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论

世人多以乐毅不时拔莒即墨为劣,是以叙而论之。

夫求古贤之意,宜以大者远者先之,必迂廻而难通,然后已焉可也,今乐氏之趣或者其未尽乎,而多劣之。

是使前贤失指于将来不亦惜哉,观乐生遗燕惠王书,其殆庶乎机,合乎道以终始者与,其喻昭王曰: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是存大业于至公,而以天下为心者也,夫欲极道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必致其主于盛隆,合其趣于先王,苟君臣同符,斯大业定矣。

于斯时也,乐生之志,千载一遇也,亦将行千载一隆之道,岂其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也。

不屑苟得则心无近事,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

则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夫讨齐以明燕主之义,此兵不兴于为利矣。

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著于遐迩矣,举国不谋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令於天下矣。

迈全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牧民明信,以待其弊,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愿释干戈,赖我犹亲,善守之智,无所之施,然则求仁得仁,即墨大夫之义也,任穷则从,微子适周之道也,开弥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

使夫忠者遂节,通者义著,昭之东海,属之华裔。

我泽如春,下应如草,道光宇宙,贤者托心,邻国倾慕,四海延颈,思戴燕主,仰望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於两邑,乃致速于天下,不幸之变,世所不图,败於垂成,时运固然,若乃逼之以威,劫之以兵,则攻取之事,求欲速之功,使燕齐之士流血于二城之间,侈杀伤之残,示四国之人,是纵暴易乱,贪以成私,邻国望之,其犹犲虎。

既大堕称兵之义,而丧济弱之仁,亏齐士之节,废廉善之风,掩宏通之度,弃王德之隆,虽二城几于可拔,覇王之事,逝其远矣。

然则燕虽兼齐,其与世主,何以殊哉?

其与邻敌,何以相倾?

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

顾城拔而业乖,岂不知不速之致变(哉),顾业乖与变同,由是言之,乐生之不屠二城,其亦未可量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世间很多人认为乐毅不时攻下莒、即墨,所以评价他不如其他人。然而,要理解古代贤者的意图,应该先看大的、远的方面,必须迂回曲折才能理解,然后才能得出结论。现在对乐氏的兴趣或许并没有完全被满足,而且认为他还有很多劣点。这样做使得前贤失去了对未来的指引,真是憾事啊。看看乐生留给燕惠王的书,可以说他的见解大致如此,与道合一,并以道来开始和结束。他以伊尹来喻示昭王:伊尹放逐太甲,太甲被放逐却不怨恨,这是将大义置于至公之上,把天下当成自己的心脏。想要极度追求道德,以天下为心,必须使自己的君主拥有强盛的势力,与先王的志向保持一致,只要君臣合作,大业就会定下来。此时,乐生的志向,千载一遇,也会行千载一隆之道。他岂会停留在并吞两地之上?并吞并不是乐生所看重的,强大燕国却丢掉了道义,这也不是他所追求的。他不在意是否成功,心中没有近期的事物,也不追求小的成就,这才是他将天下兼顾的意思。因此他进行了讨伐齐国的行动,是为了明确燕主的义理,并非是为了追求个人利益。他围城却不危害百姓,这是将仁心树立在远近之间。国家不图谋功劳,除暴不使用武力,这是至德令行于天下。按照至善的方法统治列国,几乎可以与汤武的时事相提并论了。乐生正在恢复国家的大纲,划定疆界,教化民众,等待他们的弊端出现。使即墨、莒人后悔先前对抗,愿意放弃战争,依靠我们的亲近,聪明地守护不掉以轻心,愿望没有局限。这样追求仁义,如果即墨大夫从众,微子去周寻找正道,开辟广大的道路,等待田单等人的到来,长时间支持优秀的人才,宣扬齐士的志向。使忠诚者保持节操,通达者坚守义理,将燕国的声望扩散到东海,接纳华夏的子孙。我们的恩泽如春天一样广泛,我们的善行如草一样低下,道德的光辉照亮着整个宇宙,贤者寄托他们的心灵,邻国向我们倾慕,四方期待,思念燕主,仰望风声。如果即墨和莒,必定会随从我们,王业就会兴盛起来,即使停留在这两个城邑,也会迅速影响整个天下。不幸的变故,世人未能预料,失败发生时运也是如此。如果我们用威力迫使他们,用兵器来威胁,攻击这座城池,追求速战速决的胜利,那么将会导致燕齐两国士兵流血在城池之间,杀伤残害增加,向四方展示纵容暴戾易导致混乱,贪婪导致私利,邻国看到这一点,就像面对野蛮的虎一样。虽然已经出色地攻取了两座城池,但同时失去了称霸的义理,丧失了救济弱者的仁慈,损害了齐国士人的节操,废弃了淳朴善良的氛围,掩盖了广泛交流的能力,放弃了王者的威严。即使两座城池几乎可以攻下,要成为霸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即使燕国统一了齐国,与世主有何不同?与邻敌又有何异?乐生怎么会不知道攻取两座城池的速度了呢?只是攻城胜负与国家兴衰岂不是同一个事物?这样一来,乐生不屠杀两座城池,也未必是明智之举。


简介

《乐毅论》是三国时期魏夏侯玄(字泰初)撰写的一篇文章,文中论述的是战国时代燕国名将乐毅及其征讨各国之事。传王羲之抄写这篇文章,是书付其子官奴的。有人考证说,官奴是王献之。这一书迹,早在去东晋未远的南朝曾被论及。梁武帝在与陶弘景讨论内府所藏的这篇书迹时说:“逸少迹无甚极细书,《乐毅论》乃微粗健,恐非真迹”,陶弘景表示赞同,曰:“《乐毅论》愚心近甚疑是摹而不敢轻言,今旨以为非真,窃自信颇涉有悟。”那么,梁朝内府的藏本,宜是摹本而非真迹。



曹娥碑

〔邯郸淳〕 〔三国〕

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

其先与周同祖,末胄景沉,爰来适居。

盱能抚节安歌,婆娑乐神。

汉安二年五月,迎伍员。

逆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

时娥年十四岁,号慕思盱,哀吟泽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经五日抱父尸出。

以汉安迄于元嘉元年青龙在辛卯,莫之有表。

度尚设祭诔之,辞曰: 伊惟孝女,晔晔之姿。

偏其反而,令色孔仪。

窈窕淑女,巧笑倩兮。

宜其室家,在洽之阳。

待礼未施,嗟伤慈父。

彼苍伊何?

无父孰怙!

诉神告哀,赴江永号,视死如归。

是以眇然轻绝,投入沙泥。

翩翩孝女,载沉载浮。

或泊洲渚,或在中流。

或趋湍濑,或逐波涛。

千夫失声,悼痛万余。

观者填道,云集路衢。

泣泪掩涕,惊动国都。

是以哀姜哭,杞崩城隅。

或有尅面引镜,剺耳用刀。

坐台待水,抱树而烧。

於戏孝女,德茂此俦。

何者大国,防礼自修。

岂况庶贱,露屋草茅。

不扶自直,不斫自雕。

越梁过宋,比之有殊。

哀此贞厉,千载不渝。

呜呼哀哉!

铭曰: 名勒金石,质比乾坤。

岁数历祀,丘墓起坟。

光于后土,显照天人。

生贱死贵,义之利门。

何怅华落,飘零早分。

葩艳窈窕,永世配神。

若尧二女,为湘夫人。

时效仿佛,以昭后昆。

咏怀八十二首(其二十七)

〔阮籍〕 〔三国〕

生命辰安在,忧戚涕沾襟。

高鸟翔山冈,燕雀栖下林。

青云蔽前庭,素琴凄我心。

崇山有鸣鹤,岂可相追寻。

白骑遂内帖

〔钟繇〕 〔三国〕

白骑遂内书,不俟车驾,计吴人权道,情怀急切。

当以时月待取伏罪之言,盖不以疑相府小缘心吞若八九。

常患帖

〔钟繇〕 〔三国〕

弟常患羸顿,遇寒进口物多少。

新妇动止仰人。

雪寒帖

〔钟繇〕 〔三国〕

十二日繇白:雪寒想胜常。

得张侯书,贤从帷帐之悼,甚哀伤不可言。

疾患自宜量力,不复具。

繇白。

贺捷表

〔钟繇〕 〔三国〕

臣繇言:戎路兼行,履险冒寒。

臣以无任,不获扈从,企仰悬情,无有宁舍。

即日长史逮充宣大令,命知征南将军运田单之奇,厉愤怒之众,与徐晃同势,并力扑讨。

表里俱进,应期克捷,馘灭凶逆。

贼帅关羽,已被矢刃。

傅方反覆,胡修背恩,天道祸淫,不终厥命。

奉闻嘉憙,喜不自胜。

望路载笑,踊跃逸豫。

臣不胜欣庆,谨拜表因便宜上闻。

臣繇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建安廿四年闰月九日,南蕃东武亭侯臣繇上。

力命表

〔钟繇〕 〔三国〕

臣繇言:臣力命之用,以无所立,帷幄之谋,而又愚耄。

圣恩低徊,待以殊礼。

天下始定,帅土欣戴。

唯有江东,当少留思。

既与上公,同见访问。

昨宴见复蒙逮及,虽缘诏令,陈其愚心,而臣所怀造膝之事,昔先帝尝以事及臣,遣侍中王粲、杜袭就问臣。

臣所怀未尽,冀益丝发,乞使侍中与臣议之,臣不胜愚,款㥪㥪之情,谨表以闻。

臣繇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荐季直表

〔钟繇〕 〔三国〕

臣繇言:臣自遭遇先帝,忝列腹心,爰自建安之初,王师破贼关东。

时年荒榖贵,郡县残毁,三军馈馕,朝不及夕。

先帝神略奇计,委任得人。

深山穷谷,民献米豆,道路不绝。

遂使强敌丧胆,我众作气。

旬月之间,廓清蚁聚。

当时实用故山阳太守关内侯季直之策,克期成事,不差豪发。

先帝赏以封爵,授以剧郡。

今直罢任,旅食许下,素为廉吏,衣食不充。

臣愚欲望圣德,录其旧勋,矜其老困,复俾一州,俾图报效,直力气尚壮,必能夙夜保养人民。

臣受国家异恩,不敢雷同见事不言,干犯宸严。

臣繇皇恐皇恐、顿首顿首谨言。

黄初二年八月日司徒东武亭侯臣钟繇表。

墓田丙舍帖

〔钟繇〕 〔三国〕

墓田丙舍,欲使一孙于城西,一孙于都尉府,此繇家之嫡正之良者也,兄弟共哀异之。

哀怀伤切,都尉文岱自取口痛,贤兄慈笃,情无有已,一门同恤,助以悽怆,如何如何!

宣示表

〔钟繇〕 〔三国〕

尚书宣示孙权所求,诏令所报,所以博示。

逮于卿佐,必冀良方出于阿是。

刍荛之言可择廊庙,况繇始以疏贱,得为前恩。

横所盱睨,公私见异,爱同骨肉,殊遇厚宠,以至今日。

再世荣名,同国休戚,敢不自量。

窃致愚虑,仍日达晨,坐以待旦,退思鄙浅。

圣意所弃,则又割意,不敢献闻。

深念天下,今为已平,权之委质,外震神武。

度其拳拳,无有二计。

高尚自疏,况未见信。

今推款诚,欲求见信,实怀不自信之心,亦宜待之以信,而当护其未自信也。

其所求者,不可不许,许之而反,不必可与,求之而不许,势必自绝,许而不与,其曲在己。

里语曰:何以罚?

与之夺。

何以怒?

许不与。

思省所示报权疏,曲折得宜,宜神圣之虑。

非今臣下所能有增益,昔与文若奉事先帝,事有数者,有似于此。

粗表二事,以为今者事势,尚当有所依违,愿君思省。

若以在所虑可,不须复貌。

节度唯君,恐不可采,故不自拜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