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农

三更炊饭四更起，入山采樵二十里。

樵归担向市中卖，杯盐升米养妻子。

夜来西风透骨寒，一家喜跃忘衣单。

橡林坠果纷满地，拾来可供三日餐。

侬家无田分外苦，何用劝农动官府。

山头垒石尚栽粮，贫人安得一亩土。

山居宜种淡巴菰，叶鲜味厚价自殊。

可怜粪田无豆饼，典衣买饼培田腴。

无衣或且借衣典，邻里痛痒关肌肤。

六月炎风天忽雨，烟叶沾濡色如土。

妇子收烟忙若奔，淋浪遍体无乾缕。

侬家无田无烟卖，忍饥不负三分债。

三月招得采茶娘，四月招得焙茶工。

千箱捆载百舸送，红到汉口绿吴中。

年年贩茶苦价贱，茶户艰难无人见。

雪中芟草雨中摘，千团不值一疋绢。

钱小秤大价半赊，口唤卖茶泪先咽。

官家榷茶岁算缗，贾胡垄断术尤神。

佣奴贩妇百苦辛，犹得食力饱其身，就中最苦种茶人。

种田莫种黄泥沟，嫁女莫嫁莲花洲。

沟田年年发秋水，洲家顿顿餐穄子。

结姻仍是旧姻家，但求佳婿足桑麻。

朝出负薪暮汲水，日助锄苗夜纺纱。

柳林霜重争收叶，菜圃天乾独灌瓜。

渠侬不劳乏生路，但解治生劳不苦。

只恐青黄不接时，嫁衣典尽饥难度。

幸免饥寒愿即伸，终身荆布敢辞贫。

茫茫天道那堪问，此辈偏多孤寡人。

率尔携筇去，无端遍野行。

晚虫喧叶急，远树入云轻。

日与寒花淡，风从衰草生。

年年容色改，延眺暮秋晴。

天寒空林雀呼饥，老雀觅食归来迟。

有蛇入巢吞其鷇，绕林哀噪不忍离。

须臾忽引众雀至，群飞啄蛇蛇委地。

蛇死顿供众雀饱，得丧循环报何异。

我家江南尝苦兵，人啖人肉骨纵横。

人心不古天降祸，至今父老犹吞声。

我作此歌示人子，养育恩深同一理。

区区口腹何多求，劝儿见猎休心喜。

诏书午夜下天阍，父老惊疑破涕痕。

何故夺门同景泰，有谁感泣似兴元。

宗贤负扆应艰选，旧制违时讵可援。

自是老臣过忧虑，孤忠无路达修门。

潇洒江湖又五年，天教闲处看云烟。

捉鸥自信无渔父，驾鹤何妨学散仙。

香草美人残梦断，药炉经卷暮年缘。

江天清旷堪娱老，只恐风涛聒醉眠。

射蛟台畔系孤篷，入眼青山似梦中。

牛卧秋场闲晒日，鸟栖荒垒自呼风。

难将鸡酒招诗客，谁向虫沙问鬼雄。

三十七年桑海变，争教两鬓不飘蓬。

红尘十丈人如海，展读新诗眼为明。

江上钓丝牵客梦，酒边吟管带离声。

车轮碌碌青春老，案牍茫茫白发生。

拟约丁沽看柳色，登楼恐惹故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