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十论·防微第八

古之为国者,其虑敌深,其防患密。

故常不吝爵赏以笼络天下智勇辩力之士,而不欲一夫有忧愁怨怼亡聊不平之心以败吾事。

盖人之有智勇辩力者,士皆天民之秀杰者,类不肯自己,苛大而不得见用于世,小而又饥寒于其身,则其求逞之志果于毁名败节,凡可以纾忿充欲者无所不至矣。

是以敌国相持,胜负未决。

一夫不平,输情于敌,则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吾之所长彼习而用之。

投吾所忌,用吾所长,是殆益敌资而遗敌胜耳,不可不察。

传曰:「谨备于其外,患生于其内。

」正圣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为不足虑也。

昔者,楚公子巫臣尝教吴乘车射御,而吴得以逞。

汉中行说尝教单于无爱汉物,而汉有匈奴之忧。

史传所载,此类甚多。

臣之为今日虑者,非以匹夫去就可以为朝廷重轻,盖以为泄吾之机足以增虏人之颉颃耳。

何则?

科举不足以尽笼天下之士,而爵赏亦不足以尽縻归附之人,与夫逋寇穷民之所归、茹冤抱恨之无所泄者,天下亦不能尽无,窃计其中亦有杰然自异而不徇小节者矣,彼将甘心俯首、守死于吾土地乎?

抑亦坏垣越栅而求释于他域乎?

是未可知也。

臣之为是说者,非欲以耸陛下之听而行己之言,盖亦有见焉耳。

请试言其大者: 逆亮之南寇也,海道舟楫则平江之匠实为之。

淮南惟秋之防,而盛夏入寇,则无锡之士实惎之。

克敌弓努虏兵所不支,今已为之。

殿司之兵比他卒为骄,今已知之。

此数者岂小事哉!

如闻皆其非归之人、叛军之长教之使然。

且归正军民,或激于忠义,或迫于虐政,故相扳来归,其心诚有所慕也,前此陛下尝许以不遣矣。

自去年以来,虏人间以文牒请索,朝廷亦时有曲从,其间有知诗书识义分者,如解元振辈,上章请留,陛下既已旌赏之矣。

若俗所谓泗州王等辈既行之后,得之道理,皆言阴通伪地,教其亲戚诉诸虏庭移牒来请,此必其心有所不乐于朝廷者。

若此槽虽[兄辱]䢆无能,累千百万举发以归之固不足恤,然人之度量相越、智愚不同,或其中亦有所谓杰然自异者。

患生所忽,渐不可长。

臣愿陛下广含弘之量,开言事之路,许之陈说利害,官其可采,以收拾江南之士。

明昭有司,时散俸廪,以优恤归明归正之人。

外而敕州县吏,使之蠲除科敛,平亭狱讼,以抒其逃死蓄愤无所伸诉之心。

其归正军民,或有再索而犹言愿行者,此必阴通伪地,情不可测。

朝廷既无负于此辈,而犹反复若是,陛下赫然诛其一、二,亦可以绝其奸望。

不然,则纵之而不加制,玩之而不加恤,恐他日万一有如先朝张源、吴昊之西奔,近日施宜生之北走,或能驯致边陲意外之扰,不可不加意焉!

臣闻之:鲁公甫文伯死,有妇人自杀于房者二人,其母闻之不哭,曰:「孔子贤人也。

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自杀,是必于其长者薄、于其妇人厚。

」议者曰:「从母之言则是为贤母,从妻之言则不免为妒妻。

」今臣之论归正归明军民,诚恐不悦臣之说者以臣为妒妻也。

惟陛下深察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简介

《美芹十论》为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所作,该书从第一论以至于第十论,无一不是精闢之论。同时,这也是一部很好的军事论著,有着很高的研究价值。 “芹”指芹菜。《列子· 扬朱》篇载:有人向同乡富豪赞美芹菜好吃,结果富豪吃了反倒嘴肿闹肚子。后人以“献芹”称所献之物菲薄,以示诚意。 南宋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辛弃疾写了十篇论文,又称《美芹十论》,陈述抗金救国、收复失地、统一中国的大计。《美芹十论》是献给皇帝的,因此,作者谦称《十论》不过是他自己觉得好,皇帝不一定就会喜欢——就像宋人喜欢芹菜一样——事实上,皇帝的确不喜欢。 自从辛弃疾献了《美芹十论》之后,人们就把“美芹”作为忧国忧民、悲国家之颠覆的代名词了。从此美芹有了特定深远的含义了。 李筌曾于《太白阴经·卷一·人无勇怯篇》对勇怯与地域之关系提出了旷古绝今之论,而辛弃疾则于《自治》篇中对:“臣闻今之论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之问题提出反驳,并作出“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论哉?”的结论。与李筌不同的是,辛弃疾的目的在于希望南宋朝廷能由排除南北勇怯的成见,进而自治图强;前者理论价值绝高,而后者现实指导之意义甚大。同源殊流,各有所长。 至于其在《察情》一篇所论:“两敌相持,无以得其情则疑,疑故易骇,骇而应之必不能详;有以得其情则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听彼之自扰,则权常在我而敌实受其弊矣。”此说可谓得兵家虚实理论之精华。空城计之所以得行险而稳成,其妙处亦不过在此而已。然直陈此妙、直捣关键枢要之处者,辛弃疾可谓第一人。



美芹十论·久任第九

〔辛弃疾〕 〔宋〕

臣闻天下无难能不可为之事,而有能为必可成之人。

人诚能也,任之不专则不可以有成。

故孟子曰:「五谷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稊稗。

」何则?

事有操纵自我,而谋之已审,则一举而可以遂成。

事有服叛在人,而谋之虽审,亦必持久而后可就。

盖自古夷狄为中国患,彼皆有争胜之心,圣人方调兵以正天诛,任宰相以责成功,非如政刑礼乐发之自己,收之亦自己之易也。

朝而用兵,夕而遂胜,公卿大夫交口归之,曰:「此宰相之贤也。

」明日而临敌,后日而闻不利,则群起而媒孽之,曰:「宰相不足与折冲也。

」乍贤乍佞,其说不一,于是人君亦不能自信,欲求之立事,难矣哉!

臣读史,尝窃深加越句践、汉高祖之能任人,而种、蠡、良、平之能处事:骤而胜,遽而败,皆不足以动其心,而信之专,期之成,皆如其所料也。

观夫公稽之栖,五年而吴伐齐,虚可乘也,种、蠡如不闻。

又四年,吴伐齐,虚可乘也,种、蠡反发兵助之。

又二年,吴伐齐不胜,而种、蠡始袭破之,可以取之,种、蠡不取。

又九年而始一举灭之。

盖历二十又三年,而句践未尝以为迟而夺其权。

丰沛之兴,秦二年,汉败于薛。

汉元年,高帝厄于鸿门。

又二年衅于彭城。

又三年,困于荥阳。

又五年不利于夏南。

良、平何尝一日不从之计议,然未免于龃龉者,盖历五年而始蹶项立刘,高帝亦未尝以为疏而夺其权。

诚以一胜一败兵家常势,惩败狃胜,非策之上。

故古之人君,其信任大臣也,不间于谗说。

其图回大功也,不恤于小节。

所以能责难能不可为之事于能为必可成之人而收其效也。

虏人为朝廷患,如病疽焉。

病根不去,终不可以为身安。

然其决之也,必加炷刃,则痛亟而无后悔。

而其销之也,止于傅饵,则痛迟而终为大患。

病而用医,不一其言,至炷刃方施而传饵移之,傅饵未几而炷刃夺之。

病不已而乃咎医。

吁!

亦自惑也。

且御戎有二道,惟和与战。

和固非常策,然太上皇帝用秦桧一十九年而无异论者,太上皇帝信之之笃而秦桧守之之坚也。

今日之事,以和为可以安,而臣不敢必其盟之可保。

以为战为不可讲,而臣亦不敢必其兵之可休。

惟陛下推至诚,疏谗慝,以天下之事尽付之宰相,使得优游无疑以悉力于图回,则可和与战之机宰相其任之矣。

唐人视相府如传舍,其所成者果何事?

淮蔡之功,裴度用而李师道遣刺客以缓师,高霞寓败而钱微萧俯以为言,宪宗信之深、任之笃,令狐楚之罢为中舍,李逢吉之出为节度,皆以沮谋而见疏。

故君以断、臣以忠,而能成中兴之功。

而顷者张浚虽未有大捷,亦未至大败,符离一挫,召还揆路,遂以罪去,恐非越句践、汉高帝、唐宪宗所以任宰相之道。

非特此也,内而户部出纳之源,外而全曹总司之计,与夫边郡守臣、屯戍守将,皆非朝夕可以责其成功者。

臣愿陛下要成功于宰相,而使宰相责成功于计臣、守将,俾其各得专于职治,而以禄秩旌其劳绩,不必轻移遽迁,则人无苟且之心,乐于奋激以自见其才。

一网既举,众目自张,天下之事犹有不办者,臣不敢信其然也。

美芹十论·详战第十

〔辛弃疾〕 〔宋〕

臣闻鸱枭不鸣,要非祥禽。

豺狼不噬,要非仁兽。

此虏人吴未动而臣固将以论战。

何则?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

然后两国可恃以定盟,而生灵可恃以弭兵。

今彼尝有诈我之情,而我亦有虞彼之备,一诈一虞,谓天下不至于战者,惑也。

明知天下之必战,则出兵以攻人与坐而待人之攻也,孰为利?

战人之地与退而自战其地者,孰为得?

均之不免于战,莫若先出兵以战人之地,此固天下之至权、兵家之上策而微臣之所以敢妄论也。

详战之说奈何?

详其所战之地也。

兵法有九地,皆因地而为之势。

不详其地、不知其势者谓之「浪战」。

故地有险易、有轻重。

先其易者,险有所不攻。

破其重者,轻有所不取。

今日中原之地,其形易、其势重者,果安在哉?

曰:山东是也。

不得山东则河北不可取,不得河北则中原不可复。

此定势,非臆说也。

古人谓用兵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

臣窃笑之,夫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固也。

若击其首则死矣,尾虽应,其庸有济乎?

方今山东者,虏人之首,而京洛关陜则其身其尾也。

由泰山而北,不千二百里而至燕,燕者虏人之巢穴也。

自河失故道,河朔无浊流之阻,所谓千二百里者从枕席上过师也。

山东之民劲勇而喜乱,虏人有事常先穷山东之民,天下有变而山东亦常首天下之祸。

至其所谓备边之兵,较之他处,山东号为简略。

且其地于燕为近,而其民素喜乱,彼方穷其民、简其备,岂真识天下之势也哉。

今夫二人相搏,痛其心则手足无强力。

两阵相持,噪其营则士卒无斗心。

固臣以为兵出沐阳〔海州属县〕则山东指日可下,山东已下则河朔必望风而震,河朔已震则燕山者臣将使之塞南门而守。

请试言其说: 虏人列屯置戍,自淮阳以西,至于汧陇〔海州防御去处,故此不论〕,杂女真、渤海、契丹之兵不满十万。

关中、洛阳、京师三处,彼以为形势最重之地。

防之为甚深,备之不甚密,可因其为重,大为之名以信之。

扬兵于川蜀,则曰:「关陇秦汉故都,百二之险。

吾不可以不争。

」扬兵于襄阳,则曰:「洛阳吾祖宗陵寝之旧,废祀久矣,吾不可以不取。

」扬兵于淮西,则曰:「京师吾宗庙社稷基本于此,吾不可以不复。

」多为旌旗金鼓之形,佯为志在必取之势,已震关中,又骇洛阳。

以骇洛阳,又声京师。

彼见吾形、忌吾势,必以十万之兵而聚三地,且沿边郡县亦必皆守而后可,是谓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如此则燕山之卫兵、山东之户民〔女真山东之屯田者不满三万,此兵不俱可用。

〕、中原之签军,精甲锐兵必举以至,吾乃以形耸之使不得遽去,以势留之使不得遂休,则山东之地固虚邑也。

山东虽虚,切计青、密、沂、海之兵犹有数千,我以沿海战舰驰突于登莱沂密淄淮之境,彼数千兵者尽分于屯守矣。

山东诚虚,盗贼必起,吾诱群盗之兵使之溃裂皿出。

而陛下徐择一骁将,以兵五万,步骑相半,鼓形而前,不三日而至兖郓之郊,臣不知山东诸郡将谁为王师敌哉!

山东已定,则休士秣马,号召忠义,教以战守,然后传檄河朔诸郡,徐以兵蹑其后,此乃韩信所以破赵而举燕也。

天下之人知王师恢复之意坚,虏人破灭之形著,则契丹诸国如窝斡、鹧巴之事必有相轧而起者。

此臣所以使燕山塞南门而守也。

彼虏人三路备边之兵将北归以自卫耶?

吾已制其归路,彼又虞淮西、襄阳、川蜀之兵,未可释而去也。

抑为战与守耶?

腹心已溃,人自解体,吾又半途出其背而夹击之。

当此之时,陛下筑城而降其兵亦可。

驱而之北,反用其锋亦可。

纵之使归,不虞,而后击之亦可。

臣知天下不足定也。

然海道与三路之兵,将不必皆勇,士不必皆锐。

盖臣将以海道三路之兵为正,而以山东为奇。

奇者以强,正者以弱。

弱者牵制之师,而强者必取之兵也。

古之用兵者,唐太宗其知此矣,尝曰:「吾观行阵形势,每战必使弱常遇强、强常遇弱。

敌遇吾弱,追奔不过数十百步。

吾击敌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胜。

」然此特太宗用之于一阵间耳。

臣以为天下之势,避实击虚,不过如是。

苟曰不然,以将驱坚悉锐由三路以进,寸攮尺取为恢复之谋,则吾兵为虏弱久矣,骤而用之未尝不败。

近日符离之战是也。

假设陛下一举而取京洛,再举而复关陜,彼将南绝大河下燕蓟之甲,东于泗水漕山东之粟,陛下之将帅谁与守此?

曩者三京之役是也。

借能守之,则河北犹未病。

河北未病,则雌雄犹未决也。

以是策之,陛下其知之矣。

昔韩信请于高祖,愿以三万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

耿弇言于光武,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

皆越人之都而谋人之国,二子不以为难能,而高祖光武不以为可疑,卒藉之以取天下者,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由今观之,使高祖光武不信其言,则二子未免为狂。

何者?

落落而难合也。

如臣之论,焉知不有谓臣为狂者乎!

虽然,臣又有一说焉。

为陛下终言之: 臣前所谓兵出山东则山东之民必叛虏以为我应,是不战而可定也。

议者必曰:「辛巳之岁,山东之变已大矣,然终无一人为朝廷守尺寸土以基中兴者,何也?

」臣之说曰:「北方郡县,可使为兵者皆锄犁之民,可使以用此兵而成事者,非军府之黥卒则县邑之弓兵也。

」何则?

锄犁之民,寡谋而易聚,惧败而轻敌,使之坚战而持久则败矣。

若夫黥卒之与弓兵,彼皆居行伍,走官府,皆知指呼号令之不可犯,而为之长者更战守,其部曲亦稔熟于其赏罚进退之权。

建炎之初,如孔彦舟、李成辈,杀长吏,驱良民,胶固而不散者皆此辈也。

然辛巳之岁何以不变?

曰:「东北之俗尚气而耻下人。

当是时,耿京王友直辈奋臂陇亩,已先之而起,彼不肯俯首听命以为农夫下,故宁撄城而守,以须王师而自为功也。

」臣常揣量此曹间有豪杰可与立事者,然虏人薄之而不以战,自非土木之兴筑、官吏之呵卫,皆不复用。

彼其思一旦之变以逞夫平昔悒快勇悍之气,抑甚于锄犁之民。

然而计深虑远,非见王师则未肯轻发。

陛下诚以兵入其境,彼将开门迎降,惟恐后耳。

得民而可以使之将,得城而可以使之守,非于此焉择之,未见其可也。

故臣于详战之未而备论之。

八声甘州

〔辛弃疾〕 〔宋〕

把江山好处付公来,金陵帝王州。

想今年燕子,依然认得,王谢风流。

只用平时尊俎,弹压万貔貅。

依旧钧天梦,玉殿东头。

看取黄金横带,是明年准拟,丞相封侯。

有《红梅》新唱,香阵卷温柔。

且画堂、通宵一醉,待从今、更数八千秋。

公知否:邦人香火,夜半才收。

如梦令·建康作

〔赵鼎〕 〔宋〕

烟雨满江风细,江上危楼独倚。

歌罢楚云空,楼下依前流水。

迢递,迢递,目送孤鸿千里。

洞仙歌·寿叶丞相

〔辛弃疾〕 〔宋〕

江头父老,说新来朝野。

都道今年太平也。

见朱颜绿鬓,玉带金鱼,相公是,旧日中朝司马。

遥知宣劝处,东閤华灯,别赐《仙韶》接元夜。

问天上、几多春,只似人间,但长见、精神如画。

好都取、山河献君王,看父子貂蝉,玉京迎驾。

美芹十论·致勇第七

〔辛弃疾〕 〔宋〕

臣闻行阵无死命之士则将虽勇而战不能必胜,边陲无死事之将则相虽贤而功不能必成。

将骄卒惰,无事则已,有事而其弊犹耳,则望贼先遁,临敌遂奔,几何而不败国家事。

人君责成于宰相,宰相身任乎天下,可不有以深探其情而逆为之处乎!

盖人莫不重死,惟有以致其勇,则惰者奋、骄者耸,而死有所不敢避。

呜呼!

此正鼓舞天下之至术也。

致之如何?

曰:「将帅之情与士卒之情异,而所以致之之术亦不可得而同。

」和则?

致将帅之勇在于均任而投其所忌,贵爵而激其所慕。

致士卒之勇,在于寡使而纾其不平,素赏而恤其已亡。

臣请得而备陈之: 今之天下,其弊在于儒臣不知兵而武臣有以要其上,故阃外之事朝廷所知者胜与负而已,所谓当进而退、可攻而守者,则朝廷有不及知也。

彼其意盖曰:「平时清要,儒臣任之。

一旦扰攘,而使我履矢石!

吾且幸富贵矣。

岂不能逡巡自爱而留贼以固位乎!

」向者淮上之师有迁延而避虏者,是其事也。

臣今欲乞朝廷于文臣之中择其廉重通敏者,每军置参谋一员,使之得以陪计议、观形势而不相统摄。

非如唐所谓监军之比。

彼为将者心有所忌,而文臣亦因之识行阵、谙战守,缓急均可以备边城之寄。

而将帅临敌,有可进而攻之之便,彼知缙绅之士亦识兵家利害,必不敢依违养贼以自封而遗国家之患。

此之谓均任而投其所忌。

凡人之情,未得志则冒死以求富贵,已得志则保富贵而重其生。

古人论御将者以才之大小为辨,谓御大才者如养骐骥,御小才者如养鹰犬。

然今之将帅岂皆其才大者,要之饱则飞去亦有如鹰者焉!

向者虹县海道之师,有得一邑、破数舰而遽以节钺,使相与之者,是其事也。

臣欲乞朝廷靳重爵命,齐量其功,等第而予之。

非谓无予之谓,徐以予之,且欲使之常舋舋然,有歆慕未足之意以要其后效。

而戒谕文吏,非有节制相临者必以资级为礼,予左选人均,无使如正使遥郡者间有趋伏堂下之辱,如唐以金紫而执役之类。

彼被介胄者知一爵一命之可重,而朝廷无左右选贵贱之别,则亦矜持奋励、尽心于朝廷而希尊容之宠。

此之谓贵爵而激其所慕。

营幕之间饱暖有不充,而主将歌舞无休时,锋镝之下肝脑不敢保,而主将雍容于帐中,此亦危且勚矣。

而平时又不予之休息以养其力,至使于舁土运甓以营私室而肆鞭鞑,彼之心怀愤挟怨,惟恐天下之无事、以求所谓快意肆志者而邀其上,谁肯挺身效命以求胜敌哉!

兵法曰:「视卒如爱子」,故古之贤将有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而分劳苦。

臣今欲乞朝廷明敕将帅,自教阅外,非修营治栅、名公家事者不得私有役使,以收士卒之心。

此之谓寡使而纾其不平。

人莫不恶死,亦莫不有父母妻拿之爱,冒万死、幸一生,所谓奇功斩获者有一资半级之望,朝廷较其毫厘而裁抑之,赏定而付之于军,则胥吏轧之、主将邀之,不得利不与。

敌去师捷,主将享大富贵,而士卒有一命又复沮格如此,不幸而死,妻离子散,香火萧然,万事瓦解。

未死者见之,谁不生心?

兵法曰:「军赏不逾时」,而古之贤将盖有为士卒裹创恤孤者。

臣今欲乞朝廷遇有赏命,特与差官携至军中,呼名给付。

而死事之家,申敕主将曲加抚劳,以结士卒之欢。

此之谓速赏而恤其已亡。

如此则骄者化而为锐,惰者化而为力。

有不守矣,守之而无不固。

有不攻矣,攻之而无不克。

凡兹数事,非有难行重费,朝廷何惜而不举、已收将卒他日之用哉!

臣窃观陛下向尝训百官以宠武臣,隆恩数以优战伐,是诚有意于激励将卒矣,然其间尚有行之而未及详,已行而旋复驰之事。

欲望陛下察臣所以得于行伍之说如此,而明付之宰相,使之审处而力行之,庶几有以得上下之欢心,而急难不至于误国,此实天下之至计也。

美芹十论·屯田第六

〔辛弃疾〕 〔宋〕

赵充国论备边之计曰:「湟中积榖三百万斛则羌人不敢动。

」李广武为成安君谋曰:「要其辎重,十日不至,则二将之头可致者。

」此言用兵制胜以粮为先,转饷给军以通为利也。

必欲使粮足而饷无间绝之忧,惟屯田为善。

而屯田盖亦难行:国家经画,于今几年,而曾未睹夫实效者,所以驱而使之耕者非其人,所以为之任其责者非其吏,故利未十百而害已千万矣。

名曰屯田,其实重费以敛怨也。

何以言之?

市井无赖小人,为其懒而不事事,而迫于饥寒,故甘捐躯于军伍,以就衣食而苟闲纵,一旦警急,擐甲操戈以当矢石,其心固偃然自分曰:「向者吾无事而幸饱暖于官,今焉官有事而责死力于我。

」且战胜犹有累资补秩之望,故安之而不辞。

今遽而使之屯田,是则无事而不免耕耘之苦,有事而又履夫攻守之危,彼必曰:「吾能耕以食,岂不能从富民租佃以为生,而轻失身于黥戮?

上驱我于万死,岂不能捐榖帛以养我,而重役我以辛勤?

」不平之气无所发泄,再畎亩则邀夺民田、胁掠酒肉,以肆无稽,践行阵则呼愤扼腕、疾视长上,而不可为用。

且曰:「吾自耕自食,官何用我焉。

」是诚未睹夫享成之利也。

鲁莽灭裂,徒费粮种,只见有害,未闻获利,此未为策之善。

如臣之说则曰:向者之兵怠惰而不尽力,向者之吏苟且而应故事。

不如籍归正军民厘为保伍,则归正不厘务官擢为长贰,使之专董其事。

且彼自虏中被签而来,耒耨之事盖所素习。

且其生同乡井,其情相得,上令下从,不至生事。

惟官为之计其闲田顷亩之数、与夫归正军民之目,土人以占之田不更动摇,以重惊扰。

归正之人家给百亩而分为二等。

为之兵者,田之所以尽以予之。

危之民者,十分税一则以为凶荒赈济之储。

室庐、器具、粮种之法一切遵旧,使得植桑麻、蓄鸡豚,以为岁时伏腊婚嫁之资。

彼必忘其流徙,便于生养。

无事则长贰为劝农之官,有事则长贰为主兵之将,许其理为资考,久于其任,使得悉心于教劝。

而委守臣监司核其劳绩,奏与迁秩而不限举主。

人熟不更相劝勉以赴功名之会哉。

且今归正军民散在江淮,而此方之人例以异壤视之。

不幸而主将亦以其归正,则求自释于庙堂,又痛事行迹,愈不加恤。

间有挟不平,出怨语,重典已絷其足矣。

所谓小名目者仰俸给为话,胥吏泪抑,何尝以时得?

呜呼!

此诚可悯也,诚非朝廷所以怀诱中原忠义之术也。

闻之曰:「因其不足而利之,利未四、五而恩逾九、十。

」此正屯田非特为国家便,而且亦为归正军民之福。

议者必曰:「归正之人常怀异心,群而聚之,虑复生变。

」是大不然也。

且和亲之后沿江归正军民,官吏失所以抚摩之惠,相扳北归者莫计,当时边吏亦皆听之而莫为制,此岂独归正军人之罪?

今之留者既少安矣,更为屯田以处之,则人有常产而上无重敛,彼何苦叛去以甘虏人横暴之诛求哉!

若又曰:「恐其窃发」,且人惟不自聊赖乃攮夺以苟生,诚丰沃矣!

何苦如是?

饥者易为食,必不然也。

诚使果耳,疏而远之于江外,不犹愈于聚乎内而重惊扰乎?

且天下之事,逆虑其害而不敢求其利,亦不可言智矣。

盖今所谓御前诸军者,待之素厚而仰之素优,故骄。

骄则不可复使,此甚易晓也。

若夫州郡之卒异于是。

彼非天子爪牙之故,可以劳之而不怨,而其大半出于农桑失业之徒,故狎于野而不怨。

往年尝猎其丁壮劲勇者为一军矣,臣以为可辈徒此军,视归正军民之数倍而发之,使阡陌相连,庐舍相望,并耕乎两淮之间。

彼其名素贱,必不敢倨视归正军民而媒怨。

而归正军民视之,犹江南之兵也,亦必有所忌而不敢逞。

势足以禁归正军民之变,力足以禁屯田之利,计有出于此者乎?

昔商之顽民相率为乱,周公不诛而迁之洛邑,曰:「商之臣工,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

」其后康王命毕公,又曰:「不臧厥臧,民罔攸劝。

」始则迁其顽而教之,终则择其善而用之。

圣人治天下未尝绝物固如此。

今归正军人聚于两淮而屯田以居之,核其劳绩而禄秩以诱之,内以节冗食之费,外以省转饷之劳,以销桀骜之变,此正周人待商民之法,秦使人自为战之术,而井田兵农之遗制也。

况皆吾旧赤子,非如商民在周之有异念,术而使之,天下岂有不济之事哉!

美芹十论·守淮第五

〔辛弃疾〕 〔宋〕

臣闻用兵之道,无所不备则有所必分,知所必守则不必皆备。

何则?

精兵骁骑,十万之屯,山峙雷动,其势自雄,以此为备则其谁敢乘?

离屯为十,屯不过万,力寡气沮,以此为备则备不足恃。

此聚屯分屯之利害也。

臣尝观两淮之战,皆以备多而力寡,兵慑而气沮,奔走于不必守之地,而撄虏人远斗之锋,故十战而九败。

其所以得画江而守者,幸也。

且今虏人之情,臣固以论之矣,要不过以戍兵而入寇,幸成功而无内祸。

使之逾淮,将有民而扰之,有城而守之,则始足以为吾患。

夫守江而丧淮,吴、陈、南唐之事可见也。

且我入彼出,我出彼入,况日持久,何事不生?

曩者兀术之将曰韩常,刘豫之相曰冯长宁者,皆尝以是导之,讵知其他日之计终不出于此乎?

故臣以为守淮之道,无惧其必来,当使之兵交而亟去。

无幸其必去,当使之他日必不敢犯也。

为是策者,在于彼能入吾之地,而不能得吾之战。

彼能攻吾之城,吾能出彼之地。

然而非备寡力专则不能也。

且环淮为郡凡几?

为郡之屯又几?

退淮而江为重镇,曰鄂渚、曰金陵、曰京口,以至于行都扈跸之兵,其将皆有定营,其营皆有定数,此不可省也。

环淮必欲皆备,则是以有限之兵而用无所不备之策。

兵分势弱,必不可以折其冲。

以臣策之,不若聚兵为屯,以守为战,庶乎虏来不足以为吾忧,而我进乃可以为彼患也。

聚兵之说如何?

虏人之来,自淮而东必道楚以趣扬。

自淮而悉必道濠以趣真,与道寿以趣和。

自荆襄而来,必道襄阳以趣荆。

今吾择精骑十万,分屯于山阳、濠梁、襄阳三处,而于扬或和置一大府以督之。

虏攻山阳,则坚壁勿战,而虚盱眙高邮以饵之,使濠梁分其半与督府之兵横击之,或绝饷道,或要归途。

虏并力于山阳,则襄阳之师出唐、邓以扰之。

虏攻濠梁,则坚壁勿战,而虚庐寿以饵之,使山阳分其半与督府之兵亦横击之。

虏并力于濠梁,而襄阳之师亦然。

虏攻襄阳,则坚壁勿战,而虚郢复以饵之,虏无所获,亦将聚淮北之兵以并力于此,我则以濠梁之兵制其归,而山阳之兵自沐阳以扰沂海。

此政所谓:不恃敌之不敢攻,而恃吾能攻彼之所必救也。

臣窃谓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戟,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矣。

昔人用兵多出于此,故魏赵相攻,齐师救赵,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则魏兵释赵而自救,齐师因大破之于桂陵。

后唐庄宗与梁相持于杨刘德胜之间,盖尝蹙而不胜,其后用郭崇韬之策,七日入汴而梁亡。

兵家形势,从古已然。

议者必曰:「我如捣虚以进,彼亦将调兵以拒进。

遇其实未见其虚。

」是大不然。

彼沿边为守,其兵不过数万,既已屯于三城之冲,其馀不容复多。

兵少而力不足,未能当我全师者,又非其所虑也。

又况彼纵得淮,而民不服,且有江为之阻,则犹未足以为利。

我得中原,而箪壶迎降,民心自固,且将不为吾守乎?

如此则在我者甚坚,而在彼者甚瑕。

全吾所甚坚,攻彼所甚瑕,此臣所谓兵交而必亟去,兵去而不敢复犯者此也。

呜呼!

安得斯人而与之论天下之哉!

美芹十论·自治第四

〔辛弃疾〕 〔宋〕

臣闻今之论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

」臣之说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腥秽不可以久安于华夏。

」 夫所谓南北定势者,粤自汉鼎之亡,天下离而为南北,吴不能以取魏,而晋足以并吴。

晋不能以取中原,而陈亦终于毙于隋。

与夫艺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吴越,天下之士遂以为东南地薄兵脆,将非命世之雄,其势固至于此。

而蔡谟亦谓:「度今诸人,必不能辨此。

吾见韩庐东郭踆俱毙而已。

」 臣亦谓吴不能以取魏者,盖孙氏之割据,曹氏之猜雄,其德本无以相过,而西蜀之地又分于刘备,虽愿以兵窥魏,势不可得也。

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晋之强臣方内自专制,拥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如此,何暇谋人?

宋、齐、梁、陈之间其君臣又皆以一战之胜蔑其君而夺之位,其心盖侥幸于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其自固也。

至于南唐吴越之时,适当圣人之兴,理固应耳,无足怪者。

由此观之,所遭者然,非定势也。

且方今南北之势,较之彼时亦大异矣。

地方万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彼其国大而上下交征,政庞而华夷相怨,平居无事,亦规规然模仿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事以其国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动,其民可与共安而不可与共危,非如晋末诸戎四分五裂,若周秦之战国,唐季之藩镇,皆家自为国,国自为敌,而贪残吞噬、剽悍劲勇之习纯用而不杂也。

且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泽涵养浸渍之难忘,而中原民心眷恋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为今日比。

臣故曰:「较之彼时,南北之势大异矣。

」 当秦之时,关东强国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动以数十万之众见屠于秦,君为秦虏而地为秦虚。

自当时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敌之明验,而项梁乃能以吴楚子弟驱而之赵,就钜鹿,破章邯,诸侯之军十馀壁者皆莫敢动。

观楚之战士无不一当十,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

卒以坑秦军,入函谷,焚咸阳,杀子婴,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论哉?

方怀王入秦时,楚人之言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夫岂彼能逆知其势之必至于此耶?

盖天道好还,亦以其理而推之耳。

固臣直取古今常理而论之。

夫所谓古今常理者: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同,寒暑之必至。

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

以顺居盛,犹有衰焉。

以逆居盛,固为衰乎?

臣之所谓理者此也。

不然,裔夷之长而据有中夏,子孙有泰山万世之安,古今岂有是事哉!

今之议者皆痛惩往者之事,而劫于积威之后,不推项籍之亡秦,而威以蔡谟之论晋者以藉口,是犹怀千金之璧,不能斡营低昂,而摇尾于贩夫。

惩蝮蛇之毒,不能祥核真伪,而褫魄于雕弓。

亦已过矣。

故臣愿陛下姑以光复旧物而自期,不以六朝之势而自卑,精心强力,日语二三大臣讲求古今南北之势,知其不侔而不为之惑,则臣固当为陛下言自治之策。

今之所以自治者不胜其多也:官吏之盛否,民力之优困,财用之半耗,士卒之强弱,器械之良窳,边备之废置,此数者皆有司之事,陛下亦次第而行之,臣不能悉举也。

顾今有大者二,陛下知之而未果行、大臣难之而不敢发者,一曰:绝岁币,二曰都金陵。

臣闻今之所以待虏,以缗计者二百馀万,以天下之大而为生灵社稷计,曾何二百馀万之足云,臣不为二百馀万缗惜也。

钱塘金陵俱在大江之南,而其形势相去亦无几矣,岂以为是数百里之远而遽有强弱之辨哉!

臣不为数百里计也。

然而绝岁币则财用未可以遽富,都金陵则中原未可以遽复,是三尺童子之所知,臣之区区以是为言者,盖古之英雄拨乱之君,必先内有以作三军之气,外有以破敌人之心,故曰:「未战,养其气。

」又曰:「先人有夺人之心」。

今则不然:待敌则恃欢好于金帛之间,立国则借形势于山湖之险,望实俱丧,莫此为甚。

使吾内之三军习知其上之人畏怯退避之如此,以为夷狄必不可敌,战守必不可恃,虽有刚心勇气亦销铄委靡而不振,臣不知缓急将谁使之战哉!

借使战,其能必胜乎?

外之中原民心以为朝廷置我于度外,谓吾无事则知自备而已,有事则将自救之不暇,向之袒臂疾呼而促逆亮之毙、为吾响应者,它日必无若是之捷也。

如是则敌人将安意肆志而为吾患。

今绝岁币、都金陵,其形必至于战。

天下有战形矣,然后三军有所怒而思奋,中原有所恃而思乱,陛下间取其二百馀万缗者以资吾养兵赏劳之费,岂不为朝廷之利乎!

然此二者在今日未可遽行。

臣观虏人之情,玩吾之重战,而所求未能充其欲,不过一二年必以战而要我,苟因其要我而遂绝之,则彼亦将自沮,而权固在我矣。

议者必曰:「朝廷全盛时,西、北二虏亦不免于赂。

今我有天下之半,而虏倍西、北之势,虽欲不赂,得乎?

」臣应之曰:「是赵之所以待秦也。

」昔者秦攻邯郸而去,赵将割六县而与之和,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

抑其力尚能进,且爱我而不攻乎?

」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馀力矣。

必以倦而归矣。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力所不能取,倦而归。

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资之,是助秦自攻也。

」臣以为虞卿之所以谋赵者,是今日之势也。

且今日之势,议者固以东晋自卑矣。

求之于晋,彼亦何尝退金陵、输岁币乎?

臣窃观陛下圣文神武同符祖宗,必将凌跨汉唐、鞭笞异类,然后为称,岂能郁郁久居此者乎?

臣愿陛下酌古以御今,无惑于纷纭之论,则恢复之功可必其有成。

古人云:「谋及卿士,谋及庶人。

」又曰:「作屋道边,三年不成。

」盖谋贵众、断贵独,惟陛下深察之。

美芹十论·观衅第三

〔辛弃疾〕 〔宋〕

自古天下离合之势常系乎民心,民心叛服之由实基于喜怒。

喜怒之方形,视之若未有休戚。

喜怒之既积,离合始决而不可制矣。

何则?

喜怒之情有血气者皆有之:饱而愉,暖而适,遽使之饥寒则怨。

仰而事,俯而育,遽使之捐弃则痛。

冤而求伸,愤而求泄,至于无所控告则怒。

怨深痛巨而怒盈,服则合,叛则离。

秦汉之际,离合之变,于此可以观矣。

秦人之法惨刻凝密,而汉则破觚为圜,与民休息,天下不得不喜汉而怒秦。

怒之方形,秦自若也。

怒之既积,则喜而有所属,秦始不得自保,遂离而合于汉矣。

方今中原之民,其心果何如哉?

二百年为朝廷赤子,耕而食,蚕而衣,富者安,贫者济,赋轻役寡,求得而欲遂,一染腥膻,彼视吾民如晚妾之御嫡子,爱憎自殊,不复顾惜。

方僭割之时,彼守未固,此讻未定,犹勉强姑息以示恩,时肆诛戮以贾威。

既久稍玩,真情遂出,分布州县,半是胡奴,分朋植党,仇灭中华。

民有不平,讼之于官,则胡人胜而华民则饮气以茹屈。

田畴相邻,胡人则强而夺之。

孽畜相杂,胡人则盗而有之。

民之至爱者子孙,签军之令下,则贫富不问而丁壮必行。

民之所惜者财力,营筑馈饷之役兴则空室以往而休息无期。

有常产者困寠,无置锥者冻馁。

民初未敢遽叛者,犹徇于苟且之安,而訹于积威之末。

辛巳之岁相挺以兴,矫首南望、思恋旧主者,怨已深、痛已巨,而怒已盈也。

逆亮自知形禁势格,巢穴迥遥,恐狂谋无成窜身无所,故疾趣淮上,侥幸一胜,以谋溃中原之心而求归也。

此机不一再,而朝廷虑不及此,中原义兵寻亦溃散。

吁!

甚可追惜也。

今而观之,中原之民业尝叛虏,虏人必不能释然于其心,而无民意岂能自安而无疑乎!

疑则臣患深,操心危,是以易动而轻叛。

朝廷未有意于恢复则已。

诚有意焉,莫若于其无事之时,张大声势以耸之,使知朝廷偃然有可恃之资。

存抚新附以诱之,使知朝廷有不忘中原之心。

如是,则一旦缓急。

彼将转相告谕,翕然而起,争为吾之应矣。

又况今日中原之民,非昔日中原之民。

曩者民习于治而不知兵,不意之祸如蜂虿作于杯袖,智者不暇谋,勇者不及怒。

自乱离以来,心安于斩伐而力闲于攻守,虏人虽暴,有王师为之援,民心坚矣。

冯妇虽攮臂,其为士笑之。

孟子曰:「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臣亦谓今之中原离合之衅已开,虏人不动则已,诚动焉,是特为陛下驱民而已。

惟静以待之,彼不亡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