厥病。”在她足心各刺三穴,出针时,用于按住穴孔,不能使血流出,病很快就好了。她的病是因为喝酒大醉而得。 济北王召我给他的侍女们诊病,诊到名叫竖的女子时,看起来她没有病。我告诉永巷长说:“竖伤了脾脏,不能太劳累,依病理看,到了春天会吐血而死。”我问济北王“这个人有什么才能?”济北王说:“她喜好方技,有多种技能,能在旧方技是创出新意来,去年从民间买的,和她一样的四个人,共用四百七十万钱。”又问:“她是不是有病?”我回答说:“她病得很重,依病理会死去。”济北王又一次叫她来就诊,她的脸色没有变化,认为我说的不对,没有把她卖给其他诸侯。到了第二年春天,她捧着剑随王去厕所,王离去,她仍留在后边,王派人去叫她,她已脸向前倒在厕所里,吐血而死。她的病是因流汗引起,流汗的病人,依病理说是病重在内里,从表面看,毛发、脸色有光泽,脉气不衰,这也是内关的病。 齐国中大夫患龋齿病,我炙他的左手阳明脉,又立即为他调制苦参汤,每天用三升漱口,经过五六天,病就好了。他的病得自风气,以及睡觉时张口,食后不漱口。 菑川王的美人怀孕难产,召我诊治,我用莨菪(dàng,档)药末一撮,用酒送服,很快就生产了。我又诊她的脉,发现脉象急躁。脉急还有其他的病,就用消石一剂给她喝下,接着阴部流出血块来,约有五六枚血块像豆子一样大小。 齐国丞相门客的奴仆跟随主人上朝进入王宫,我看到他在闺门外吃东西,望见他的容颜有病色,我当即把此事告诉了名叫平的宦官,他因喜好诊脉而向我学习。我就用这个奴仆做例子指导他,告诉他说:“这是伤害脾脏的容色,到明年春天,胸隔会阻塞不通,不能吃东西,依病理到夏天将泄血而死。”他就到丞相那禀报说:“您门客的奴仆有病,病得很重,死期指日可待。”丞相问:“你怎么知道的?”他回答说:“丞相上朝入宫时,他在闺门外吃饭,我和太仓公站在那里,太仓公告诉我,患这种病是要死的。”丞相就把这个门客召请来问他:“您的奴仆有病吗?”门客说:“我的奴仆没有病,身体没有疼痛的地方。”到了春天果然病了,四月时,泄血而死。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知他的脾气普遍影响到五脏,脾受伤害就会在脸上某一部位显示相应的病色,伤脾之色,看上去脸色是黄的,仔细再看是青中透灰的死草色。许多医生不知这种情形,认为是体内有寄生虫,不知是伤害了脾。这个人所以到春天病重而死,是因脾病脸色发黄,黄色在五行属土,脾土不能胜肝木,所以到了肝木强盛的春天就会死去。到夏天而死的原因,依照病理“病情严重,而脉象正常的是内关病。”内关病,病人不会感到疼痛,好像没有一点儿痛苦,如果再添任何一种病,就会死在仲春的二月;如果能精神愉快顺天养性,能够拖延一季度。他所以在四月死,我诊他的脉时,他精神愉快能顺天养性。他能够做到这样,人还算养得丰满肥腴,也就能拖延一些时候了。他的病是因流汗太多,受火烤后又在外面受了风邪而得。 菑川王病,召我去诊脉,我说:“这是热邪逆侵上部症状严重的‘蹶’病,造成头疼身热,使人烦闷。”我就用冷水拍在他头上,并针刺他的足阳明经脉,左右各刺三穴,病很快好了。他的病是因洗完头发,没擦干去睡觉引起的。我前边的诊断是正确的,所以称作“蹶”,是因热气逆行到头和肩部。 齐王黄姬的哥哥黄长卿在家设酒席请客,请了我。客人入座,还没上菜。我见王后弟弟宋建容色异常就说:“你有病,四五天前,你腰胁疼得不能俯仰,也不能小便。不赶快医治,病邪就会浸润肾脏。趁着还没滞留在五脏,迅速治愈。现在你的病情只是病邪刚刚侵入浸润着肾脏,这就是人们说的‘肾痹’。”宋建说:“你说对了,我确实曾腰脊疼过。四五天前,天正下雨,黄氏的女婿们到我家里,看到了我家库房墙下的方石,就要弄举起,我也想要效仿去做,举不起来,就把它放下了。到了黄昏,就腰脊疼痛,不能小便了,到现在也没有痊愈。”他的病是因喜好举重物引起。我所以能诊治他的病,是因看到他的容色,太阳穴处色泽枯干,两颊显示肾病部位边缘四分处色泽干枯,所以才知道四五天前病发作。我为他调制柔汤服用,十八天病就痊愈了。 济北王一个姓韩的侍女腰背疼,恶寒发热,许多医生都认为是寒热病,我诊脉后说:“是内寒,月经不通。”我用药为她熏灸,过一会儿,月经就来了,病好了。她的病是因想得到男人却不能够引起的。我所以能知道她的病,是切脉时,知道她的肾脉有病气,脉象涩滞不连续。这种脉,出现得艰难而又坚实有力,所以就月经不通。他的肝脉硬直而长,象弓弦一样,超出左手寸口位置,所以说病是想要得到男人却不能够造成的。 临菑氾(fán,凡)里一个叫薄吾的女人病得很重,许多医生都认为是寒热病,会死,无法医治。我诊脉后说:“这是‘蛲瘕病’。”这种病,使人肚子大,腹部皮肤黄而粗糙,用手触摸肚腹病人感到难受。我用芫花一撮用水送服,随即泄出约有几升的蛲虫,病也就好了。过了三十天,身体和病前一样。蛲瘕病得自寒湿气,寒湿气郁积太多,不能发散,变化为虫。我能知道她的病,因为我切脉时,循按尺部脉位,她尺部脉象紧而粗大,又毛发枯焦,这是有虫的病状。她的脸色有光泽,是内脏没有邪气,病也不重的缘故。 齐国姓淳于的司马病了,我诊脉后说:“你应该是‘洞风病’。洞风病的症状是,饮食咽下后就又呕吐出,得这种病的原因,是吃过饱饭就跑的缘故。”他回答说:“我到君王家吃马肝,吃得很饱,看到送上酒来,就跑开了,后来又骑着快马回家,到家就下泄几十次。”我告诉他说:“把火剂汤用米汁送服,过七八天就会痊愈。”当时医生秦信在一边,我离去后,他对左右阁的都尉说:“他认为司马得的什么病?”回答说:“认为是洞风病,能够治疗。”秦信就笑着说:“这是不知晓啊。司马的病,依照病理会在九天后死去。”经过九天没有死,司马家又召请我去。我去后询问病情,全像我所诊断的。我就为他调制火剂米汤让他服用,七八天后病就好了。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诊他的脉时,他的脉像完全符合正常的法则。他的病情和脉象一致,所以才不会死去。 齐国名叫破石的中郎得了病,我诊脉后,告诉他说:“肺脏伤害,不能医治了,会在十天后的丁亥日尿血而死。”过了十一天,他尿血而死。他的病,是因从马背上摔到坚硬的石头上而得。我所以能诊知他的病,是因切他的脉,肺阴脉脉象来得浮散,好象从几条脉道而来,又不一致。同时他脸色赤红,是心脉压肺脉的表现。我所以能知道他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是因切得反阴脉。反阴脉进入虚里的胃大络脉,然后侵袭肺脉。他的肺脉又出现了“散脉”,原应脸色白却变红,那是心脉侵袭肺的表现。他没有如期而死的原因是,我的老师说:“病人能吃东西喝水就能拖过死期,吃不下饭喝不下水会不到死期就死去。”这个人喜欢吹黍米,黍能补肺气,所以就拖过了死期。他尿血的原因,正如诊脉的理论所说:“病人调养时喜欢安静的就会气血下行而死,好动的就会气血上逆而死。”这个人喜欢安静,不急躁,又能长时间地安稳坐着,伏在几案上睡觉,所以血就会从下排泄而出。 齐王名叫遂的侍医生病,自己炼五石散服用。我去问候他,他说:“我有病,希望你为我诊治。”我立即为他诊治,告诉他:“您得的是内脏有热邪的病。病理说‘内脏有热邪,不能小便的,不能服用五石散’。石药药力猛烈,您服后小便次数减少,赶快别再服用。看你的脸色,你要生疮肿。”他说:“从前扁鹊说过‘阴石可以治阴虚有热的病,阳石可以治阳虚有寒的病’。药石的方剂都有阴阳寒热的分别,所以内脏有热的,就用阴石柔剂医治;内脏有寒的,就用阳石刚剂医治。”我说:“您的谈论错了。扁鹊虽然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必须审慎诊断,确立标准、订立规矩,斟酌权衡,依据参照色脉表里、盛衰、顺逆的原则,参验病人的举动与呼吸是否谐调,才可以下结论。医药理论说:“体内有阳热病,体表反应阴冷症状的,不能用猛烈的药和砭石的方法医治。”因为强猛的药进入体内,邪气就会使热邪气更加恣肆,蓄积更深。诊病理论说:“外寒多于内热的病,不能用猛烈的药。”因猛烈的药进入体内就会催动阳气,阴虚病症就会更严重,阳气更加强盛,邪气到处流动行走,就会重重团聚在腧穴,最后激发为疽。”我告诉他一百多天后,果然疽发在乳上,蔓延到锁骨上窝后,就死了。这就是说理论只是概括大体情形,提出大体的原则。平庸的医生如有一处没能深入学习理解,就会使识辨阴阳条理的事出现差错。 齐王从前是阳虚侯时,病得很重,许多医生都认为是蹶病。我为他诊脉,认为是痹症,病根在右胁下部,大小象扣着的杯子,使人气喘,逆气上升,吃不下东西。我就用火剂粥给他服用,过了六天,逆气下行;再让他改服丸药,大约过了六天,病就好了。他的病是房事不当而得。我为他诊脉时,不能识辨哪一经脉有了病,只是大体知道疾病所在部位。 我曾经为安阳武都里名叫成开方的人诊治,他称自己没有病,我说他将被沓风病所苦,三年后四肢不能受自己支配,而且会喑哑不能出声,这时就会死去。现在听说他的四肢已不能动了,虽喑哑却还没有死。他的病是多次喝酒之后受了风邪引起的。我所以知道他的病,是因给他切脉时,发现他的脉象符合《奇咳术》的说法:“脏气相反的会死。”切他的脉,得到肾气反冲肺气的脉象,依照这个道理,到了三年会死。 安陵坂里名叫项处的公乘有病,我为他诊脉,然后说:“这是牡疝病。”牡疝是发生在胸隔下,上连肺脏的病。是因行房事不节制而得。我对他说:“千万不能做操劳用力的事,做这样的事就会吐血死去。”项处后来却去“蹴踘”,结果腰部寒冷,汗出很多,吐了血。我再次为他诊脉后说:“会在第二天黄昏时死去。”到时就死了。他的病是因房事而得,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得到反阳脉,反阳的脉气进入上虚,第二天就会死。一方面出现了反阳脉,一方面上连于肺,这就是牡疝。 臣淳于意说:“其他能正确诊治决断生死时间以及治好的病太多了,因为时间一长忘了,不能完全记住,所以不敢用这些来回答。 又问:“你所诊治的病,许多病名相同,却诊断结果名异,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这是为什么?”回答说:“从前病名大多是类似的,不能确切辨知,所以古代的圣人创立脉法,使人能用这些确立的标准,订立的规矩,斟酌权衡,依照规则,测量人的阴阳情形,区别人的脉象后各自命名,注意与自然变化的相应,参照人体情况,才能区别各种疾病使它们病名各异,医术高明的人能指出病名不同,医术不高看到的病是相同的。然而脉法不能全部应验,诊治病人要用分度脉的方法区别,才能区别相同名称的疾病,说出病因在什么地方。现在我诊治的病人,都有诊治记录。我所以这样区别疾病,是因我从师学医刚刚完成,老师就死去了,因此记明诊治的情形,预期决断生死的时间,来验证自己失误、正确的结果和脉象的对应关系,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能够辨知各种的疾病。 又问:“你决断病人的死或活的时间,有时也不能应验,因为什么?”回答说:“这都是因为病人饮食喜怒不加节制,或者因为不恰当地服药,或者因为不恰当地用针炙治疗,所以会与预断的日期不相应而死。” 又问:“在你正能够诊治病情的生死,论说药品的适应症时,各诸侯王朝的大臣有向你请教的吗?”齐文王生病时,不请你去诊治,这是什么缘故?”回答说:“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都曾派人召请我,我不敢前往。齐文王生病时,我家中贫穷,要为人治病谋生,当时实在担心被官吏委任为侍医而受到束缚。所以我把户籍迁到亲戚邻居等人名下;不治理家事,只愿到处行医游学,长期寻访医术精妙的人向他求救,我拜见过几位老师,他们主要的本领我全学到了,也全部得到了他们的医方医书,并深入进行分析评定。我住在阳虚侯的封国中,于是侍奉过他。他入朝,我随他到了长安,因为这个缘故,才能给安陵的项处等人看过病。 问我说:”你知道齐文王生病不起的原因吗?”我回答说:“我没有亲眼看到齐文王的病情,不过我听说齐文王有气喘、头疼视力差的病。我推想,认为这不是病症。因为他身体肥胖而聚积了精气,身体得不到活动,骨胳不能支撑肉躯,所以才气喘,这用不着医治。依照脉理说:“二十岁时人的脉气正旺应该做跑步的运动,三十岁时应该快步行走,四十岁时应该安坐,五十岁时应该安卧,六十岁以上时应该使元气深藏。”齐文王年令不满二十岁,脉气正旺应该多跑动却懒于活动,这是不顺应自然规律的表现。后来听说有的医生用炙法为他治疗,马上病情就重起来,这是分析论断病情上的错误。根据我的分析,这是身体内正气上争而病邪之气侵入体内的表现。这种病症不是年青人能够康复的,因此他死了。对这样的病,应该调和饮食,选择晴朗天气,驾车或是步行外出,来开扩心胸,调和筋骨、肌肉、血脉、疏泻体内的郁积的旺气。所以二十岁时,是人们说的“气血质实”的时期,从医理看应该用砭炙的治疗方法,使用这种方法就会导致气血奔逐不定。 又问:“你的老师阳庆是跟谁学习的?齐国的诸侯是否知道他?”回答说:“我不知道阳庆的老师是谁?阳庆家中非常富有,他精通医术,却不肯为人治病,也许因为这样他才不出名。阳庆又告诉我说:‘千万别使我的子孙后代知道你曾向我学习医术’。” 又问:“你的老师阳庆是怎么看中并喜爱你的?怎么想把全部秘方医术传授给你的?”回答说:“我本来不知老师阳庆的医术精妙。我后来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年轻时喜欢各家的医术医方,我曾用他的医方尝试,大多有效,而且精妙。我听说菑川唐里的公孙光擅长使用古代流传的医方,就去拜见他。我能做他的学生,从他那里学到调理阴阳的医方以及口头流传的医理,我全部接受记录下来。我想要全部学到他精妙的医术,公孙光说:“我的秘方医术都拿出来了,我对你不会有所吝惜,我已经老了,没有什么再让你学习的了。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所学到的精妙医方,全教给你了,不要再教给别人。”我说:“我能侍奉学习在您的面前,得到全部秘方,这非常幸运。我就是死了也不敢随便传给别人。”过了些日子,公孙光闲着没事,我就深入分析论说医方,他认为我对历代医方的论说是高明的。他高兴地说:“你一定会成为国医。我所擅长的医术都荒疏了,我的同胞兄弟住在临菑,精于医术,我不如他,他的医方非常奇妙,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我中年时,曾想向他请教,我的朋友杨中倩不同意,说:‘你不是那种能学习医术的人。’必须我和你一起前往拜见他,他就会知道您喜爱医术了。他也老了,但家中富有。”当时还没去,正好阳庆的儿子阳殷来给齐王献马,通过我的老师公孙光进献给齐王,因为这个缘故我和阳殷熟悉了。公孙光又把我托付给阳殷说:“淳于意喜好医术,你一定要好好礼待他,他是倾慕圣人之道的人。”于是就写信把我推荐给阳庆,因此也就认识了阳庆。我侍奉阳庆很恭敬谨慎,所以他才喜爱我。” 又问:“官吏或百姓曾有人向你学医术吗?有人把你的医术全学会了吗?他们是哪里人?”回答说:“临菑人宋邑,他向我求教,我教他察看脸色诊病,学了一年多。济北王派太医高明、王禹向我求教,我教给他们经脉上下分布的情形和异常脉络的连结位置,常常论说腧穴所处的方位,以及经络之气运行时的邪正顺逆的情况,怎样选定针对病症需要砭石针炙治疗的穴位,学了有一年多。菑川王时常派遣名叫冯信的太仓署中管理马匹的长官前来,让我指教医术,我教他按摩的逆顺手法,论述用药的方法,以及判定药的性味和配伍调制汤剂。高永侯的家丞名叫杜信,喜好诊脉,前来求学,我把上下经脉的分布、《五色诊》教给了他,学了两年多的时间。临菑召里叫唐安的人来求学,我教给他《五色诊》,上下经脉的位置,《奇咳术》,以及四时和阴阳相应各有偏重的道理,没有学成,就被任命做了齐王的侍医。 又问:“你给人诊治病症断定人的死生,能完全没有失误吗?”回答说:“我医治病人时,一定先为他切脉后,才去医治。脉象衰败与病情违背的不给他医治,脉象和病情相顺应的才给他医治。如果不能精心切脉,所断定的死生时间及能否治愈,也往往会出现差错,我不能完全没有失误。” 太史公说:“女人无论美与丑,住进宫中就会被人嫉妒;士人无论贤与不贤,进入朝廷就会遭人疑忌。所以扁鹊因为他的医术遭殃,太仓公于是自隐形迹还被判处刑罚。缇萦上书皇帝,她的父亲才得到后来的平安。所以老子说‘美好的东西都是不吉祥之物’,哪里说的是扁鹊这样的人呢?象太仓公这样的人,也和这句话所说的意思接近啊。


简介

《扁鹊仓公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传,是《史记》列传中的第四十五篇。这是一篇记叙古代名医事迹的合传。一位是战国时期的扁鹊,另一位是西汉初年的淳于意。通过两千多年前享有盛誉的名医业绩介绍,使人了解到中国传统医学在西汉前期已有较高的水平。



史记·七十列传·吴王濞列传

〔司马迁〕 〔汉〕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

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

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

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郃阳侯。

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

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

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

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

”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

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

”濞顿首曰:“不敢。

”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

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于是遣其丧归葬。

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病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

吴王恐,为谋滋甚。

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

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

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

唯上弃之而与更始。

”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与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

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馀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馀城,兄子濞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

德至厚,当改过自新。

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罚削东海郡。

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

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

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胶西王。

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

”王曰:“何以教之?

”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徵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

里语有之,‘舐?

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

”王曰:“然,有之。

子将柰何?

”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

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原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

”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

”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

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

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

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

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

”王弗听。

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多怨晁错。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

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

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

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

”发二十馀万人。

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

西涉淮,因并楚兵。

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

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

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

欲举兵诛之,谨闻教。

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

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

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馀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馀万。

寡人虽不肖,原以身从诸王。

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

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

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

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

原王勉之。

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馀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

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原也。

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馀年矣。

凡为此,原诸王勉用之。

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

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

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

二千石,千斤,封千户。

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

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

人户五千,如得列将。

人户三千,如得裨将。

人户千,如得二千石。

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

佗封赐皆倍军法。

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

原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

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

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

敬以闻。

”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

遣曲周侯郦寄击赵。

将军栾布击齐。

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

盎时家居,诏召入见。

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

今吴楚反,于公何如?

”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

”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

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

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

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

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

”晁错曰:“袁盎策之善。

”上问曰:“计安出?

”盎对曰:“原屏左右。

”上屏人,独错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

”乃屏错。

错趋避东厢,恨甚。

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诸侯,削夺之地’。

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

”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盎曰:“臣愚计无出此,原上孰计之。

”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

盎装治行。

后十馀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

错衣朝衣斩东市。

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

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

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条侯将乘六乘传,会兵荥阳。

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

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

”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

楚兵轻,不能久。

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

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饟道。

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彊制其罢极,破吴必矣。

”条侯曰:“善。

”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饟道。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奇道,难以就功。

臣原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柰何?

且擅兵而别,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

原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

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原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

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

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城阳,兵十馀万,破城阳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

未至,疽发背死。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

为非者,天报之以殃。

高皇帝亲表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籓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

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馀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

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甚为暴虐。

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

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

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

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前,锐甚。

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

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恶条侯于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

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

欲战,条侯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饹条侯壁,惊东南。

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

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

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

东越兵可万馀人,乃使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

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

楚王戊军败,自杀。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

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

胶西王乃袒跣,席?

,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原收大王馀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发用。

”弗听。

汉将弓高侯穨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原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不以闻?

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

读之讫,曰:“王其自图。

”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

”遂自杀。

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

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

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

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

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续元王后。

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

能薄赋敛,使其众,以擅山海利。

逆乱之萌,自其子兴。

争技发难,卒亡其本。

亲越谋宗,竟以夷陨。

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

袁盎权说,初宠后辱。

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

“毋亲夷狄,以疏其属”,盖谓吴邪?

“毋为权首,反受其咎”,岂盎、错邪?

吴楚轻悍,王濞倍德。

富因采山,衅成提局。

憍矜贰志,连结七国。

婴命始监,错诛未塞。

天之悔祸,卒取奔北。

史记·七十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

〔司马迁〕 〔汉〕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

父世观津人。

喜宾客。

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

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

梁孝王朝。

因昆弟燕饮。

是时,上未立太子。

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

”太后欢。

窦婴引卮酒敬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

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

上何以得擅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窦婴。

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

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

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

太后亦惭。

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邪?

”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

窦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

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

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

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

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

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

使魏其侯为太子傅。

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

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

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

能亲将军者,太后也。

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

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间处而不朝。

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

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

”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

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

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

难以为相,持重。

”遂不用。

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

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

蚡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

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

蚡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太后贤之。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

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

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

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

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

魏其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

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

”武安侯乃微言风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

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

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废君侯。

君侯能兼容,则幸久。

不能,今以毁去矣。

”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

令诸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

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

时诸外家为列侯。

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

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

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

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

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

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

武安日益横。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

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失不办,免。

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国诸侯愈益拊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

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

当时是,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

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

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

”是后乃退。

尝召客饮,坐其兄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

武安由此滋骄。

治宅甲诸地,田园极膏腴,而市郡县器物相属于道。

前堂罗钟鼓,立曲旃。

后房妇女以百数。

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

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

唯灌将军独不失故。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

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

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

夫与千人与父俱。

灌孟年老,颍阴侯彊请之,郁郁不得意。

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

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以丧归。

”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

”于是,灌夫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

及出壁门,莫敢前。

独二人及从奴十馀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

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

夫身中大创十馀,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

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

”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

太尉乃固止之。

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

数月,坐法去。

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

孝景时,至代相。

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

建元元年,入为太仆。

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

夫醉,搏甫。

甫,窦太后昆弟也。

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

数月,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

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

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

稠人广众,荐宠下辈。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

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

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

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

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

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

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

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

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过丞相。

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

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

”武安许诺。

灌夫俱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

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早帐具至旦。

平明,令门下候视。

至日中,丞相不来。

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

”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

”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

及夫至门,丞相尚卧。

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

”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

”乃驾往,又徐行。

灌夫愈益怒。

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

夫从坐上语侵之。

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

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

”不许。

灌夫闻,怒骂籍福。

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

”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

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

且灌夫何与也?

吾不敢复求田!

”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

请案。

”上曰:“此丞相事,何请?

”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

受淮南王金,与语言。

宾客居间,遂止,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

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

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

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

”魏其曰:“事已解。

”彊与俱。

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

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

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

”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

”时武安不肯。

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

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

”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

”灌夫曰:“今日斩头陷胸,何知程、李乎!

”坐乃起更衣,稍稍去。

魏其侯去,麾灌夫出。

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

”乃令骑留灌夫。

灌夫欲出不得。

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

夫愈怒,不肯谢。

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室,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

”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灌氏之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

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

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

”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

且终不令仲孺独死,婴独生!

”乃匿其家,窃出上书。

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

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

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

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

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

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

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

” 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

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

’魏其言是也。

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为之“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

”’丞相言亦是。

唯明主裁之。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

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

馀皆莫敢对。

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

今日廷论,局趣如效辕下驹。

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起。

入,上食太后。

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

且帝宁能为石人邪!

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

”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

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

” 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为何首鼠两端?

”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

夫魏其废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因非其任,魏其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

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

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

”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

劾系都司空。

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及系灌夫,罪至族。

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

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

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

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

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

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

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

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

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

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

竟死。

子恬嗣。

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

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

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

”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

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

及闻淮南王金事,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

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

魏其之举以吴、楚。

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

然魏其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

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

呜呼哀哉!

迁怒及人,命亦不延。

众庶不载,竟被恶言。

呜呼哀哉!

祸所从来矣。

史记·七十列传·韩长孺列传

〔司马迁〕 〔汉〕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睢阳。

尝受《韩子》、杂家说。

事梁孝王为中大夫。

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捍吴兵于东界。

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

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于天子。

天子闻之,心弗善也。

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

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

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

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

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

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

今梁使来,辄案责之。

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

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

”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

”悉见梁使,厚赐之。

其后梁王益亲欢。

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余金。

名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

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

”田甲曰:“然即溺之。

”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

田甲亡走。

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

”甲因肉袒谢。

安国笑曰:“可溺矣!

公等足与治乎?

”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

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

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

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不得。

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

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

”孝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

临江王,适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

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

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

’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

”诡、胜自杀。

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

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

蚡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

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

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

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

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

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彊,自上古不属为人。

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

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

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非初不劲,末力衰也。

击之不便,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

”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

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

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二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

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

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

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

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余里,行掠卤,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

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

欲刺问尉史。

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

”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

”乃引兵还。

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

”命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

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

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

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是取辱耳。

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私行千金丞相蚡。

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诛恢,无以谢天下。

”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于忠厚焉。

贪嗜于财。

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

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

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余,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

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

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

岁余,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

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

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

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

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

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于渔阳。

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

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

罢军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阳。

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

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而去。

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

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

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下迁。

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

安国既疏远,默默也。

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

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

数月,病欧血死。

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

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

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

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斯鞠躬君子也。

《索隐述赞》安国忠厚,初为梁将。

因事坐法,免徒起相。

死灰更然,生虏失防。

推贤见重,贿金贻谤。

雪泣悟主,臣节可亮。

史记·七十列传·李将军列传

〔司马迁〕 〔汉〕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

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

故槐里,徙成纪。

广家世世受射。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

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

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

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

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

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

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

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

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

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

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

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

中贵人走广。

广曰:「是必射雕者也。

」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

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

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

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之),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

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

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

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

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

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

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

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

」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闲,络而盛卧广。

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

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

于是至汉,汉下广吏。

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

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

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

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

广骑曰:「故李将军。

」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

」止广宿亭下。

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

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

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

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

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

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

专以射为戏,竟死。

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

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

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

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

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

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

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

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

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

」军士乃安。

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

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

军中自是服其勇也。

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

是时广军几没,罢归。

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

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

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

孝武帝时,至代相。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

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

岂吾相不当侯邪?

且固命也?

」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

」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

至今大恨独此耳。

」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

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

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

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

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

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

」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

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

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

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

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

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

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

吾今自上簿。

」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

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遂引刀自刭。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

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

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

于是天子以为勇。

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

当户有遗腹子名陵。

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

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

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

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

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

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

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

居岁馀,去病死。

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

善射,爱士卒。

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

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

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

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

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

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

」遂降匈奴。

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

汉闻,族陵母妻子。

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其李将军之谓也?

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

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

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

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史记·七十列传·匈奴列传

〔司马迁〕 〔汉〕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

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

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

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

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

贵壮健,贱老弱。

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

其后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

其后百有馀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

后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

其后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自是之后,荒服不至。

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

穆王之后二百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郤。

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

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

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

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

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

其后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

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

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

于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于卫,侵盗暴虐中国。

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是应”,“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

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

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强国。

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

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豲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

后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

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

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

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

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

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

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

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

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

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

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

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

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

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

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

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

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强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遂与之千里马。

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

请击之。

”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

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

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

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

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

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

诸大臣皆世官。

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

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

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

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

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

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

有罪小者轧,大者死。

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其坐,长左而北乡。

日上戊己。

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

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

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

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

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

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

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

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

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

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

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

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

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

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

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

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

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

”于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

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

于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右贤王走出塞。

文帝幸太原。

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

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

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使者至,即遣之。

”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

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

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

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

和亲甚便。

”汉许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

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

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

说不欲行,汉彊使之。

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

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

”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

”汉使曰:“然。

”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

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

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

”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

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

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

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

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

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

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

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占占,冠固何当?

”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

、萧关,杀北地都尉昂,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

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

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馀人。

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

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

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

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

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朕甚嘉之。

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

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

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

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欢。

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

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

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

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

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

单于其察之。

”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

朕已许之。

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 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

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

而中行说复事之。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

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

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

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

后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

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

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

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

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

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

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

”以尉史为“天王”。

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

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

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

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

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

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

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

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

得首虏数千人。

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

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其后冬,匈奴军臣单于死。

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

于单亡降汉,汉封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

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后去。

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

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

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

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单于从其计。

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

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

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

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

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后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

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

凡四万馀人,号十万。

于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

乃粟马发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

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幕北。

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

汉兵夜追不得。

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

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

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

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

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

”汉使任敞于单于。

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

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

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

是岁,汉元鼎三年也。

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

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

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

”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

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

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

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

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

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

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于匈奴。

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

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

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

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

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

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

”单于曰:“非故约。

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

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

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

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

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

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

年少,号为儿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

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炖煌郡。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

单于怒而尽留汉使。

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

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

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

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

”军遂没于匈奴。

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

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

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

匈奴欲遮之,不能至。

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

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

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

路充国等得归。

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

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

汉兵物故什六七。

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

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

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

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

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

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

游击说无所得。

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

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襃,忌讳之辞也。

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

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

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

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

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

唯在择任将相哉!

史记·七十列传·田叔列传

〔司马迁〕 〔汉〕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

其先,齐田氏苗裔也。

叔喜剑,学黄老术于乐巨公所。

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

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

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陈豨反代,汉七年,高祖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骂之。

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曰:“王事上礼备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

”赵王啮指出血,曰:“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虫出。

公等柰何言若是!

毋复出口矣!

”于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

”卒私相与谋弑上。

会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

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

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

”唯孟舒、田叔等十馀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

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为宣平侯,乃进言田叔等十馀人。

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叔为汉中守十馀年,会高后崩,诸吕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

”对曰:“臣何足以知之!

”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

”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

”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云中尤甚,免。

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馀年矣,虏曾一人,孟舒不能坚守,毋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

长者固杀人乎?

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

”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

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

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

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

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

孟舒岂故驱战之哉!

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

”于是上曰:“贤哉孟舒!

”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

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

景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

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取其财物百馀人。

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十,馀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

何自敢言若主!

”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

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

相毋与偿之。

”于是王乃尽偿之。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

王数使人请相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

”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

”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

卫将军进言仁,仁为郎中。

数岁,为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

其后使刺举三河。

上东巡,仁奏事有辞,上说,拜为京辅都尉。

月馀,上迁拜为司直。

数岁,坐太子事。

时左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

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

陉城今在中山国。

太史公曰:孔子称曰“居是国必闻其政”,田叔之谓乎!

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

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曰田仁故与任安相善。

任安,荥阳人也。

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因占著名数。

武功,扶风西界小邑也,谷口蜀刬道近山。

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安留,代人为求盗亭父。

后为亭长。

邑中人民俱出猎,任安常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当壮剧易处,众人皆喜,曰:“无怂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

”明日复合会,会者数百人。

任少卿曰:“某子甲何为不来乎?

”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

其后除为三老,举为亲民,出为三百石长,治民。

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斥免。

乃为卫将军舍人,与田仁会,俱为舍人,居门下,同心相爱。

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家监使养恶啮马。

两人同床卧,仁窃言曰:“不知人哉家监也!

”任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

”卫将军从此两人过平阳主,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

主家皆怪而恶之,莫敢呵。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将军取舍人中富给者,令具鞍马绛衣玉具剑,欲入奏之。

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将军呼所举舍人以示赵禹。

赵禹以次问之,十馀人无一人习事有智略者。

赵禹曰:“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

传曰‘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

今有诏举将军舍人者,欲以观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

今徒取富人子上之,又无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绮绣耳,将柰之何?

”于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馀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馀无可用者。

”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

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

”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

”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

鞅鞅如有移德于我者,何也?

”将军不得已,上籍以闻。

有诏召见卫将军舍人,此二人前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

田仁对曰。

“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

”任安对曰:“夫决嫌疑。

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

”武帝大笑曰:“善。

”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穀于河上。

此两人立名天下。

其后用任安为益州刺史,以田仁为丞相长史。

田仁上书言:“天下郡太守多为奸利,三河尤甚,臣请先刺举三河。

三河太守皆内倚中贵人,与三公有亲属,无所畏惮,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奸吏。

”是时河南、河内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也。

是时石氏九人为二千石,方盛贵。

田仁数上书言之。

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谢,谓田少卿曰:“吾非敢有语言也,原少卿无相诬污也。

”仁已刺三河,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

仁还奏事,武帝说,以仁为能不畏彊御,拜仁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其后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将兵,使司直主城门。

司直以为太子骨肉之亲,父子之间不甚欲近,去之诸陵过。

是时武帝在甘泉,使御史大夫暴君下责丞相“何为纵太子”,丞相对言“使司直部守城门而开太子”。

上书以闻,请捕系司直。

司直下吏,诛死。

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

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

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

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

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

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

”下安吏,诛死。

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

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

故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后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

后进者慎戒之。

史记·七十列传·万石张叔列传

〔司马迁〕 〔汉〕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

赵亡,徙居温。

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

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

”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

家贫。

有姊,能鼓琴。

”高祖曰:“若能从我乎?

”曰:“原尽力。

”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其官至孝文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

无文学,恭谨无与比。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

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

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

迫近,惮之,徙奋为诸侯相。

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

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

”号奋为万石君。

孝景帝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

过宫门阙,万石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谯让,为便坐,对案不食。

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申申如也。

僮仆䜣䜣如也,唯谨。

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

其执丧,哀戚甚悼。

子孙遵教,亦如之。

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

皇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

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稖厕窬,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

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

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是以上乃亲尊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

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

万石君闻之,不食。

庆恐,肉袒请罪,不许。

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

”乃谢罢庆。

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

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

岁馀,建亦死。

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

‘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

上谴死矣!

”甚惶恐。

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

为齐相,举齐国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齐国大治,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为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为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罢。

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

”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

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

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至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醇谨而已。

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

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

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

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

原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辞位,君欲安归难乎?

”以书让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

后三岁馀,太初二年中,丞相庆卒,谥为恬侯。

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

后为太常,坐法当死,赎免为庶人。

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

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

建陵侯卫绾者,代大陵人也。

绾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功次迁为中郎将,醇谨无他。

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

”及文帝崩,景帝立,岁馀不噍呵绾,绾日以谨力。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

”绾曰:“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

”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

”对曰:“死罪,实病!

”上赐之剑。

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剑不敢奉诏。

”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

”绾曰:“具在。

”上使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

有功,常让他将。

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

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间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三岁,以军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绾为建陵侯。

其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

上以为绾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

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

久之,迁为御史大夫。

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

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言。

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

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

其后绾卒,子信代。

坐酎金失侯。

塞侯直不疑者,南阳人也。

为郎,事文帝。

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同舍郎金去,已而金主觉,妄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而告归者来而归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惭,以此称为长者。

文帝称举,稍迁至太中大夫。

朝廷见,人或毁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独无柰其善盗嫂何也!

”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然终不自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兵击之。

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

天子修吴楚时功,乃封不疑为塞侯。

武帝建元年中,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

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为吏迹也。

不好立名称,称为长者。

不疑卒,子相如代。

孙望,坐酎金失侯。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

以医见。

景帝为太子时,拜为舍人,积功稍迁,孝文帝时至太中大夫。

景帝初即位,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敝补衣溺袴,期为不絜清,以是得幸。

景帝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

至景帝崩,仁尚为郎中令,终无所言。

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

”然亦无所毁。

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

家徙阳陵。

上所赐甚多,然常让,不敢受也。

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

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

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矣。

御史大夫张叔者,名欧,安丘侯说之庶子也。

孝文时以治刑名言事太子。

然欧虽治刑名家,其人长者。

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

至武帝元朔四年,韩安国免,诏拜欧为御史大夫。

自欧为吏,未尝言案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上具狱事,有可却,却之。

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对而封之。

其爱人如此。

老病笃,请免。

于是天子亦策罢,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

家于阳陵。

子孙咸至大官矣。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其万石、建陵、张叔之谓邪?

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

塞侯微巧,而周文处讇,君子讥之,为其近于佞也。

然斯可谓笃行君子矣!

史记·七十列传·张释之冯唐列传

〔司马迁〕 〔汉〕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

有兄仲同居。

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

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

”欲自免归。

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

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

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

”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

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

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

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

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斅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

以故不闻其过,陵夷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

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文帝曰:“善。

”乃止不拜啬夫。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

具以质言。

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

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

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

”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文帝称善。

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穚下走出,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

释之治问。

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

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

”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

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

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

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

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后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恐,称病。

欲免去,惧大诛至。

欲见谢,则未知何如。

用王生计,卒见谢,景帝不过也。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也。

尝召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穇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穇!

”释之跪而结之。

既已,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使跪结穇?

”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于张廷尉。

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穇,欲以重之。

”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张廷尉。

张廷尉事景帝岁余,为淮南王相,犹尚以?

过也。

久之,释之卒。

其子曰张挚,字长公,官至大夫,免。

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

父徙代。

汉兴徙安陵。

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

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

家安在?

”唐具以实对。

文帝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

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曰:“何以?

”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将,善李牧。

臣父故为代相,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

”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而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主臣!

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

良久,召唐让曰:“公柰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 当是之时,匈奴新大入朝?

,杀北地都尉卬。

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

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

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

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其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

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

”文帝说。

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

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

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

遂字王孙,亦奇士,与余善。

太史公曰: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

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

有味哉!

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

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不党不偏,王道便便”。

张季、冯公近之矣。

张季未偶,见识袁盎。

太子惧法,啬夫无状。

惊马罚金,盗环悟上。

冯公白首,味哉论将。

因对李齐,收功魏尚。

史记·七十列传·袁盎晁错列传

〔司马迁〕 〔汉〕

袁盎楚人也,字丝。

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

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

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自送之。

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上曰:“社稷臣。

”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

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

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

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

丞相如有骄主色。

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已而绛侯望袁盎曰:“吾与而兄善,今儿廷毁我!

”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徵系清室,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

绛侯得释,盎颇有力。

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

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适削地。

”上弗用。

淮南王益横。

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徵,上因迁之蜀,轞车传送。

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

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

”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

盎入,顿首请罪。

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

”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

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

”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

”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

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过曾参孝远矣。

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传驰不测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

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天子位者三。

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

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

”于是上乃解,曰:“将柰何?

”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

”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

盎由此名重朝廷。

袁盎常引大体慨。

宦者赵同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

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

”孝文帝出,赵同参乘,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载!

”于是上笑,下赵同。

赵同泣下车。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

其在禁中,常同席坐。

及坐,郎署长布席,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适所以失尊卑矣。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

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

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

迁为齐相。

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

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

南方卑溼,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

如此幸得脱。

”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

袁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

丞相良久而见之。

盎因跪曰:“愿请闲。

”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

即私邪,吾不受私语。

”袁盎即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

”丞相曰:“吾不如。

”袁盎曰:“善,君即自谓不如。

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

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

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尝不称善。

何也?

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

上日闻所不闻,明所不知,日益圣智。

君今自闭钳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

”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乃不知,将军幸教。

”引入与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

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乡,治之何益!

且袁盎不宜有谋。

”晁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

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

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闲,错去,固恨甚。

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

其语具在吴事中。

使袁盎为太常,窦婴为大将军。

两人素相与善。

逮吴反。

诸陵长者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随者日数百乘。

及晁错已诛,袁盎以太常使吴。

吴王欲使将,不肯。

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

袁盎自其为吴相时,(尝)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

人有告从史,言“君知尔与侍者通”,乃亡归。

袁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

及袁盎使吴见守,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乃悉以其装赍置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酒醉,西南陬卒皆卧,司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

”盎弗信,曰:“公何为者?

”司马曰:“臣故为从史盗君侍儿者。

”盎乃惊谢曰。

“公幸有亲,吾不足以累公。

”司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亲,君何患?

乃以刀决张,道从醉卒隧出。

司马与分背,袁盎解节毛怀之,杖,步行七八里,明,见梁骑,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袁盎为楚相。

尝上书有所言,不用。

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沉,相随行,斗鸡走狗。

雒阳剧孟尝过袁盎,盎善待之。

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

”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车千余乘,此亦有过人者。

且缓急人所有。

夫一旦有急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存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耳。

今公常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

”骂富人,弗与通。

诸公闻之,皆多袁盎。

袁盎虽家居,汉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

梁王欲求为嗣,袁盎进说,其后语塞。

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

刺者至关中,问袁盎,诸君誉之皆不容口。

乃见袁盎曰:“臣受梁王金来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

然后刺君者十余曹,备之!

”袁盎心不乐,家又多怪,乃之棓生所问占。

还,梁刺客后曹辈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晁错者,颍川人也。

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与雒阳宋孟及刘礼同师。

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峭直刻深。

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

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

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

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

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数上书孝文,时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

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迁为中大夫。

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

错常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

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堧垣。

丞相嘉闻,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

错闻之,即夜请间,具为上言之。

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

上曰:“此非庙垣,乃堧中垣,不致于法。

”丞相谢。

罢朝,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固误。

”丞相遂发病死。

错以此愈贵,迁为御史大夫。

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收其枝郡。

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

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喧哗,疾晁错。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

”晁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

”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

”死十余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

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晁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军为将。

还,上书言军事,谒见上。

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复言也!

”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

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公,时邓公免,起家为九卿。

一年,复谢病免归。

其子章以修黄老言显于诸公间。

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慨。

遭孝文初立,资适逢世。

时以变易,及吴楚一说,说虽行哉,然复不遂。

好声矜贤,竟以名败。

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不用。

后擅权,多所变更。

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雠,反以亡躯。

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岂错等谓邪!

史记·七十列传·季布栾布列传

〔司马迁〕 〔汉〕

季布者,楚人也。

为气任侠,有名于楚。

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

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

季布匿濮阳周氏。

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

即不能,原先自刭。

”季布许之。

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

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

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

”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

滕公留朱家饮数日。

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

”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

”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

”曰:“贤者也。

”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

项氏臣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

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

”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

”待间,果言如朱家指。

上乃赦季布。

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

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

单于尝为书嫚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

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

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

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

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

”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

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

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布辞之官。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

事贵人赵同等,与窦长君善。

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

”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

”固请书,遂行。

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

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

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

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邪?

何足下距仆之深也!

”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

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

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匿。

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

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

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

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关中。

季布母弟丁公,为楚将。

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戹哉!

”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

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

”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 栾布者,梁人也。

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

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

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

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

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

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

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

已而枭彭越头于雒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

吏捕布以闻。

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

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

趣烹之。

”方提趣汤,布顾曰:“原一言而死。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

今陛下一徵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

”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

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

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

”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

吴反时,以军功封俞侯,复为燕相。

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

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屦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

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

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

贤者诚重其死。

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

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

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