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

起强圉协洽,尽重光大渊献,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丁未,公元一六七年)春,正月,东羌先零围礻殳祤,掠云阳,当煎诸种复反。

段颎击之于鸾鸟,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馀王夫台寇玄菟。

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杀千馀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

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

”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

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

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

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

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

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

旷年拘录,事无效验。

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伊、吕之佐。

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

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

今台阁近臣,尚书硃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

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

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

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

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

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

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

”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

霍谞亦为表请。

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脣齿,其意如何?

”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

’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

古之修善,自求多福。

今之修善,身陷大戮。

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

”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

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

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

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

”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

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

”遂遁还乡里。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

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

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

”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

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

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

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

”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

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

所脱者甚众。

窦武所荐:硃寓,沛人。

苑康,勃海人。

杨乔,会稽人。

边韶,陈留人。

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黄龙见。

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

故上之。

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

”太守不听。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馀人,三州清定。

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

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

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

拜董卓为郎中。

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

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

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

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

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鲦,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

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

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孝灵皇帝上之上孝桓皇帝下建宁元年(戊申,公元一六八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

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

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

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安乎!

”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

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

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

”颎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

善恶既分,馀寇无几。

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

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

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

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计东种所馀三万馀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所,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

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馀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

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

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

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

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馀孽复起,于兹作害。

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

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

”帝许之,悉听如所上,颎于是将兵万馀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

虏兵盛,颎众皆恐。

颎乃令军中长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馀级。

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

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

”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颎破羌将军。

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

以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师大水。

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鄠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

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

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

宜辞大赏,以全身名。

”武不能用。

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

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

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

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

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

”太后不许。

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段颎将轻兵追羌,出桥门,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连破之。

又战于灵武谷,羌遂大败。

秋,七月,颎至泾阳,馀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东羌虽破,馀种难尽,段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

”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

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

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

’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

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

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

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

上占天心,不为灾伤。

下察人事,众和师克。

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

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征。

何以言之?

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

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

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

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

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馀寇残烬,将向殄灭。

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八月,司空王畅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

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

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

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

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

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

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

”武深然之。

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

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

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

”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典门户,主近署财物耳。

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

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

”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

”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

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豫未忍,故事久不发。

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

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

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

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

”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

于是武、蕃以硃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

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

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

”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

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

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硃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

”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

”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谋诛武等。

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

”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

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

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

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

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

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

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

”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

”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

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

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

”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

遂执蕃,送北寺狱。

黄门从官驺踏踧蕃曰:“死老魅!

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

”即日,杀之。

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

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硃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

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

先降有赏!

”营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

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

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

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

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

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

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

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阁,解印绶,欲与俱去。

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

”遂被诛。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

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

硃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

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蕃友人陈留硃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

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

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

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

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

十二月,鲜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

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馀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馀落,自称王。

辽东苏仆延有众千馀落,自称峭王。

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馀落,自称汗鲁王。

孝桓皇帝下建宁二年(己酉,公元一六九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帝迎董贵人于河间。

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

癸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

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

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

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

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

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

宜思大义顾复之报。

”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

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

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

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

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

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

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

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

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

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

蕃身已往,人百何赎!

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馀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

”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

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狱。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

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

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

”赐,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

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

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

段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

颎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

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

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

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

颎因与恺等夹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

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

于是东羌悉平。

颎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馀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馀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馀人。

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

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

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民父母之意哉!

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郡县所侵冤故也。

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

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场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

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

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

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硃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

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

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

陈、窦诛,膺等复废。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

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硃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

诏刊章捕俭等。

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

”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

”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

”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

”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

”上曰:“不轨欲如何?

”对曰:“欲图社稷。

”上乃可其奏。

或谓李膺曰:“可去矣!

”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

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

”乃诣诏狱,考死。

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

”遂自表免归。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

滂闻之曰:“必为我也。

”即自诣狱。

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

”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

又令老母流离乎!

”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

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

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

”仲博者,滂弟也。

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

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

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

”滂跪受教,再拜而辞。

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

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

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

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

”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

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

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

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

”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

”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

”钦叹息而去。

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

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

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

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

”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

”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

”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

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

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

”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

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

”党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

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

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

成生绍,逢生术。

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

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

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井、柴毂,填接街陌。

术亦以侠气闻。

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

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

”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

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

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

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

”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

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锅,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

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

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

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宠免。

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鲜卑寇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

有顷,疾瘳,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孝桓皇帝下建宁三年(庚戌,公元一七零年)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还京师,拜侍中。

颎在边十馀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罢。

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罢。

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

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馀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凉州刺史扶风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馀人讨疏,攻桢中城,四十馀日不能下,引去。

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

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

奴咸德之,问其所欲。

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

”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舆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

佗分以遗让,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孝桓皇帝下建宁四年(辛亥,公元一七一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闻人袭免。

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大疫。

司徒许训免。

以司空桥玄为司徒。

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

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桥玄免。

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

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

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下狱死。

鲜卑寇并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五十七·汉纪四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上章涒滩,凡九年。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元年(壬子,公元一七二年)春,正月,车驾上原陵。

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

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

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

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此之谓也。

”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

广周流四公,三十馀年,历事六帝,礼任极优,罢免未尝满岁,辄复升进。

所辟多天下名士,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

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

天下中庸,有胡公。

”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

五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长乐太仆侯览坐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

六月,京师大水。

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

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

帝曰:“太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岂宜以贵人终乎!

”于是发丧成礼。

节等欲别葬太后,而以冯贵人配祔。

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

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

”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

赵忠曰:“议当时定!

”廷尉陈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

”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

”球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

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

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

且冯贵人冢尝被发掘,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

”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

”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

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也!

”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

”于是公卿以下皆从球议。

曹节、王甫犹争,以为:“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

”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

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

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

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

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

”帝省奏,从之。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有人书硃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

”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

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

月馀,主名不立。

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之。

颎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

节等又使颎以它事奏猛,论输左校。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禁锢。

奂尝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颎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

奂奏记哀请于颎,乃得免。

初,魏郡李暠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

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结客报仇。

暠迁大司农,不韦匿于谕廥中,凿地旁达暠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

暠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

又掘暠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

暠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

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

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颎与暠善,颎辟不韦为司隶从事,不韦惧,称病不诣。

颎怒,使从事张贤就家杀之,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

”贤遂收不韦,并其一门六十馀人,尽诛之。

渤海王悝之贬瘿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

既而桓帝遗诏复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

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颎。

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自杀。

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

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众以万数。

遣扬州刺史臧旻、丹杨太守陈寅讨之。

十二月,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鲜卑寇并州。

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二年(癸丑,公元一七三年)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三月,太尉李咸免。

夏,五月,以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

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

珍,衡之弟也。

冬,十二月,太尉段颎罢。

鲜卑寇幽、并二州。

癸酉晦,日有食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三年(甲寅,公元一七四年)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馀人,助州郡讨许生。

冬,十一月,臧旻、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

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十二月,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

迁育为护乌桓校尉。

鲜卑又寇并州。

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四年(乙卯,公元一七五年)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

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填塞街陌。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

蔡邕上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

今者阙职经时,吏民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

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

十一月有禁,当取二州而已。

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萧条,无所管系。

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

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部主,尚畏惧不敢营私。

况乃三互,何足为嫌!

昔韩安国起自徒中,硃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

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

”朝廷不从。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

”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

所以然者何哉?

执其本故也。

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

所以然者何哉?

逐其末故也。

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

以令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五月,丁卯,赦天下。

延陵园灾。

鲜卑寇幽州。

六月,弘农、三辅螟。

于窴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

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五年(丙辰,公元一七六年)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益州郡夷反,太守李颙讨平之。

大雩。

五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

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

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

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

宜加沛然,以副天心。

”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

于是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

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秋,七月,太尉许训罢。

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冬,十月,司徒袁隗罢。

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是岁,鲜卑寇幽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六年(丁巳,公元一七七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罢免之。

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酷,征诣廷尉。

帝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鲜卑寇三边。

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

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置其间,熹陈闾里小事。

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

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

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

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废阙不行,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

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

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

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

汉之得人,数路而已。

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

匡国治政,未有其能。

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

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

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

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

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

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

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

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

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

虚伪杂秽,难得胜言。

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

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

”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

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

”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

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

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

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

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

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

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

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

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

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

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

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

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

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

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

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

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

’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

”帝不从。

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

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

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

辛丑,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彧为太尉。

庚辰,司徒杨赐免。

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

道经柳城,值鲜卑万馀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

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

”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

”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

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鄃侯。

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

杀母以全义,非孝也。

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

”遂欧血而死。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元年(戊午,公元一七八年)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太尉孟彧罢。

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己未,地震。

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有封侯、赐爵者。

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三月,辛丑,赦天下,改元。

以太常常山张颢为太尉。

颢,中常侍奉之弟也。

夏,四月,丙辰,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司空陈耽免。

以太常来艳为司空。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

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及消复之术。

赐对曰:“《春秋讠韯》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

’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

今妾媵、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

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

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郤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畮,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

冠履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

《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

’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

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

今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谗谀骄溢,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

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

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

今太尉张颢,为玉所进。

光禄勋伟璋,有名贪浊。

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

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

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

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

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

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

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优。

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黄,众心不厌,莫之敢言。

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

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

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

”章奏,帝览而叹息。

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

其为邕所裁黜者,侧目思报。

初,邕与大鸿胪刘命素不相平,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

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

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

邕含隐切,志欲相中。

”于中诏下尚书召邕诘状。

邕上书曰:“臣实愚戆,不顾后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卒至,便用疑怪。

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馀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

”于是下邕、质于雒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

”事奏,中常侍河南吕强愍邕无罪,力为伸请。

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钅甘,徙朔钳方,不得以赦令除。

”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

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八月,有星孛于天市。

九月,太尉张颢罢,以太常陈球为太尉。

司空来艳薨。

冬,十月,以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宋皇后无宠,后宫幸姬众共谮毁。

渤海王悝妃宋氏,即后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后怨之,因谮后挟左道祝诅。

帝信之,遂策收玺绶。

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父不其乡侯酆及兄弟并被诛。

丙子晦,日有食之。

尚书卢植上言:“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

又,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

又,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

又,请谒希求,一宜禁塞,选举之事,责成主者。

又,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帝不省。

十一月,太尉陈球免。

十二月,丁巳,以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鲜卑寇酒泉。

种众日多,缘边莫不被毒。

诏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

尚书令阳球谏曰:“臣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

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

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

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

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

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销天下之谤。

”书奏,不省。

是岁,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

二千石二千万。

四百石四百万。

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

于西园立库以贮之。

或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约有贾。

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

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曾无私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

帝尝问侍中杨奇曰:“朕何如桓帝?

”对曰:“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奇,震之曾孙也。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死,子呼征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二年(己未,公元一七九年)春,大疫。

三月,司徒袁滂免,以大鸿胪刘郃为司徒。

乙丑,太尉桥玄罢,拜太中大夫。

以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

玄幼子游门次,为人所劫,登楼求货。

玄不与。

司隶校尉、河南尹围守玄家,不敢迫。

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

”促令攻之,玄子亦死。

玄因上言:“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

”由是劫质遂绝。

京兆地震。

司空袁逢罢。

以太常张济为司空。

夏,四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太尉段颎阿附之。

节、甫父兄子弟为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

甫养子吉为沛相,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

视事五年,凡杀万馀人。

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

”即而球果迁司隶。

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馀万,京兆尹杨彪发其奸,言之司隶。

彪,赐之子也。

时甫休沐里舍,颎方以日食自劾。

球诣阙谢恩,因奏甫、颎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羽等罪恶,辛巳,悉收甫、颎等送洛阳狱,及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

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

萌先尝为司隶,乃谓球曰:“父子既当伏诛,亦以先后之义,少以楚毒假借老父。

”球曰:“尔罪恶无状,死不灭责,乃欲论先后求假借邪!

”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

今日临坑相挤,行自及也!

”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扑交至,父子悉死于杖下。

颎亦自杀。

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

”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诛甫,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权贵大猾,乃议其馀耳。

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

”权门闻之,莫不屏气。

曹节等皆不敢出沐。

会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尸道次,慨然抆泪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

”语诸常侍:“今且俱入,勿过里舍也。

”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

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

”帝乃徙球为卫尉。

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

球被召急,因求见帝,叩头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颎,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

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

”叩头流血。

殿上呵叱曰:“卫尉扞诏邪!

”至于再三,乃受拜。

于是曹节、硃瑀等权势复盛。

节领尚书令。

郎中梁人审忠上书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

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

华容侯硃瑀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踏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

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

不惟禄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渔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

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

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

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馀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钅甘无状。

昔高宗以雉雊之变,故获中兴之功。

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

诚恐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

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

吴使刑人,身遘其祸。

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

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之所为,诚皇天所不复赦。

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天怒。

与瑀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

”章寝不报。

中常侍吕强清忠奉公,帝以众例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上疏陈事曰:“臣闻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

中常侍曹节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被轘裂之诛。

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下比群佞。

阴阳乖剌,稼穑荒芜,人用不康,罔不由兹。

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

臣又闻后宫采女数千馀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金,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案法当贵而今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

又,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官。

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脣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

陛下回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

今群臣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

故太尉段颎,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

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

宜征邕更加授任,反颎家属,则忠贞路开,众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丁酉,赦天下。

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

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

”帝览之而悟,于是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五月,以卫尉刘宽为太尉。

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与南单于呼征不相能,修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

秋,七月,修坐不先请而擅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死。

初,司徒刘郃兄侍中鯈与窦武同谋,俱死。

永乐少府陈球说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

今曹节等放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

”郃曰:“凶竖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

”尚书刘纳曰:“为国栋梁,倾危不持,焉用延彼相邪!

”郃许诺,亦与阳球结谋。

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节等颇得闻知,乃重赂璜,且胁之。

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郃与刘纳、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

”帝大怒。

冬,十月,甲申,刘郃、陈球、刘纳、阳球皆下狱死。

巴郡板楯蛮反,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十二月,以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三年(庚申,公元一八零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夏,四月,江夏蛮反。

秋,酒泉地震。

冬,有星孛于狼、弧。

鲜卑寇幽、并二州。

十二月,己巳,立贵人何氏为皇后。

征后兄颖川太守进为侍中。

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

是岁作罼圭、灵昆苑。

司徒杨赐谏曰:“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奢不约,以合礼中。

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民,畜禽兽,殆非所谓若保赤子之义。

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顺四节也。

宜惟夏禹卑宫、太宗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

”书奏,帝欲止,以问侍中任芝、乐松。

对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为小。

齐宣五里,人以为大。

今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

”帝悦,遂为之。

巴郡板楯蛮反。

苍梧、桂阳贼攻郡县,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

又为兵车,专彀弓弩。

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

荆州刺史赵凯诬奏璇实非身破贼,而妄有其功。

璇与相章奏。

凯有党助,遂槛车征璇,防禁严密,无由自讼。

乃噬臂出血,书衣为章,具陈破贼形势,及言凯所诬状,潜令亲属诣厥通之。

诏书原璇,拜议郎。

凯受诬人之罪。

璇,乔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五十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尽强圉单阏,凡七年。

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辛酉,公元一八一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夏,四月,庚子,赦天下。

交趾乌浒蛮久为乱,牧守不能禁。

交趾人梁龙等复反,攻破郡县。

诏拜兰陵令会稽硃俊为交趾刺史,击斩梁龙,降者数万人,旬月尽定。

以功封都亭侯,征为谏议大夫。

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

卫尉许彧为太尉。

闰月,辛酉,北宫东掖庭永巷署灾。

司徒杨赐罢。

冬,十月,太常陈耽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檀石槐死,子和连代立。

和连才力不及父而贪淫,后出攻北地,北地人射杀之。

其子骞曼尚幼,兄子魁头立。

后骞曼长大,与魁头争国,众遂离散。

魁头死,弟步度根立。

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

帝著商贾服,从之饮宴为乐。

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

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

京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

帝好为私稸,收天下之珍货,每郡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

中常侍吕强上疏谏曰:“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岂有公私!

而今中尚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引司农之藏,中厩聚太仆之马。

而所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

又,阿媚之臣,好献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进。

旧典:选举委任三府,尚书受奏御而已。

受试任用,责以成功,功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举劾,请下廷尉覆案虚实,行其罪罚。

于是三公每有所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其器能。

然犹有旷职废官,荒秽不治。

今但任尚书,或有诏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肯空自劳苦乎!

”书奏,不省。

何皇后性强忌,后宫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鸩杀美人。

帝大怒,欲废后。

诸中官固请,得止。

大长秋华容侯曹节卒。

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

孝灵皇帝中光和五年(壬戌,公元一八二年)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

太尉许彧、司空张济承望内官,受取货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吏民诣阙陈诉。

司徒陈耽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

”帝以让彧、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陈耽免。

夏,四月,旱。

以太常袁隗为司徒。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

秋,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板楯蛮寇乱巴郡,连年讨之,不能克。

帝欲大发兵,以问益州计吏汉中程包,对曰:“板楯七姓,自秦世立功,复其租赋。

其人勇猛善战。

昔永初中,羌入汉川,郡县破坏,得板楯救之,羌死败殆尽,羌人号为神兵,传语种辈,勿复南行。

至建和二年,羌复大入,实赖板楯连摧破之。

前车骑将军冯绲南征武陵,亦倚板楯以成其功。

近益州郡乱,太守李颙亦以板楯讨而平之。

忠功如此,本无恶心。

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棰楚,过于奴虏。

亦有嫁妻卖子,或乃至自刭割,虽陈冤州郡,而牧守不为通理,阙庭悠远,不能自闻,含怨呼天,无所叩诉。

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非有谋主僭号以图不轨。

今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也。

”帝从其言,选用太守曹谦,遣宣诏赦之,即时皆降。

八月,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冬,十月,太尉许彧罢。

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帝校猎上林苑,历函谷关,遂狩于广成苑。

十二月,还,幸太学。

桓典为侍御史,宦官畏之。

典常乘骢马,京师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典,焉之孙也。

孝灵皇帝中光和六年(癸亥,公元一八三年)春,三月,辛未,赦天下。

夏,大旱。

爵号皇后母为舞阳君。

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里。

五原山岸崩。

初,巨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

”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

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兗、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

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

郡县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

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

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

”会赐去位,事遂留中。

司徒掾刘陶复上疏申赐前议,言:“角等阴谋益甚,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

鸟声兽心,私共鸣呼。

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

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

”帝殊不为意,方诏陶次第春秋条例。

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

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

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

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

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孝灵皇帝中中平元年(甲子,公元一八四年)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

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

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

下冀州逐捕角等。

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贼”。

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

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应贼。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

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

帝召群臣会议。

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

嵩,规之兄子也。

上问计于中常侍吕强,对曰:“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

今请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则盗无不平矣。

”帝惧而从之。

壬子,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

唯张角不赦。

发天下精兵,遗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硃俊讨颍川黄巾。

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

上尝欲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见其居处,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

”上自是不敢复升台榭。

及封谞、徐奉事发,上诘责诸常侍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者。

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

”皆叩头曰:“此王甫、侯览所为也!

”于是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征还宗亲、子弟在州郡者。

赵忠、夏恽等遂共谮吕强,云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

强兄弟所在并皆贪秽。

帝使中黄门持兵召强。

强闻帝召,怒曰:“吾死,乱起矣!

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

”遂自杀。

忠、恽复谮曰:“强见召,未知所问而就外自屏,有奸明审。

”遂收捕其宗亲,没入财产。

侍中河内向栩上便宜,讥刺左右。

张让诬栩与张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郎中中山张钧上书曰:“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

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帝以钧章示诸常侍,皆免冠徒跣顿首,乞自致雒阳诏狱,并出家财以助军费。

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

帝怒钧曰:“此真狂子也!

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

”御史承旨,遂诬奏钧学黄巾道,收掠,死狱中。

庚子,南阳黄巾张曼成攻杀太守褚贡。

帝问太尉杨赐以黄巾事,赐所对切直,帝不悦。

夏,四月,赐坐寇贼免。

以太仆弘农邓盛为太尉。

已而帝阅录故事,得赐与刘陶所上张角奏,乃封赐为临晋侯,陶为中陵乡侯。

司空张济罢。

以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皇甫嵩、硃俊合将四万馀人,共讨颍川,嵩、俊各统一军。

俊与贼波才战,败。

嵩进保长社。

汝南黄巾败太守赵谦于邵陵。

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吏郭勋及太守刘卫。

波才围皇甫嵩于长社。

嵩兵少,军中皆恐。

贼依草结营,会大风,嵩约敕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从城中鼓噪而出,奔击贼陈,贼惊乱,奔走。

会骑都尉沛国曹操将兵适至,五月,嵩、操与硃俊合军,更与贼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封嵩都乡侯。

操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不能审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

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

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

玄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

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玄谓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

”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

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

”劭鄙其为人,不答。

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操大喜而去。

硃俊之击黄巾也,其护军司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

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

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

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

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

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

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

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

何者?

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

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

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

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

”赵忠见其疏而恶之。

燮击黄巾,功多当封,忠谮诉之。

帝识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张曼成屯宛下百馀日。

六月,南阳太守秦颉击曼成,斩之。

交趾土多珍货,前后刺史多无清行,财计盈给,辄求迁代,故吏民怨叛,执刺史及合浦太守来达,自称柱天将军。

三府选京令东郡贾琮为交趾刺史。

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

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

”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

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

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皇甫嵩、硃俊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馀贼降散,三郡悉平。

嵩乃上言其状,以功归俊,于是进封俊西乡侯,迁镇贼中郎将。

诏嵩讨东郡,俊讨南阳。

北中郎将卢植连战破张角,斩获万馀人,角等走保广宗。

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

帝遣小黄门左丰视军,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

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

”帝怒,槛车征植,减死一等。

遣东中郎将陇西董卓代之。

巴郡张脩以妖术为人疗病,其法略与张角同,令病家出五斗米,号“五斗米师”。

秋,七月,脩聚众反,寇郡县。

时人谓之“米贼”。

八月,皇甫嵩与黄巾战于苍亭,获其帅卜已。

董卓攻张角无功,抵罪。

己已,诏嵩讨角。

九月,安平王续坐不道,诛,国除。

初,续为黄巾所虏,国人赎之得还,朝廷议复其国。

议郎李燮曰:“续守籓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

”朝廷不从。

燮坐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坐诛,乃复拜议郎。

京师为之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冬,十月,皇甫嵩与张角弟梁战于广宗,梁众精勇,嵩不能克。

明日,乃闭营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陈,战至晡时,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

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尸,传首京师。

十一月,嵩复攻角弟宝于下曲阳,斩之,斩获十馀万人。

即拜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

嵩能温恤士卒,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军士皆食,尔乃尝饭,故所向有功。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

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初,武威太守倚恃权贵,恣行贪暴,凉州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

刺史梁鹄惧,欲杀正和以免其负,访于汉阳长史敦煌盖勋。

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因此报之,勋曰:“谋事杀良,非忠也。

乘人之危,非仁也。

”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隼,欲其鸷也。

鸷而亨之,将何用哉!

”鹄乃止。

正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

”怨之如初。

后刺史左昌盗军谷数万,勋谏之。

昌怒,使勋与从事辛曾、孔常别屯阿阳以拒贼,欲因军事罪之。

而勋数有战功。

及北宫伯玉之攻金城也,勋劝昌救之,昌不从。

陈懿既死,边章等进围昌于冀。

昌召勋等自救,辛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期,穰苴奋剑。

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乎!

”曾等惧而从之。

勋至冀,诮让章等以背叛之罪。

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

今罪已重,不得降也。

”乃解围去。

叛羌围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败。

勋馀众不及百人,身被三创,坚坐不动,指木表曰:“尸我于此!

”句就种羌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

”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

”众相视而惊。

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羌所执。

羌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

后刺史杨雍表勋领汉阳太守。

张曼成馀党更以赵弘为帅,众复盛,至十馀万,据宛城。

硃俊与荆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围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拔。

有司奏征俊,司空张温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

俊讨颍川已有功效,引师南指,方略已设。

临军易将,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责其成功。

”帝乃止。

俊击弘,斩之。

贼帅韩忠复据宛拒俊,俊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

俊自将精卒掩其东北,乘城而入。

忠乃退保小城,惶惧乞降。

诸将皆欲听之,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势异者。

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逆。

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

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

”因急攻,连战不克。

俊登土山望之,顾谓司马张超曰:“吾知之矣。

贼今外围周固,内营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

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

不如彻围,并兵入城,忠见围解,势必自出。

自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

”既而解围,忠果出战,俊因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南阳太守秦颉杀忠,馀众复奉孙夏为帅,还屯宛。

俊急攻之,司马孙坚率众先登。

癸巳,拔宛城。

孙夏走,俊追至西鄂精山,复破之,斩万馀级。

于是黄巾破散,其馀州郡所诛,一郡数千人。

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与黄巾交通,上之。

上责怒让。

让叩头陈谢,竟亦不能罪也。

让由是以事中允,遂传下狱,会赦,还为刺史。

旬日间,复以它罪被捕。

杨赐不欲使更楚辱,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

”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

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投杯而起,出就槛车。

既至廷尉,大将军进与杨赐、袁隗共上疏请之,得减死论。

孝灵皇帝中中平二年(乙丑,公元一八五年)春,正月,大疫。

二月,己酉,南宫云台灾。

庚戌,乐城门灾。

中常侍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畮十钱,以修宫室、铸铜人。

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曰:“昔鲁宣税畮而蝝灾自生。

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

”内幸谮康援引亡国以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征诣廷尉。

侍御史刘岱表陈解释,得免归田里。

康,续之孙也。

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

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买,仅得本贾十分之一,因复货之,宦官复不为即受,材木遂至腐积,宫室连年不成。

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

又令西园驺分道督趣,恐动州郡,多受赇赂。

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时巨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

直被诏,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

”辞疾,不听。

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即吞药自杀。

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以硃俊为右车骑将军。

自张角之乱,所在盗贼并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人。

张牛角、褚飞燕合军攻瘿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众奉飞燕为帅,改姓张。

飞燕名燕,轻勇走趫捷,故军中号曰“飞燕”。

山谷寇贼多附之,部众寝广,殆至百万,号“黑山贼”,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

燕乃遣使至京师,奏书乞降。

遂拜燕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

司徒袁隗免。

三月,以廷尉崔烈为司徒。

烈,寔之从兄也。

是时,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钱西园而得之,段颖、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行输货财,乃登公位。

烈因傅母入钱五百万,故得为司徒。

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

”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

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

”烈由是声誉顿衰。

北宫伯玉等寇三辅,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长安以讨之。

时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崔烈以为宜弃凉州。

诏会公卿百官议之,议郎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

”尚书奏燮廷辱大臣。

帝以问燮,对曰:“樊哙以冒顿悖逆,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曰‘哙可斩也’。

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

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石。

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

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

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

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

若烈不知,是极蔽也。

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帝善而从之。

夏,四月,庚戌,大雨雹。

五月,太慰邓盛罢。

以太仆河南张延为太尉。

六月,以讨张角功,封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

秋,七月,三辅螟。

皇甫嵩之讨张角也,过鄴,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奏没入之。

又中常侍张让私求钱五千万,嵩不与。

二人由是奏嵩连战无功,功费者多,征嵩还,收左军骑将车印绶,削户六千。

八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以讨北宫伯玉。

拜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

冬,十月,庚寅,临晋文烈侯杨赐薨。

以光禄大夫许相为司空。

相,训之子也。

谏议大夫刘陶上言:“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今西羌逆类已攻河东,恐遂转盛,豕突上京。

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车骑孤危,假令失利,其败不救。

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

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

”大较言天下大乱,皆由宦官。

宦官共谗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悔。

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

州郡不上,陶何缘知?

疑陶与贼通情。

”于是收陶下黄门北寺狱,掠按日急。

陶谓使者曰:“臣恨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

今上杀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后悔何及!

”遂闭气而死。

前司徒陈耽为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诬陷,死狱中。

张温将诸郡兵步骑十馀万屯美阳,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温与战,辄不利。

十一月,董卓与右扶风鲍鸿等并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

温遣周慎将三万人追之。

参军事孙坚说慎曰:“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走入羌中,并力讨之,则凉州可定也!

”慎不从,引军围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园峡,反断慎运道,慎惧,弃车重而退。

温又使董卓将兵三万讨先零羌,羌、胡围卓于望垣北,粮食乏绝,乃于所度水中伪立焉以捕鱼,而潜从焉下过军。

比贼追之,决水已深,不得度,遂还屯扶风。

张温以诏书召卓,卓良久乃诣温。

温责让卓,卓应对不顺。

孙坚前耳语谓温曰:“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

”温曰:“卓素著威名于河、陇之间,今日杀之,西行无依。

”坚曰:“明公亲率王师,威震天下,何赖于卓!

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

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

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

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成功者也。

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

”温不忍发,乃曰:“君且还,卓将疑人。

”坚遂出。

是岁,帝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牣积堂中,复藏寄小黄门、常侍家钱各数千万,又于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孝灵皇帝中中平三年(丙寅,公元一八六年)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赦天下。

太尉张延罢。

遣使者持节就长安拜张温为太尉。

三公在外始于温。

以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

帝使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

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

”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于傅燮。

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

”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论,命也。

傅燮岂求私赏哉!

”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出为汉阳太守。

帝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四铜人,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

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

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为可省百姓洒道之费。

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讨赵慈,斩之。

车骑将军赵忠罢。

冬,十月,武陵蛮反,郡兵讨破之。

前太尉张廷为宦官所谮,下狱死。

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征张温还京师。

孝灵皇帝中中平四年(丁卯,公元一八七年)春,正月,己卯,赦天下。

二月,荥阳贼杀中矣令。

三月,河南尹何苗讨荥阳贼,破之。

拜苗为车骑将军。

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馀万,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叛,与遂连和。

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遂。

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奸利,士民怨之。

汉阳太守傅燮谓鄙曰:“使君统政日浅,民未知教。

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

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

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

然后率已教之民,讨成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

”鄙不从。

夏,四月,鄙行至狄道,州别驾反应贼,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

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

燮子幹,年十三,言于燮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

今后不足以自守,宜听羌、胡之请,还乡里,徐俟有道而辅之。

”言未终,燮慨然叹曰:“汝知吾必死邪!

圣达节,次守节。

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

再遭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

吾行何之,必死于此!

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

”狄道人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天下已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帅乎?

”燮按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

”遂麾左右进兵,临陈战殁。

耿鄙司马扶风马腾亦拥兵反,与韩遂合,共推王国为主,寇掠三辅。

太尉张温以寇贼未平,免。

以司徒崔烈为太尉。

五月,以司空许相为司徒。

光禄勋沛国丁宫为司空。

初,张温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以讨凉州,故中山相渔阳张纯请将之,温不听,而使涿令辽西公孙瓚将之。

军到蓟中,乌桓以牢禀逋县,多叛还本国。

张纯忿不得将,乃与同郡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连盟,劫略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馀万,屯肥如。

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收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

冬,十月,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

诏以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击平之,封坚乌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罢。

以大司农曹嵩为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

是岁,卖关内侯,直五百万钱。

前大丘长陈寔卒,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论,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

”杨赐、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辄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

资治通鉴·卷五十九·汉纪五十一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执徐,尽上章敦牂,凡三年。

孝灵皇帝下中平五年(戊辰,公元一八八年)春,正月,丁酉,赦天下。

二月,有星孛于紫宫。

黄巾馀贼郭大等起于河西白波谷,寇太原、河东。

三月,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太常江夏刘焉见王室多故,建议以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

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

”焉内欲求交趾牧。

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焉乃更求益州。

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而耿鄙、张懿皆为盗所杀,朝廷遂从焉议,选列卿、尚书为州牧,各以本秩居任。

以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东海刘虞为幽州牧。

州任之重,自此而始。

焉,鲁恭王之后。

虞,东海恭王之五世孙也。

虞尝为幽州刺史,民夷怀其恩信,故用之。

董扶及太仓令赵韪皆弃官,随焉入蜀。

诏发南匈奴兵配刘虞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

国人恐发兵无已,于是右部盆落反,与屠各胡合,凡十馀万人,攻杀羌渠。

国人立其子右贤王于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五月,以永乐少府南阳樊陵为太尉。

六月,罢。

益州贼马相、赵祗等起兵绵竹,自号黄巾,杀刺史郤俭,进击巴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有众数万,相自称天子。

州从事贾龙率吏民攻相等,数日破走,州界清静。

龙乃选吏卒迎刘焉。

焉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以收人心。

郡国七大水。

故太傅陈蕃子逸与术士襄楷会于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逸喜。

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

”因与豪杰转相招合,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欲因以起兵。

会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等谋以兵徼劫,诛诸常侍、黄门,因废帝,立合肥侯,以其谋告议郎曹操。

操曰:“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

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

伊、霍皆怀至忠之诚,据宰辅之势,因秉政之重,同众人之欲,故能计从事立。

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芬又呼平原华歆、陶丘洪共定计。

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

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

”洪乃止。

会北方夜半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阴谋,不宜北行。

”帝乃止。

敕芬罢兵,俄而征之。

芬惧,解印绶亡走,至平原,自杀。

秋,七月,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日磾,融之族孙也。

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

皆统于蹇硕。

帝自黄巾之起,留心戎事。

硕壮健有武略,帝亲任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九月,司徒许相罢。

以司空丁宫为司徒,光禄勋南阳刘弘为司空。

以卫尉条侯董重为票骑将军。

重,永乐太后兄子也。

冬,十月,青、徐黄巾复起,寇郡县。

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

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十丈。

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

列步骑数万人,结营为陈。

甲子,帝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大将军进驻小华盖下。

帝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行陈三匝而还,以兵授进。

帝问讨虏校尉盖勋曰:“吾讲武如是,何如?

”对曰:“臣闻先王翟德不观兵。

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

”帝曰:“善!

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勋谓袁绍曰:“上甚聪明,但蔽于左右耳。

”与绍谋共诛嬖幸,蹇硕惧,出勋为京兆尹。

十一月,王国围陈仓。

诏复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合兵四万人以拒之。

张纯与丘力居钞略青、徐、幽、冀四州。

诏骑都尉公孙瓚讨之。

瓚与战于属国石门,纯等大败,弃妻子,逾塞走。

悉得所略男女。

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馀日,粮尽众溃,士卒死者什五六。

董卓谓皇甫嵩曰:“陈仓危急,请速救之。

”嵩曰:“不然。

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兵。

陈仓虽小,城守固备,未易可拔。

王国虽强,攻陈仓不下,其众必疲,疲而击之,全胜之道也,将何救焉!

”国攻陈仓八十馀日,不拔。

孝灵皇帝下中平六年(己巳,公元一八九年)春,二月,国众疲敝,解围去,皇甫嵩进兵击之。

董卓曰:“不可。

兵法,穷寇勿迫,归众勿追。

”嵩曰:“不然。

前吾不击,避其锐也。

今而击之,待其衰也。

所击疲师,非归众也。

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

”遂独进击之,使卓为后拒,连战,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卓大惭恨,由是与嵩有隙。

韩遂等共废王国,而劫故信都令汉阳阎忠使督统诸部。

忠病死,遂等稍争权利,更相杀害,由是寝衰。

幽州牧刘虞到部,遣使至鲜卑中,告以利害,责使送张举、张纯首,厚加购尝。

丘力居等闻虞至,喜,各遣译自归。

举、纯走出塞,馀皆降散。

虞上罢诸屯兵,但留降虏校尉公孙瓚,将步骑万人屯右北平。

三月,张纯客王政杀纯,送首诣虞。

公孙瓚志欲扫灭乌桓,而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瓚有隙。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太尉马日磾免。

遣使即拜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蹇硕忌大将军进,与诸常侍共说帝遣进西击韩遂。

帝从之。

进阴知其谋,奏遣袁绍收徐、兗二州兵,须绍还而西,以稽行期。

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

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

群臣请立太子。

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

会疾笃,属协于蹇硕。

丙辰,帝崩于嘉德殿。

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

进即驾往。

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

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

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

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赦天下,改元为光熹。

封皇弟协为渤海王。

协年九岁。

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进既秉朝政,忿蹇硕图己,阴规诛之。

袁绍因进亲客张津,劝进悉诛诸宦官。

进以袁氏累世贵宠,而绍与从弟虎贲中郎将术皆为豪桀所归,信而用之。

复博征智谋之士何颙、荀攸及河南郑泰等二十馀人,以颙为北军中候,攸为黄门侍郎,泰为尚书,与同腹心。

攸,爽之从孙也。

蹇硕疑不自安,与中常侍赵忠、宋典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

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

”中常侍郭胜,进同郡人也,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亲信何氏。

与赵忠等议,不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

庚午,进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悉领其屯兵。

票骑将军董重,与何进权势相害,中官挟重以为党助。

董太后每欲参干政事,何太后辄相禁塞,董后忿恚詈曰:“汝今舟张,怙汝兄耶!

吾敕票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

”何太后闻之,以告进。

五月,进与三公共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

故事,蕃后不得留京师。

请迁宫本国。

”奏可。

辛巳,进举兵围票骑府,收董重,免官,自杀。

六月,辛亥,董后忧怖,暴崩。

民间由是不附何氏。

辛酉,葬孝灵皇帝于文陵。

何进惩蹇硕之谋,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

大水。

秋,七月,徙渤海王协为陈留王。

司徒丁宫罢。

袁绍复说何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但坐言语漏泄。

五营兵士皆畏服中人,而窦氏反用之,自取祸灭。

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

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不可失也!

”进乃白太后,请尽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

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

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

”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

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

而太后母舞阳君及何苗数受诸宦官赂遣,知进欲诛之。

数白太后为其障蔽。

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

”太后疑以为然。

进新贵,素敬惮中官,虽外慕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

绍等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

进然之。

主簿广陵陈琳谏曰:“谚称‘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要以诈立乎!

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

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耳!

”进不听。

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

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

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初,灵帝征董卓为少府,卓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言:‘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

’率挽臣车,使不得行。

羌、胡憋肠狗态,臣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

增异复上。

”朝廷不能制。

及帝寝疾,玺书拜卓并州牧,今以兵属皇甫嵩。

卓复上书言:“臣误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

”嵩从子郦说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与董卓耳。

今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

彼率京师政乱,故敢踌躇不进,此怀奸也。

二者,刑所不赦。

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

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

”嵩曰:“违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

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

”乃上书以闻。

帝以让卓。

卓亦不奉诏,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何进召卓使将兵诣京师。

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

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

且事留变生,殷鉴不远,宜在速决。

”尚书卢植亦言不宜召卓,进皆不从。

泰乃弃官去,谓荀攸曰:“何公未易辅也。

”进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皆泰山人,进使还乡里募兵。

并召工郡太守桥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将数千人寇河内,烧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诛宦官为言。

董卓闻召,即时就道,并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

臣闻扬汤止沸,莫若支薪。

溃痈虽痛,胜于内食。

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太后犹不从。

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贪贱依省内以致富贵,国家之事,亦何容易。

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

”卓至渑池,而进更狐疑,使谏议大夫种邵宣诏止之。

卓不受诏,遂前至河南。

邵迎劳之,因譬令还军。

卓疑有变,使其军士以兵胁邵。

邵怒,称诏叱之,军士皆披,遂前质责卓。

卓辞屈,乃还军夕阳亭。

劭,暠之孙也。

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

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

”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

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

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

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

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

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

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

”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

进不许。

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

进谋积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

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

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

”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八月,戊辰,进入长乐宫,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

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大将军称疾,不临丧,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为?

窦氏事竟复起邪?

”使潜听,具闻其语。

乃率其党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户下,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阁。

让等诘进曰:“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也。

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但欲托卿门户耳。

今乃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

”于是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

让、珪等为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尚书得诏板,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

”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引兵入宫,宫门闭。

虎贲中郎将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阁。

会日暮,术因烧南宫青琐门,欲以胁出让等。

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少帝及陈留王,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

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珪。

珪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

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

绍及何苗引兵屯硃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

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报仇乎?

”皆流涕曰:“愿致死!

”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

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馀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

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庚午,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

贡厉声质责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

”因手剑斩数人。

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

”遂投河而死。

贡扶帝与陈留王夜步逐萤光南行,欲还宫,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

董卓至显阳苑,远见火起,知有变,引兵急进。

未明,到城西,闻帝在北,因与公卿往奉迎于北芒阪下。

帝见卓将兵卒至,恐怖涕泣。

群公谓卓曰:“有诏却兵。

”卓曰:“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何却兵之有!

”卓与帝语,语不可了。

乃更与陈留王语,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无所遗失。

卓大喜,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自以与太后同族,遂有废立之意。

是日,帝还宫,赦天下,改光熹为昭宁。

失传国玺,馀玺皆得之。

以丁原为执金吾。

骑都尉鲍信自泰山募兵适至,说袁绍曰:“董卓拥强兵,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

乃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

”绍畏卓,不敢发。

信乃引兵还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雒中无知者。

俄而进及递苗部曲皆归于卓,卓又阴使丁原部曲司马五原吕布杀原而并其众,卓兵于是大盛。

乃讽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刘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会赦得还。

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蔡邕谤讪朝廷。

邕遂亡命江海,积十二年,董卓闻其名而辟之,称疾不就。

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惧而应命,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为侍中。

董卓谓袁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

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

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

为当且尔。

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

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

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

天下之事,岂不在我!

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引佩刀,横揖,径出。

卓以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

绍县节于上东门,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会百寮,奋首而言曰:“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

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

”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对。

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

有敢沮大议,皆以军法从事!

”坐者震动,尚书卢植独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馀,故有废立之事。

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

”卓大怒,罢坐。

将杀植,蔡邕为之请,议郎彭伯亦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

今先害之,天下震怖。

”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隐于上谷。

卓以废立议示太傅袁隗,隗报如议。

甲戌,卓复会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曰:“皇帝在丧,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

”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

太后鲠涕,群臣含悲,莫敢言者。

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

”乃迁太后于永安宫。

赦天下,改昭宁为永汉。

丙子,卓鸩杀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会葬,素衣而已。

卓又发何苗棺,出其尸,支解节断,弃于道边,杀苗母舞阳君,弃尸于苑枳落中。

诏除公卿以下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

乙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

董卓自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丙戌,以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

甲午,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

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冬,十月,乙巳,葬灵思皇后。

白波贼寇河东,董卓遣其将牛辅击之。

初,南单于于扶罗既立,国人杀其父者遂叛,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

于扶罗指阙自讼。

会灵帝崩,天下大乱,于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郡县。

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

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平阳。

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初,尚书武威周毖、城门校尉汝南伍琼,说董卓矫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卓从之,命毖、琼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等沙汰秽恶,显拔幽滞。

于是征处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

复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迁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

自被征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

又以纪为五官中郎将,融为大鸿胪。

纪,寔之子。

融,韶之子也。

爽等皆畏卓之暴,无敢不至。

独申屠蟠得征书,人劝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终不能屈,年七十馀,以寿终。

卓又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兗州刺史,陈留孔伷为豫州刺史,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

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

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卓性残忍,一旦专政,据有国家甲兵、珍宝,威震天下,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贵无上也!

”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

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充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剽虏资物,妻略妇女,不避贵贱。

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卓购求袁绍急,周毖、伍琼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

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

今急购之,势必为变。

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

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卓以为然,乃即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

术畏卓,出奔南阳。

操变易姓名,间行东归,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

时县已被卓书,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乱,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释之。

操至陈留,散家财,合兵得五千人。

是时,豪杰多欲起兵讨卓者,袁绍在勃海,冀州牧韩馥遣数部从事守之,不得动摇。

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陈卓罪恶,云:“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

”馥得移,请诸从事问曰:“今当助袁氏邪,助董氏邪?

”治中从事刘子惠曰:“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

”馥有惭色。

子惠复言:“兵者凶事,不可为首。

今宜往视他州,有发动者,然后和之。

冀州于他州不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

”馥然之。

馥乃作书与绍,道卓之恶,听其举兵。

孝献皇帝甲孝灵皇帝下初平元年(庚午,公元一九零年)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

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鄴,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名数万。

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

苟非其人,虽强必毙。

君殆天之所启乎!

”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鸩杀弘农王辩。

卓议大发兵以讨山东。

尚书郑泰曰:“夫政在德,不在众也。

”卓不悦曰:“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

”泰曰:“非谓其然也,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

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将帅,闲习军事。

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

并无军旅之才,临锋决敌,非公之俦也。

况王爵不加,尊卑无序,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共胆,与齐进退也。

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

关西顷遭羌寇,妇女皆能挟弓而斗,天下所畏者,无若并、凉之人与羌、胡义从。

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犹驱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风以扫枯叶,谁敢御之!

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也。

”卓乃悦。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

卓表河南尹硃俊为太仆以为己副,使者召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也。

”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

”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

迁都非计,事所急也。

辞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

”由是止不为副。

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

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

”百官皆默然。

司徒杨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

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

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

《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

”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

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

百姓何足与议!

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

”彪曰:“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

”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

”太尉黄琬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

”卓不答。

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

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

”卓意小解。

琬退,又为驳议。

二月,乙亥,卓以灾异奏免琬、彪等,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固谏迁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

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

”庚辰,收琼、毖,斩之。

杨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将兵三万屯扶风。

勋密与嵩谋讨卓。

会卓亦征嵩为城门校尉,嵩长史梁衍说嵩曰:“董卓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

今及卓在雒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

”嵩不从,遂就征。

勋以众弱不能独立,亦还京师。

卓以勋为直骑校尉。

河南尹硃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

”盖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

”卓乃谢之。

卓遣军至阳城,值民会于社下,悉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还雒,云攻贼大获。

卓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丁亥,车驾西迁。

董卓收诸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死者不可胜计。

悉驱徙其馀民数百万口于长安。

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卓自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无复鸡犬。

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

卓获山东兵,以猪膏涂布十馀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

三月,乙巳,车驾入长安,居京兆府舍,后乃稍葺宫室而居之。

时董卓未至,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

允外相弥缝,内谋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允。

允屈意承卓,卓亦雅信焉。

董卓以袁绍之故,戊午,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

初,荆州刺史王睿,与长沙太守孙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

及州郡举兵讨董卓,睿与坚亦皆起兵。

睿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

寅惧,诈作按行使者檄移坚,说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

坚承檄,即勒兵袭睿。

睿闻兵至,登楼望之,遣问:“欲何为?

”坚前部答曰:“兵久战劳苦,欲诣使君求资直耳。

”睿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君何以在其中?

”坚曰:“被使者檄诛君!

”睿曰:“我何罪?

”坚曰:“坐无所知!

”睿穷迫,刮金饮之而死。

坚前至南阳,众已数万人。

南阳太守张咨不肯给军粮,坚诱而斩之。

郡中震栗,无求不获。

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

术由是得据南阳。

表坚行破虏将军,领预州刺史。

诏以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刺史。

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表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良、蒯越与之谋曰:“今江南宗贼甚盛,各拥众不附,若袁术因之,祸必至矣。

吾欲征兵,恐不能集,其策焉出?

”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

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

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征兵之不集乎?

”蒯越曰:“袁术骄而无谋,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使人示之以利,必以众来。

使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威德,必襁负而至矣。

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

公路虽至,无能为也。

”表曰:“善!

”乃使越诱宗贼帅,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

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江南悉平。

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

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

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

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

”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

进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

从弟洪以马与操,操不受。

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

”遂步从操,夜遁去。

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操到酸枣,诸军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能听吾计,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

”邈等不能用。

操乃与司马沛国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得千馀人,还屯河内。

顷之,酸枣诸军食尽,众散。

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

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董卓,务及诸将西行,不为民人保障,兵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

青州素殷实,甲兵甚盛,和每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

性好卜筮,信鬼神。

入见其人,清谈干云,出观其政,赏罚淆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

顷之,和病卒,袁绍使广陵臧洪领青州以抚之。

夏,四月,以幽州牧刘虞为太傅,道路壅塞,信命竟不得通。

先是,幽部应接荒外,资费甚广,岁常割青、冀赋调二亿有馀以足之。

时处处断绝,委输不至,而虞敝衣绳屦,食无兼肉,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谷石三十,青、徐士庶避难归虞者百馀万口,虞皆收视温恤,为安立生业,流民皆忘其迁徙焉。

五月,司空荀爽薨。

六月,辛丑,以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

拂,邵之父也。

董卓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安集关东,解譬袁绍等。

胡毋班、吴修、王瑰至河内,袁绍使王匡悉收系杀之。

袁术亦杀阴修,惟韩融以名德免。

董卓坏五铢钱,更铸小钱,悉取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虡、飞廉、铜马之属以铸之,由是货贱物贵,谷石至数万钱。

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曲,无得妄动。

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

”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

王匡屯河阳津,董卓袭击,大破之。

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庙号称宗者,皆宜省去,以遵先典。

”从之。

中郎将徐荣荐同郡故冀州刺史公孙度于董卓,卓以为辽东太守。

度到官,以法诛灭郡中名豪大姓百馀家,郡中震栗,乃东伐高句骊,西击乌桓,语所亲吏柳毅、阳仪等曰:“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

”于是分辽东为辽西、中辽郡,各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

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立汉二祖庙,承制,郊祀天地,藉田,乘鸾路,设旄头、羽骑。

资治通鉴·卷六十·汉纪五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昭阳作噩,凡三年。

孝献皇帝乙初平二年(辛未,公元一九一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关东诸将议: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幽州牧刘虞,宗室贤俊,欲共立为主。

曹操曰:“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故也。

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韩馥、袁绍以书与袁术曰:“帝非孝灵子,欲依绛、灌诛废少主、迎立代王故事,奉大司马虞为帝。

”术阴有不臣之心,不利国家有长君,乃外托公义以拒之。

绍复与术书曰:“今西名有幼君,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复信!

但当使兵往屯关要,皆自蹙死。

东立圣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

又室家见戮,不念子胥可复北面乎?

”术答曰:“圣主聪睿,有周成之质。

贼卓因危乱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厄之会,乃云今上‘无血脉之属’,岂不诬乎!

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面’,此卓所为,岂国家哉!

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

”馥、绍竟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赍议上虞尊号。

虞见岐等,厉色叱之曰:“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

诸君各据州郡,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污邪!

”固拒之。

馥等又请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复不听,欲奔匈奴以自绝,绍等乃止。

二月,丁丑,以董卓为太师,位在诸侯王上。

孙坚移屯梁东,为卓将徐荣所败,复收散卒进屯阳人。

卓遣东郡太守胡轸督步骑五千击之,以吕布为骑督。

轸与布不相得,坚出击,大破之,枭其都督华雄。

或谓袁术曰:“坚若得雒,不可复制,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术疑之,不运军粮。

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者,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

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浸润之言,还相嫌疑,何也?

”术踧,即调发军粮。

坚还屯,卓遣将军李傕说坚,欲与和亲,令坚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许表用之。

坚曰:“卓逆天无道,今不夷汝三族,县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

”复进军大谷,距雒九十里。

卓自出,与坚战于诸陵间。

卓败走,却屯渑池,聚兵于陕。

坚进至雒阳,击吕布,复破走。

坚乃扫除宗庙,祠以太牢,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宫井中。

分兵出新安、渑池间以邀卓。

卓谓长史刘艾曰:“关东军败数矣,皆畏孤,无能为也。

惟孙坚小戆,颇能用人,当语诸将,使知忌之。

孤昔与周慎西征边、韩于金城,孤语张温,求引所将兵为慎作后驻,温不听。

温又使孤讨先零叛羌,孤知其不克而不得止,遂行,留别部司马刘靖将步骑四千屯安定以为声势。

叛羌欲截归道,孤小击辄开,畏安定有兵故也。

虏谓安定当数万人,不知但靖也。

而孙坚随周慎行,谓慎求先将万兵造金城,使慎以二万作后驻。

边、韩畏慎大兵,不敢轻与坚战,而坚兵足以断其运道。

儿曹用其言,凉州或能定也。

温既不能用孤,慎又不能用坚,卒用败走。

坚以佐军司马,所见略与人同,固自为可。

但无故从诸袁儿,终亦死耳!

”乃使东中郎将董越屯渑池,中郎将段煨屯华阴,中郎将牛辅屯安邑,其馀诸将布在诸县,以御山东。

辅,卓之婿也。

卓引还长安。

孙坚修塞诸陵,引军还鲁阳。

夏,四月,董卓至长安,公卿皆迎拜车下。

卓抵手谓御史中丞皇甫嵩曰:“义真,怖未乎?

”嵩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

若淫刑以逞,将天下皆惧,岂独嵩乎!

”卓党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

卓以问蔡邕,邕曰:“明公威德,诚为巍巍,然比之太公,愚意以为未可。

宜须关东平定,车驾还反旧京,然后议之。

”卓乃止。

卓使司隶校尉刘器籍吏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身诛,财物没官。

于是更相诬引,冤死者以千数。

百姓嚣嚣,道路以目。

六月,丙戌,地震。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

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罢。

以太常马日磾为太尉。

初,何进遣云中张杨还并州募兵,会进败,杨留上党,有众数千人。

袁绍在河内,杨往归之,与南单于于扶罗屯漳水。

韩馥以豪杰多归心袁绍,忌之。

阴贬节其军粮,欲使其众离散。

会馥将麹义叛,馥与战而败,绍因与义相结。

绍客逢纪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结,不据一州,无以自全。

”绍曰:“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

”纪曰:“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瓚使取冀州,馥必骇惧,因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肯逊让。

”绍然之,即以书与瓚。

瓚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馥与战不利。

会董卓入关,绍还军延津,使外甥陈留高幹及馥所亲颍川辛评、荀谌、郭图等说馥曰:“公孙瓚将燕、代之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其锋不可当。

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

窃为将军危之!

”馥惧,曰:“然则为之奈何?

”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

”馥曰:“不如也。

”“监危吐决,智勇过人,又孰与袁氏?

”馥曰:“不如也。

”谌曰:“袁氏一时之杰,将军资三不如之势,久处其上,彼必不为将军下也。

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彼若与公孙瓚并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

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彼必厚德将军,瓚亦不能与之争矣。

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

”馥性恇怯,因然其计。

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闻而谏曰:“冀州带甲百万,谷支十年。

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

”先是,馥从事赵浮、程涣将强弩万张屯孟津,闻之,率兵驰还。

时绍在朝歌清水,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馀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

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头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于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

小从事等请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

明将军但当开阁高枕,何忧何惧!

”馥又不听,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

绍将至,从事十人争弃馥去,独耿武、闵纯杖刀拒之,不能禁,乃止。

绍皆杀之。

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亦无官属。

绍以广平沮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宠遇甚厚。

魏郡审配、巨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绍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及南阳许攸、逢纪、颍川荀谌皆为谋主。

绍以河内硃汉为都官从事。

汉先为韩馥所不礼,且欲徼迎绍意,擅发兵围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楼,收得馥大儿,槌折两脚。

绍立收汉,杀之。

馥犹忧怖,从绍索去,往依张邈。

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

馥在坐上,谓为见图,无何,起至溷,以书刀自杀。

鲍信谓曹操曰:“袁绍为盟主,因权夺利,将自生乱,是复有一卓也。

若抑之,则力不能制,只以遘难。

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

”搡善之。

会黑山、于毒、白绕、眭固等十馀万众人略东郡,王肱不能御。

曹操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

袁绍因表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南单于劫张杨以叛袁绍,屯于黎阳。

董卓以杨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

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冬,十月,壬戌,笞杀温于市以应之。

青州黄巾寇勃海,众三十万,欲与黑山合。

公孙瓚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贼弃其辎重,奔走渡河。

瓚因其半济薄之,贼复大破,死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万馀人,车甲财物不可胜算,威名大震。

刘虞子和为侍中,帝思东归,使和伪逃董卓,潜出武关诣虞,令将兵来迎。

和至南阳,袁术利虞为援,留和不遣,许兵至俱西,令和为书与虞。

虞得书,遣数千骑诣和。

公孙瓚知术有异志,止之,虞不听。

瓚恐术闻而怨之,亦遣其从弟越将千骑诣术。

而阴教术执和,夺其兵,由是虞、瓚有隙。

和逃术来北,复为袁绍所留。

是时关东州、郡务相兼并以自强大,袁绍、袁术亦自相离贰。

术遣孙坚击董卓未返,绍以会稽周昂为豫州刺史,袭夺坚阳城。

坚叹曰:“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

”引兵击昂,走之。

袁术遣公孙越助坚攻昂,越为流矢所中死。

公孙瓚怒曰:“余弟死,祸起于绍。

”遂出军屯磐河,上疏数绍罪恶,进兵攻绍。

冀州诸城多畔绍从瓚。

绍惧,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绶授瓚从弟范,遣之郡,而范遂背绍,领勃海兵以助瓚。

瓚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

又悉改置郡、县守、令。

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

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

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

尝与公孙瓚同师事卢植,由是往依瓚。

瓚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

备少与河东关羽、涿郡张飞相友善。

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

备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

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诣公孙瓚,瓚曰:“闻贵州人皆愿袁氏,君何独迷而能反乎?

”云曰:“天下讻讠凶,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

”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

初,袁术之得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稍稍离散。

既与袁绍有隙,各立党援以相图谋。

术结公孙瓚而绍连刘表,豪桀多附于绍。

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又与公孙瓚书曰:“绍非袁氏子。

”绍闻大怒。

术使孙坚击刘表,表遣其将黄祖逆战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遂围襄阳。

表夜遣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

坚乘胜夜追祖,祖部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

坚所举孝廉长沙桓阶诣表坚丧,表义而许之。

坚兄子贲率其士众就袁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

术由是不能胜表。

初,董卓入关,留硃俊守雒阳,而俊潜与山东诸将通谋,惧为卓所袭,出奔荆州。

卓以弘农杨懿为河南尹。

俊复引兵还雒,击懿,走之。

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卓。

徐州刺史陶谦上俊行车骑将军,遣精兵三千助之,馀州郡亦有所给。

谦,丹杨人。

朝廷以黄巾寇乱徐州,用谦为刺史。

谦至,击黄巾,大破走之,州境晏然。

刘焉在益州阴图异计。

沛人张鲁,自祖父陵以来世为五斗米道,客居于蜀。

鲁母以鬼道常往来焉家,焉乃以鲁为督义司马,以张脩为别部司马,与合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断绝斜谷阁,杀害汉使。

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

”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

犍为太守任岐及校尉贾龙由此起兵攻焉,焉击杀岐、龙。

焉意渐盛,作乘舆车具千馀乘,刘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

时焉子范为左中郎将,诞为治书御史,璋为奉车都尉,皆从帝在长安,惟小子别部车马瑁素随焉。

帝使璋晓喻焉,焉留璋不遣。

公孙度威行海外,中国人士避乱者多归之,北海管宁、邴原、王烈皆往依焉。

宁少时与华歆为友,尝与歆共锄菜,见地有金,宁挥锄不顾,与瓦石无异,歆捉而掷之,人以是知其优劣。

邴原远行游学,八九年而归,师友以原不饮酒,会米肉送之,原曰:“本能饮酒,但以荒思废业,故断之耳。

今当远别,可一饮燕。

”于是共坐饮酒,终日不醉。

宁、原俱以操尚称,度虚馆以候之。

宁既见度,乃庐于山谷。

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宁独居北,示无还志,后渐来从之,旬月而成邑。

宁每见度,语唯经典,不及世事。

还山,专讲《诗》、《书》,习俎豆,非学者无见也。

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

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

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

言非其时,皆招祸之道也。

”密遣原逃归,度闻之,亦不复追也。

王烈器业过人,少时名闻在原、宁之右。

善于教诱,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

”烈闻而使人谢之,遗布一端。

或问其故,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知耻恶,则善心将生,故与布以劝为善也。

”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

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之,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盗牛者也。

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闻之。

度欲以为长史,烈辞之,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孝献皇帝乙初平三年(壬申,公元一九二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董卓遣牛辅将兵屯陕,辅分遣校尉北地李傕、张掖郭汜、武威张济将步骑数万击破硃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所过杀虏无遗。

初,荀淑有孙曰彧,少有才名,何颙见而异之,曰:“王佐才也!

”及天下乱,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宜亟避之。

”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去依韩馥。

会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

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闻曹操有雄略,乃去绍从操。

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

”以为奋武司马。

其乡人留者,多为傕、汜等所杀。

袁绍自出拒公孙瓚,与瓚战于界桥南二十里。

瓚兵三万,其锋甚锐。

绍令麹义领精兵八百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

瓚轻其兵少,纵骑腾之。

义兵伏楯下不动,未至十数步,一时同发,欢呼动地,瓚军大败。

斩其所置冀州刺史严纲,获甲首千馀级。

追至界桥,瓚敛兵还战,义复破之,遂到瓚营,拔其牙门,馀众皆走。

初,兗州刺史刘岱与绍、瓚连和,绍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从事范方将骑助岱。

及瓚击破绍军,语岱令遣绍妻子,别敕范方:“若岱不遣绍家,将骑还!

吾定绍,将加兵于岱。

”岱与官属议,连日不决,闻东郡程昱有智谋,召而问之,昱曰:“若弃绍近援而求瓚远助,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说也。

夫公孙瓚非袁绍之敌也,今虽坏绍军,然终为绍所禽。

”岱从之。

范方将其骑归,未至而瓚败。

曹操军顿丘,于毒等攻东武阳。

操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

诸将皆请救武阳。

操曰:“使贼闻我西而还,武阳自解也,不过,我能败其本屯。

虏不能拔武阳必矣。

”遂行。

毒闻之,弃武阳还。

操遂击眭固及匈奴于夫罗于内黄,皆大破之。

董卓以其弟旻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宗族内外并列朝廷。

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

卓车服僭拟天子,召呼三台,尚书以下皆自诣卓府启事。

又筑坞于郿,高厚皆七丈,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

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卓忍于诛杀,诸将言语有蹉跌者,便戮于前,人不聊生。

司徒王允与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瓚密谋诛卓。

中郎将吕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卓自以遇人无礼,行止常以布自卫,甚爱信之,誓为父子。

然卓性刚褊,尝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而改容顾谢,卓意亦解。

布由是阴怨于卓。

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于傅婢,益不自安。

王允素善待布,布见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允因以诛卓之谋告布,使为内应。

布曰:“如父子何?

”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

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

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邪!

”布遂许之。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

卓朝服乘车而入,陈兵夹道,自营至宫,左步右骑,屯卫周匝,令吕布等扞卫前后。

王允使士孙瑞自书诏以授布,布令同郡骑都尉李肃与勇士秦谊、陈卫等十馀人伪著卫士服,守北掖门内以待卓。

卓入门,肃以戟刺之。

卓衷甲,不入,伤臂,堕车,顾大呼曰:“吕布何在?

”布曰:“有诏讨贼臣!

”卓大骂曰:“庸狗,敢如是邪!

”布应声持矛刺卓,趣兵斩之。

主簿田仪及卓仓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

布即出怀中诏版以令吏士曰:“诏讨卓耳,馀皆不问。

”吏士皆正立不动,大称万岁。

百姓歌舞于道,长安中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填满街肆。

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皆为其群下所斫射死。

暴卓尸于市。

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为大炷,置卓脐中然之,光明达曙,如是积日。

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

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锦绮奇玩积如丘山。

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

卓之死也,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在王允坐,闻之惊叹。

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国之大贼!

几亡汉室。

君为王臣,所宜同疾,而怀其私遇,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

”即收付廷尉。

邕谢曰:“身虽不忠,古今大义,耳所厌闻,口所常玩,岂当背国而向卓也!

愿黥首刖足,继成汉史。

”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

太尉马日磾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

而所坐至微。

诛之,无乃失人望乎!

”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

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

”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无后乎!

善人,国之纪也。

制作,国之典也。

灭纪废典,其能久乎!

”邕遂死狱中。

初,黄门侍郎荀攸与尚书郑泰、侍中种辑等谋曰:“董卓骄忍无亲,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可直刺杀也。

”事垂就而觉,收攸系狱,泰逃奔袁术。

攸言语饮食自若,会卓死。

得免。

青州黄巾寇兗州,刘岱欲击之,济北相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

然贼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

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

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

然后选精锐,据要害,击之可破也。

”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

曹操部将东郡陈宫谓操曰:“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纲纪,明府寻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

”宫因往说别驾、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

曹东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宁生民。

”鲍信等亦以为然,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操领兗州刺史。

操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

不利。

贼众精悍,操兵寡弱,操抚循激励,明设赏罚,承间设奇,昼夜会战,战辄禽获,贼遂退走。

鲍信战死,操购求其丧不得,乃刻木如信状,祭而哭焉。

诏以京兆金尚为兗州刺史,将之部,操逆击之,尚奔袁术。

五月,以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

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

”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

允素以剑客遇布,布负其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渐不相平。

允性刚稜疾恶,初惧董卓,故折节下之。

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颇自骄傲,以是群下不甚附之。

允始与士孙瑞议,特下诏赦卓部曲,既而疑曰:“部曲从其主耳。

今若名之恶逆而赦之,恐适使深自疑,非所以安之也。

”乃止。

又议悉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开关,必人人自危。

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

”允曰:“不然。

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也。

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不可也。

”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卓故将校遂转相恐动,皆拥兵自守,更相谓曰:“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

”吕布使李肃至陕,以诏命诛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杀之。

辅恇怯失守,会营中无故自惊,辅欲走,为左右所杀。

李傕等还,辅已死,傕等无所依,遣使诣长安求赦。

王允曰:“一岁不可再赦。

”不许。

傕等益惧,不知所为,欲各解散,间行归乡里,讨虏校尉武威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

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

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

若其不合,走未后也。

”傕等然之,乃相与结盟,率军数千,晨夜西行。

王允以胡文才、杨整修皆凉州大人,召使东,解释之,不假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邪?

卿往呼之!

”于是二人往,实召兵而还。

傕随道收兵,比至长安,已十馀万,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等合围长安城,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

吕布军有叟兵内反,六月,戊午,引傕众入城,放兵虏掠。

布与战城中,不胜,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出走,驻马青琐门外,招王允同去。

允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

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

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

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

”太常种拂曰:“为国大臣,不能禁暴御侮,使白刃向宫,去将安之!

”遂战而死。

傕、汜屯南宫掖门,杀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

吏民死者万馀人,狼藉满道。

王允扶帝上宣平门避兵,傕等于城门下伏地叩头,帝谓傕等曰:“卿等放兵纵横,欲何为乎?

”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吕布所杀,臣等为卓报仇,非敢为逆也。

请事毕诣廷尉受罪。

”傕等围门楼,共表请司徒王允出,问:“太师何罪?

”允穷蹙,乃下见之。

己未,赦天下,以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皆为中郎将。

傕等收司隶校尉黄琬,下狱。

杀之。

初,王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傕等欲杀允,恐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

宏遣使谓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

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

”翼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

”宏曰:“关东义兵鼎沸,欲诛董卓,今卓已死,其党与易制耳。

若举兵共讨傕等,与山东相应,此转祸为福之计也。

”翼不从,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

甲子,傕收允及翼、宏,并杀之。

允妻子皆死。

宏临命诟曰:“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

”傕尸王允于市,莫敢收者,故吏平陵令京兆赵戬弃官收而葬之。

始,允自专讨卓之劳,士孙瑞归功不侯,故得免于难。

臣光曰:《易》称“劳谦君子有终吉”,士孙瑞有功不伐,以保其身,可不谓之智乎!

傕等以贾诩为左冯翊,欲侯之。

诩曰:“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

”固辞不受。

又以为尚书仆射,诩曰:“尚书仆射,官之师长,天下所望,诩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

”乃以为尚书。

吕布自武关奔南阳,袁术待之甚厚。

布自恃有功于袁氏,恣兵钞掠。

术患之,布不自安,去从张杨于河内。

李傕等购求布急,布又逃归袁绍。

丙子,以前将军赵谦为司徒。

秋,七月,庚子,以太尉马日磾为太傅,录尚书事。

八月,以车骑将军皇甫嵩为太尉。

诏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杖节镇抚关东。

九月,以李傕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

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骠骑将军,皆封侯。

傕、汜、稠筦朝政,济出屯弘农。

司徒赵谦罢。

甲申,以司空淳于嘉为司徒,光禄大夫杨彪为司空,录尚书事。

初,董卓入关,说韩遂、马腾与共图山东,遂、腾率众诣长安,会卓死,李傕等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

腾为征西将军,遣屯郿。

冬,十月,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贡献。

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十二月,太尉皇甫嵩免,以光禄大夫周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曹操追黄巾至济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号青州兵。

操辟陈留毛玠为治中从事,玠言于操曰:“今天下分崩,乘舆播荡,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

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操纳其言,遣使诣河内太守张杨,欲假涂西至长安,杨不听。

定陶董昭说杨曰:“袁、曹虽为一家,势不久群。

曹今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当故结之。

况今有缘,宜通其上事,并表荐之,若事有成,永为深分。

”杨是通操上事,仍表荐操。

昭为操作书与李傕、郭汜等,各随轻重致殷勤。

傕、汜见操使,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诚实,议留操使。

黄门侍郎钟繇说傕、汜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

”傕、汜乃厚加报答。

繇,皓之曾孙也。

徐州刺史陶谦与诸守相共奏记,推硃俊为太师,因移檄牧伯,欲以同讨李亻隺等,奉迎天子。

会李傕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策,征俊入朝,俊乃辞谦议而就征,复为太仆。

公孙瓚复遣兵击袁绍,至龙氵奏,绍击破之。

瓚遂幽州,不敢复出。

扬州刺史汝南陈温卒,袁绍使袁遗领扬州。

袁术击破之。

遗走至沛,为兵所杀。

术以下邳陈瑀为扬州刺史。

孝献皇帝乙初平四年(癸酉,公元一九三年)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丁卯,赦天下。

曹操军鄄城。

袁术为刘表所逼,引军屯封丘,黑山别部及匈奴于扶罗皆附之。

曹操击破术军,遂围封丘。

术走襄邑,又走宁陵。

操追击。

连破之。

术走九江,扬州剌史陈瑀拒术不纳。

术退保阴陵,集兵于淮北,复进向寿春。

瑀惧,走归下邳,术遂领其州,兼称徐州伯。

李傕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

袁绍与公孙瓚所置青州刺史田楷连战二年,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

绍以其子谭为青州刺史,楷与战,不胜。

会赵岐来和解关东,瓚乃与绍和亲,各引兵去。

三月,袁绍在薄落津。

魏郡兵反,与黑山贼于毒等数万人共覆鄴城,杀其太守。

绍还屯斥丘。

夏,曹操还军定陶。

徐州治中东海王朗及别驾琅邪赵昱说刺史陶谦曰:“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贡。

”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

诏拜谦徐州牧,加安东将军,封溧阳侯。

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为会稽太守。

是时,徐方百姓殷盛,谷实差丰,流民多归之。

而谦信用谗邪,疏远忠直,刑政不治,由是徐州渐乱。

许劭避地广陵,谦礼之甚厚,劭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势必薄。

”遂去之。

后谦果捕诸寓士,人乃服其先识。

六月,扶风大雨雹。

华山崩裂。

太尉周忠免,以太仆硃俊为太尉,录尚书事。

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

陶谦击杀之。

大雨,昼夜二十馀日,漂没民居。

袁绍出军入朝歌鹿肠山,讨于毒,围攻五日,破之,斩毒及其众万馀级。

绍遂寻山北行,进击诸贼左髭丈八等,皆斩之。

又击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复斩数万级,皆屠其屯壁。

遂与黑山贼张燕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战于常山。

燕精兵数万,骑数千匹。

绍与吕布共击燕,连战十馀日,燕兵死伤虽多,绍军亦疲,遂俱退。

吕布将士多暴横,绍患之,布因求还雒阳。

绍承制以布领司隶校尉,遣壮士送布,而阴图之。

布使人鼓筝于帐中,密亡去,送者夜起,斫帐被皆坏。

明旦,绍闻布尚在,惧,闭城自守。

布引军复归张杨。

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邵迎之。

嵩辎重百馀两,陶谦别将守阴平,士卒利嵩财宝,掩袭嵩于华、费间,杀之,并少子德。

秋,操引兵击谦,攻拔十馀城,至彭城,大战,谦兵败,走保郯。

初,京、雒遭董卓之乱,民流移东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

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应、睢陵、夏丘,皆暑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冬,十月,辛丑,京师地震。

有星孛于天市。

司空杨彪免。

丙午,以太常赵温为司空,录尚书事。

刘虞与公孙瓚积不相能,瓚数与袁绍相攻,虞禁之,不可,而稍节其禀假。

瓚怒,屡违节度,又复侵犯百姓。

虞不能制,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禀粮不周。

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朝廷依违而已。

瓚乃筑小城于蓟城东南以居之。

虞数请会,瓚辄称病不应。

虞恐其终为乱,乃率所部兵合十万人以讨之。

时瓚部曲放散在外,仓卒掘东城欲走,虞兵无部伍,不习战,又爱民庐舍,敕不听焚烧,戒军士曰:“无伤馀人,杀一伯珪而已。

”攻围不下。

瓚乃简募锐士数百人,因风纵火,直冲突之,虞众大溃。

虞与官属北奔居庸,瓚追攻之,三日,城陷,执虞并妻子还蓟,犹使领州文书。

会诏遣使者段训增虞封邑,督六州事。

拜瓚前将军,封易侯。

瓚乃诬虞前与袁绍等谋称尊号,胁训斩虞及妻子于蓟市。

故常山相孙瑾、掾张逸、张瓚等相与就虞,骂瓚极口,然后同死,瓚传虞首于京师,故吏尾敦于路劫虞首,归葬之。

虞以恩厚得众心,北州百姓流旧莫不痛惜。

初,虞欲遣使奉章诣长安,而难其人,众咸曰:“右北平田畴,年二十二,年虽少,然有奇材。

”虞乃备礼,请以为掾。

具车骑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

愿以私行,期于得达而已。

”虞从之。

畴乃自选家客二十骑,俱上西关,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道至长安致命。

诏拜畴为骑都尉。

畴以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

得报,驰还,比至,虞已死,畴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

公孙瓚怒,购求获畴,谓曰:“汝不送章报我,何也?

”畴曰:“汉室衰颓,人怀异心,唯刘公不失忠节。

章报所言,于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

且将军既灭无罪之君,又雠守义之臣,畴恐燕、赵之士皆将蹈东海而死,莫有从将军者也。

”瓚乃释之。

畴北归无终,率宗族及他附从者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立于世!

”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馀家。

畴谓其父老曰:“今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又无法制以治之,恐非久安之道。

畴有愚计,愿与诸君共施之,可乎?

”皆曰:“可!

”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者,随轻重抵罪,重者至死,凡一十馀条。

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与学校讲授之业,班行于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

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桓、鲜卑各遣使致馈,畴悉抚纳,令不为寇。

十二月,辛丑,地震。

司空赵温免。

乙巳,以卫尉张喜为司空。

资治通鉴·卷六十一·汉纪五十三

〔司马光〕 〔宋〕

起瘀逢阉茂,尽旃蒙大渊献,凡二年。

孝献皇帝丙兴平元年(甲戌,公元一九四年)春,正月,辛酉,赦天下。

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戊寅,有司奏立长秋宫。

诏曰:“皇妣宅兆未卜,何忍言后宫之选乎!

”壬午,三公奏改葬皇妣王夫人,追上尊号曰灵怀皇后。

陶谦告急于田楷,楷与平原相刘备救之。

备自有兵数千人,谦益以丹杨兵四千,备遂去楷归谦,谦表为豫州刺史,屯小沛。

曹操军食亦尽,引兵还。

马腾私有求于李傕,不获而怒,欲举兵相攻。

帝遣使者和解之,不从。

韩遂率众来和腾、傕,即而复与腾合。

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谋使腾袭长安,己为内应,以诛傕等。

壬申,腾、遂勒兵屯长平观。

邵等谋泄,出奔槐里。

傕使樊稠、郭汜及兄子利击之,腾、遂败走,还凉州。

又攻槐里,邵等皆死。

庚申,诏赦腾等。

夏,四月,以腾为安狄将军,遂为安降将军。

曹操使司马荀彧、寿张令程昱守鄄城,复往攻陶谦,遂略地至琅邪、东海,所过残灭。

还,击破刘备于郯东。

谦恐,欲走归丹杨。

会陈留太守张邈叛操迎吕布,操乃引军还。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

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责绍。

绍怒,使操杀之。

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

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

”操之前攻陶谦,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

”后还见邈,垂泣相对。

陈留高柔谓乡人曰:“曹操军虽据兗州,本有四方之图,未得安坐守也。

而张府君恃陈留之资,将乘间为变,欲与诸君避之,何如?

”众人皆以曹、张相亲,柔又年少,不然其言。

柔从兄幹自河北呼柔,柔举宗从之。

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

绍闻之,大恨。

邈畏操终为绍杀己也,心不自安。

前九江太守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

让素有才名,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惧。

陈宫性刚直壮烈,内亦自疑,乃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谋叛操。

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

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兗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

”邈从之。

时操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潜迎布为兗州牧。

布至,邈乃使其党刘翊告荀彧曰:“吕将军业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

”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急召东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阳。

惇来,布遂据濮阳。

时操悉军攻陶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

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豫州剌史郭贡率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

贡求见荀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

”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

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

”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时,兗州郡县皆应布,唯鄄城、范、东阿不动。

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氾嶷取范。

”吏民皆恐。

程昱本东阿人,彧谓昱曰:“今举州皆叛,唯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

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

”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

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

得主者昌,失主者亡。

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

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

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

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

兵虽众,终必无成。

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

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

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

唯君详虑之!

”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

”时泛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

母至亲也,于义应去。

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

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允宜先救至亲。

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

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

昱至东阿,东阿令颍川枣祗已率厉吏民拒城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操。

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

”表昱为东平相,屯范。

吕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

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

”乃进攻之。

五月,以扬武将军郭汜为后将军,安集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并开府如三公,合为六府,皆参选举。

李傕等各欲用其所举,若一违之,便忿愤喜怒。

主者患之,乃以次第用其所举。

先从傕起,汜次之,稠次之,三公所举,终不见用。

河西四郡以去凉州治远,隔以河寇,上书求别置州。

六月,丙子,诏以陈留邯郸商为雍州剌史,典治之。

丁丑,京师地震。

戊寅,又震。

乙酉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壬子,太尉硃俊免。

戊午,以太常杨彪为太尉,录尚书事。

甲子,以镇南将军杨定为安西将军,开府如三公。

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谷一斛直钱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

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太仓米豆为贫人作糜,饿死者如故。

帝疑禀赋不实,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二盆。

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济。

八月,冯翊羌寇属县,郭汜、樊稠等率众破之。

吕布有别屯在濮阳西,曹操夜袭破之,未及还。

会布至,身自搏战,自旦至日,数十合,相持甚急。

操募人陷陈,司马陈留典韦将应募者进当之,布弓弩乱发,矢至如雨。

韦不视,谓等人曰:“虏来十步,乃白之。

”等人曰:“十步矣。

”又曰:“五步乃白。

”等人惧,疾言:“虏至矣!

”韦持戟大呼而起,所抵无不应手倒者,布众退。

会日暮,操乃得引去。

拜韦都尉,令常将亲兵数百人,绕大帐左右。

濮阳大姓田氏为反间,操得入城,烧其东门,示无反意。

及战,军败,布骑得操而不识,问曰:“曹操何在?

”操曰:“乘黄马走者是也。

”布骑乃释操而追黄马者。

操突火而出,至营,自力劳军,令军中促为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馀日。

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去。

九月,操还鄄城。

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

冬,十月,操至东阿。

袁绍使人说操,欲使操遣家居鄴。

操新失兗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

夫袁绍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

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

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之韩、彭邪?

今兗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

”操乃止。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罢,以卫尉赵温为司徒,录尚书事。

马腾之攻李傕也,刘焉二子范、诞皆死。

议郎河南庞羲,素与焉善,乃募将焉诸孙入蜀。

会天火烧城,焉徙治成都,疽发背而卒。

州大吏赵韪等贪焉子璋温仁,共上璋为益州刺史,诏拜颍川扈瑁为刺史。

璋将沈弥、娄发、甘宁反,击璋,不胜,走入荆州。

诏乃以璋为益州牧。

璋以韪为征东中郎将,率众击刘表,屯朐忍。

徐州牧陶谦疾笃,谓别驾东海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谦卒,竺率州人迎备。

备未敢当,曰:“袁公路近在寿春,君可以州与之。

”典农校尉下邳陈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

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下可以割地守境。

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

”北海相孔融谓备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

冢中枯骨,何足介意!

今日之事,百姓与能。

天与不取,悔不可追。

”备遂领徐州。

初,太傅马日磾与赵岐俱奉使至寿春,岐守志不桡,袁术惮之。

日磾颇有求于术。

术侵侮之,从日磾借节视之,因夺不还,条军中十馀人,使促辟之。

日磾从术求去,术留不遣,又欲逼为军师。

日磾病其失节,呕血而死。

初,孙坚娶钱唐吴氏,生四男策、权、翊、匡及一女。

坚从军于外,留家寿春。

策年十馀岁,已交结知名。

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

闻策声问,自舒来造焉,便推结分好,劝策徙居舒。

策从之。

瑜乃推道南大宅与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

及坚死,策年十七,还葬曲阿。

已乃渡江,居江都,结纳豪俊,有复仇之志。

丹杨太守会稽周昕与袁术相恶,术上策舅吴景领丹杨太守,攻昕,夺其郡,以策从兄贲为丹杨都尉。

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

涕泣言曰:“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

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使君垂察其城!

”术甚奇之,然未肯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杨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

”策遂与汝南吕范及族人孙河迎其母诣曲阿,依舅氏。

因缘召募,得数百人,而为泾县大帅祖郎所袭,几至危殆。

于是复往见术。

术以坚馀兵千馀人还策,表拜怀义校尉。

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

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

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

”由是军中益畏惮之。

术初许以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杨陈纪。

后术欲攻徐州,从庐江太守陆康求米三万斛。

康不与。

术大怒,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

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

”策攻康,拔之,术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

策益失望。

侍御史刘繇,岱之弟也,素有盛名,诏书用为扬州刺史。

州旧治寿春,术已据之,繇欲南渡江,吴景、孙贲迎置曲阿。

及策攻庐江,繇闻之,以景、贲本术所置,惧为袁、孙所并,遂构嫌隙,迫逐景、贲。

景、贲退屯历阳。

繇遣将樊能、于糜屯横江,张英屯当利口以拒之。

术乃自用故吏惠衢为扬州刺史,以景为督军中郎将,与贲共将兵击英等。

孝献皇帝丙兴平二年(乙亥,公元一九五年)春,正月,癸丑,赦天下。

曹操败吕布于定陶。

诏即拜袁绍为右将军。

董卓初死,三辅民尚数十万户,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饥馑,二年间,民相食略尽。

李傕、郭汜、樊稠各相与矜功争权,欲斗者数矣,贾诩每以大体责之,虽内不能善,外相含容。

樊稠之击马腾、韩遂也,李利战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头,何敢如此!

我不能斩卿邪!

”及腾、遂败走,稠追至陈仓,遂语稠曰:“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

与足下州里人,欲相与善语而别。

”乃俱却骑,前接马,交臂相加,共语良久而别。

军还,李利告傕:“韩、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

”傕亦以稠勇而得众,忌之。

稠欲将兵东出关,从傕索益兵。

二月,傕请稠会议,便于坐杀稠。

由是诸将转相疑贰。

傕数设酒请郭汜,或留汜止宿。

汜妻恐汜爱傕婢妾,思有以间之。

会傕送馈,妻以豉为药,擿以示汜曰:“一栖不两雄,我固疑将军信李公也。

”他日,傕复请汜,饮大醉,汜疑其有毒,绞粪汁饮之。

于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书和傕、汜,傕、汜不从。

汜谋迎帝幸其营,夜有亡者。

告傕。

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以车三乘迎帝。

太尉杨彪曰:“自古帝王无在人家者,诸君举事,奈何如是!

”暹曰:“将军计定矣。

”于是君臣步从乘舆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宫人、御物。

帝至傕营,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营,遂放火烧宫殿、官府、民居悉尽。

帝复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杨彪及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硃俊、将作大匠梁邵、屯骑校尉姜宣等于其营为质。

硃俊愤懑发病死。

夏,四月,甲子,立贵人琅邪伏氏为皇后。

以后父侍中完为执金吾。

郭汜飨公卿,议政李傕。

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行乎!

”汜怒,欲手刃之。

彪曰:“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

”中郎将杨密固谏,汜乃止。

傕召羌、胡数千人,先以御物缯纟采与之,许以宫人、妇女,欲令攻郭汜。

汜阴与傕党中郎将张苞等谋攻傕。

丙申,汜将兵夜攻傕门,矢及帝帘帷中,又贯傕左耳。

苞等烧屋,火不然。

杨奉于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将所领兵归汜。

是日,傕复移乘舆境北坞,使校尉监坞门,内外隔绝,侍臣皆有饥色。

帝求米五斗、牛骨五具以赐左右。

傕曰:“朝晡上飰,何用米为?

”乃以臭牛骨与之。

帝大怒,欲诘责之。

侍中杨琦谏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转车驾幸池阳黄白城,臣愿陛下忍之。

”帝乃止。

司徒赵温与傕书曰:“公前屠陷王城,杀戮大臣,今争睚眦之隙,以成千钧之雠。

朝廷欲令和解,诏命不行,而复欲转乘舆于黄白城,此诚老夫所不解也。

于《易》,一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凶。

不如早共和解。

”傕大怒,欲杀温,其弟应谏之,数日乃止。

傕信巫觋厌胜之术,常以三牲祠董卓于省门外。

每对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为帝说郭汜无状,帝亦随其意应答之。

傕喜,自谓良得天子欢心也。

闰月,己卯,帝使竭者仆射皇甫郦和傕、汜。

郦先诣汜,汜从命。

又诣亻隺,傕不肯,曰:“郭多,盗马虏耳,何敢欲与吾等邪!

必诛之!

君观吾方略士众,足办郭多否邪?

郭多又劫质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

”郦曰:“近者董公之强,将军所知也。

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身首异处,此有勇而无谋也。

今将军身为上将,荷国宠荣,汜质公卿而将军胁主,谁轻重乎!

张济与汜有谋,杨奉,白波贼帅耳,犹知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宠之,犹不为用也。

”傕呵之令出。

郦出,诣省门,白“傕不肯奉诏,辞语不顺。

”帝恐傕闻之,亟令郦去。

傕遣虎贲王昌呼,欲杀之,昌知郦忠直,纵令去,还答傕,言“追之不及”。

辛巳,以车骑将军李傕为大司马,在三公之右。

吕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兰等,不胜而走,操遂斩兰等。

操军乘氏,以陶谦已死。

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

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

将军本以兗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

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

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

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

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馀非己之有,是无兗州也。

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

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

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

今东方皆已收表,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先自困耳。

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

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

今三者莫利,惟将军熟虑之。

”操乃止。

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馀人来战,操兵皆出收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

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操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

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骑并进,大破之,追至其营而还。

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

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兵。

布初见备,甚尊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

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

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耳。

”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

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悦。

李傕、郭汜相攻连月,死者以万数。

六月,傕将杨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傕,傕众稍衰。

庚午,镇东将军张济自陕至,欲和傕、汜,迁乘舆权幸弘农。

帝亦思旧京,遣使宣谕,十反,汜、傕许和,欲质其爱子。

傕妻爱其男,和计未定,而羌、胡数来窥省门,曰:“天子在此中邪!

李将军许我宫人,今皆何在?

”帝患之,使侍中刘艾谓宣义将军贾诩曰:“卿前奉职公忠,故仍升荣宠。

今羌、胡满路,宜思方略。

”诩乃召羌、胡大帅饮食之,许以封赏,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单弱。

于是复有言和解之计者,傕乃从之,各以女为质。

秋,七月,甲子,车驾出宣平门,当渡桥,汜兵数百人遮桥曰:“此天子非也?

”车不得前。

傕兵数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舆车前,兵欲交,侍中刘艾大呼曰:“是天子也!

”使侍中杨琦高举车帷,帝曰:“诸君何敢迫近至尊邪?

”汜兵乃却。

既渡桥,士众皆称万岁。

夜到霸陵,从者皆饥,张济赋给各有差。

傕出屯池阳。

丙寅,以张济为票骑将军,开府如三公。

郭汜为车骑将军,杨定为后将军,杨奉为兴义将军。

皆封列侯。

又以故牛辅部曲董承为安集将军。

郭汜欲令车驾幸高陵,公卿及济以为宜幸弘农,大会议之,不决。

帝遣使谕汜曰:“弘农近郊庙,勿有疑也。

”汜不从。

帝遂终日不食。

汜闻之曰:“可且幸近县。

”八月,甲辰,车驾幸新丰。

丙子,郭汜复谋胁帝还都郿,侍中种辑知之,密告杨定、董承、杨奉令会新丰。

郭汜自知谋泄,乃弃军入南山。

曹操围雍丘,张邈诣袁术求救,未至,为其下所杀。

冬,十月,以曹操为兗州牧。

戊戌,郭汜党夏育、高硕等谋胁乘舆西行。

侍中刘艾见火起不止,请帝出幸一营以避火。

杨定、董承将兵迎天子幸杨奉营,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舆,杨定、杨奉力战,破之,乃得出。

壬寅,行幸华阴。

宁辑将军段煨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资储,欲上幸其营。

煨与杨定有隙,定党种辑、左灵言煨欲反,太尉杨彪、司徒赵温、侍中刘艾、尚书梁绍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

”董承、杨定胁弘农督邮令言郭汜来在煨营,帝疑之,乃露次于道南。

丁未,杨奉、董承、杨定将攻煨,使种辑、左灵请帝为诏,帝曰:“煨罪未著,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诏耶?

”辑固请,至夜半,犹弗听。

奉等乃辄攻煨营,十馀日不下。

煨供给御膳,禀赡百官,无有二意。

诏使侍中、尚书告谕定等,令与煨和解,定等奉诏还营。

李傕、郭汜悔令车驾东,闻定攻煨,相诏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

杨定闻傕、汜至,欲还蓝田,为汜所遮,单骑亡走荆州。

张济与杨奉、董承不相平,乃复与傕、汜合。

十二月,帝幸弘农,张济、李傕、郭汜共追乘舆,大虞于弘农东涧,陈、奉军败,百官、士卒死者,不可胜数,弃御物、符策、典籍,略无所遗。

射声校尉沮俊被创坠马,傕谓左右曰:“尚可活否?

”俊骂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宫人流离。

乱臣贼子,未有如此也!

”傕乃杀之。

壬申,帝露次曹阳。

承、奉乃谲傕等与连和,而密遣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并率其众数千骑来,与承、奉共击傕等,大破之,斩首数千级。

于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复东引。

庚申,车驾发东,董承、李乐卫乘舆,胡才、杨奉、韩暹、匈奴右贤王于后为拒。

傕等复来战,奉等大败,死者甚于东涧。

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死。

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为傕所遮,欲杀之,贾诩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

”乃止。

李乐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马。

”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

”兵相连缀四十里,方得至陕,乃结营自守。

时残破之馀,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

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

杨彪以为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

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

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

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

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

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

帝乃御船。

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

卫尉士孙瑞为傕所杀。

傕见河北有火,遣骑候之,适见上渡河,呼曰:“汝等将天子去邪!

”董承惧射之,以被为幔。

毁到大阳,幸李乐营。

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

乙亥,帝御牛车,幸安邑,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封邑为列侯,拜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皆假节开府。

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

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

帝又遣太仆韩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颇归所掠宫人及乘舆器服。

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

乙卯,张杨自野王来朝,谋以乘舆还雒阳。

诸将不听,杨复还野王。

是时,长安城空四十馀日,强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

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

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民之意。

今州域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鄴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颍川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

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

今迎天子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

”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

”绍不从。

初,丹杨硃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取江东。

时吴景攻樊能、张英等,岁馀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

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

”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

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馀人、骑数十匹。

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

时周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将兵迎之,仍助以资粮。

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

”进攻横江、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

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

长吏委城郭,窜伏山草。

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

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

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杨笮融依繇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

又破繇别将于梅陵,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

繇同郡太史慈时自东莱来省繇,会策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

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

”但使慈侦视轻重。

时独与一骑卒遇策于神亭,策从骑十三,皆坚旧将辽西韩当、零陵黄盖辈也。

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

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

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

策入曲阿,劳赐将士,发恩布令,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

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

不乐者不强。

”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馀人,马千馀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

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

”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

”范曰:“不然。

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

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

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

”策笑,无以答。

范出,便释傕,著袴褶,执鞭诣阁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

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及广陵秦松、陈端等亦参与谋谟。

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

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子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

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袁术以从弟胤为丹杨太守。

周尚、周瑜皆还寿春。

刘繇自丹徒将奔会稽,许邵曰:“会稽富实,策之所贪,且穷在海隅,不可往也。

不如豫章,北达豫壤,西接荆州。

若收合吏民,遣使贡献,与曹兗州相闻,虽有袁公路隔在其间,其人豺狼,不能久也。

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济。

”繇从之。

初,陶谦以笮融为下邳相,使督广陵、下邳、彭城粮运。

融遂断三郡委输以自入,大起浮屠祠,课人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馀户。

每浴佛,辄多设饮食,布席于路,经数十里,费以巨亿计。

及曹操击破陶谦,徐土不安,融乃将男女万口走广陵,广陵太守赵昱待以宾礼。

先是彭城相薛礼为陶谦所逼,屯秣陵,融利广陵资货,遂乘酒酣杀昱,放兵大掠,因过江依礼,既而复杀之。

刘繇使豫章太守硃皓攻袁术所用太守诸葛玄,玄退保西城。

及繇溯江西上,驻于彭泽,使融助皓攻玄。

许邵谓繇曰:“笮融出军,不顾名义者也。

硃文明喜推诚以信人,宜使密防之。

”融到,果诈杀皓,代领郡事。

繇进讨融,融败走,入山,为民所杀。

诏以前太傅掾华歆为豫章太守。

丹杨都尉硃治逐吴郡太守许贡而据其郡,贡南依山贼严白虎。

张超在雍丘,曹操围之急,韩曰:“惟臧洪当来救吾。

”众曰:“袁、曹方睦,洪为袁所表用,必不败好以招祸。

”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

但恐见制强力,不相及耳。

”洪时为东郡太守,徒跣号泣,从绍请兵,将赴其难,绍不与。

请自率所领以行,亦不许。

雍丘遂溃,张超自杀,操夷其三族。

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

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

绍令洪邑人陈琳以书喻之,洪复书曰:“仆小人也,本乏志用。

中因行役,蒙主人倾盖,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

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共尊王室。

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

斯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

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

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而无闻焉!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

城中粮谷已尽,外无强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将吏士民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

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

”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本朝郡将之故,自致残困。

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

”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可复食者。

主簿启内厨米三升,请稍以为饘粥,洪叹曰:“何能独甘此邪!

”使作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将士。

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

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者。

城陷,生执洪。

绍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

今日服未?

”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洪,四世五公,可谓受恩。

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欲因际会,希冀非望,多杀忠良以立奸威。

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共戮力,为国除害,奈何拥众观人屠灭!

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

”绍本爱洪,意欲令屈服,原之。

见洪辞切,知终不为己用,乃杀之。

洪邑人陈容少亲慕洪,时在绍坐,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先诛忠义,岂合天意!

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

绍惭,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俦,空复尔为!

”容顾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

今日宁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也!

”遂复见杀。

在坐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杀二烈士!

”公孙瓚既杀刘虞,尽有幽州之地,志气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

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

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穷苦之地。

或问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职分当贵,不谢人惠。

”故所宠爱,类多商贩、庸儿,与为兄弟,或结婚姻。

所在侵暴,百姓怨之。

刘虞从事渔阳鲜于辅等,合率州兵欲共报仇,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推为乌桓司马。

柔招诱胡、汉数万人,与瓚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斩丹等四千馀级。

乌桓峭王亦率种人及鲜卑七千馀骑,随辅南迎虞子和与袁绍将麹义,合兵十万共攻瓚,破瓚于鲍丘,斩首二万馀级。

于是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杀瓚所置长吏,复与鲜于辅、刘和兵合,瓚军屡败。

先是有童谣曰:“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

”瓚自谓易地当之,遂徙镇易,为围堑十重,于堑里筑京,皆高五六丈,为楼其上。

中堑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

以铁为门,斥去左右,男人七岁以上不得入门,专与姬妾居。

其文簿、书记皆汲而上之。

令妇人习为大声,使闻数百步,以传宣教令。

疏远宾客,无所亲信,谋臣猛将,稍稍乖散。

自此之后,希复攻战。

或问其故,瓚曰:“我昔驱畔胡于塞表,扫黄巾于孟津,当此之时,谓天下指麾可定。

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

兵法,百楼不攻。

今吾诸营楼橹数十重,积谷三百万斛。

食尽此谷,足以待天下之事矣。

”南单于于扶罗死,弟呼厨泉立,居于平阳。

资治通鉴·卷五十五·汉纪四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执徐,尽柔兆敦牂,凡三年。

孝桓皇帝中延熹七年(甲辰,公元一六四年)春,二月,丙戌,邟乡忠侯黄琼薨。

将葬,四方远近名士会者六七千人。

初,琼之教授于家。

徐稚从之咨访大义,及琼贵,稚绝不复交。

至是,稚往吊之,进酹,哀哭而去,人莫知者。

诸名士推问丧宰,宰曰:“先时有一书生来,衣粗薄而哭之哀,不记姓字。

”众曰:“必徐孺子也。

”于是选能言者陈留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

容为沽酒市肉,稚为饮食。

容问国家之事,稚不答。

更问稼穑之事,稚乃答之。

容还,以语诸人,或曰:“孔子云:‘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

’然则孺子其失人乎?

”太原郭泰曰:“不然。

孺子之为人,清洁高廉,饥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而为季伟饮酒食肉,此为已知季伟之贤故也。

所以不答国事者,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泰博学,善谈论。

初游雒阳,时人莫识,陈留符融一见嗟异,因以介于河南尹李膺。

膺与相见,曰:“吾见士多矣,未有如郭林宗者也。

其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

”遂与为友,于是名震京师。

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膺唯与泰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泰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周游郡国。

茅容,年四十馀,耕于野,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

泰见而异之,因请寓宿。

旦日,容杀鸡为馔,泰谓为己设。

容分半食母,馀半庋置,自以草蔬与客同饭。

泰曰:“卿贤哉远矣!

郭林宗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而卿如此,乃我友也。

”起,对之揖,劝令从学,卒为盛德。

巨鹿孟敏,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

泰见而问其意,对曰:“甑已破矣,视之何益!

”泰以为有分决,与之言,知其德性,因劝令游学,遂知名当世。

陈留申屠蟠,家贫,佣为漆工。

鄢陵庾乘,少给事县廷为门士。

泰见而奇之,其后皆为名士。

自馀或出于屠沽、卒伍,因泰奖进成名者甚众。

陈国童子魏昭请于泰曰:“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洒扫。

”泰许之。

泰尝不佳,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

”以杯掷地。

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

如此者三,昭姿容无变。

泰乃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

”遂友而善之。

陈留左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泰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

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

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馀乎!

慎勿恚恨,责躬而已!

”原纳其言而去。

或有讥泰不绝恶人者,泰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原后忽更怀忿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泰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

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

或问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

”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

”泰尝举有道,不就,同郡宋冲素服其德,以为自汉元以来,未见其匹,尝劝之仕。

泰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吾将优游卒岁而已。

”然犹周旋京师,诲诱不息。

徐稚以书戒之曰:“夫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泰感寤曰:“谨拜斯言,以为师表。

”济阴黄允,以俊才知名,泰见而谓曰:“卿高才绝人,足成伟器,年过四十,声名著矣。

然至于此际,当深自匡持,不然,将失之矣!

”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叹曰:“得婿如是,足矣。

”允闻而黜遣其妻。

妻请大会宗亲为别,因于众中攘袂数允隐慝十五事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初,允与汉中晋文经并恃其才智,曜名远近,征辟不就。

托言疗病京师,不通宾客,公卿大夫遗门生旦暮问疾,郎吏杂坐其门,犹不得见。

三公所辟召者,辄以询访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

符融谓李膺曰:“二子行业无闻,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空誉违实,特宜察焉。

”膺然之。

二人自是名论渐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惭叹逃去,后并以罪废弃。

陈留仇香,至行纯嘿,乡党无知者。

年四十,为蒲亭长。

民有陈元,独与母居,母诣香告元不孝。

香惊曰:“吾近日过元舍,庐落整顿,耕耘以时,此非恶人,当是教化未至耳。

母守寡养孤,苦身投老,奈何以一旦之忿,弃历年之勤乎!

且母养人遗孤,不能成济,若死者有知,百岁之后,当何以见亡者!

”母涕泣而起,香乃亲到元家,为陈人伦孝行,譬以祸福之言,元感悟,卒为孝子。

考城令河内王奂署香主簿,谓之曰:“闻在蒲亭,陈元不罚而化之,得无少鹰鹯之志邪?

”香曰:“以为鹰鹯不若鸾凤,故不为也。

”奂曰:“枳棘之林非鸾凤所集,百里非大贤之路。

”乃以一月奉资香,使入太学。

郭泰、符融赍刺谒之,因留宿。

明旦,泰起,下床拜之曰:“君,泰之师,非泰之友也。

”香学毕归乡里,虽在宴居,必正衣服,妻子事之若严君。

妻子有过,免冠自责,妻子庭谢思过,香冠,妻子乃敢升堂,终不见其喜怒声色之异。

不应征辟,卒于家。

三月,癸亥,陨石于鄠。

夏,五月,己丑,京师雨雹。

荆州刺史度尚募诸蛮夷击艾县城,大破之,降者数万人。

桂阳宿贼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

尚穷追数百里,破其三屯,多获珍宝。

阳、鸿党众犹盛,尚欲击之,而士卒骄富,莫有斗志。

尚计缓之则不战,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阳、潘鸿作贼十年,习于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进,当须诸郡所发悉至,乃并力攻之。

”申令军中恣听射猎,兵士喜悦,大小皆出。

尚乃密使所亲客潜焚其营,珍积皆尽。

猎者来还,莫不润涕。

尚人人慰劳,深自咎责,因曰:“卜阳等财宝足富数世,诸卿但不并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

”众咸愤踊。

尚敕令秣马蓐食,明旦,径赴贼屯,阳、鸿等自以深固,不复设备,吏士乘锐,遂破平之。

尚出兵三年,群寇悉定,封右乡侯。

冬,十月,壬寅,帝南巡。

庚申,幸章陵。

戊辰,幸云梦,临汉水,还,幸新野。

时公卿、贵戚车骑万计,征求费役,不可胜极。

护驾从事桂阳胡腾上言:“天子无外,乘舆所幸,即为京师。

臣请以荆州刺史比司隶校尉,臣自同都官从事。

”帝从之。

自是肃然,莫敢妄干扰郡县。

帝在南阳,左右并通奸利,诏书多除人为郎,太尉杨秉上疏曰:“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宜割不忍之恩,以断求欲之路。

”于是诏除乃止。

护羌校尉段颎击当煎羌,破之。

十二月,辛丑,车驾还宫。

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

初,侍中寇荣,恂之曾孙也,性矜洁,少所与,以此为权宠所疾。

荣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纳其从孙女于后宫。

左右益忌之,遂共陷以罪,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

荣恐不免,诣阙自论。

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

荣逃窜数年,会赦,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陛下统天理物,作民父母,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

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抵,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

残谄之吏,张设机网,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欲使严朝必加滥罚。

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俟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

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岁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远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遂臣者穷人途,追臣者极车轨。

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

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

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

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

臣思入国门,坐于肺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罝,动行絓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

悲夫,久生亦复何聊!

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申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

臣敢忘斯义,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

乞以身塞责,愿陛下匄亡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

先死陈情,临章泣血!

”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孝桓皇帝中延熹八年(乙巳,公元一六五年)春,正月,帝遣中常侍左忄官之苦县祠老子。

勃海王悝,素行险僻,多僭傲不法。

北军中候陈留史弼上封事曰:“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矣。

窃闻勃海王悝,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家之弃子,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

州司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於友于,不忍遏绝,恐遂滋蔓,为害弥大。

乞露臣奏,宣示百僚,平处其法。

法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诏。

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

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国之庆。

不然,惧大狱将兴矣。

”上不听。

悝果谋为不道。

有司请废之,诏贬为瘿陶王,食一县。

丙申晦,日有食之。

诏公、卿、校尉举贤良方正。

千秋万岁殿火。

中常侍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残暴贪婪,累臧亿计。

太尉杨秉奏槛车征参,参于道自杀,阅其车重三百馀两,皆金银锦帛。

秉因奏曰:“臣案旧典,宦官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

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权,附会者因公褒举,违忤者求事中伤,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纨素。

中常侍侯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灭。

览顾知衅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

昔懿公刑邴蜀阝之父,夺阎职之妻,而使二人参乘,卒有竹中之难。

览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本郡。

”书奏,尚书召对秉掾属,诘之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

三公统外,御史察内。

今越奏近官,经典、汉制,何所依据?

其开公具对!

”秉使对曰:“《春秋传》曰:‘除君之恶,唯力是视。

’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

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

尚书不能诘,帝不得已,竟免览官。

司隶校尉韩縯因奏左忄官罪恶,及其兄太仆南乡侯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

忄官、称皆自杀。

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诣廷尉。

瑗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诏贬为都乡侯。

超及璜、衡袭封者,并降为乡侯,子弟分封者,悉夺爵土。

刘普等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亦皆夺爵。

帝多内宠,宫女至五六千人,及驱役从使复兼倍于此,而邓后恃尊骄忌,与帝所幸郭贵人更相谮诉。

癸亥,废皇后邓氏,送暴室,以忧死。

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皆下狱诛。

护羌校尉段颎击罕姐羌,破之。

三月,辛巳,赦天下。

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污狼籍。

郡舍溷轩有奇巧,亦载之以归。

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

元群行赂宦官,膺竟反坐。

单超弟迁为山阳太守,以罪系狱,廷尉冯绲考致其死。

中官相党,共飞章诬绲以罪。

中常侍苏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业,州郡不敢诘,大司农刘祐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

帝大怒,与膺、绲俱输作左校。

夏,四月,甲寅,安陵园寝火。

丁巳,诏坏郡国诸淫祀,特留雒阳王涣、密县卓茂二祠。

五月,丙戌,太尉杨秉薨。

秉为人,清白寡欲,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秉既没,所举贤良广陵刘瑜乃至京师上书言:“中官不当比肩裂土,竞立胤嗣,继体传爵。

又,嬖女充积,冗食空宫,伤生费国。

又,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促以严刑。

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奸情赇赂,皆为吏饵。

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

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

又,陛下好微行近习之家,私幸宦者之舍,宾客市买,熏灼道路,因此暴纵,无所不容。

惟陛下开广谏道,博观前古,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政致和平,德感祥风矣。

”诏特召瑜问灾咎之征。

执政者欲令瑜依违其辞,乃更策以它事,瑜复悉心对八千馀言,有切于前,拜为议郎。

荆州兵硃盖等叛,与桂阳贼胡兰等复攻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走,贼众遂至数万。

转攻零陵,太守下邳陈球固守拒之。

零陵下湿,编木为城,郡中惶恐。

掾史白球遣家避难,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孥而沮国威乎!

复言者斩!

”乃弦大木为方,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多所杀伤。

贼激流灌城,球辄于内因地势,反决水淹贼,相拒十馀日不能下。

时度尚征还京师,诏以尚为中郎将,率步骑二万馀人救球,发诸郡兵并势讨击,大破之,斩兰等首三千馀级,复以尚为荆州刺史。

苍梧太守张叙为贼所执,及任胤皆征弃市。

胡兰馀党南走苍梧,交趾刺史张磐击破之,贼复还入荆州界。

度尚惧为己负,乃伪上言苍梧贼入荆州界,于是征磐下廷尉。

辞状未正,会赦见原,磐不肯出狱,方更牢持械节。

狱吏谓磐曰:“天恩旷然,而君不出,何乎?

”磐曰:“磐备位方伯,为尚所枉,受罪牢狱。

夫事有虚实,法有是非,磐实不辜,赦无所除。

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耻,生为恶吏,死为敝鬼。

乞传尚诣廷尉,面对曲直,足明真伪。

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槛,终不虚出,望尘受枉!

”廷尉以其状上,诏书征尚,到廷尉,辞穷,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闰月,甲午,南宫朔平署火。

段颎击破西羌,进兵穷追,展转山谷间,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败散,凡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降者万馀落。

封颎都乡侯。

秋,七月,以太史大夫陈蕃为太尉。

蕃让于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弛刑徒李膺,帝不许。

畅,龚之子也,尝为南阳太守,疾其多贵戚豪族,下车,奋厉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发屋伐树,堙井夷灶。

功曹张敞奏记谏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温厚为政,流闻后世。

发屋伐树,将为严烈,虽欲惩恶,难以闻远。

郡为旧都,侯甸之国,园庙出于章陵,三后生自新野,自中兴以来,功臣将相,继世而隆。

愚以为恳恳用刑,不如行恩。

孳孳求奸,未若礼贤。

舜举皋陶,不仁者远,化人在德,不在用刑。

”畅深纳其言,更崇宽政,教化大行。

八月,戊辰,初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

九月,丁未,京师地震。

冬,十月,司空周景免。

以太常刘茂为司空,茂,恺之子也。

郎中窦武,融之玄孙也,有女为贵人。

采女田圣有宠于帝,帝将立之为后。

司隶校尉应奉上书曰:“母后之重,兴废所因。

汉立飞燕,胤嗣泯绝。

宜思《关雎》之所求,远五禁之所忌。

”太尉陈蕃亦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

帝不得已,辛巳,立窦贵人为皇后,拜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槐里侯。

十一月,壬子,黄门北寺火。

陈蕃数言李膺、冯绲、刘祐之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诚辞恳切,以至流涕。

帝不听。

应奉上疏曰:“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

窃见左校弛刑徒冯绲、刘祐、李膺等,诛举邪臣,肆之以法。

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

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

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征张敞于亡命。

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

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

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

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备不虞。

”书奏,乃悉免其刑。

久之,李膺复拜司隶校尉。

时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威严,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中。

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阳狱,受辞毕,即杀之。

让诉冤于帝,帝召膺,诘以不先请便加诛之意。

对曰:“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

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

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

”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隶何愆!

”乃遣出。

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宫省。

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

”时朝廷日乱,纲纪颓弛,而膺独特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

征东海相刘宽为尚书令。

宽,崎之子也,历典三郡,温仁多恕,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

吏民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

每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皆悦而化之。

孝桓皇帝中延熹九年(丙午,公元一六六年)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诏公卿、郡国举至孝。

太常赵典所举荀爽对策曰:“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众礼之中,昏礼为首。

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

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时亦罔或克寿。

’《传》曰:‘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

’诚可痛也。

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

臣愚以为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诚国家之大福也。

”诏拜郎中。

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诏征张奂为大司农,复以皇甫规代为度辽将军。

规自以连在大位,欲求退避,数上病,不见听。

会友人丧至,规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当急举奏。

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

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

”遂无所问。

夏,四月,济阴、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

司徒许栩免。

五月,以太常胡广为司徒。

庚午,上亲祠老子于濯龙宫,以文罽为坛饰,淳金釦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

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

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

秋,七月,鲜卑复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

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

诏复以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

初,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

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

因师获印,周仲进。

”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

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

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瑨以岑晊为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违,肃清朝府。

滂尤刚劲,疾恶如仇。

滂甥李颂,素无行,中常侍唐衡以属资,资用为吏。

滂寝而不召。

资迁怒,捶书佐硃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宁受笞而死,滂不可违。

”资乃止。

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

于是二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

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

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

不畏强御,陈仲举。

天下俊秀,王叔茂。

”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宛有富贾张泛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宫,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

岑晊与贼曹史张牧劝成瑨收捕泛等,既而遇赦。

瑨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

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

太原太守平原刘质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

于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官因缘谮诉瑨、质。

帝大怒,征瑨、质,皆下狱。

有司承旨,奏瑨、质罪当弃市。

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

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

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

俭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

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

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

尝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

东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

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

”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右校。

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瑨、质、超、浮等罪。

帝不悦。

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

蕃乃独上疏曰:“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

内政不理,心腹之患。

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

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

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

天下之议,冀当小平。

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

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

前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

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必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

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

览之从横,没财已幸。

宣犯衅过,死有馀辜。

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雒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

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

陛下深宜割塞近习与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士,简练清高,斥黜佞邪。

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

”帝不纳。

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平原襄楷诣阙上疏曰:“臣闻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

臣窃见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罚星扬光其中,于占,天子凶。

又俱入房、心,法无继嗣。

前年冬大寒,杀鸟兽,害鱼鳖,城傍竹柏之叶有伤枯者。

臣闻于师曰:‘柏伤竹枯,不出二年,天子当之。

’今自春夏以来,连有霜雹及大雨雷电,臣作威作福,刑罚急刻之所感也。

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志除奸邪,其所诛剪,皆合人望。

而陛下受阉竖之谮,乃远加考逮。

三公上书乞哀质等,不见采察而严被谴让,忧国之任,将遂杜口矣。

臣闻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

自陛下即位以来,频行诛罚,梁、寇、孙、邓并见族灭,其从坐者又非其数。

李云上书,明主所不当讳。

杜众乞死,谅以感悟圣朝。

曾无赦宥而并被残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汉兴以来,未有拒谏诛贤,用刑太深如今者也。

昔文王一妻,诞致十子。

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宜修德省刑以广《螽斯》之祚。

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

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

清者,属阳。

浊者,属阴。

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

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

’今天垂异,地吐妖,人疠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

愿赐清闲,极尽所言。

”书奏,不省。

十馀日,复上书曰:“臣闻殷纣好色,妲己是出。

叶公好龙,真龙游廷。

今黄门、常侍,天刑之人,陛下爱待,兼倍常宠,系嗣未兆,岂不为此!

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

今陛下耆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

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

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

今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

”书上,即召入,诏尚书问状。

楷言:“古者本无宦臣,武帝末数游后宫,始置之耳。

”尚书承旨,奏:“楷不正辞理,而违背经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雒阳狱。

”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

犹司寇论刑。

自永平以来,臣民虽有习浮屠术者,而天子未之好。

至帝,始笃好之,常躬自祷祠,由是其法侵盛,故楷言及之。

符节令汝南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瑨、刘质,言甚切厉,亦坐免官。

瑨、质竟死狱中。

瑨、质素刚直,有经术,知名当时,故天下惜之。

岑晊、张牧逃窜获免。

晊之亡也,亲友竞匿之。

贾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

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

’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至已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

”于是咸服其裁正。

彪尝为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

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

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

彪出案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

母子相残,逆天违道!

”遂驱车北行,案致其罪。

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

数年间,人养子者以千数。

曰:“此贾父所生也。

”皆名之为贾。

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

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

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

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

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

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

”不肯平署。

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之徒二百馀人。

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

陈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

”乃自往请囚。

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

”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

”众人由此亦止。

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时党人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辽将军皇甫规,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与,乃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

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

”朝廷知而不问。

杜密素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谓之李、杜,故同时被系。

密尝为北海相,行春,到高密,见郑玄为乡啬夫,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卒成大儒。

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

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扫轨,无所干及。

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

密知昱以激己,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自同寒蝉,此罪人也。

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

”昱惭服,待之弥厚。

九月,以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司空刘茂免。

冬,十二月,以光禄勋汝南宣酆为司空。

以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

武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恶,礼赂不通。

妻子衣食裁充足而已。

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及匄施贫民。

由是众誉归之。

匈奴乌桓闻张奂至,皆相率还降,凡二十万口。

奂但诛其首恶,馀皆慰纳之。

唯鲜卑出塞去。

朝廷患檀石槐不能制,遣使持印绶封为王,欲与和亲。

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

自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馀、濊貊二十馀邑,为东部。

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馀邑,为中部。

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馀邑,为西部。

各置大人领之。

戏赠丁判官

〔欧阳修〕 〔宋〕

西陵江口折寒梅,争劝行人把一杯。

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

资治通鉴·卷五十四·汉纪四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昭阳单阏,凡七年。

孝桓皇帝上之下永寿三年(丁酉,公元一五七年)春,正月,己未,赦天下。

居风令贪暴无度,县人硃达等与蛮夷同反,攻杀令,聚众至四五千人。

夏,四月,进攻九真,九真太守儿式战死。

诏九真都尉魏朗讨破之。

闰月,庚辰晦,日有食之。

京师蝗。

或上言:“民之贫困以货轻钱薄,宜改铸大钱。

”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学能言之士议之。

太学生刘陶上议曰:“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乎民饥。

窃见比年已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杼轴空于公私之求。

民所患者,岂谓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重哉!

就使当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使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虽皇、羲之纯德,唐、虞之文明,犹不能以保萧墙之内也。

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

议者不达农殖之本,多言铸冶之便。

盖万人铸之,一人夺之,犹不能给。

况今一人铸之,则万人夺之乎!

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民,使不饥之士,犹不能足无厌之求也。

夫欲民殷财阜,要在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

陛下愍海内之忧戚,欲铸钱齐货以救其弊,犹养鱼沸鼎之中。

栖鸟烈火之上。

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至焦烂。

愿陛下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瞰三光之文耀,视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皆见,无有遗惑者矣。

伏念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群小竞进,秉国之位,鹰扬天下,鸟钞求饱,吞肌及骨,并噬无厌。

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于板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怨之民响应云合。

虽方尺之钱,何有能救其危也!

”遂不改钱。

冬,十一月,司徒尹颂薨。

长沙蛮反,寇益阳。

以司空韩縯为司徒,以太常北海孙朗为司空。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元年(戊戌,公元一五八年)夏,五月,甲戊晦,日有食之。

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

冀闻之,讽雒阳收考授,死于狱。

帝由是怒冀。

京师蝗。

六月,戊寅,赦天下,改元。

大雩。

秋,七月,甲子,太尉黄琼免。

以太常胡广为太尉。

冬,十月,帝校猎广成,遂幸上林苑。

十二月,南匈奴诸部并叛,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

帝以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

龟临行,上疏曰:“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

蛮夷不恭,拔卒为将。

臣无文武之才,而忝鹰扬之任,虽殁躯体,无所云补。

今西州边鄙,土地脊角,民数更寇虏,室家残破,虽含生气,实同枯朽。

往岁并州水雨,灾螟互生,稼穑荒耗,租更空阙。

陛下以百姓为子,焉可不垂抚循之恩哉!

古公、西伯天下归仁,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

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

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

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衰缘隙。

而令仓库单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

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

改任牧守,去斥奸残。

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尉,简练文下,授之法令。

除并、凉二州今年租、更,宽赦罪隶,扫除更始。

则善吏知奉公之祐,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无候望之患矣。

”帝乃更选幽、并刺史,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

下诏为陈将军除并、凉一年租赋,以赐吏民。

龟到职,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经用,岁以亿计。

诏拜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以讨匈奴、乌桓等。

匈奴、乌桓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阬,烟火相望。

兵众大恐,各欲亡去。

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

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匈奴、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

奂以南单于车儿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奏立左谷蠡王为单于。

诏曰:“《春秋》大居正。

车儿一心向化,何罪而黜!

其遣还庭!

”大将军冀与陈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坐征还,以种暠为度辽将军。

龟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征为尚书。

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

龟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

种暠到营所,先宣恩信,诱降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讨。

羌虏先时有生见获质于郡县者,悉遣还之。

诚心怀抚,信赏分明,由是羌、胡皆来顺服。

暠乃去烽燧,除候望,边方晏然无警。

入为大司农。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二年(己亥,公元一五九年)春,二月,鲜卑寇雁门。

蜀郡夷寇蚕陵。

三月,复断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夏,京师大水。

六月,鲜卑寇辽东。

梁皇后恃姊、兄廕势,恣极奢靡,兼倍前世,专宠妒忌,六宫莫得进见。

及太后崩,恩宠顿衰。

后既无嗣,每宫人孕育,鲜得全者。

帝虽迫畏梁冀,不敢谴怒,然进御转希,后益忧恚。

秋,七月,丙午,皇后梁氏崩。

乙丑,葬懿献皇后于懿陵。

梁冀一门,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馀卿、将、尹、校五十七人。

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知。

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

吏民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

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然后敢诣尚书。

下邳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在县界,以情托树,树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诛。

明将军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

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

”冀嘿然不悦。

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

树后为荆州刺史,辞冀,冀鸩之,出,死车上。

辽东太守侯猛初拜,不谒冀,冀托以它事腰斩之。

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诣阙上书曰:“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

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县车之礼,高枕颐神。

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

’若不抑损盛权,将无以全其身矣!

”冀闻而密遣掩捕,著乃变易姓名,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

冀知其诈,求得,笞杀之。

太原郝絜、胡武,好危言高论,与著友善,絜、武尝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

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称檄禽捕,遂诛下家,死者六十馀人。

絜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梓奏书冀门,书入,仰药而死,家乃得全。

安帝嫡母耿贵人薨,冀从贵人从子林虑侯承求贵人珍玩,不能得,冀怒,并族其家十馀人。

涿郡崔琦以文章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鹄赋》以风,冀怒。

琦曰:“昔管仲相齐,乐闻讥谏之言。

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

今将军屡世台辅,任齐伊、周,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玄黄改色、马鹿易形乎!

”冀无以对,因遣琦归。

琦惧而亡匿,冀捕得,杀之。

冀秉政几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亲与,帝既不平之。

及陈授死,帝愈怒。

和熹皇后从兄子郎中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

纪,孙寿之舅也。

寿以猛色美,引入掖庭,为贵人,冀欲认猛为其女,易猛姓为梁。

冀恐猛姊婿议郎邴尊沮败宣意,遣客刺杀之。

又欲杀宣,宣家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

宣驰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厕,独呼小黄门史唐衡,问:“左右与外舍不相得者,谁乎?

”衡对:“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忄官与梁不疑有隙。

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

”于是帝呼超、忄官入室,谓曰:“梁将军兄弟专朝,迫胁内外,公卿以下,从其风旨,今欲诛之,于常侍意如何?

”超等对曰:“诚国奸贼,当诛日久。

臣等弱劣,未知圣意如何耳。

”帝曰:“审然者,常侍密图之。

”对曰:“图之不难,但恐陛下腹中狐疑。

”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

”于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议,帝齧超臂出血为盟。

超等曰:“陛下今计已决,勿复更言,恐为人所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

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

”帝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使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合千馀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于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

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

不疑、蒙先卒。

悉收梁氏、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

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

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皆坐阿附梁冀,不卫宫,止长寿亭,减死一等,免为庶人。

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馀人,朝廷为空。

是时,事猝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数日乃定。

百姓莫不称庆。

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馀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穷民。

壬午,立梁贵人为皇后,追废懿陵为贵人冢。

帝恶梁氏,改皇后姓为薄氏,久之,知为邓香女,乃复姓邓氏。

诏赏诛梁冀之功,封单超、徐璜、具瑗、左忄官、唐衡皆为县侯,超食二万户,璜等各万馀户,世谓之五侯。

仍以忄官、衡为中常侍。

又封尚书令尹勋等七人皆为亭侯。

以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中山祝恬为司徒,大鸿胪梁国盛允为司空。

是时,新诛梁冀,天下想望异政,黄琼首居公位,乃举奏州郡素行贪污,至死徙者十馀人,海内翕然称之。

琼辟汝南范滂。

滂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

尝为清诏使,案察冀州,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守令臧污者,皆望风解印绶去。

其所举奏,莫不厌塞众议。

会诏三府掾属举谣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馀人。

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

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

间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

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

忠臣除奸,王道以清。

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

”尚书不能诘。

尚书令陈蕃上疏荐五处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兆韦著,颍川李昙。

帝悉以安车、玄纁备礼征之,皆不至。

稚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

屡辟公府,不起。

陈蕃为豫章太守,以礼请署功曹。

稚不之免,既谒而退。

蕃性方峻,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

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稚虽不应诸公之辟,然闻其死丧,辄负笈赴吊。

常于家豫炙鸡一只,以一两绵絮渍酒中暴干,以裹鸡,径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渍绵,使有酒气,斗米饭,白茅为藉。

以鸡置前,醊酒毕,留谒则去,不见丧主。

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闻,常同被而寝,不应征聘。

肱尝与弟季江俱诣郡,夜于道为盗所劫,欲杀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怜,又未聘娶,愿杀身济弟。

”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宝,国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

”盗遂两释焉,但掠夺衣资而已。

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

盗闻而感悔,就精庐求见征君,叩头谢罪,还所略物。

肱不受,劳以酒食而遣之。

帝既征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

肱卧于幽暗,以被韬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闳,安之玄孙也,苦身修节,不应辟召。

著隐居讲授,不修世务。

昙继母酷烈,昙奉之逾谨,得四时珍玩,未尝不先拜而后进,乡里以为法。

帝又征安阳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求进,所以行其志也。

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

厩马万匹,其可减乎?

左右权豪,其可去乎?

”皆对曰:“不可。

”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

”遂隐身不出。

帝既诛梁冀,故旧恩敌,多受封爵:追赠皇后父邓香为车骑将军,封安阳侯。

更封后母宣为昆阳君,兄子康、秉皆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将,赏赐以巨万计。

中常侍侯览上缣五千匹,帝赐爵关内侯,又托以与议诛冀,进封高乡侯。

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

自是权势专归宦官矣。

五侯尤贪纵,倾动内外。

时灾异数见,白马令甘陵李云露布上书,移副三府曰:“梁冀虽持权专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扼杀之耳,而猥封谋臣万户以上。

高祖闻之,得无见非!

西北列将,得无解体!

孔子曰:‘帝者,谛也。

’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公行,政化日损。

尺一拜用,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谤乎!

”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诏尚书都护剑戟送黄门北寺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杂考之。

时弘农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

大鸿胪陈蕃上疏曰:“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干上逆旨,其意归于忠国而已。

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成帝赦硃云腰领之诛,今日杀云,臣恐剖心之讥,复议于世矣!

”太常杨秉、雒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并上疏请云。

帝恚甚,有司奏以为大有敬。

诏切责蕃、秉,免归田里,茂、资贬秩二等。

时帝在濯龙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言曰:“李云野泽愚儒,杜众郡中小吏,出于狂戆,不足加罪。

”帝谓霸曰:“‘帝欲不谛’,是何等语,而常侍欲原之邪!

”顾使小黄门可其奏,云、众皆死狱中,于是嬖宠益横。

太尉琼自度力不能制,乃称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李固、杜乔既以忠言横见残灭,而李云、杜众复以直道继踵受诛,海内伤惧,益以怨结,朝野之人,以忠为讳。

尚书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势,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

又,黄门挟邪,群辈相党,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轨。

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以要爵赏。

陛下不加清征,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使硃紫共色,粉墨杂糅,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珪璧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

臣世荷国恩,身轻位重,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

”书奏,不纳。

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长安。

中常侍单超疾病。

壬寅,以超为车骑将军。

十二月,己巳,上还自长安。

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陇西金城塞,护羌校尉段颍击破之,追至罗亭,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馀人。

诏复以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

单超兄子匡为济阴太守,负势贪放。

兗州刺史第五种使从事卫羽案之,得臧五六千万,种即奏匡,并以劾超。

匡窘迫,赂客任方刺羽。

羽觉其奸,捕方,囚系雒阳。

匡虑杨秉穷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狱亡走。

尚书召秉诘责,秉对曰:“方等无状,衅由单匡,乞槛车征匡,考核其事,则奸慝踪绪,必可立得。

”秉竟坐论作左校。

时泰山贼叔孙无忌寇暴徐、兗,州郡不能讨,单超以是陷第五种,坐徙朔方。

超外孙董援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

种故吏孙斌知种必死,结客追种,及于太原,劫之以归,亡命数年,会赦得免。

种,伦之曾孙也。

是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

陈蕃上疏曰:“夫诸侯上象四七,籓屏上国。

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

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人之绝封。

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

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

又,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

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

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

”帝颇采其言,为出宫女五百馀人,但赐俊爵关内侯,而封万世南乡侯。

帝从容问侍中陈留爰延:“朕何如主也?

”对曰:“陛下为汉中主。

”帝曰:“何以言之?

”对曰:“尚书令陈蕃任事则治,中常侍黄门与政则乱。

是以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

”帝曰:“昔硃云廷折栏槛,今侍中面称朕违,敬闻阙矣。

”拜五官中郎将,累迁大鸿胪。

会客星经帝坐,帝密以问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邓万世有龙潜之旧,封为通侯,恩重公卿,惠丰宗室。

加顷引见,与之对博,上下枼黩,有亏尊严。

臣闻之,帝左右者,所以咨政德也。

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

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

惟陛下远谗谀之人,纳謇謇之士,则灾变可除。

”帝不能用。

延称病,免归。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三年(庚子,公元一六零年)春,正月,丙申,赦天下,诏求李固后嗣。

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基、兹、燮皆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同郡赵伯英妻,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矣!

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

”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人咸信之。

有顷,难作,州郡收基、兹,皆死狱中。

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

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

”成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变姓名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阴相往来。

积十馀年,梁冀既诛,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燮皆不受,遂还乡里,追行丧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

姊戒燮曰:“吾家血食将绝,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

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

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

”燮谨从其诲。

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丙午,新丰侯单超卒,赐东园秘器,棺中玉具。

及葬,发五营骑士、将作大匠起冢茔。

其后四侯转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

”皆竞起第宅,以华侈相尚,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兄弟姻戚,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无异,虐遍天下。

民不堪命,故多为盗贼焉。

中常侍侯览,小黄门段珪,皆有田业近济北界,仆从宾客,劫掠行旅。

济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杀数十人,陈尸路衢。

览、珪以事诉帝,延坐征诣廷尉,免。

左忄官兄胜为河东太守,皮氏长京兆岐耻之,即日弃官西归。

唐衡兄玹为京兆尹,素与岐有隙,收岐家属宗亲,陷以重法,尽杀之。

岐逃难四方,靡所不历,自匿姓名,卖饼北海市中。

安丘孙嵩见而异之,载与俱归,藏于复壁中。

及诸唐死,遇赦,乃敢出。

闰月,西羌馀众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晨,薄校尉段颎军。

颎下马大战,至日中,刀折矢尽,虏亦引退。

颎追之,且斗且行,昼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馀日,遂至积石山,出塞二千馀里,斩烧何大帅,降其馀众而还。

夏,五月,甲戌,汉中山崩。

六月,辛丑,司徒祝恬薨。

秋,七月,以司空盛允为司徒,太常虞放为司空。

长沙蛮反,屯益阳,零陵蛮寇长沙。

九真馀贼屯据日南,众转强盛。

诏复拜桂阳太守夏方为交趾刺史。

方威惠素著,冬,十一月,日南贼二万馀人相率诣方降。

勒姐、零吾种羌围允街。

段颎击破之。

泰山贼叔孙无忌攻杀都尉侯章。

遣中郎将宗资讨破之。

诏征皇甫规,拜泰山太守。

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虏悉平。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四年(辛丑,公元一六一年)春,正月,辛酉,南宫嘉德殿火。

戊子,丙署火。

大疫。

二月,壬辰,武库火。

司徒盛允免,以大司农种暠为司徒。

三月,太尉黄琼免。

夏,四月,以太常沛国刘矩为太尉。

初,矩为雍丘令,以礼让化民。

有讼者,常引之于前,提耳训告,以为忿恚可忍,县官不可入,使归更思。

讼者感之,辄各罢去。

甲寅,封河间孝王子参户亭侯博为任城王,奉孝王后。

五月,辛酉,有星孛于心。

丁卯,原陵长寿门火。

己卯,京师雨雹。

六月,京兆、扶风及凉州地震。

庚子,岱山及博尤来山并颓裂。

己酉,赦天下。

司空虞放免,以前太尉黄琼为司空。

犍为属国夷寇钞百姓。

益州刺史山昱击破之。

零吾羌与先零诸种反,寇三辅。

秋,七月,京师雩。

减公卿已下奉,貣王侯半租,占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钱各有差。

九月,司空黄琼免,以大鸿胪东莱刘宠为司空。

宠常为会稽太守,简除烦苛,禁察非法,郡中大治。

征为将作大匠。

山阴县有五六老叟,自若邪山谷间出,人赍百钱以送宠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它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

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

年老遭值圣明,今闻当见弃去,故自扶奉送。

”宠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

勤苦父老!

”为人选一大钱受之。

冬,先零、沈氐羌与诸种羌寇并、凉二州,校尉段颎将湟中义从讨之。

凉州刺史郭闳贪共其功,稽固颎军,使不得进。

义从役久恋乡旧,皆悉叛归。

郭闳归罪于颎,颎坐征下狱,输作左校,以济南相胡闳代为校尉。

胡闳无威略,羌遂陆梁,覆没营坞,转相招结,唐突诸郡,寇患转盛。

泰山太守皇甫规上疏曰:“今猾贼就灭,泰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

臣生长邠岐,年五十有九,昔为郡吏,再更叛羌,豫筹其事,有误中之言。

臣素有痼疾,恐犬马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冗官,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三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形兵势佐助诸军。

臣穷居孤危之中,坐观郡将已数十年,自鸟鼠至于东岱,其病一也。

力求猛敌,不如清平。

勤明孙、吴,未若奉法。

前变未远,臣诚戚之,是以越职尽其区区。

”诏以规为中郎将,持节监关西兵讨零吾等。

十一月,规击羌,破之,斩首八百级。

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五年(壬寅,公元一六二年)春,正月,壬午,南宫丙署火。

三月,沈氐羌寇张掖、酒泉。

皇甫规发先零诸种羌,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

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

东羌遂遣使乞降,凉州复通。

先是安定太守孙俊受取狼藉,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并老弱不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

规到,悉条奏其罪,或免或诛。

羌人闻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饥恬等十馀万口复诣规降。

夏,四月,长沙贼起,寇桂阳、苍梧。

乙丑,恭陵东阙火。

戊辰,虎贲掖门火。

五月,康陵园寝火。

长沙、零陵贼入桂阳、苍梧、南海,交趾刺史及苍梧太守望风逃奔,遣御史中丞盛修督州郡募兵讨之,不能克。

乙亥,京师地震。

甲申,中藏府丞禄署火。

秋,七月,己未,南宫承善闼火。

鸟吾羌寇汉阳,陇西、金城诸郡兵讨破之。

艾县贼攻长沙郡县,杀益阳令,众至万馀人。

谒者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击之,军败,睦、度奔走。

零陵蛮亦反。

冬,十月,武陵蛮反,寇江陵,南郡太守李肃奔走,主簿胡爽扣马首谏曰:“蛮夷见郡无儆备,故敢乘间而进。

明府为国大臣,连城千里,举旗鸣鼓,应声十万,奈何委符守之重,而为逋逃之人乎!

”肃拔刃向爽曰:“掾促去!

太守今急,何暇此计!

”爽抱马固谏,肃遂杀爽而走。

帝闻之,征肃,弃市。

度、睦减死一等。

复爽门闾,拜家一人为郎。

尚书硃穆举右校令山阳度尚为荆州刺史。

辛丑,以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将兵十馀万讨武陵蛮。

先是,所遣将帅,宦官多陷以折耗军资,往往抵罪,绲愿请中常侍一人监军财费。

尚书硃穆奏“绲以财自嫌,失大臣之节。

”有诏勿劾。

绲请前武陵太守应奉与俱,拜从事中郎。

十一月,绲军至长沙,贼闻之,悉诣营乞降。

进击武陵蛮夷,斩首四千馀级,受降十馀万人,荆州平定。

诏书赐钱一亿,固让不受,振旅还京师,推功于应奉,荐以为司隶校尉。

而上书乞骸骨,朝廷不许。

滇那羌寇武威、张掖、酒泉。

太尉刘矩免,以太常杨秉为太尉。

皇甫规持节为将,还督乡里,既无它私惠,而多所举奏,又恶绝宦官,不与交通。

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诬规货赂群羌,令其文降,帝玺书诮让相属。

规上书自讼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旧都惧骇,朝廷西顾。

臣振国威灵,羌戎稽首,所省之费一亿以上。

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

前践州界,先奏孙俊、李翕、张禀。

旋师南征,又上郭闳、赵熹,陈其过恶,执据大辟。

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其馀墨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馀。

吏托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报诸羌,雠以钱货。

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

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

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姬,镇乌孙以公主。

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

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覆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写之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

今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

”帝乃征规还,拜议郎,论功当封。

而中常侍徐璜、左忄官欲从求货,数遣宾客就问功状,规终不答。

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

官属欲赋敛请谢,规誓而不听,遂以馀寇不绝,坐系廷尉,论输左校。

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馀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六年(癸卯,公元一六三年)春,二月,戊午,司徒种暠薨。

三月,戊戌,赦天下。

以卫尉颍川许栩为司徒。

夏,四月,辛亥,康陵东署火。

五月,鲜卑寇辽东属国。

秋,七月,甲申,平陵园寝火。

桂阳贼李研等寇郡界,武陵蛮复反。

太守陈奉讨平之。

宦官素恶冯绲,八月,绲坐军还盗贼复发,免。

冬,十月,丙辰,上校猎广成,遂幸函谷关、上林苑。

光禄勋陈蕃上疏谏曰:“安平之时,游畋宜有节,况今有三空之厄哉!

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

加之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

又前秋多雨,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

”书奏,不纳。

十一月,司空刘宠免。

十二月,以卫尉周景为司空。

景,荣之孙也。

时宦官方炽,景与太尉杨秉上言:“内外吏职,多非其人。

旧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势。

而今枝叶宾客,布列职署,或年少庸人,典据守宰。

上下忿患,四方愁毒。

可遵用旧章,退贪残,塞灾谤。

请下司隶校尉、中二千石、城门、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实核所部。

应当斥罢,自以状言三府,兼察有遗漏,续上。

”帝从之。

于是秉条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馀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肃然。

诏征皇甫规为度辽将军。

初,张奂坐梁冀故吏,免官禁锢,凡诸交旧,莫敢为言。

唯规荐举,前后七上,由是拜武威太守。

及规为度辽,到营数月,上书荐奂,“才略兼优,宜正元帅,以从众望。

若犹谓愚臣宜充举事者,愿乞冗官,以为奂副。

”朝廷从之。

以奂代规为度辽将军,以规为使匈奴中郎将。

西州吏民守阙为前护羌校尉段颎讼冤者甚众,会滇那等诸种羌益炽,凉州几亡,乃复以颎为护羌校尉。

尚书硃穆疾宦官恣横,上疏曰:“按汉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

自延平以来,浸益贵盛,假貂珰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

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

放滥骄溢,莫能禁御,穷破天下,空竭小民。

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更选海内清淳之士明达国体者,以补其处,即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

”帝不纳。

后穆因进见,复口陈曰:“臣闻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

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

皆用姓族。

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

自此以来,权倾人主,穷困天下,宜皆罢遣,博选耆儒宿德,与参政事。

”帝怒,不应。

穆伏不肯起,左右传“出!

”良久,乃趋而去。

自此中官数因事称诏诋毁之。

穆素刚,不得意,居无几,愤懑发疽卒。

资治通鉴·卷五十三·汉纪四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尽柔兆涒滩,凡十一年。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丙戌,公元一四六年)夏,四月,庚辰,令郡、国举明经诣太学,自大将军以下皆遣子受业。

岁满课试,拜官有差。

又千石、六百石、四府掾属、三署郎、四姓小侯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其高第者上名牒,当以次赏进。

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馀生。

五月,庚寅,徙乐安王鸿为渤海王。

海水溢,漂没民居。

六月,丁巳,赦天下。

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

”冀闻,深恶之。

闰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之。

帝若烦甚,使促召太尉李固。

固入前,问帝得患所由。

帝尚能言,曰:“食煮饼。

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

”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

”语未绝而崩。

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

冀虑其事泄,大恶之。

将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

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详择其人,务存圣明。

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

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

《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

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

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

至忧至重,可不熟虑!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国之兴衰,在此一举。

”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

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臣莫不归心。

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

初,平原王冀既贬归河间,其父请分蠡吾县以侯之。

顺帝许之。

翼卒,子志嗣。

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征到夏门亭。

会帝崩,梁冀欲立志。

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

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东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

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

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

”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皆曰:“惟大将军令!

”独李固、杜乔坚守本议。

冀厉声曰:“罢会!

”固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

丁亥,冀说太后,先策免固。

戊子,以司徒胡广为太尉。

司空赵戒为司徒,与大将军冀参录尚书事。

太仆袁汤为司空。

汤,安之孙也。

庚寅,使大将军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蠡吾侯志入南宫。

其日,即皇帝位,时年十五。

太后犹临朝政。

秋,七月,乙卯,葬孝质皇帝于静陵。

大将军掾硃穆奏记劝戒梁冀曰:“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乾位,《易经》龙战之会,阳道将胜,阴道将负。

愿将军专心公朝,割除私欲,广求贤能,斥远佞恶,为皇帝置师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援,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坐平原也,谁能倾之!

议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将军察焉!

”又荐种暠、栾巴等,冀不能用。

穆,晖之孙也。

九月,戊戌,追尊河间孝王为孝穆皇,夫人赵氏曰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

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庙曰烈庙,陵曰博陵。

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奉策书玺绶,祠以太牢。

冬,十月,甲午,尊帝母匽氏为博园贵人。

滕抚性方直,不交权势,为宦官所恶。

论讨贼功当封,太尉胡广承旨奏黜之。

卒于家。

孝桓皇帝上之上孝质皇帝建和元年(丁亥,公元一四七年)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戊午,赦天下。

三月,龙见谯。

夏,四月,庚寅,京师地震。

立阜陵王代兄勃遒亭侯便为阜陵王。

六月,太尉胡广罢。

光禄勋杜乔为太尉。

自李固之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朝野皆倚望焉。

秋,七月,渤海孝王鸿薨,无子。

太后立帝弟蠡吾侯悝为渤海王,以奉鸿祀。

诏以定策功,益封梁冀万三千户,封冀弟不疑为颍阳侯,蒙为西平侯,冀子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

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

杜乔谏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务。

失国之主,其朝岂无贞干之臣,典诰之篇哉?

患得贤不用其谋,韬书不施其教,闻善不信其义,听谗不审其理也。

陛下自籓臣即位,天人属心,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门,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

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

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

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

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

”书奏,不省。

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

梁冀欲以厚礼迎之,杜乔据执旧典不听。

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为臧罪,不用。

由是日忤于冀。

九月,丁卯,京师地震。

乔以灾异策免。

冬,十月,以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宦者唐衡、左忄官共谮杜乔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以为不堪奉汉宗祀。

”帝亦怨之。

十一月,清河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妄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欲共立蒜。

事觉,文等遂劫清河相谢暠曰:“当立王为天子,以暠为公。

”暠骂之,文刺杀暠。

于是捕文、鲔,诛之。

有司劾奏蒜。

坐贬爵为尉氏侯,徙桂阳,自杀。

梁冀因诬李固、杜乔,云与文、鲔等交通,请逮按罪。

太后素知乔忠,不许。

冀遂收固下狱。

门生渤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阙通诉。

太后诏赦之。

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

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

大将军长史吴祐伤固之枉,与冀争之。

冀怒,不从。

从事中郎马融主为冀作章表,融时在坐,祐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

李公若诛,卿何面目视天下人!

”冀怒,起,入室。

祐亦径去。

固遂死于狱中。

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

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

汉家衰微,从此始矣。

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

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

”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而已。

冀使人胁杜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

”乔不肯。

明日,冀遣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太后收系之。

亦死狱中。

冀暴固、乔尸于城北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

”固弟子汝南郭亮尚未冠,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厥上书,乞收固尸,不报。

与南阳董班俱往临哭,守丧不去。

夏门亭长呵之曰:“卿曹何等腐生!

公犯诏书,欲干试有司乎!

”亮曰:“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邪!

”太后闻之,皆赦不诛。

杜乔故掾陈留杨匡,号泣星行,到雒阳,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护尸丧,积十二日。

都官从事执之以闻,太后赦之。

匡因诣厥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太后许之。

匡送乔丧还家,葬讫,行服,遂与郭亮、董班皆隐匿,终身不仕。

梁冀出吴祐为河间相,祐自免归,卒于家。

冀以刘鲔之乱,思硃穆之言,于是请种暠为从事中郎,荐栾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是岁,南单于兜楼储死,伊陵尸逐就单于车儿立。

孝质皇帝建和二年(戊子,公元一四八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

庚午,赦天下。

三月,戊辰,帝从皇太后幸大将军冀府。

白马羌寇广汉属国,杀长吏。

益州刺史率板楯蛮讨破之。

夏,四月,丙子,封帝弟顾为平原王,奉孝崇皇祀。

尊孝崇皇夫人马氏为孝崇园贵人。

五月,癸丑,北宫掖廷中德阳殿及左掖门火,车驾移幸南宫。

六月,改清河为甘陵。

立安平孝王得子经侯理为甘陵王。

奉孝德皇祀。

秋,七月,京师大水。

孝质皇帝建和三年(己丑,公元一四九年)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京师大水。

九月,己卯,地震。

庚寅,地又震。

郡、国五山崩。

冬,十月,太尉赵戒免。

以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

是岁,前朗陵侯相荀淑卒。

淑少博学有高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皆师宗之。

在朗陵、莅事明治,称为神君。

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

所居里旧名西豪,颍阴令渤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阳里。

膺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淑为师,以同郡陈寔为友。

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

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

”其见慕如此。

陈寔出于单微,为郡西门亭长。

同郡锤皓以笃行称,前后九辟公府,年辈远在寔前,引与为友。

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

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

”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

”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

”太守遂以寔为功曹。

时中常侍山阳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

”伦从之。

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

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纶氏,伦谓众人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

”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后为太丘长,修德清静,百姓以安。

邻县民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

司官行部,吏虑民有讼者,白欲禁之。

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

其勿有所拘。

”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冤于人乎!

”亦竟无讼者。

以沛相赋敛违法,解印绶去。

吏民追思之。

钟皓素与荀淑齐名,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

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

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

邦无道,免于刑戮。

’”复以膺妹妻之。

膺谓瑾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无皁白邪!

”瑾尝以膺言白皓。

皓曰:“元礼祖、父在位,诸宗并盛,故得然乎!

昔国武子好招人过,以致怨恶,今岂其时邪!

必欲保身全家,尔道为贵。

”孝质皇帝和平元年(庚寅,公元一五零年)春,正月,甲子,赦天下。

改元。

乙丑,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

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三月,车驾徙幸北宫。

甲午,葬顺烈皇后。

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

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

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

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

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

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

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

或连日继夜以聘娱恣。

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

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

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馀人。

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

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口,名曰自卖人。

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

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馀人,皆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徙。

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

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藏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赀财亿七千馀万。

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驱击吏卒,所在怨毒。

侍御史硃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

终朝为恶,四海倾覆。

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扌旁掠割剥,强令充足。

公赋既重,私敛又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

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

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

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

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

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

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

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内以自明,外解人惑。

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

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燿无穷矣!

”冀不纳。

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

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

”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冀遣书诣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不得通。

使者诈称它客求谒蕃。

蕃怒,笞杀之。

坐左转修武令。

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市珍药,而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

京兆尹南阳延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

”遂杀之。

冀惭而不得言。

有司承旨求其事,笃以病免。

夏,五月,庚辰,尊博园匽贵人曰孝崇后,宫曰永乐。

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长乐宫故事。

分巨鹿九县为后汤沐邑。

秋,七月,梓潼山崩。

孝质皇帝元嘉元年(辛卯,公元一五一年)春,正月朔,群臣朝贺,大将军冀带剑入省。

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剑。

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

有诏,以一岁俸赎。

百僚肃然。

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

”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

”不疑有愧色。

癸酉,赦天下,改元。

梁不疑好经书,喜待士,梁冀疾之,转不疑为光禄勋。

以其子胤为河南尹。

胤年十六,客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

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

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

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守谒不疑。

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及以它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

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

是日,大风拔树,昼昏。

尚书杨秉上疏曰:“臣闻天下言语,以灾异谴告。

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

故诸侯入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诫。

况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宫,玺绂委女妾!

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

”帝不纳。

秉,震之子也。

京师旱,任城、梁国饥,民相食。

司徒张歆罢,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北匈奴呼衔王寇伊吾,败伊吾司马毛恺,攻伊吾屯城。

诏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之。

至蒲类海,呼衍王引去。

秋,七月,武陵蛮反。

冬,十月,司空胡广致仕。

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

诏百官举独行之士。

涿郡举崔寔,诣公车,称病,不对策。

退而论世事,名曰《政论》。

其辞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

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

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

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以。

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

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

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

悲夫!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馀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

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衤定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

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

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

俗人拘文牵占,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

故言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

何者?

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

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

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

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

何以明其然也?

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逄计见效,优于孝文。

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

政道得失,于斯可鉴。

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

诚达权救敝之理也。

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

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

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

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

盖为国之法,有似治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

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

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

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也。

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

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

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请节奏哉!

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

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

”寔,瑗之子也。

山阳仲长统尝见其书,叹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

”臣光曰:汉家之法已严矣,而崔寔犹病其宽,何哉?

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

仁恩所施,止于目前。

奸宄得志,纪纲不立。

故崔寔之论,以矫一时之枉,非百世之通义也。

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

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斯不易之常道矣。

闰月,庚午,任城节王崇薨。

无子,国绝。

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

特进胡广、太常羊浦、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山川、土田、附庸。

黄琼独曰:“冀前以亲迎之劳,增邑成三千户。

又其子胤亦加封赏。

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

”朝廷从之。

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

悉以定陶、阳成馀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

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

以殊元勋。

每朝会,与三会绝席。

十日一入,平尚书事。

宣布天下,为万世法。

”冀犹以所奏礼簿,意不悦。

孝质皇帝元嘉二年(壬辰,公元一五二年)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窴所杀。

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窴,病痈死。

评子迎丧,道经拘弥。

拘弥王成国与于窴王建素有隙,谓评子曰:“于窴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

”评子信之,还,以告敦煌太守马达。

会敬代为长史,马达令敬隐核于窴事。

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

“于窴国人欲以我为王。

今可因此罪诛建,于窴必服矣。

”敬贪立功名,前到于窴,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

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

”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执之。

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

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

”即前斩建。

于窴侯、将输僰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子使我诛建耳!

”输僰不听,上楼斩敬,悬首于市。

输僰自立为王。

国人杀之,而立建子安国。

马达闻王敬死,欲将诸郡兵出塞击于窴。

帝不听,征达还,而以宋亮代为敦煌太守。

亮到,开募于窴,令自斩输僰。

时输僰死已经月,乃断死人头送敦煌而不言其状,亮后知其诈,而竟不能讨也。

丙辰,京师地震。

夏,四月,甲辰,孝崇皇后匽氏崩。

以帝弟平原王石为丧主,敛送制度比恭怀皇后。

五月,辛卯,葬于博陵。

秋,七月,庚辰,日有食之。

冬,十月,乙亥,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黄琼免。

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孝质皇帝永兴元年(癸巳,公元一五三年)春,三月,丁亥,帝幸鸿池。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

丁酉,济南悼王广薨。

无子,国除。

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

百姓饥穷流冗者数十万户,冀州尤甚。

诏以侍御史硃穆为冀州刺史。

冀部令长闻穆济河,解印绶去者四十馀人。

及到,奏劾诸郡贪污者,有至自杀,或死狱中。

宦者赵忠丧父,归葬安平,僭为玉匣。

穆下郡案验,吏畏其严,遂发墓剖棺,陈尸出之。

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

太学书生颍川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讼穆曰:“伏见弛刑徒硃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

诚以常侍贵宠,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祸,以塞天意。

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讟烦兴,谗隙仍作,极其刑谪,输作左校。

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

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

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

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

”帝览其奏,乃赦之。

冬,十月,太尉袁汤免,以太常胡广为太尉。

司徒吴雄、司空赵戒免。

以太仆黄琼为司徒,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武陵蛮詹山等反,武陵太守汝南应奉招降之。

车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严皓不相得,忿戾而反,攻围屯田,杀伤吏士。

后部侯炭遮领馀民畔阿罗多,诣汉吏降。

阿罗多迫急,从百馀骑亡入北匈奴。

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后部故王军就质子卑君为王。

后阿罗多复从匈奴中还,与卑君争国,颇收其国人。

戊校尉阎详虑其招引北虏,将乱西域,乃开信告示,许复为王。

阿罗多及诣详降。

于是更立阿罗多为王,将卑君还敦煌,以后部人三百帐与之。

孝质皇帝永兴二年(甲午,公元一五四年)春,正月,甲午,赦天下。

二月,辛丑,复听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癸卯,京师地震。

夏,蝗。

东海朐山崩。

乙卯,封乳母马惠子初为列候。

秋,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太尉胡广免。

以司徒黄琼为太尉。

闰月,以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冬,十一月,甲辰,帝校猎上林苑,遂至函谷关。

泰山、琅邪贼公孙举、东郭窦等反,杀长吏。

孝质皇帝永寿元年(乙未,公元一五五年)春,正月,戊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司隶、冀州饥,人相食。

太学生刘陶上疏陈事曰:“夫天之与帝,帝之与民,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

陛下目不视鸣条之事,耳不闻檀车之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

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伤,克成帝业,勤亦至矣。

流福遗祚,至于陛下。

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国柄,使群丑刑隶,芟刈小民,虎豹窟于鏖场,豺狼乳于春囿,货殖者为穷冤之魂,贫馁者作饥寒之鬼,死者悲于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

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授赵高以车府,权去己而不知,威离身而不顾。

古今一揆,成败同势,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之变,得失昭然,祸福可见。

臣又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智不救。

窃见故冀州刺史南阳硃穆、前乌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贞高绝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挟辅王室。

臣敢吐不时之义于讳言之朝,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

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

”书奏,不省。

夏,南阳大水。

司空房植免。

以太常韩縯为司空。

巴郡、益州郡山崩。

秋,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反,寇美稷。

东羌复举种应之。

安定属国都尉敦煌张奂初到职,壁中唯有二百许人,闻之,即勒兵而出。

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

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县,使南匈奴不得交通。

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共击薁鞬等,破之。

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

羌豪遗奂马二十匹,金鐻八枚。

奂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

使金如粟,不以入怀。

”悉以还之。

前此八都尉率好财货,为羌所患苦。

及奂正身洁己,无不悦服,威化大行。

孝质皇帝永寿二年(丙申,公元一五六年)春,三月,蜀郡属国夷反。

初,鲜卑檀石槐,勇健有智略,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

檀石槐立庭于弹汙山、歠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馀里,兵马甚盛。

东、西部大人皆归焉。

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馀里。

秋,七月,檀石槐寇云中。

以故乌桓校尉李膺为度辽将军。

膺到边,羌、胡皆望风畏服,先所掠男女,悉诣塞下送还之。

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至三万人,寇青、兗、徐三州,破坏郡县。

连年讨之,不能克。

尚书选能治剧者,以司徒掾颍川韩韶为嬴长。

贼闻其贤,相戒不入嬴境。

馀县流民万馀户入县界,韶开仓赈之,主者争谓不可。

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

”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

韶与同郡荀淑、钟皓、陈寔皆尝为县长,所至以德政称,时人谓之“颍川四长”。

初,鲜卑寇辽东,属国都尉武威段颎率所领驰赴之。

既而恐贼惊去,乃使驿骑诈赍玺书召颎,颎于道伪退,潜于还路设伏。

虏以为信然,乃入追颎,颎因大纵兵,悉斩获之。

坐诈为玺书,当伏重刑。

以有功,论司寇。

刑竟,拜议郎。

至是,诏以东方盗贼昌炽,令公卿选将帅有文武材者。

司徒尹颂荐颎,拜中郎将,击举、窦等,大破斩之,获首万馀级,馀党降散。

封颎为列侯。

冬,十二月,京师地震。

封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梁胤子桃为城父侯。

资治通鉴·卷五十二·汉纪四十四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尽旃蒙作噩,凡十二年。

孝顺皇帝下阳嘉三年(甲戌,公元一三四年)夏,四月,车师后部司马率后王加特奴等,掩击北匈奴于阊吾陆谷,大破之。

获单于母。

五月,戊戌,诏以春夏连旱,赦天下。

上亲自露坐德阳殿东厢请雨。

以尚书周举才学优深,特加策问。

举对曰:“臣闻阴阳闭隔,则二气否塞。

陛下废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移之欲,内积怨女,外有旷夫。

自枯旱以来,弥历年岁,未闻陛下改过之效,徒劳至尊暴露风尘,诚无益也。

陛下但务其华,不寻其实,犹缘木希鱼,却行求前。

诚宜推信革政,崇道变惑,出后宫不御之女,除太官重膳之费。

《易·传》曰:‘阳惑天不旋日。

’惟陛下留神裁察!

”帝复召举面问得失,举对以“宜慎官人,去贪污,远佞邪。

”帝曰:“官贪污、佞邪者为谁乎?

”对曰:“臣从下州超备机密,不足以别群臣。

然公卿大臣数有直言者,忠贞也。

阿谀苟容者,佞邪也。

”太史令张衡亦上疏言:“前年京师地震土裂。

裂者,威分。

震者,民扰也。

窃惧圣思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

威不可分,德不可共。

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勿使刑德八柄不由天子,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

”衡又以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上疏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

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

又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

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皆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欺罔较然,莫之纠禁。

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

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硃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秋,七月,钟羌良封等复寇陇西、汉阳。

诏拜前校尉马贤为谒者,镇抚诸种。

冬,十月,护羌校尉马续遣兵击良封,破之。

十一月,壬寅,司徒刘崎、司空孔扶免,用国举之言也。

乙己,以大司农黄尚为司徒,光禄勋河东王卓为司空。

耿贵人数为耿氏请,帝乃绍封耿宝子箕为牟平侯。

孝顺皇帝下阳嘉四年(乙亥,公元一三五年)春,北匈奴呼衍王侵车师后部。

帝令敦煌太守发兵救之,不利。

二月,丙子,初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

初,帝之复位,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宠,参与政事。

御史张纲上书曰:“窃寻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

而顷者以来,无功小人,皆有官爵,非爱民重器、承天顺道者也。

”书奏,不省。

纲,皓之子也。

旱。

谒者马贤击钟羌,大破之。

夏,四月,甲子,太尉施延免。

戊寅,以执金吾梁商为大将军,故太尉宠参为太尉。

商称疾不起且一年,帝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诣阙受命。

商少通经传,谦恭好士,辟汉阳巨览、上党陈龟为掾属,李固为从事中郎,杨伦为长史。

李固以商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乃奏记于商曰:“数年以来,灾怪屡见。

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形,愚者睹怪讳名。

’天道无亲,可为祗畏。

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

”商不能用。

秋,闰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乌桓寇云中,度辽将军耿晔追击,不利。

十一月,乌桓围晔于兰池城。

发兵数千人救之,乌桓乃退。

十二月,甲寅,京师地震。

孝顺皇帝下永和元年(丙子,公元一三六年)春,正月,己巳,改元,赦天下。

冬,十月,丁亥,承福殿火。

十一月,丙子,太尉宠参罢。

十二月,象林蛮夷反。

乙巳,以前司空王龚为太尉。

龚疾宦官专权,上书极言其状。

诸黄门使客诬奏龚罪。

上命龚亟自实。

李固奏记于梁商曰:“王公以坚贞之操,横为谗佞所构,众人闻知,莫不叹栗。

夫三公尊重,无诣理诉冤之义,纤微感概,辄引分决,是以旧典不有大罪,不至重问。

王公卒有它变,则朝廷获害贤之名,群臣无救护之节矣!

语曰:‘善人在患,饥不及餐。

’斯其时也!

”商即言之于帝,事乃得释。

是岁,以执金吾梁冀为河南尹。

冀性嗜酒,逸游自恣,居职多纵暴非法。

父商所亲客雒阳令吕放以告商,商以让冀。

冀遣人于道刺杀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放之怨仇,请以放弟禹为雒阳令,使捕之。

尽灭其宗、亲、宾客百馀人。

武陵太守上书,以蛮夷率服,可比汉人,增其租赋。

议者皆以为可。

尚书令虞诩曰:“自古圣王,不臣异俗。

先帝旧典,贡税多少,所由来久矣。

今猥增之,必有怨叛。

计其所得,不偿所费,必有后悔。

”帝不从。

澧中、漊中蛮果争贡布非旧约,遂杀乡吏,举种反。

孝顺皇帝下永和二年(丁丑,公元一三七年)春,武陵蛮二万人围充城,八千人寇夷道。

二月,广汉属国都尉击破白马羌。

帝遣武陵太守李进击叛蛮,破平之。

进乃简选良吏,抚循蛮夷,郡境遂安。

三月,乙卯,司空王卓薨。

丁丑,以光禄勋郭虔为司空。

夏,四月,丙申,京师地震。

五月,癸丑,山阳君宋娥坐构奸诬罔,收印绶,归里舍。

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泛、王道、李元、李刚等九侯坐与宋娥更相赂遗,求高官增邑,并遣就国,减租四分之一。

象林蛮区怜等攻县寺,杀长吏。

交趾刺史樊演发交趾、九真兵万馀人救之。

兵士惮远役,秋,七月,二郡兵反,攻其府。

府虽击破反者,而蛮势转盛。

冬,十月,甲申,上行幸长安。

扶风田弱荐同郡法真博通内外学,隐居不仕,宜就加衮职。

帝虚心欲致之,前后四征,终不屈。

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

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

”真,雄之子也。

丁卯,京师地震。

太尉王龚以中常侍张昉等专弄国权,欲奏诛之。

宗亲有以杨震行事谏之者,龚乃止。

十二月,乙亥,上还自长安。

孝顺皇帝下永和三年(戊寅,公元一三八年)春,二月,乙亥,京师及金城、陇西地震,二郡山崩。

夏,闰四月,己酉,京师地震。

五月,吴郡丞羊珍反,攻郡府。

太守王衡破斩之。

侍御史贾昌与州郡并力讨区怜等,不克,为所攻围。

岁馀,兵谷不继。

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属问以方略。

皆议遣大将,发荆、扬、兗、豫四万人赴之。

李固驳曰:“若荆、扬无事,发之可也。

今二州盗贼磐结不散,武陵、南郡蛮夷未辑,长沙、桂阳数被征发,如复扰动,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

又,兗、豫之人卒被征发,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其不可二也。

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亡者十必四五,其不可三也。

远涉万里,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其不可四也。

军行三十里为程,而去日南九千馀里,三百日乃到,计人禀五升,用米六十万斛,不计将吏驴马之食,但负甲自致,费便若此,其不可五也。

设军所在,死亡必众,既不足御敌,当复更发,此为刻割心腹以补四支,其不可六也。

九真、日南相去千里,发其吏民犹尚不堪,何况乃苦四州之卒以赴万里之艰哉!

其不可七也。

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

’后就征还,以兵付刺史张乔。

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

此发将无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验也。

宜更选有勇略仁惠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悉使共住交趾。

今日南兵单无谷,守既不足,战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趾,事静之后,乃命归本。

还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

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裂土之赏。

故并州刺史长沙祝良,性多勇决,又南阳张乔,前在益州有破虏之功,皆可任用。

昔太宗就加魏尚为云中守,哀帝即拜龚舍为泰山守。

宜即拜良等,便道之官。

”四府悉从固议,即拜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

乔至,开示慰诱,并皆降散。

良到九真,单车入贼中,设方略,招以威信,降者数万人,皆为良筑起府寺。

由是岭外复平。

秋,八月,己未,司徒黄尚免。

九月,己酉,以光禄勋长沙刘寿为司徒。

丙戌,令大将军、三公举刚毅、武猛、谋谟任将帅者各二人,特进、卿、校尉各一人。

初,尚书令左雄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

既而雄为司隶校尉,举故冀州刺史冯直任将帅。

直尝坐臧受罪,举以此劾奏雄。

雄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我选清高。

”举曰:“诏书使君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也。

”雄曰:“进君,适所以自伐也。

”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

吾选厥也任其事。

’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

不寤君之意与宣子殊也。

”雄悦,谢曰:“吾尝事冯直之父,又与直善。

今宣光以此奏吾,是吾之过也!

”天下益以此贤之。

是时,宦官竞卖恩势,唯大长秋良贺清俭退厚。

及诏举武猛,贺独无所荐。

帝问其故,对曰:“臣生自草茅,长于宫掖,既无知人之明,又未尝交加士类。

昔卫鞅因景监以见,有识知其不终。

今得臣举者,匪荣伊辱,是以不敢!

”帝由是赏之。

冬,十月,烧当羌那离等三千馀骑寇金城,校尉马贤击破之。

十二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商以小黄门南阳曹节等用事于中,遣子冀、不疑与为交友。

而宦言忌其宠,反欲陷之。

中常侍张逵、蘧政、杨定等与左右连谋,共谮商及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征诸王子,图议废立,请收商等案罪。

”帝曰:“大将军父子,我所亲,腾、贲,我所爱,必无是,但汝曹共妒之耳。

”逵等知言不用,惧迫,遂出,矫诏收缚腾、贲于省中。

帝闻,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腾、贲释之。

收逵等下狱。

孝顺皇帝下永和四年(己卯,公元一三九年)春,正月,庚辰,逵等伏诛。

事连弘农太守张凤、安平相杨皓,皆坐死。

辞所连染,延及在位大臣。

商惧多侵枉,乃上疏曰:“《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

大狱一起,无辜者众,死囚久系,纤微成大,非所以顺迎和气,平政成化也。

宜早讫章,以止逮捕之烦。

”帝纳之,罪止坐者。

二月,帝以商少子虎贲中郎将不疑为步兵校尉。

商上书辞曰:“不疑童孺,猥处成人之位。

昔晏平仲辞鄁殿以守其富,公仪休不受鱼飧以定其位。

臣虽不才,亦愿固福禄于圣世!

”上乃以不疑为侍中、奉车都尉。

三月,乙亥,京师地震。

烧当羌那离等复反。

夏,四月,癸卯,护羌校尉马贤讨斩之,获首虏千二百馀级。

戊午,赦天下。

五月,戊胡,封故济北惠王寿子安为济北王。

秋,八月,太原旱。

孝顺皇帝下永和五年(庚辰,公元一四零年)春,二月,戊申,京师地震。

南匈奴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寇西河。

招诱右贤王合兵围美稷,杀朔方、代郡长吏。

夏,五月,度辽将军马续与中郎将梁并等发边兵及羌、胡合二万馀人掩击,破之。

吾斯等复更屯聚,攻没城邑。

天子遣使责让单于。

单于本不预谋,乃脱帽避帐,诣并谢罪。

并以病征,五原太守陈龟代为中郎将。

龟以单于不能制下,逼迫单于及其弟左贤王皆令自杀。

龟又欲徙单于近亲于内郡,而降者遂更狐疑。

龟坐下狱,免。

大将军商上表曰:“匈奴寇畔,自知罪极。

穷鸟困兽,皆知救死,况种类繁炽,不可单尽。

今转运日增,三军疲苦,虚内给外,非中国之利。

度辽将军马续,素有谋谟,且典边日久,深晓兵要。

每得续书,与臣策合。

宜令续深沟高壁,以恩信招降,宣示购赏,明为期约。

如此,则丑类可服,国家无事矣。

”帝从之,乃诏续招降畔虏。

商又移书续等曰:“中国安宁,忘战日久。

良骑野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也。

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以待其衰,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

宜务先所长以观其变,设购开赏,宣示反悔,勿贪小功以乱大谋。

”于是右贤王部抑鞮等万三千口皆诣续降。

己丑晦,日有食之。

初,那离等既平,朝廷以来机为并州刺史,刘秉为凉州刺史。

机等天性虐刻,多所扰发。

且冻、傅难种羌遂反,攻金城,与杂种羌、胡大寇三辅,杀害长吏。

机、秉并坐征。

于是拜马贤为征西将军,以骑都尉耿叔为副,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诸州郡兵十万人屯汉阳。

九月,令扶风、汉阳筑陇道坞三百所,置屯兵。

辛未,太尉王龚以老病罢。

且冻羌寇武都,烧陇关。

壬午,以太常桓焉为太尉。

匈奴句龙王吾斯等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

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

十二月,遣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将幽州、乌桓诸郡营兵击车纽等,战于马邑,斩首三千级,获生口甚众。

车纽乞降,而吾斯犹率其部曲与乌桓寇钞。

初,上命马贤讨西羌,大将军商以为贤老,不如太中大夫宋汉。

帝不从。

汉,由之子也。

贤到军,稽留不进。

武都太守马融上疏曰:“今杂种诸羌转相钞盗,宜及其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

而马贤等处处留滞。

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害。

臣愿请贤所不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吏士。

三旬之中,必克破之。

臣又闻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寒不披裘。

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遝,儿子侍妾,事与古反。

臣惧贤等专守一城,言攻于西而羌出于东,且其将士将不堪命,必有高克溃叛之变也。

”安定人皇甫规亦见贤不恤军事,审其必败,上书言状。

朝廷皆不从。

孝顺皇帝下永和六年(辛巳,公元一四一年)春,正月,丙子,征西将军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贤军败。

贤及二子皆没,东、西羌遂大合。

闰月,巩唐羌寇陇西,遂及三辅,烧园陵,杀掠吏民。

二月,丁巳,有星孛于营室。

三月,上巳,大将军商大会宾客,宴于雒水。

酒阑,继以《韭露之歌》。

从事中郎周举闻之,叹曰:“此所谓哀乐失时,非其所也,殃将及乎!

”武都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斩首四百馀级,降二千馀人。

诏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

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疏曰:“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策其将反。

马贤始出,知其必败。

误中之言,在可考校。

臣每惟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县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民,回入奸吏。

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

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因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

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

徒见王师之出,不闻振旅之声。

酋豪泣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叛则经年,臣所以搏手扣心而增叹者也!

愿假臣两营、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赵冲共相首尾。

土地山谷,臣所晓习。

兵势巧便,臣已更之。

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患,下可以纳降。

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

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

”帝不能用。

庚子,司空郭虔免。

丙午,以太仆赵戒为司空。

夏,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度辽将军马续率鲜卑到谷城,击乌桓于通天山,大破之。

巩唐羌寇北地。

北地太守贾福与赵冲击之,不利。

秋,八月,乘氏忠侯梁商病笃,敕子冀等曰:“吾生无以辅益朝廷,死何可耗费帑藏!

衣衾、饭含、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

百僚劳扰,纷华道路,只增尘垢耳。

宜皆辞之。

”丙辰,薨。

帝亲临丧。

诸子欲从其诲,朝廷不听,赐以东园秘器、银镂、黄肠、玉匣。

及葬,赐轻车、介士,中宫亲送。

帝至宣阳亭,瞻望车骑。

壬戌,以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冀弟侍中不疑为河南伊。

臣光曰:成帝不能选任贤俊,委政舅家,可谓暗矣。

犹知王立之不材,弃而不用。

顺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顽嚚凶暴,著于平昔,而使之继父之位,终于悖逆,荡覆汉室。

校于成帝,暗又甚焉!

初,梁商病笃,帝亲临幸,问以遗言。

对曰:“臣从事中郎周举,清高忠正,可重任也。

”由是拜举谏议大夫。

九月,诸羌寇武威。

辛亥晦,日有食之。

冬,十月,癸丑,以羌寇充斥,凉部震恐,复徙安定居扶风,北地居冯翊。

十一月,庚子,以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将兵万五千人屯三辅。

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

以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为荆州刺史。

固到,遣吏劳问境内,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

于是贼帅夏密等率其魁党六百馀人自缚归首,固皆原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

半岁间,馀类悉降,州内清平。

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

赐等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之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徙固为泰山太守。

时泰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

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馀人,以恩信招诱之。

未满岁,贼皆弭散。

孝顺皇帝下汉安元年(壬午,公元一四二年)春,正月,癸巳,赦天下,改元。

秋,八月,南匈奴句龙吾斯与薁鞬、台耆等复反,寇掠并部。

丁卯,遗侍中河内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

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

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

”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

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

”书御,京师震竦。

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

杜乔至冶金兗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上征固为将作大匠。

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亲党。

互为请救,事皆寝遏。

侍御史河南种暠疾之,复行案举。

廷尉吴雄、将作大匠李固亦上言:“八使所纠,宜急诛罚。

”帝乃更下八使奏章,令考正其罪。

梁冀恨张纲,思有以中伤之。

时广陵贼张婴寇乱扬、徐间积十馀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纲为广陵太守。

前太守率多求兵马,纲独请单车之职。

既到,径诣婴垒门。

婴大惊,遽走闭垒。

纲于门外罢遣吏兵,独留所亲者十馀人,以书喻婴,请与相见。

婴见纲至诚,乃出拜谒。

纲延置上坐,譬之曰:“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

二千石信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义也。

今主上仁圣,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来,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

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荆、扬、兗、豫大兵云合,身首横分,血嗣俱绝。

二者利害,公其深计之!

”婴闻,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复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知其不可久,且以喘息须臾间耳!

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也!

”乃辞还营。

明日,将所部万馀人与妻子面缚归降。

纲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部众,任从所之。

亲为卜居宅、相田畴。

子弟欲为吏者,皆引召之。

人情悦服,南州晏然。

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之。

在郡一岁,卒。

张婴等五百馀人为之制服行丧,送到犍为,负土成坟。

诏拜其子续为郎中,赐钱百万。

是时,二千石长吏有能政者,有雒阳令渤海任峻、冀州刺史京兆苏章、胶东相陈留吴祐。

雒阳令自王涣之后,皆不称职。

峻能选用文武吏,各尽其用,发奸不旋踵,民间不畏吏,其威禁猛于涣,而文理政教不如也。

章为冀州刺史,有故人为清河太守,章行部,欲案其奸臧,乃主太守为设酒肴,陈平生之好甚欢。

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

”章曰:“今夕苏孺文与故人饮者,私恩也。

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

”遂举正其罪,州境肃然。

后以摧折权豪忤旨,坐免。

时天下日敝,民多愁苦,论者日夜称章,朝廷遂不能复用也。

祐为胶东相,政崇仁简,民不忍欺。

啬夫孙性,私赋民钱,市衣以进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

”促归伏罪。

性惭惧诣阁,持衣自首。

祐屏左右问其故,性具谈父言。

祐曰:“掾以亲故受污秽之名,所谓‘观过斯知仁矣。

’”使归谢其父,还以衣遗之。

冬,十月,辛未,太尉桓焉、司徒刘寿免。

罕羌邑落五千馀户诣赵冲降,唯烧何种据参丝未下。

甲戌,罢张乔军屯。

十一月,壬午,以司隶校尉下邳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孝顺皇帝下汉安二年(癸未,公元一四三年)夏,四月,庚戌,护羌校尉赵冲与汉阳太守张贡击烧当羌于参丝,破之。

六月,丙寅,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

时兜楼储在京师,上亲临轩授玺绶,引上殿,赐车马、器服、金帛甚厚。

诏太常、大鸿胪与诸国侍子于广阳城门外祖会,飨赐、作乐、角抵、百戏。

冬,闰十月,赵冲击烧当羌于阿阳,破之。

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扶风马寔遣人刺杀句龙吾斯。

凉州自九月以来,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民压死者甚众。

尚书令黄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者为四科。

帝从之。

孝顺皇帝下建康元年(甲申,公元一四四年)春,护羌从事马玄为诸羌所诱,将羌众亡出塞,领护羌校尉卫琚追击玄等,斩首八百馀级。

赵冲复追叛羌到建威鹯阴河。

军度竟,所将降胡六百馀人叛走。

冲将数百人追之,遇羌伏后,与战而殁。

冲虽死,而前后多所斩获,羌由是衰耗。

诏封冲子为义阳亭侯。

夏,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击南匈奴左部,破之。

于是胡、羌、乌桓悉诣寔降。

辛巳,立皇子炳为太子,改元,赦天下。

太子居承光宫,帝使侍御史种暠监其家。

中常侍高梵从中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杜乔等疑不欲从而未决,暠乃手剑当车曰:“太子,国之储副,人命所系。

今常侍来,无诏信,何以知非奸邪?

今日有死而已!

”梵辞屈,不敢对,驰还奏之。

诏报,太子乃得去。

乔退而叹息,愧暠临事不惑。

帝亦嘉其持重,称善者良久。

扬、徐盗贼群起,盘互连岁。

秋,八月,九江范容、周生等寇掠城邑,屯据历阳,为江、淮巨患。

遣御史中丞冯绲督州兵讨之。

庚午,帝崩于玉堂前殿。

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

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丁丑,以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九月,丙午,葬孝顺皇帝于宪陵,庙曰敬宗。

是日,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

庚戌,诏举贤良方正之士,策问之。

皇甫规对曰:“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

后遭奸伪,威分近习,受赂卖爵,宾客交错,天下扰扰,从乱如归,官民并竭,上下穷虚。

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初,拔用忠贞,其馀维纲,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灾异不息,寇贼纵横,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

其常侍尤无状者,宜亟黜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怨,以答天诫。

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

夫君者,舟也。

民者,水也。

群臣,乘舟者也。

将军兄弟,操楫者也。

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

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

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趾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

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宜贬斥,以惩不轨。

令冀等深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

”梁冀忿之,以规为下第,拜郎中。

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三,遂沉废于家,积十馀年。

扬州刺史尹耀、九江太守邓显讨范容等于历阳,败殁。

冬,十月,日南蛮夷复反,攻烧县邑。

交趾刺史九江夏方招诱降之。

十一月,九江盗贼徐凤、马勉等攻烧城邑。

凤称无上将军,勉称皇帝,筑营于当涂山中,建年号,置百官。

十二月,九江贼黄虎等攻合肥。

是岁,群盗发宪陵。

汉孝皇帝孝顺皇帝下永嘉元年(乙酉,公元一四五年)春,正月,戊戌,帝崩于玉堂前殿。

梁太后以扬、徐盗贼方盛,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

太尉李固曰:“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

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人子反共掩匿乎!

昔秦皇沙丘之谋及近日北乡之事,皆秘不发丧,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

”太后从之,即暮发丧。

征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鸿之子缵皆至京师。

蒜父曰清河恭王延平。

延平及鸿皆乐安夷王宠之子,千乘贞王伉之孙也。

清河王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

李固谓大将军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

丙辰,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缵入南宫。

丁巳,封为建平侯。

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岁。

蒜罢归国。

将卜山陵,李固曰:“今处处寇贼,军兴费广,新创宪陵,赋发非一。

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茔内,依康陵制度。

”太后从之。

己未,葬孝冲皇帝于怀陵。

太后委政宰辅,李固所言,太后多从之,黄门宦官为恶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

而梁冀深忌疾之。

初,顺帝时所除官多不以次。

及固在事,奏免百馀人。

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诬奏固曰:“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

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治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

山陵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己,过则归君。

斥逐近臣,不得侍送。

作威作福,莫固之甚矣!

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之过衅,事合诛辟。

”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书。

太后不听。

广陵贼张婴复聚众数千人反,据广陵。

二月,乙酉,赦天下。

西羌叛乱积年,费用八十馀亿。

诸将多断盗牢禀,私自润入,皆以珍宝货赂左右。

上下放纵,不恤军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于野。

左冯翊梁并以恩信招诱叛羌。

离湳、狐奴等五万馀户皆诣并降,陇右复平。

太后以徐、扬盗贼益炽,博求将帅。

三公举涿令北海滕抚有文武才。

诏拜抚九江都尉,与中郎将赵序助冯绲,合州郡兵数万人共讨之。

又广开赏募,钱、邑各有差。

又议遣太尉李固,未及行。

三月,抚等进击众贼,大破之,斩马勉、范容、周生等千五百级。

徐凤以馀众烧东城县。

夏,五月,下邳人谢安应募,率其宗亲设伏击凤,斩之。

封安为平乡侯。

拜滕抚中郎将,督扬、徐二州事。

丙辰,诏曰:“孝殇皇帝即位逾年,君臣礼成。

孝安皇帝承袭统业,而前世遂令恭陵在康陵之上,先后相逾,失其次序。

今其正之!

”六月,鲜卑寇代郡。

秋,庐江盗贼攻寻阳,又攻盱台。

滕抚遣司马王章击破之。

九月,庚戌,太傅赵峻薨。

滕抚进击张婴。

冬,十一月,丙午,破婴,斩获千馀人。

丁未,中郎将赵序坐畏懦、诈增首级,弃市。

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太守杨岑。

滕抚进击,破之,斩孟等三千八百级,虏获七百馀人。

于是东南悉平,振旅而还。

以抚为左冯翊。

永昌太守刘君世,铸黄金为文蛇,以献大将军冀。

益州刺史种暠纠发逮捕,驰传上言。

冀由是恨暠。

会巴郡人服直聚党数百人,自称天王,暠与太守应承讨捕,不克,吏民多被伤害。

冀因此陷之,传逮暠、承。

李固上疏曰:“臣伏闻讨捕所伤,本非暠、承之意,实由县吏惧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详。

比盗贼群起,处处未绝。

暠、承以首举大奸而相随受罪,臣恐沮伤州县纠发之意,更共饰匿,莫复尽心!

”太后省奏,乃赦暠、承罪,免官而已。

金蛇输司农,冀从大司农杜乔借观之,乔不肯与。

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乔独不往,冀由是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