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

平生多悔事，尤多文字悔。

乐道人之善，笔墨无匿彩。

所期励姱修，臭味芬兰茞。

乃因习俗移，面目幻傀儡。

远者十馀年，近仅三两载。

多少深情者，抵掌笑吾騃。

人具圣贤资，讵可逆忆待。

吾自存吾厚，虽悔不忍改。

薄田仅数亩，而不免荒芜。

世乱多豪彊，兼并恣狂图。

膏腴连阡陌，犹复争区区。

我虽不得食，何愧首阳夫！

视彼饱欲死，无乃类侏儒。

伤哉时与命，谁肯辨贤愚。

我家南溟滨，湖山隐荒僻。

日月几升沉，云烟相叠积。

何来沙河翁，侨寓事开辟。

欲以文字位，易我混沌席。

卧者劖其腹，立者雕其额。

伏者琢其背，蹻者镌其蹠。

湖光照山容，伤痕纷如列。

我顽亦何知，闻之屐游客。

不夸笔墨奇，但叹湖山厄。

胜事未足传，我骨碎何益！

愿言风雅人，高文补其隙。

自有达尊三，交接情方启。

寻常通名刺，称谓存典礼。

等级肃森森，风俗淳济济。

陋矣轻薄子，观天坐井底。

矜其富贵容，几同漫刺祢。

时或谒尊者，傲然相兄弟。

不闻鄘之诗，相鼠犹有体。

弹丸海中岛，淳风邹、鲁俦。

虽经丧乱馀，弦诵声尚留。

村村延塾师，各有童蒙求。

邻寓豪家子，般乐狎倡优。

挥金市狡童，蜩沸习歌讴。

歌声与笔声，异调乃相仇。

驱遣师生散，不肯容欢咻。

村人问塾师，怪事前有不？

塾师曰固然，儒术今所尤。

相彼倡优辈，扬扬冠沐猴。

或握军旅符，或司会计筹。

多有衣冠者，交欢不为羞。

学书效迂缓，学优利速售。

今日分手去，及早善为谋。

村人笑相谢，先生滑稽流。

吾儿不学书，只可事锄耰。

稚子爱弄影，翻为影所弄。

凡事因应间，亦如形影动。

影虽有起灭，形本无迎送。

寂感皆自然，体用并空洞。

一念涉安排，诸缘齐斗鬨。

说与才智人，须识此病痛。

久矣劳尔力，不能充尔食。

尔意亦良厚，忍饥依我侧。

我贫日以甚，尔饥日以逼。

中夜闻悲鸣，使我心凄恻。

我无媚俗骨，宜与穷饿即。

忍并尔躯命，市我弊帷德。

赠将爱马人，剪拂生气色。

努力酬刍豢，驰驱尽若职。

道途倘相逢，长嘶认旧识。

入门作病人，出门骑病马。

可堪贫如洗，两病都著哑。

我马不能言，主人笔代写。

所病病在饥，消瘦剩两踝。

无复霜雪蹄，迟迟行其野。

感主相怜意，垂鞭不忍打。

他人富刍粟，食多恩恐寡。

愿守主人贫，忍饥伏枥下。

莫涎他人田，莫觊他人屋。

涎田为种获，觊屋图栖宿。

人生如寄耳，修短安可卜。

一物将不去，底事空劳碌？

况夺人所宝，内外咸怨讟。

或云田屋在，堪作儿孙福。

岂知机心萌，已中鬼神镞。

纵使营置多，终当破败速。

但看已前人，后车勿再覆！

臧、谷均亡羊，达人考名实。

世乱重干戈，空复事纸笔。

嗟予及衰惫，孑焉寡俦匹。

尔力幸方刚，克家贵择术。

所见邻里人，从军去十七。

各各庇阿翁，睚眦人股栗。

尔犹读父书，定知是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