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八十七回·征南寇丞相大兴师抗天兵蛮王初受执

却说诸葛丞相在于成都,事无大小,皆亲自从公决断。

两川之民,欣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又幸连年大熟,老幼鼓腹讴歌,凡遇差徭,争先早办。

因此军需器械应用之物,无不完备。

米满仓廒,财盈府库。

建兴三年,益州飞报:蛮王孟获,大起蛮兵十万,犯境侵掠。

建宁太守雍闿,乃汉朝什方侯雍齿之后,今结连孟获造反。

牂牁郡太守朱褒、越巂郡太守高定,二人献了城。

止有永昌太守王伉不肯反。

现今雍闿、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马,皆与孟获为向导官,攻打永昌郡。

今王伉与功曹吕凯,会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势甚急。

孔明乃入朝奏后主曰:“臣观南蛮不服,实国家之大患也。

臣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

”后主曰“东有孙权,北有曹丕,今相父弃朕而去,倘吴、魏来攻,如之奈何?

”孔明曰:“东吴方与我国讲和,料无异心。

若有异心,李严在白帝城,此人可当陆逊也。

曹丕新败,锐气已丧,未能远图。

且有马超守把汉中诸处关口,不必忧也。

臣又留关兴、张苞等分两军为救应,保陛下万无一失。

今臣先去扫荡蛮方,然后北伐,以图中原,报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

”后主曰:“朕年幼无知,惟相父斟酌行之。

”言未毕,班部内一人出曰:“不可!

不可!

”众视之,乃南阳人也,姓王,名连,字文仪,现为谏议大夫。

连谏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

丞相秉钧衡之重任,而自远征,非所宜也。

且雍闿等乃疥癣之疾,丞相只须遣一大将讨之,必然成功。

”孔明曰:“南蛮之地,离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吾当亲去征之。

可刚可柔,别有斟酌,非可容易托人。

” 王连再三苦劝,孔明不从。

是日,孔明辞了后主,令蒋琬为参军,费祎为长史,董厥、樊建二人为掾史。

赵云、魏延为大将,总督军马。

王平、张翼为副将。

并川将数十员:共起川兵五十万,前望益州进发。

忽有关公第三子关索,入军来见孔明曰:“自荆州失陷,逃难在鲍家庄养病。

每要赴川见先帝报仇,疮痕未合,不能起行。

近已安痊,打探得系吴仇人已皆诛戮,径来西川见帝,恰在途中遇见征南之兵,特来投见。

”孔明闻之,嗟讶不已。

一面遣人申报朝廷,就令关索为前部先锋,一同征南。

大队人马,各依队伍而行。

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所经之处,秋毫无犯。

却说雍闿听知孔明自统大军而来,即与高定、朱褒商议,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雍闿在左,朱褒在右。

三路各引兵五六万迎敌。

于是高定令鄂焕为前部先锋。

焕身长九尺,面貌丑恶,使一枝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领本部兵,离了大寨,来迎蜀兵。

却说孔明统大军已到益州界分。

前部先锋魏延,副将张翼、王平,才入界口,正遇鄂焕军马。

两阵对圆,魏延出马大骂曰:“反贼早早受降!

”鄂焕拍马与魏延交锋。

战不数合,延诈败走,焕随后赶来。

走不数里,喊声大震。

张翼、王平两路军杀来,绝其后路。

延复回,三员将并力拒战,生擒鄂焕。

解到大寨,入见孔明。

孔明令去其缚,以酒食待之。

问曰:“汝是何人部将?

”焕曰:“某是高定部将。

”孔明曰:“吾知高定乃忠义之士,今为雍闿所惑,以致如此。

吾今放汝回去,令高太守早早归降,免遭大祸。

”鄂焕拜谢而去,回见高定,说孔明之德。

定亦感激不已。

次日,雍闿至寨。

礼毕,闿曰:“如何得鄂焕回也?

”定曰:“诸葛亮以义放之。

”闿曰:“此乃诸葛亮反间之计:欲令我两人不和,故施此谋也。

”定半信不信,心中犹豫。

忽报蜀将搦战,闿自引三万兵出迎。

战不数合,闿拨马便走。

延率兵大进,追杀二十余里。

次日,雍闿又起兵来迎。

孔明一连三日不出。

至第四日,雍闿、高定分兵两路,来取蜀寨。

却说孔明令魏延两路伺候。

果然雍闿、高定两路兵来,被伏兵杀伤大半,生擒者无数,都解到大寨来。

雍闿的人,囚在一边。

高定的人,囚在一边。

却令军士谣说:“但是高定的人免死,雍闿的人尽杀。

”众军皆闻此言。

少时,孔明令取雍闿的人到帐前,问曰:“汝等皆是何人部从?

”众伪曰:“高定部下人也。

”孔明教皆免其死,与酒食赏劳,令人送出界首,纵放回寨。

孔明又唤高定的人问之。

众皆告曰:“吾等实是高定部下军士。

”孔明亦皆免其死,赐以酒食。

却扬言曰:“雍闿今日使人投降,要献汝主并朱褒首级以为功劳,吾甚不忍。

汝等既是高定部下军,吾放汝等回去,再不可背反。

若再擒来,决不轻恕。

” 众皆拜谢而去。

回到本寨,入见高定,说知此事。

定乃密遣人去雍闿寨中探听,却有一般放回的人,言说孔明之德。

因此雍闿部军,多有归顺高定之心。

虽然如此,高定心中不稳,又令一人来孔明寨中探听虚实。

被伏路军捉来见孔明。

孔明故意认做雍闿的人,唤入帐中问曰:“汝元帅既约下献高定、朱褒二人首级,因何误了日期?

汝这厮不精细,如何做得细作!

”军士含糊答应。

孔明以酒食赐之,修密书一封,付军士曰:“汝持此书付雍闿,教他早早下手,休得误事。

”细作拜谢而去,回见高定,呈上孔明之书,说雍闿如此如此。

定看书毕,大怒曰:“吾以真心待之,彼反欲害吾,情理难容!

”便唤鄂焕商议。

焕曰:“孔明乃仁人,背之不祥。

我等谋反作恶,皆雍闿之故。

不如杀闿以投孔明。

”定曰:“如何下手?

”焕曰:“可设一席,令人去请雍闿。

彼若无异心,必坦然而来。

若其不来,必有异心。

我主可攻其前,某伏于寨后小路候之。

闿可擒矣。

”高定从其言,设席请雍闿。

闿果疑前日放回军士之言,惧而不来。

是夜高定引兵杀投雍闿寨中。

原来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皆想高定之德,乘时助战。

雍闿军不战自乱。

闿上马望山路而走。

行不二里,鼓声响处,一彪军出,乃鄂焕也:挺方天戟,骤马当先。

雍闿措手不及,被焕一戟刺于马下,就枭其首级。

闿部下军士皆降高定。

定引两部军来降孔明,献雍闿首级于帐下。

孔明高坐于帐上,喝令左右推转高定,斩首报来。

定曰:“某感丞相大恩,今将雍闿首级来降,何故斩也?

”孔明大笑曰:“汝来诈降。

敢瞒吾耶!

”定曰:“丞相何以知吾诈降?

”孔明于匣中取出一缄,与高定曰:“朱褒已使人密献降书,说你与雍闿结生死之交,岂肯一旦便杀此人?

吾故知汝诈也。

”定叫屈曰:“朱褒乃反间之计也。

丞相切不可信!

”孔明曰:“吾亦难凭一面之词。

汝若捉得朱褒,方表真心。

”定曰:“丞相休疑。

某去擒朱褒来见丞相,若何?

”孔明曰:“若如此,吾疑心方息也。

” 高定即引部将鄂焕并本部兵,杀奔朱褒营来。

比及离寨约有十里,山后一彪军到,乃朱褒也。

褒见高定军来,慌忙与高定答话。

定大骂曰:“汝如何写书与诸葛丞相处,使反间之计害吾耶?

”褒目瞪口呆,不能回答。

忽然鄂焕于马后转过,一戟刺朱褒于马下。

定厉声而言曰:“如不顺者皆戮之!

”于是众军一齐拜降。

定引两部军来见孔明,献朱褒首级于帐下。

孔明大笑曰:“吾故使汝杀此二贼,以表忠心。

”遂命高定为益州太守,总摄三郡。

令鄂焕为牙将。

三路军马已平。

于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

孔明入城已毕,问曰:“谁与公守此城,以保无虞?

”伉曰:“某今日得此郡无危者,皆赖永昌不韦人,姓吕,名凯,字季平。

皆此人之力。

”孔明遂请吕凯至。

凯入见,礼毕。

孔明曰:“久闻公乃永昌高士,多亏公保守此城。

今欲平蛮方,公有何高见?

”吕凯遂取一图,呈与孔明曰:“某自历仕以来,知南人欲反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战之处,画成一图,名曰《平蛮指掌图》。

今敢献与明公。

明公试观之,可为征蛮之一助也。

”孔明大喜,就用吕凯为行军教授,兼向导官。

于是孔明提兵大进,深入南蛮之境。

正行军之次,忽报天子差使命至。

孔明请入中军,但见一人素袍白衣而进,乃马谡也——为兄马良新亡,因此挂孝。

——谡曰:“奉主上敕命,赐众军酒帛。

”孔明接诏已毕,依命一一给散,遂留马谡在帐叙话。

孔明问曰:“吾奉天子诏,削平蛮方。

久闻幼常高见,望乞赐教。

”谡曰:“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

南蛮恃其地远山险,不服久矣。

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叛。

丞相大军到彼,必然平服。

但班师之日,必用北伐曹丕。

蛮兵若知内虚,其反必速。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愿丞相但服其心足矣。

”孔明叹曰:“幼常足知吾肺腑也!

”于是孔明遂令马谡为参军,即统大兵前进。

却说蛮王孟获,听知孔明智破雍闿等,遂聚三洞元帅商议。

第一洞乃金环三结元帅,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帅,第三洞乃阿会喃元帅。

三洞元帅入见孟获。

获曰:“今诸葛丞相领大军来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敌之。

汝三人可分兵三路而进。

如得胜者,便为洞主。

”于是分金环三结取中路,董荼那取左路,阿会喃取右路:各引五万蛮兵,依令而行。

却说孔明正在寨中议事,忽哨马飞报,说三洞元帅分兵三路到来。

孔明听毕,即唤赵云、魏延至,却都不分付。

更唤王平、马忠至,嘱之曰:“今蛮兵三路而来,吾欲令子龙、文长去。

此二人不识地理,未敢用之。

王平可往左路迎敌,马忠可往右路迎敌。

吾却使子龙、文长随后接应。

今日整顿军马,来日平明进发。

”二人听令而去。

又唤张嶷、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同领一军,往中路迎敌。

今日整点军马,来日与王平、马忠约会而进。

吾欲令子龙、文长去取,奈二人不识地理,故未敢用之。

”张嶷、张翼听令去了。

赵云、魏延见孔明不用,各有愠色。

孔明曰:“吾非不用汝二人,但恐以中年涉险,为蛮人所算,失其锐气耳。

”赵云曰:“倘我等识地理,若何?

”孔明曰:“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动。

”二人怏怏而退。

赵云请魏延到自己寨内商议曰:“吾二人为先锋,却说不识地理而不肯用。

今用此后辈,吾等岂不羞乎?

”延曰:“吾二人只今就上马,亲去探之。

捉住土人,便教引进,以敌蛮兵,大事可成。

”云从之,遂上马径取中路而来。

方行不数里,远远望见尘头大起。

二人上山坡看时,果见数十骑蛮兵,纵马而来。

二人两路冲出。

蛮兵见了,大惊而走。

赵云、魏延各生擒几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却细问其故。

蛮兵告曰:“前面是金环三结元帅大寨,正在山口。

寨边东西两路,却通五溪洞并董荼那、阿会喃各寨之后。

” 赵云、魏延听知此话,遂点精兵五千,教擒来蛮兵引路。

比及起军时,已是二更天气。

月明星朗,趁着月色而行。

刚到金环三结大寨之时,约有四更,蛮兵方起造饭,准备天明厮杀。

忽然赵云、魏延两路杀入,蛮兵大乱。

赵云直杀入中军,正逢金环三结元帅。

交马只一合,被云一枪刺落马下,就枭其首级。

余军溃散。

魏延便分兵一半,望东路抄董荼那寨来。

赵云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会喃寨来。

比及杀到蛮兵大寨之时,天已平明。

先说魏延杀奔董荼那寨来。

董荼那听知寨后有军杀至,便引兵出寨拒敌。

忽然寨前门一声喊起,蛮兵大乱。

原来王平军马早已到了。

两下夹攻,蛮兵大败。

董荼那夺路走脱,魏延追赶不上。

却说赵云引兵杀到阿会喃寨后之时,马忠已杀至寨前。

两下夹攻,蛮兵大败,阿会喃乘乱走脱。

各自收军,回见孔明。

孔明问曰:“三洞蛮兵,走了两洞之主。

金环三结元帅首级安在?

”赵云将首级献功。

众皆言曰:“董荼那、阿会喃皆弃马越岭而去,因此赶他不上。

”孔明大笑曰:“二人吾已擒下了。

”赵、魏二人并诸将皆不信。

少顷,张嶷解董荼那到,张翼解阿会喃到。

众皆惊讶。

孔明曰:“吾观吕凯图本,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龙、文长之锐气,故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环三结,随即分兵左右寨后抄出,以王平、马忠应之。

非子龙、文长不可当此任也。

吾料董荼那、阿会喃必从便径往山路而走,故遣张嶷、张翼以伏兵待之,令关索以兵接应,擒此二人。

”诸将皆拜伏曰:“丞相机算,神鬼莫测!

” 孔明令押过董荼那、阿会喃至帐下,尽去其缚,以酒食衣服赐之,令各自归洞,勿得助恶。

二人泣拜,各投小路而去。

孔明谓诸将曰:“来日孟获必然亲自引兵厮杀,便可就此擒之。

”乃唤赵云、魏延至,付与计策,各引五千兵去了。

又唤王平、关索同引一军,授计而去。

孔明分拨已毕,坐于帐上待之。

却说蛮王孟获在帐中正坐,忽哨马报来,说三洞元帅,俱被孔明捉将去了。

部下之兵,各自溃散。

获大怒,遂起蛮兵迤逦进发,正遇王平军马。

两阵对圆,王平出马横刀望之:只见门旗开处,数百南蛮骑将两势摆开。

中间孟获出马:头顶嵌宝紫金冠,身披缨络红锦袍,腰系碾玉狮子带,脚穿鹰嘴抹绿靴,骑一匹卷毛赤兔马,悬两口松纹镶宝剑,昂然观望,回顾左右蛮将曰:“人每说诸葛亮善能用兵。

今观此阵,旌旗杂乱,队伍交错。

刀枪器械,无一可能胜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谬也。

早知如此,吾反多时矣。

谁敢去擒蜀将:以振军威?

”言未尽,一将应声而出,名唤忙牙长。

使一口截头大刀,骑一匹黄骠马,来取王平。

二将交锋,战不数合,王平便走。

孟获驱兵大进,迤逦追赶。

关索略战又走,约退二十余里。

孟获正追杀之间,忽然喊声大起,左有张嶷,右有张翼,两路兵杀出,截断归路。

王平、关索复兵杀回。

前后夹攻,蛮兵大败。

孟获引部将死战得脱,望锦带山而逃。

背后三路兵追杀将来。

获正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大起,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

获见了大惊,慌忙奔锦带山小路而走。

子龙冲杀一阵,蛮兵大败,生擒者无数。

孟获止与数十骑奔入山谷之中,背后追兵至近,前面路狭,马不能行,乃弃了马匹,爬山越岭而逃。

忽然山谷中一声鼓响,乃是魏延受了孔明计策,引五百步军,伏于此处,孟获抵敌不住,被魏延生擒活捉了。

从骑皆降。

魏延解孟获到大寨来见孔明。

孔明早已杀牛宰羊,设宴在寨。

却教帐中排开七重围子手,刀枪剑戟,灿若霜雪。

又执御赐黄金钺斧,曲柄伞盖,前后羽葆鼓吹,左右排开御林军,布列得十分严整。

孔明端坐于帐上,只见蛮兵纷纷穰穰,解到无数。

孔明唤到帐中,尽去其缚,抚谕曰:“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获所拘,今受惊唬。

吾想汝等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门而望。

若听知阵败,定然割肚牵肠,眼中流血。

吾今尽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

”言讫,各赐酒食米粮而遣之。

蛮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

孔明教唤武士押过孟获来。

不移时,前推后拥,缚至帐前。

获跪与帐下。

孔明曰:“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

”获曰:“两川之地,皆是他人所占土地,汝主倚强夺之,自称为帝。

吾世居此处,汝等无礼,侵我土地:何为反耶?

”孔明曰:“吾今擒汝,汝心服否?

”获曰:“山僻路狭,误遭汝手,如何肯服!

”孔明曰:“汝既不服,吾放汝去,若何?

”获曰:“汝放我回去,再整军马,共决雌雄。

若能再擒吾,吾方服也。

”孔明即令去其缚。

与衣服穿了,赐以酒食,给与鞍马,差人送出路,径望本寨而去。

正是:寇入掌中还放去,人居化外未能降。

未知再来交战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八十八回·渡泸水再缚番王识诈降三擒孟获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众将上帐问曰:“孟获乃南蛮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

丞相何故放之?

”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

直须降伏其心,自然平矣。

”诸将闻言,皆未肯信。

当日孟获行至泸水,正遇手下败残的蛮兵,皆来寻探。

众兵见了孟获,且惊且喜,拜问曰:“大王如何能勾回来?

”获曰:“蜀人监我在帐中,被我杀死十余人,乘夜黑而走。

正行间,逢着一哨马军,亦被我杀之,夺了此马:因此得脱。

”众皆大喜,拥孟获渡了泸水,下住寨栅,会集各洞酋长,陆续招聚原放回的蛮兵,约有十余万骑。

此时董荼那、阿会喃已在洞中。

孟获使人去请,二人惧怕,只得也引洞兵来。

获传令曰:“吾已知诸葛亮之计矣,不可与战,战则中他诡计。

彼川兵远来劳苦,况即日天炎,彼兵岂能久住?

吾等有此泸水之险,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皆筑土城,深沟高垒,看诸葛亮如何施谋!

”众酋长从其计,尽拘船筏于南岸,一带筑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竖敌楼。

楼上多设弓弩炮石,准备久处之计。

粮草皆是各洞供运。

孟获以为万全之策,坦然不忧。

却说孔明提兵大进,前军已至泸水,哨马飞报说:“泸水之内,并无船筏。

又兼水势甚急,隔岸一带筑起土城,皆有蛮兵守把。

”时值五月,天气炎热,南方之地,分外炎酷,军马衣甲,皆穿不得。

孔明自至泸水边观毕,回到本寨,聚诸将至帐中,传令曰:“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深沟高垒,以拒我兵。

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

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树,拣林木茂盛之处,与我将息人马。

”乃遣吕凯离泸水百里,拣阴凉之地,分作四个寨子。

使王平、张嶷、张翼、关索各守一寨,内外皆搭草棚,遮盖马匹,将士乘凉,以避暑气。

参军蒋琬看了,入问孔明曰:“某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时之地势矣,倘蛮兵偷渡泸水,前来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

”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

”蒋琬等皆不晓其意。

忽报蜀中差马岱解暑药并粮米到。

孔明令入。

岱参拜毕,一面将米药分派四寨。

孔明问曰:“汝将带多少军来?

”马岱曰:“有三千军。

”孔明曰:“吾军累战疲困,欲用汝军,未知肯向前否?

”岱曰:“皆是朝廷军马,何分彼我?

丞相要用,虽死不辞。

”孔明曰:“今孟获拒住泸水,无路可渡。

吾欲先断其粮道,令彼军自乱。

”岱曰:“如何断得?

”孔明曰:“离此一百五十里,泸水下流沙口,此处水慢,可以扎筏而渡。

汝提本部三千军渡水,直入蛮洞,先断其粮,然后会合董荼那、阿会喃两个洞主,便为内应。

不可有误。

” 马岱欣然去了,领兵前到沙口,驱兵渡水。

因见水浅,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过,半渡皆倒。

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

马岱大惊,连夜回告孔明。

孔明随唤向导土人问之。

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泸水,日间甚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

或饮此水,其人必死。

若要渡时。

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方可无事。

”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选精壮军五六百,随着马岱,来到泸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无事,岱领着二千壮军,令土人引路,径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峪而来。

那夹山峪,两下是山,中间一条路,止容一人一马而过。

马岱占了夹山峪,分拨军士,立起寨栅。

洞蛮不知,正解粮到,被岱前后截住,夺粮百余车,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

此时孟获在寨中,终日饮酒取乐,不理军务,谓众酋长曰:“吾若与诸葛亮对敌,必中奸计。

今靠此泸水之险,深沟高垒以待之。

蜀人受不过酷热,必然退走。

那时吾与汝等随后击之,便可擒诸葛亮也。

”言讫,呵呵大笑。

忽然班内一酋长曰:“沙口水浅,倘蜀兵透漏过来,深为利害。

当分军守把。

”获笑曰:“汝是本处土人,如何不知?

吾正要蜀兵来渡此水,渡则必死于水中矣。

”酋长又曰:“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当复何如?

”获曰:“不必多疑。

吾境内之人,安肯助敌人耶?

”正言之间,忽报蜀兵不知多少,暗渡泸水,绝断了夹山粮道,打着“平北将军马岱”旗号。

获笑曰:“量此小辈,何足道哉!

”即遣副将忙牙长,引三千兵投夹山峪来。

却说马岱望见蛮兵已到,遂将二千军摆在山前。

两阵对圆,忙牙长出马,与马岱交锋,只一合,被岱一刀,斩于马下。

蛮兵大败走回,来见孟获,细言其事。

获唤诸将问曰:“谁敢去敌马岱?

”言未毕,董荼那出曰:“某愿往。

”孟获大喜,遂与三千兵而去。

获又恐有人再渡泸水,即遣阿会喃,引三千兵,去守把沙口。

却说董荼那引蛮兵到了夹山峪下寨,马岱引兵来迎。

部内军有认得是董荼那,说与马岱如此如此。

岱纵马向前大骂曰:“无义背恩之徒!

吾丞相饶汝性命,今又背反,岂不自羞!

”董荼那满面惭愧,无言可答,不战而退。

马岱掩杀一阵而回。

董荼那回见孟获曰:“马岱英雄,抵敌不住。

”获大怒曰:“吾知汝原受诸葛亮之恩,今故不战而退,正是卖阵之计!

”喝教推出斩了。

众酋长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将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放归本寨。

诸多酋长皆来告董荼那曰:“我等虽居蛮方,未尝敢犯中国。

中国亦不曾侵我。

今因孟获势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

想孔明神机莫测,曹操、孙权尚自惧之,何况我等蛮方乎?

况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无可为报。

今欲舍一死命,杀孟获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涂炭之苦。

”董荼那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

”内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齐同声应曰:“愿往!

”于是董荼那手执钢刀,引百余人,直奔大寨而来,时孟获大醉于帐中。

董荼那引众人持刀而入,帐下有两将侍立。

董荼那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当报效。

”二将曰:“不须将军下手,某当生擒孟获,去献丞相。

”于是一齐入帐,将孟获执缚已定,押到泸水边,驾船直过北岸,先使人报知孔明。

却说孔明已有细作探知此事,于是密传号令,教各寨将士,整顿军器,方教为首酋长解孟获入来,其余皆回本寨听候。

董荼那先入中军见孔明,细说其事。

孔明重加赏劳,用好言抚慰,遣董荼那引众酋长去了,然后令刀斧手推孟获入。

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

今日如何?

”获曰:“此非汝之能也。

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

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

”孟获曰:“吾虽蛮人,颇知兵法。

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当率兵再决胜负。

若丞相这番再擒得我,那时倾心吐胆归降,并不敢改移也。

”孔明曰:“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无轻恕。

”令左右去其绳索,仍前赐以酒食,列坐于帐上。

孔明曰:“吾自出茅庐,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汝蛮邦之人,何为不服?

”获默然不答。

孔明酒后,唤孟获同上马出寨,观看诸营寨栅所屯粮草,所积军器。

孔明指谓孟获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

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将,粮草兵器,汝安能胜吾哉?

汝若早降,吾当奏闻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孙孙,永镇蛮邦。

意下若何?

”获曰:“某虽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

若丞相肯放回去,就当招安本部人马,同心合胆,方可归顺。

”孔明欣然,又与孟获回到大寨。

饮酒至晚,获辞去。

孔明亲自送至泸水边,以船送获归寨。

孟获来到本寨,先伏刀斧手于帐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会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将二人赚到大寨帐下,尽皆杀之,弃尸于涧。

孟获随即遣亲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军出了夹山峪,要与马岱交战,却并不见一人。

及问土人,皆言昨夜尽搬粮草,复渡泸水,归大寨去了。

获再回洞中,与亲弟孟优商议曰:“如今诸葛亮之虚实,吾已尽知,汝可去如此如此。

”孟优领了兄计,引百余蛮兵,搬载金珠、宝贝、象牙、犀角之类,渡了泸水,径投孔明大寨而来。

方才过了河时,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摆开:为首大将乃马岱也。

孟优大惊。

岱问了来情,令在外厢,差人来报孔明。

孔明正在帐中与马谡、吕凯、蒋琬、费祎等共议平蛮之事,忽帐下一人,报称孟获差弟孟优来进宝贝。

孔明回顾马谡曰:“汝知其来意否?

”谡曰:“不敢明言。

容某暗写于纸上,呈与丞相,看合钧意否?

”孔明从之。

马谡写讫,呈与孔明。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曰:“擒孟获之计,吾已差派下也。

汝之所见,正与吾同。

”遂唤赵云入,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

又唤魏延入,亦低言分付。

又唤王平、马忠、关索入,亦密密地分付。

各人受了计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优入帐,优再拜于帐下曰:“家兄孟获,感丞相活命之恩,无可奉献,辄具金珠宝贝若干,权为赏军之资。

续后别有进贡天子礼物。

”孔明曰:“汝兄今在何处?

”优曰:“为感丞相天恩,径往银坑山中收拾宝物去了,少时便回来也。

”孔明曰:“汝带多少人来?

”优曰:“不敢多带。

只是随行百余人,皆运货物者。

”孔明尽教入帐看时,皆是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蓬头跣足,身长力大之士。

孔明就令随席而坐,教诸将劝酒,殷勤相待。

却说孟获在帐中专望回音,忽报有二人回了。

唤入问之,具说:“诸葛亮受了礼物大喜,将随行之人,皆唤入帐中,杀牛宰羊,设宴相待。

二大王令某密报大王:今夜二更,里应外合,以成大事。

”孟获听知甚喜,即点起三万蛮兵,分为三队。

获唤各洞酋长分付曰:“各军尽带火具。

今晚到了蜀寨时,放火为号。

吾当自取中军,以擒诸葛亮。

”诸多蛮将,受了计策,黄昏左侧,各渡泸水而来。

孟获带领心腹蛮将百余人,径投孔明大寨,于路并无一军阻当。

前至寨门,获率众将骤马而入,乃是空寨,并不见一人。

获撞入中军,只见帐中灯烛荧煌,孟优并番兵尽皆醉倒。

原来孟优被孔明教马谡、吕凯二人管待,令乐人搬做杂剧,殷勤劝酒,酒内下药,尽皆昏倒,浑如醉死之人。

孟获入帐问之,内有醒者,但指口而已。

获知中计,急救了孟优等一干人。

却待奔回中队,前面喊声大震,火光骤起,蛮兵各自逃窜。

一彪军杀到,乃是蜀将王平。

获大惊,急奔左队时,火光冲天,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魏延。

获慌忙望右队而来,只见火光又起,又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赵云。

三路军夹攻将来,四下无路。

孟获弃了军士,匹马望泸水而逃。

正见泸水上数十个蛮兵,驾一小舟,获慌令近岸。

人马方才下船,一声号起,将孟获缚住。

原来马岱受了计策,引本部兵扮作蛮兵,撑船在此,诱擒孟获。

于是孔明招安蛮兵,降者无数。

孔明一一抚慰,并不加害。

就教救灭了余火。

须臾,马岱擒孟获至。

赵云擒孟优至。

魏延、马忠、王平、关索擒诸洞酋长至。

孔明指孟获而笑曰:“汝先令汝弟以礼诈降,如何瞒得过吾!

今番又被我擒,汝可服否?

”获曰:“此乃吾弟贪口腹之故,误中汝毒,因此失了大事。

吾若自来,弟以兵应之,必然成功。

此乃天败,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

”孔明曰:“今已三次,如何不服?

”孟获低头无语。

孔明笑曰:“吾再放汝回去。

”孟获曰:“丞相若肯放吾兄弟回去,收拾家下亲丁,和丞相大战一场。

那时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

”孔明曰:“再若擒住,必不轻恕。

汝可小心在意,勤攻韬略之书,再整亲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后悔。

”遂令武士去其绳索,放起孟获,并孟优及各洞酋长,一齐都放。

孟获等拜谢去了。

此时蜀兵已渡泸水。

孟获等过了泸水,只见岸口陈兵列将,旗帜纷纷。

获到营前,马岱高坐,以剑指之曰:“这番拿住,必无轻放!

”孟获到了自己寨时,赵云早已袭了此寨,布列兵马。

云坐于大旗下,按剑而言曰:“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

”获喏喏连声而去。

将出界口山坡,魏延引一千精兵,摆在坡上,勒马厉声而言曰:“吾今已深入巢穴,夺汝险要。

汝尚自愚迷,抗拒大军!

这回拿住,碎尸万段,决不轻饶!

”孟获等抱头鼠窜,望本洞而去。

后人有诗赞曰:“五月驱兵入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

誓将雄略酬三顾,岂惮征蛮七纵劳。

” 却说孔明渡了泸水,下寨已毕,大赏三军,聚众将于帐下曰:“孟获第二番擒来,吾令遍观各营虚实,正欲令其来劫营也。

吾知孟获颇晓兵法,吾以兵马粮草炫耀,实令孟获看吾破绽,必用火攻。

彼令其弟诈降,欲为内应耳。

吾三番擒之而不杀,诚欲服其心,不欲灭其类也。

吾今明告汝等,勿得辞劳,可用心报国。

”众将拜伏曰:“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备,虽子牙、张良不能及也。

”孔明曰:“吾今安敢望古人耶?

皆赖汝等之力,共成功业耳。

”帐下诸将听得孔明之言,尽皆喜悦。

却说孟获受了三擒之气,忿忿归到银坑洞中,即差心腹人赍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并蛮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军健数十万,克日齐备,各队人马,云推雾拥,俱听孟获调用。

伏路军探知其事,来报孔明,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蛮兵皆至,见吾之能也。

”遂上小车而行。

正是:若非洞主威风猛,怎显军师手段高!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九回·武乡侯四番用计南蛮王五次遭擒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自驾小车,引数百骑前来探路。

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势虽慢,并无一只船筏。

孔明令伐木为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

孔明遂问吕凯,凯曰:“闻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数围。

可令人伐之,于河上搭起竹桥,以渡军马。

”孔明即调三万人入山,伐竹数十万根,顺水放下,于河面狭处,搭起竹桥,阔十余丈。

乃调大军于河北岸一字儿下寨,便以河为壕堑,以浮桥为门,垒土为城。

过桥南岸,一字下三个大营,以待蛮兵。

却说孟获引数十万蛮兵,恨怒而来。

将近西洱河,孟获引前部一万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战。

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乘驷马车,左右众将簇拥而出。

孔明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口中辱骂。

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往来冲突。

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紧闭,不许出战。

蛮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门前叫骂。

诸将大怒,皆来禀孔明曰:“某等情愿出寨决一死战!

”孔明不许。

诸将再三欲战,孔明止曰:“蛮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来,狂恶正盛,不可迎也。

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

” 于是蜀兵坚守数日。

孔明在高阜处探之,窥见蛮兵已多懈怠,乃聚诸将曰:“汝等敢出战否?

”众将欣然要出。

孔明先唤赵云、魏延入帐,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计策先进。

却唤王平、马忠入帐,受计去了。

又唤马岱分付曰:“吾今弃此三寨,退过河北。

吾军一退,汝可便拆浮桥,移于下流,却渡赵云、魏延军马过河来接应。

”岱受计而去。

又唤张翼曰:“吾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

孟获知之,必来追赶,汝却断其后。

”张翼受计而退。

孔明只教关索护车。

众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

蛮兵望见,不敢冲突。

次日平明,孟获引大队蛮兵径到蜀寨之时,只见三个大寨,皆无人马,于内弃下粮草车仗数百余辆。

孟优曰:“诸葛弃寨而走,莫非有计否?

”孟获曰:“吾料诸葛亮弃辎重而去,必因国中有紧急之事:若非吴侵,定是魏伐。

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弃车仗而去也。

可速追之,不可错过。

”于是孟获自驱前部,直到西洱河边。

望见河北岸上,寨中旗帜整齐如故,灿若云锦。

沿河一带,又设锦城。

蛮兵哨见,皆不敢进。

获谓优曰:“此是诸葛亮惧吾追赶,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

”遂将蛮兵屯于河岸。

又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以备渡河。

却将敢战之兵,皆移于寨前面。

却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

是日,狂风大起。

四壁厢火明鼓响,蜀兵杀到。

蛮兵獠丁,自相冲突,孟获大惊,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旧寨。

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赵云。

获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处而走。

又一彪军杀出,乃是马岱。

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兵,望山谷中而逃。

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因此不敢前进,只得望东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大林之前,数十从人,引一辆小车。

车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蛮王孟获!

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

”获大怒,回顾左右曰:“吾遭此人诡计!

受辱三次。

今幸得这里相遇。

汝等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

”数骑蛮兵,猛力向前。

孟获当先呐喊,抢到大林之前,趷踏一声,踏了陷坑,一齐塌倒。

大林之内,转出魏延,引数百军来,一个个拖出,用索缚定。

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蛮兵,并诸甸酋长洞丁——此时大半皆归本乡去了——除死伤外,其余尽皆归降。

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抚慰,尽令放回。

蛮兵皆感叹而去。

少顷,张翼解孟优至。

孔明诲之曰:“汝兄愚迷,汝当谏之。

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

”孟优羞惭满面。

伏地告求免死。

孔明曰:“吾杀汝不在今日。

吾且饶汝性命,劝谕汝兄。

”令武士解其绳索,放起孟优。

优泣拜而去。

不一时,魏延解孟获至。

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说!

”获曰:“吾今误中诡计,死不瞑目!

”孔明叱武士推出斩之。

获全无惧色,回顾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报四番之恨!

”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缚,赐酒压惊,就坐于帐中。

孔明问曰:“吾今四次以礼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

”获曰:“吾虽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专施诡计,吾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复能战乎?

”获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时倾心降服,尽献本洞之物犒军,誓不反乱。

”孔明即笑而遣之。

获欣然拜谢而去。

于是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望南迤逦而行。

早望见尘头起处,一队兵到。

乃是兄弟孟优,重整残兵,来与兄报仇。

兄弟二人,抱头相哭,诉说前事。

优曰:“我兵屡败,蜀兵屡胜,难以抵当。

只可就山阴洞中,退避不出。

蜀兵受不过暑气,自然退矣。

”获问曰:“何处可避?

”优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秃龙洞。

洞主朵思大王,与弟甚厚,可投之。

”于是孟获先教孟优到秃龙洞,见了朵思大王。

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获入洞,礼毕,诉说前事。

朵思曰:“大王宽心。

若蜀兵到来,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与诸葛亮皆死于此处!

”获大喜,问计于朵思。

朵思曰:“此洞中止有两条路:东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来之路,地势平坦,土厚水甜,人马可行。

若以木石垒断洞口,虽有百万之众,不能进也。

西北上有一条路,山险岭恶,道路窄狭。

其中虽有小路,多藏毒蛇恶蝎。

黄昏时分,烟瘴大起,直至巳,午时方收,惟未、申、酉三时,可以往来。

水不可饮,人马难行。

此处更有四个毒泉:一名哑泉,其水颇甜,人若饮之,则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

二曰灭泉,此水与汤无异,人若沐浴,则皮肉皆烂,见骨必死。

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溅之在身,则手足皆黑而死。

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如绵而死。

此处虫鸟皆无,惟有汉伏波将军曾到。

自此以后,更无一人到此。

今垒断东北大路,令大王稳居敝洞,若蜀兵见东路截断,必从西路而入。

于路无水,若见此四泉,定然饮水,虽百万之众,皆无归矣。

何用刀兵耶!

”孟获大喜,以手加额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

”又望北指曰:“任诸葛神机妙算,难以施设!

四泉之水,足以报败兵之恨也!

”自此,孟获、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筵宴。

却说孔明连日不见孟获兵出,遂传号令教大军离西洱河,望南进发。

此时正当六月炎天,其热如火。

有后人咏南方苦热诗曰:“山泽欲焦枯,火光覆太虚。

不知天地外,暑气更何如!

”又有诗曰:“赤帝施权柄,阴云不敢生。

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

忍舍溪边坐?

慵抛竹里行。

如何沙塞客,擐甲复长征!

”孔明统领大军,正行之际,忽哨马飞报:“孟获退往秃龙洞中不出,将洞口要路垒断,内有兵把守。

山恶岭峻,不能前进。

”孔明请吕凯问之,凯曰:“某曾闻此洞有条路,实不知详细。

”蒋琬曰:“孟获四次遭擒,既已丧胆,安敢再出?

况今天气炎热,军马疲乏,征之无益。

不如班师回国。

”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获之计也。

吾军一退,彼必乘势追之。

今已到此,安有复回之理!

”遂令王平领数百军为前部。

却教新降蛮兵引路,寻西北小径而入。

前到一泉,人马皆渴,争饮此水。

王平探有此路,回报孔明。

比及到大寨之时,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

孔明大惊,知是中毒,遂自驾小车,引数十人前来看时,见一潭清水,深不见底,水气凛凛,军不敢试。

孔明下车,登高望之,四壁峰岭,鸟雀不闻,心中大疑。

忽望见远远山冈之上,有一古庙。

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见一石屋之中,塑一将军端坐,旁有石碑,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庙:因平蛮到此,土人立庙祀之。

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托孤之重,今承圣旨,到此平蛮。

欲待蛮方既平,然后伐魏吞吴,重安汉室。

今军士不识地理,误饮毒水,不能出声。

万望尊神,念本朝恩义,通灵显圣,护佑三军!

”祈祷已毕,出庙寻土人问之。

隐隐望见对山一老叟扶杖而来,形容甚异。

孔明请老叟入庙,礼毕,对坐于石上。

孔明问曰:“丈者高姓?

”老叟曰:“老夫久闻大国丞相隆名,幸得拜见。

蛮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浅。

”孔明问泉水之故,老叟答曰:“军所饮水,乃哑泉之水也,饮之难言,数日而死。

此泉之外,又有三泉:东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而死,名曰柔泉。

正南有一泉,人若溅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

西南有一泉,沸如热汤,人若浴之,皮肉尽脱而死,名曰灭泉。

敝处有此四泉,毒气所聚,无药可治,又烟瘴甚起,惟未、申、酉三个时辰可往来。

余者时辰,皆瘴气密布,触之即死。

” 孔明曰:“如此则蛮方不可平矣。

蛮方不平,安能并吞吴、魏,再兴汉室?

有负先帝托孤之重,生不如死也!

”老叟曰:“丞相勿忧。

老夫指引一处,可以解之。

”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见,望乞指教。

”老叟曰:“此去正西数里,有一山谷,入内行二十里,有一溪名曰万安溪。

上有一高士,号为万安隐者。

此人不出溪有数十余年矣。

其草庵后有一泉,名安乐泉。

人若中毒,汲其水饮之即愈。

有人或生疥癞,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叶芸香。

人若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

丞相可速往求之。

”孔明拜谢,问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胜。

愿闻高姓。

”老叟入庙曰:“吾乃本处山神,奉伏波将军之命,特来指引。

”言讫、喝开庙后石壁而入。

孔明惊讶不已,再拜庙神,寻旧路上车,回到大寨。

次日,孔明备信香、礼物,引王平及众哑军,连夜望山神所言去处,迤逦而进。

入山谷小径,约行二十余里,但见长松大柏,茂竹奇花,环绕一庄。

篱落之中,有数间茅屋,闻得馨香喷鼻。

孔明大喜,到庄前扣户,有一小童出。

孔明方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欣然出曰:“来者莫非汉丞相否?

”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

”隐者曰:“久闻丞相大纛南征,安得不知!

”遂邀孔明入草堂。

礼毕,分宾主坐定。

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今承嗣君圣旨,领大军至此,欲服蛮邦,使归王化。

不期孟获潜入洞中,军士误饮哑泉之水。

夜来蒙伏波将军显圣,言高士有药泉,可以治之。

望乞矜念,赐神水以救众兵残生。

”隐者曰:“量老夫山野废人,何劳丞相枉驾。

此泉就在庵后。

”教取来饮。

于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哑军,来到溪边,汲水饮之。

随即吐出恶涎,便能言语。

童子又引众军到万安溪中沐浴。

隐者于庵中进柏子茶、松花菜,以待孔明。

隐者告曰:“此间蛮洞多毒蛇恶蝎,柳花飘入溪泉之间,水不可饮。

但掘地为泉,汲水饮之方可。

”孔明求“薤叶芸香”,隐者令众军尽意采取:“各人口含一叶,自然瘴气不侵。

”孔明拜求隐者姓名,隐者笑曰:“某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

”孔明愕然。

隐者又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三人:长即老夫孟节,次孟获,又次孟优。

父母皆亡。

二弟强恶,不归王化。

某屡谏不从,故更名改姓,隐居于此。

今辱弟造反,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节合该万死,故先于丞相之前请罪。

”孔明叹曰:“方信盗跖、下惠之事,今亦有之。

”遂与孟节曰:“吾申奏天子,立公为王,可乎?

”节曰:“为嫌功名而逃于此,岂复有贪富贵之意!

”孔明乃具金帛赠之。

孟节坚辞不受。

孔明嗟叹不已,拜别而回。

后人有诗曰:“高士幽栖独闭关,武侯曾此破诸蛮。

至今古木无人境,犹有寒烟锁旧山。

” 孔明回到大寨之中,令军士掘地取水。

掘下二十余丈,并无滴水。

凡掘十余处,皆是如此。

军心惊慌。

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汉之福,受命平蛮。

今途中乏水,军马枯渴。

倘上天不绝大汉,即赐甘泉!

若气运已终,臣亮等愿死于此处!

”是夜祝罢,平明视之,皆得满井甘泉。

后人有诗曰:“为国平蛮统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

耿恭拜井甘泉出,诸葛虔诚水夜生。

”孔明军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小径直入秃龙洞前下寨。

蛮兵探知,来报孟获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气,又无枯渴之患,诸泉皆不应。

”朵思大王闻知不信,自与孟获来高山望之。

只见蜀兵安然无事,大桶小担,搬运水浆,饮马造饭。

朵思见之,毛发耸然,回顾孟获曰:“此乃神兵也!

”获曰:“吾兄弟二人与蜀兵决一死战,就殒于军前,安肯束手受缚!

”朵思曰:“若大王兵败,吾妻子亦休矣。

当杀牛宰马,大赏洞丁,不避水火,直冲蜀寨,方可得胜。

”于是大赏蛮兵。

正欲起程,忽报洞后迤西银冶洞二十一洞主杨锋引三万兵来助战。

孟获大喜曰:“邻兵助我,我必胜矣!

”即与朵思大王出洞迎接。

杨锋引兵入曰:“吾有精兵三万,皆披铁甲,能飞山越岭,足以敌蜀兵百万。

我有五子,皆武艺足备。

愿助大王。

”锋令五子入拜,皆彪躯虎体,威风抖擞。

孟获大喜,遂设席相待杨锋父子。

酒至半酣,锋曰:“军中少乐,吾随军有蛮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

”获欣然从之。

须臾,数十蛮姑,皆披发跣足,从帐外舞跳而入,群蛮拍手以歌和之。

杨锋令二子把盏。

二子举杯诣孟获、孟优前。

二人接杯,方欲饮酒,锋大喝一声,二子早将孟获、孟优执下座来。

朵思大王却待要走,已被杨锋擒了。

蛮姑横截于帐上,谁敢近前。

获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吾与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无冤,何故害我?

”锋曰:“吾兄弟子侄皆感诸葛丞相活命之恩,无可以报。

今汝反叛,何不擒献!

” 于是各洞蛮兵,皆走回本乡。

杨锋将孟获、孟优、朵思等解赴孔明寨来。

孔明令入,杨锋等拜于帐下曰:“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获、孟优等呈献。

”孔明重赏之,令驱孟获入。

孔明笑曰:“汝今番心服乎?

”获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

要杀便杀,只是不服!

”孔明曰:“汝赚吾入无水之地,更以哑泉、灭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军无恙,岂非天意乎?

汝何如此执迷?

”获又曰:“吾祖居银坑山中,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

汝若就彼擒之,吾当子子孙孙,倾心服事。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重整兵马,与吾共决胜负。

如那时擒住,汝再不服,当灭九族。

”叱左右去其缚,放起孟获。

获再拜而去。

孔明又将孟优并朵思大王皆释其缚,赐酒食压惊。

二人悚惧,不敢正视。

孔明令鞍马送回。

正是:深临险地非容易,更展奇谋岂偶然!

未知孟获整兵再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回·驱巨善六破蛮兵烧藤甲七擒孟获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等一干人,杨锋父子皆封官爵,重赏洞兵。

杨锋等拜谢而去。

孟获等连夜奔回银坑洞。

那洞外有三江:乃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

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

其洞北近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

洞西二百里,有盐井。

西南二百里,直抵泸、甘。

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

山上出银矿,故名为银坑山。

山中置宫殿楼台,以为蛮王巢穴。

其中建一祖庙,名曰“家鬼”。

四时杀牛宰马享祭,名为“卜鬼”。

每年常以蜀人并外乡之人祭之。

若人患病,不肯服药,只祷师巫,名为“药鬼”。

其处无刑法,但犯罪即斩。

有女长成,却于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为“学艺”。

年岁雨水均调,则种稻谷。

倘若不熟,杀蛇为羹,煮象为饭。

每方隅之中,上户号曰“洞主”,次曰“酋长”。

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三江城中买卖,转易货物。

其风俗如此。

却说孟获在洞中,聚集宗党千余人,谓之曰:“吾屡受辱于蜀兵,立誓欲报之。

汝等有何高见?

”言未毕,一人应曰:“吾举一人,可破诸葛亮。

”众视之,乃孟获妻弟,现为八番部长,名曰‘带来洞主’。

获大喜,急问何人。

带来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纳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

手下更有三万神兵,甚是英勇。

大王可修书具礼,某亲往求之。

此人若允,何惧蜀兵哉!

”获欣然,令国舅赍书而去。

却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以为前面屏障。

却说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遥望见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

即遣魏延、赵云同领一军,于旱路打城。

军到城下时,城上弓弩齐发:原来洞中之人,多习弓弩,一弩齐发十矢,箭头上皆用毒药。

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见五脏而死。

赵云、魏延不能取胜,回见孔明,言药箭之事。

孔明自乘小车,到军前看了虚实,回到寨中,令军退数里下寨。

蛮兵望见蜀兵远退,皆大笑作贺,只疑蜀兵惧怯而退,因此夜间安心稳睡,不去哨探。

却说孔明约军退后,即闭寨不出。

一连五日,并无号令。

黄昏左侧,忽起微风。

孔明传令曰:“每军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时分应点。

无者立斩。

”诸将皆不知其意,众军依令预备。

初更时分,又传令曰:“每军衣襟一幅,包土一包。

无者立斩。

”众军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预备。

孔明又传令曰:“诸军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

先到者有赏。

”众军闻令,皆包净土,飞奔城下。

孔明令积土为蹬道,先上城者为头功。

于是蜀兵十余万,并降兵万余,将所包之土,一齐弃于城下。

一霎时,积土成山,接连城上。

一声暗号,蜀兵皆上城。

蛮兵急放弩时,大半早被执下,余者弃城而走。

朵思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蜀将督军分路剿杀。

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宝,皆赏三军。

败残蛮兵逃回见孟获说:“朵思大王身死。

失了三江城。

”获大惊。

正虑之间,人报蜀兵已渡江,现在本洞前下寨。

孟获甚是慌张。

忽然屏风后一人大笑而出曰:“既为男子,何无智也?

我虽是一妇人,愿与你出战。

”获视之,乃妻祝融夫人也。

夫人世居南蛮,乃祝融氏之后。

善使飞刀,百发百中。

孟获起身称谢。

夫人欣然上马,引宗党猛将数百员、生力洞兵五万,出银坑宫阙,来与蜀兵对敌。

方才转过洞口,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乃是张嶷。

蛮兵见之,却早两路摆开。

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飞刀,手挺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

张嶷见之,暗暗称奇。

二人骤马交锋。

战不数合,夫人拨马便走。

张嶷赶去,空中一把飞刀落下。

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马。

蛮兵发一声喊,将张嶷执缚去了。

马忠听得张嶷被执,急出救时,早被蛮兵捆住。

望见祝融夫人挺标勒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战,坐下马绊倒,亦被擒了。

都解入洞中来见孟获。

获设席庆贺。

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张嶷、马忠要斩。

获止曰:“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杀彼将,是不义也。

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诸葛亮,杀之未迟。

”夫人从其言,笑饮作乐。

却说败残兵来见孔明,告知其事。

孔明即唤马岱、赵云、魏延三人受计,各自领军前去。

次日,蛮兵报入洞中,说赵云搦战。

祝融夫人即上马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拨马便走。

夫人恐有埋伏,勒兵而回。

魏延又引军来搦战,夫人纵马相迎。

正交锋紧急,延诈败而逃,夫人只不赶。

次日,赵云又引军来搦战,夫人领洞兵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诈败而走,夫人按标不赶。

欲收兵回洞时,魏延引军齐声辱骂,夫人急挺标来取魏延。

延拨马便走。

夫人忿怒赶来,延骤马奔入山僻小路。

忽然背后一声响亮,延回头视之,夫人仰鞍落马:原来马岱埋伏在此,用绊马索绊倒。

就里擒缚,解投大寨而来。

蛮将洞兵皆来救时,赵云一阵杀散。

孔明端坐于帐上,马岱解祝融夫人到,孔明急令武士去其缚,请在别帐赐酒压惊,遣使往告孟获,欲送夫人换张嶷、马忠二将。

孟获允诺,即放出张嶷、马忠,还了孔明。

孔明遂送夫人入洞。

孟获接入,又喜又恼。

忽报八纳洞主到。

孟获出洞迎接,见其人骑着白象,身穿金珠缨络,腰悬两口大刀,领着一班喂养虎豹豺狼之士,簇拥而入。

获再拜哀告,诉说前事。

木鹿大王许以报仇。

获大喜,设宴相待。

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带猛兽而出。

赵云、魏延听知蛮兵出,遂将军马布成阵势。

二将并辔立于阵前视之,只见蛮兵旗帜器械皆别:人多不穿衣甲,尽裸身赤体,面目丑陋。

身带四把尖刀。

军中不鸣鼓角,但筛金为号。

木鹿大王腰挂两把宝刀,手执蒂钟,身骑白象,从大旗中而出。

赵云见了,谓魏延曰:“我等上阵一生,未尝见如此人物。

”二人正沉吟之际,只见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语,手摇蒂钟。

忽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如同骤雨。

一声画角响,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冲将过来。

蜀兵如何抵当,往后便退。

蛮兵随后追杀,直赶到三江界路方回。

赵云、魏延收聚败兵,来孔明帐前请罪,细说此事。

孔明笑曰:“非汝二人之罪。

吾未出茅庐之时,先知南蛮有驱虎豹之法。

吾在蜀中已办下破此阵之物也:随军有二十辆车,俱封记在此。

今日且用一半。

留下一半,后有别用。

”遂令左右取了十辆红油柜车到帐下,留十辆黑油柜车在后。

众皆不知其意。

孔明将柜打开,皆是木刻彩画巨兽,俱用五色绒线为毛衣,钢铁为牙爪,一个可骑坐十人。

孔明选了精壮军士一千余人,领了一百,口内装烟火之物,藏在军中。

次日,孔明驱兵大进,布于洞口。

蛮兵探知,入洞报与蛮王。

木鹿大王自谓无敌,即与孟获引洞兵而出。

孔明纶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于车上。

孟获指曰:“车上坐的便是诸葛亮!

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

”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摇蒂钟。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猛兽突出。

孔明将羽扇一摇,其风便回吹彼阵中去了,蜀阵中假兽拥出。

蛮洞真兽见蜀阵巨兽口吐火焰,鼻出黑烟,身摇铜铃,张牙舞爪而来,诸恶兽不敢前进,皆奔回蛮洞,反将蛮兵冲倒无数。

孔明驱兵大进,鼓角齐鸣,望前追杀。

木鹿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洞内孟获宗党,皆弃宫阙,扒山越岭而走。

孔明大军占了银坑洞。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缉擒孟获,忽报:“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因劝孟获归降,获不从,今将孟获并祝融夫人及宗党数百余人尽皆擒来,献与丞相。

”孔明听知,即唤张嶷、马忠,分付如此如此。

二将受了计,引二千精壮兵,伏于两廊。

孔明即令守门将,俱放进来。

带来洞主引刀斧手解孟获等数百人,拜于殿下。

孔明大喝曰:“与吾擒下!

”两廊壮兵齐出,二人捉一人,尽被执缚。

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诡计,如何瞒得过我!

汝见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来降,吾不加害。

汝只道吾深信,故来诈降,欲就洞中杀吾!

”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带利刀。

孔明问孟获曰:“汝原说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

今日如何?

”获曰:“此是我等自来送死,非汝之能也。

吾心未服。

”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时耶?

”获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倾心归服,誓不反矣。

”孔明曰:“巢穴已破,吾何虑哉!

”令武士尽去其缚,叱之曰:“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轻恕!

”孟获等抱头鼠窜而去。

却说败残蛮兵有千余人,大半中伤而逃,正遇蛮王孟获。

获收了败兵,心中稍喜,却与带来洞主商议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今投何地安身?

”带来洞主曰:“止有一国可以破蜀。

”获喜曰:“何处可去?

”带来洞主曰:“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一国,名乌戈国。

国主兀突骨,身长丈二,不食五谷,以生蛇恶兽为饭。

身有鳞甲,刀箭不能侵。

其手下军士,俱穿藤甲。

其藤生于山涧之中,盘于石壁之上。

国人采取,浸于油中,半年方取出晒之。

晒干复浸,凡十余遍,却才造成铠甲。

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经水不湿,刀箭皆不能入:因此号为‘藤甲军’。

今大王可往求之。

若得彼相助,擒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

”孟获大喜,遂投乌戈国,来见兀突骨。

其洞无宇舍,皆居土穴之内。

孟获入洞,再拜哀告前事。

兀突骨曰:“吾起本洞之兵,与汝报仇。

”获欣然拜谢。

于是兀突骨唤两个领兵俘长: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万兵,皆穿藤甲,离乌戈国望东北而来。

行至一江,名桃花水,两岸有桃树,历年落叶于水中,若别国人饮之尽死,惟乌戈国人饮之,倍添精神。

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蜀兵。

却说孔明令蛮人哨探孟获消息,回报曰:“孟获请乌戈国主,引三万藤甲军,现屯于桃花渡口。

孟获又在各番聚集蛮兵,并力拒战。

”孔明听说,提兵大进,直至桃花渡口。

隔岸望见蛮兵,不类人形,甚是丑恶。

又问土人,言说即日桃叶正落,水不可饮。

孔明退五里下寨,留魏延守寨。

次日,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军过河来,金鼓大震。

魏延引兵出迎。

蛮兵卷地而至。

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皆不能透,俱落于地。

刀砍枪刺,亦不能入。

蛮兵皆使利刀钢叉,蜀兵如何抵当,尽皆败走。

蛮兵不赶而回。

魏延复回,赶到桃花渡口,只见蛮兵带甲渡水而去。

内有困乏者,将甲脱下,放在水面,以身坐其上而渡。

魏延急回大寨,来禀孔明,细言其事。

孔明请吕凯并土人问之。

凯曰:“某素闻南蛮中有一乌戈国,无人伦者也。

更有藤甲护身,急切难伤。

又有桃叶恶水,本国人饮之,反添精神。

别国人饮之即死:如此蛮方,纵使全胜,有何益焉?

不如班师早回。

”孔明笑曰:“吾非容易到此,岂可便去!

吾明日自有平蛮之策。

”于是令赵云助魏延守寨,且休轻出。

次日,孔明令土人引路,自乘小车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处,遍观地理。

山险岭峻之处,车不能行,孔明弃车步行。

忽到一山,望见一谷,形如长蛇,皆光峭石壁,并无树木,中间一条大路。

孔明问土人曰:“此谷何名?

”土人答曰:“此处名为盘蛇谷。

出谷则三江城大路,谷前名塔郎甸。

”孔明大喜曰:“此乃天赐吾成功于此也!

”遂回旧路,上车归寨,唤马岱分付曰:“与汝黑油柜车十辆,须用竹竿千条,柜内之物,如此如此。

可将本部兵去把住盘蛇谷两头,依法而行。

与汝半月限,一切完备。

至期如此施设。

倘有走漏,定按军法。

”马岱受计而去。

又唤赵云分付曰:“汝去盘蛇谷后,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

所用之物,克日完备。

”赵云受计而去。

又唤魏延分付曰:“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

如蛮兵渡水来敌,汝便弃了寨,望白旗处而走。

限半个月内,须要连输十五阵,弃七个寨栅。

若输十四阵,也休来见我。

”魏延领命,心中不乐,怏怏而去。

孔明又唤张翼另引一军,依所指之处,筑立寨栅去了。

却令张嶷、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如此行之。

各人都依计而行。

却说孟获与乌戈国主兀突骨曰:“诸葛亮多有巧计,只是埋伏。

今后交战,分付三军:但见山谷之中,林木多处,不可轻进。

”兀突骨曰:“大王说的有理。

吾已知道中国人多行诡计。

今后依此言行之。

吾在前面厮杀。

汝在背后教道。

”两人商议已定。

忽报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营寨。

兀突骨即差二俘长引藤甲军渡了河,来与蜀兵交战。

不数合,魏延败走。

蛮兵恐有埋伏,不赶自回。

次日,魏延又去立了营寨。

蛮兵哨得,又引众军渡过河来战。

延出迎之。

不数合,延败走。

蛮兵追杀十余里,见四下并无动静,便在蜀寨中屯住。

次日,二俘长请兀突骨到寨,说知此事。

兀突骨即引兵大进,将魏延追一阵。

蜀兵皆弃甲抛戈而走,只见前有白旗。

延引败兵,急奔到白旗处,早有一寨,就寨中屯住。

兀突骨驱兵追至,魏延引兵弃寨而走。

蛮兵得了蜀寨。

次日,又望前追杀。

魏延回兵交战,不三合又败,只看白旗处而走,又有一寨,延就寨屯住。

次日,蛮兵又至。

延略战又走。

蛮兵占了蜀寨。

话休絮烦,魏延且战且走,已败十五阵,连弃七个营寨。

蛮兵大进追杀。

兀突骨自在军前破敌,于路但见林木茂盛之处,便不敢进。

却使人远望,果见树阴之中,旌旗招飐。

兀突骨谓孟获曰:“果不出大王所料。

”孟获大笑曰:“诸葛亮今番被吾识破!

大王连日胜了他十五阵,夺了七个营寨,蜀兵望风而走。

诸葛亮已是计穷。

只此一进,大事定矣!

”兀突骨大喜,遂不以蜀兵为念。

至第十六日,魏延引败残兵,来与藤甲军对敌,兀突骨骑象当先,头戴日月狼须帽,身披金珠缨络,两肋下露出生鳞甲,眼目中微有光芒,手指魏延大骂。

延拨马便走。

后面蛮兵大进。

魏延引兵转过了盘蛇谷,望白旗而走。

兀突骨统引兵众,随后追杀。

兀突骨望见山上并无草木,料无埋伏,放心追杀。

赶到谷中,见数十辆黑油柜车在当路。

蛮兵报曰:“此是蜀兵运粮道路,因大王兵至,撇下粮车而走。

”兀突骨大喜,催兵追赶。

将出谷口,不见蜀兵,只见横木乱石滚下,垒断谷口。

兀突骨令兵开路而进,忽见前面大小车辆,装载干柴,尽皆火起。

兀突骨忙教退兵,只闻后军发喊,报说谷中已被干柴垒断,车中原来皆是火药,一齐烧着。

兀突骨见无草木,心尚不慌,令寻路而走。

只见山上两边乱丢火把,火把到处,地中药线皆着,就地飞起铁炮。

满谷中火光乱舞,但逢藤甲,无有不着。

将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军,烧得互相拥抱,死于盘蛇谷中。

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时,只见蛮兵被火烧的伸拳舒腿,大半被铁炮打的头脸粉碎,皆死于谷中,臭不可闻。

孔明垂泪而叹曰:“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

”左右将士,无不感叹。

却说孟获在寨中,正望蛮兵回报。

忽然千余人笑拜于寨前,言说:“乌戈国兵与蜀兵大战,将诸葛亮围在盘蛇谷中了。

特请大王前去接应。

我等皆是本洞之人,不得已而降蜀。

今知大王前到,特来助战。

”孟获大喜,即引宗党并所聚番人,连夜上马。

就令蛮兵引路。

方到盘蛇谷时,只见火光甚起,臭气难闻。

获知中计,急退兵时,左边张嶷,右边马忠,两路军杀出。

获方欲抵敌,一声喊起,蛮兵中大半皆是蜀兵,将蛮王宗党并聚集的番人,尽皆擒了。

孟获匹马杀出重围,望山径而走。

正走之间,见山凹里一簇人马,拥出一辆小车。

车中端坐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道袍,乃孔明也。

孔明大喝曰:“反贼孟获!

今番如何?

”获急回马走。

旁边闪过一将,拦住去路,乃是马岱。

孟获措手不及,被马岱生擒活捉了。

此时王平、张翼已引一军赶到蛮寨中,将祝融夫人并一应老小皆活捉而来。

孔明归到寨中,升帐而坐,谓众将曰:“吾今此计,不得已而用之,大损阴德。

我料敌人必算吾于林木多处埋伏,吾却空设旌旗,实无兵马,疑其心也。

吾令魏文长连输十五阵者,坚其心也。

吾见盘蛇谷止一条路,两壁厢皆是光石,并无树木,下面都是沙土,因令马岱将黑油柜安排于谷中,车中油柜内,皆是预先造下的火炮,名曰‘地雷’,一炮中藏九炮,三十步埋之,中用竹竿通节,以引药线。

才一发动,山损石裂。

吾又令赵子龙预备草车,安排于谷中。

又于山上准备大木乱石。

却令魏延赚兀突骨并藤甲军入谷,放出魏延,即断其路,随后焚之。

吾闻:‘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

’藤甲虽刀箭不能入,乃油浸之物,见火必着。

蛮兵如此顽皮,非火攻安能取胜?

使乌戈国之人不留种类者,是吾之大罪也!

”众将拜伏曰:“丞相天机,鬼神莫测也!

”孔明令押过孟获来。

孟获跪于帐下。

孔明令去其缚,教且在别帐与酒食压惊。

孔明唤管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却说孟获与祝融夫人并孟优、带来洞主、一切宗党在别帐饮酒。

忽一人入帐谓孟获曰:“丞相面羞,不欲与公相见。

特令我来放公回去,再招人马来决胜负。

公今可速去。

”孟获垂泪言曰:“七擒七纵,自古未尝有也。

吾虽化外之人,颇知礼义,直如此无羞耻乎?

”遂同兄弟妻子宗党人等,皆匍匐跪于帐下,肉袒谢罪曰:“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孔明曰:“公今服乎?

”获泣谢曰:“某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安得不服!

”孔明乃请孟获上帐,设宴庆贺,就令永为洞主。

所夺之地,尽皆退还。

孟获宗党及诸蛮兵,无不感戴,皆欣然跳跃而去。

后人有诗赞孔明曰:“羽扇纶巾拥碧幢,七擒妙策制蛮王。

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 长史费祎入谏曰:“今丞相亲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蛮方。

目今蛮王既已归服,何不置官吏,与孟获一同守之?

”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则当留兵,兵无所食,一不易也。

蛮人伤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祸患,二不易也。

蛮人累有废杀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

今吾不留人,不运粮,与相安于无事而已。

”众人尽服。

于是蛮方皆感孔明恩德,乃为孔明立生祠,四时享祭,皆呼之为“慈父”。

各送珍珠金宝、丹漆药材、耕牛战马,以资军用,誓不再反。

南方已定。

却说孔明犒军已毕,班师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为前锋。

延引兵方至泸水,忽然阴云四合,水面上一阵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军不能进。

延退兵回报孔明。

孔明遂请孟获问之。

正是:塞外蛮人方帖服,水边鬼卒又猖狂。

未知孟获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一回·祭泸水汉相班师伐中原武侯上表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班师回国,孟获率引大小洞主酋长,及诸部落,罗拜相送。

前军至泸水,时值九月秋天,忽然阴云布合,狂风骤起。

兵不能渡,回报孔明。

孔明遂问孟获,获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

”孔明曰:“用何物祭享?

”获曰:“旧时国中因猖神作祸,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

”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杀一人?

”遂自到泸水岸边观看。

果见阴风大起,波涛汹涌,人马皆惊。

孔明甚疑,即寻土人问之。

土人告说:“自丞相经过之后,夜夜只闻得水边鬼哭神号。

自黄昏直至天晓,哭声不绝。

瘴烟之内,阴鬼无数。

因此作祸,无人敢渡。

”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

前者马岱引蜀兵千余,皆死于水中。

更兼杀死南人,尽弃此处。

狂魂怨鬼,不能解释,以致如此。

吾今晚当亲自往祭。

”土人曰:“须依旧例,杀四十九颗人头为祭,则怨鬼自散也。

”孔明曰:“本为人死而成怨鬼,岂可又杀生人耶?

吾自有主意。

”唤行厨宰杀牛马。

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

当夜于泸水岸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

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

三更时分,孔明金冠鹤氅,亲自临祭,令董厥读祭文。

其文曰:“维大汉建兴三年秋九月一日,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诸葛亮,谨陈祭仪,享于故殁王事蜀中将校及南人亡者阴魂曰:我大汉皇帝,威胜五霸,明继三王。

昨自远方侵境,异俗起兵。

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

我奉王命,问罪遐荒。

大举貔貅,悉除蝼蚁。

雄军云集,狂寇冰消。

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猿之势。

但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

官僚将校,皆为四海英雄:习武从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

齐坚奉国之诚,并效忠君之志。

何期汝等偶失兵机,缘落奸计:或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

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凯歌欲还,献俘将及。

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

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

我当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

用兹酬答,以慰汝心。

至于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凭依不远。

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想宜宁帖,毋致号啕。

聊表丹诚,敬陈祭祀。

呜呼,哀哉!

伏惟尚飨!

”读毕祭文,孔明放声大哭,极其痛切,情动三军,无不下泪。

孟获等众,尽皆哭泣。

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千鬼魂,皆随风而散。

于是孔明令左右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军俱到泸水南岸,但见云收雾散,风静浪平。

蜀兵安然尽渡泸水,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吕凯守四郡。

发付孟获领众自回,嘱其勤政驭下,善抚居民,勿失农务。

孟获涕泣拜别而去。

孔明自引大军回成都。

后主排銮驾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辇立于道傍,以候孔明。

孔明慌下车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怀忧,臣之罪也。

”后主扶起孔明,并车而回,设太平筵会,重赏三军。

自此远邦进贡来朝者二百余处。

孔明奏准后主,将殁于王事者之家,一一优恤。

人心欢悦,朝野清平。

却说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汉建兴四年也。

丕先纳夫人甄氏,即袁绍次子袁熙之妇,前破邺城时所得。

后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聪明,丕甚爱之。

后丕又纳安平广宗人郭永之女为贵妃,甚有颜色。

其父尝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

”故号为“女王”。

自丕纳为贵妃,因甄夫人失宠,郭贵妃欲谋为后,却与幸臣张韬商议。

时丕有疾,韬乃诈称于甄夫人宫中掘得桐木偶人,上书天子年月日时,为魇镇之事。

丕大怒,遂将甄夫人赐死,立郭贵妃为后。

因无出,养曹睿为己子。

虽甚爱之,不立为嗣。

睿年至十五岁,弓马熟娴。

当年春二月,丕带睿出猎。

行于山坞之间,赶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观小鹿驰于曹睿马前。

丕大呼曰:“吾儿何不射之?

”睿在马上泣告曰:“陛下已杀其母,臣安忍复杀其子也。

”丕闻之,掷弓于地曰:“吾儿真仁德之主也!

”于是遂封睿为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医治不痊,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三人入寝宫。

丕唤曹睿至,指谓曹真等曰:“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复生。

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辅之,勿负朕心。

”三人皆告曰:“陛下何出此言?

臣等愿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万岁。

”丕曰:“今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

”正言间,内侍奏征东大将军曹休入宫问安。

丕召入谓曰:“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辅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

”言讫,堕泪而薨。

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

于是曹真、陈群、司马懿、曹休等,一面举哀,一面拥立曹睿为大魏皇帝。

谥父丕为文皇帝,谥母甄氏为文昭皇后。

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其余文武官僚,各各封赠。

大赦天下。

时雍、凉二州缺人守把,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

曹睿从之,遂封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

领诏去讫。

早有细作飞报入川。

孔明大惊曰:“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余皆不足虑:司马懿深有谋略,今督雍、凉兵马,倘训练成时,必为蜀中之大患。

不如先起兵伐之。

”参军马谡曰:“今丞相平南方回,军马疲敝,只宜存恤,岂可复远征?

某有一计,使司马懿自死于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钧意允否?

”孔明问是何计,马谡曰:“司马懿虽是魏国大臣,曹睿素怀疑忌。

何不密遣人往洛阳、邺郡等处,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

更作司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贴诸处。

使曹睿心疑,必然杀此人也。

”孔明从之,即遣人密行此计去了。

却说邺城门上。

忽一日见贴下告示一道。

守门者揭了,来奏曹睿。

睿观之,其文曰:“骠骑大将军总领雍、凉等处兵马事司马懿,谨以信义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创立基业,本欲立陈思王子建为社稷主。

不幸奸谗交集,岁久潜龙。

皇孙曹睿,素无德行,妄自居尊,有负太祖之遗意。

今吾应天顺人,克日兴师,以慰万民之望。

告示到日,各宜归命新君。

如不顺者,当灭九族!

先此告闻,想宜知悉。

” 曹睿览毕,大惊失色,急问群臣。

太尉华歆奏曰:“司马懿上表乞守雍、凉,正为此也。

先时太祖武皇帝尝谓臣曰: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以兵权。

久必为国家大祸。

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诛之。

”王朗奏曰:“司马懿深明韬略,善晓兵机,素有大志。

若不早除,久必为祸。

”睿乃降旨,欲兴兵御驾亲征。

忽班部中闪出大将军曹真奏曰:“不可。

文皇帝托孤于臣等数人,是知司马仲达无异志也。

今事未知真假,遽尔加兵,乃逼之反耳。

或者蜀、吴奸细行反间之计,使我君臣自乱,彼却乘虚而击,未可知也。

陛下幸察之。

”睿曰:“司马懿若果谋反,将奈何?

”真曰:“如陛下心疑,可仿汉高伪游云梦之计。

御驾幸安邑,司马懿必然来迎。

观其动静,就车前擒之,可也。

”睿从之,遂命曹真监国,亲自领御林军十万,径到安邑。

司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严,乃整兵马,率甲士数万来迎。

近臣奏曰:“司马懿果率兵十余万,前来抗拒,实有反心矣。

”睿慌命曹休先领兵迎之。

司马懿见兵马前来,只疑车驾亲至,伏道而迎。

曹休出曰:“仲达受先帝托孤之重,何故反耶?

”懿大惊失色,汗流遍体,乃问其故。

休备言前事。

懿曰:“此吴、蜀奸细反间之计,欲使我君臣自相残害,彼却乘虚而袭。

某当自见天子辨之。

”遂急退了军马,至睿车前俯伏泣奏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安敢有异心?

必是吴、蜀之奸计。

臣请提一旅之师,先破蜀,后伐吴,报先帝与陛下,以明臣心。

”睿疑虑未决。

华歆奏曰:“不可付之兵权。

可即罢归田里。

”睿依言,将司马懿削职回乡,命曹休总督雍。

凉军马。

曹睿驾回洛阳。

却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川中。

孔明闻之大喜曰:“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马懿总雍、凉之兵。

今既中计遭贬,吾有何忧!

”次日,后主早朝,大会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师表》一道。

表曰:“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罢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

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弩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若无兴复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咨,以彰其慢。

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

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 后主览表曰:“相父南征,远涉艰难。

方始回都,坐未安席。

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

”孔明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尝有怠。

今南方已平,可无内顾之忧。

不就此时讨贼,恢复中原,更待何日?

”忽班部中太史谯周出奏曰:“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

”乃顾孔明曰:“丞相深明天文,何故强为?

”孔明曰:“天道变易不常,岂可拘执?

吾今且驻军马于汉中,观其动静而后行。

”谯周苦谏不从。

于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费祎等为侍中,总摄宫中之事。

又留向宠为大将,总督御林军马。

蒋琬为参军。

张裔为长史,掌丞相府事。

杜琼为谏议大夫。

杜微、杨洪为尚书。

孟光、来敏为祭酒。

尹默、李譔为博士。

郤正、费诗为秘书。

谯周为太史。

内外文武官僚一百余员,同理蜀中之事。

孔明受诏归府,唤诸将听令: 前督部——镇北将军、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都亭侯魏延。

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

牙门将——裨将军王平。

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领建宁太守李恢, 副将——定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吕义。

兼管运粮左军领兵使——平北将军、陈仓侯马岱, 副将——飞卫将军廖化。

右军领兵使——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抚戎将军、关内侯张嶷。

行中军师——车骑大将军、都乡侯刘琰。

中监军——扬武将军邓芝。

中参军——安远将军马谡。

前将军——都亭侯袁綝。

左将军——高阳侯吴懿。

右将军——玄都侯高翔。

后将军——安乐侯吴班。

领长史——绥军将军杨仪。

前将军——征南将军刘巴。

前护军——偏将军、汉城亭侯许允。

左护军——笃信中郎将丁咸。

右护军——偏将军刘敏。

后护军——典军中郎将官雝。

行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

行参军——谏议将军阎晏。

行参军——偏将军爨习。

行参军——裨将军杜义,武略中郎将杜祺,绥戎都尉盛孛攵。

从事——武略中郎将樊岐。

典军书记——樊建。

丞相令史——董厥。

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

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

以上一应官员,都随着平北大都督、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知内外事诸葛亮。

分拨已定,又檄李严等守川口以拒东吴。

选定建兴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师伐魏。

忽帐下一老将,厉声而进曰:“我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

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

”众视之,乃赵云也。

孔明曰:“吾自平南回都,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为折一臂也。

今将军年纪已高,倘稍有参差,动摇一世英名,减却蜀中锐气。

”云厉声曰:“吾自随先帝以来,临阵不退,遇敌则先。

大丈夫得死于疆场者,幸也,吾何恨焉?

愿为前部先锋!

”孔明再三苦劝不住。

云曰:“如不教我为先锋,就撞死于阶下!

”孔明曰:“将军既要为先锋,须得一人同去。

”言未尽,一人应曰:“某虽不才,愿助老将军先引一军前去破敌。

”孔明视之,乃邓芝也。

孔明大喜,即拨精兵五千。

副将十员,随赵云、邓芝去讫。

孔明出师,后主引百官送于北门外十里。

孔明辞了后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军望汉中迤逦进发。

却说边庭探知此事,报入洛阳。

是日曹睿设朝,近臣奏曰:“边官报称:诸葛亮率领大兵三十余万,出屯汉中,令赵云、邓芝为前部先锋,引兵入境。

”睿大惊,问群臣曰:“谁可为将,以退蜀兵?

”忽一人应声而出曰:“臣父死于汉中,切齿之恨,未尝得报。

今蜀兵犯境,臣愿引本部猛将,更乞陛下赐关西之兵,前往破蜀,上为国家效力,下报父仇,臣万死不恨!

”众视之,乃夏侯渊之子夏侯楙也。

楙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与夏侯惇为子。

后夏侯渊为黄忠所斩,曹操怜之,以女清河公主招为驸马,因此朝中钦敬。

虽掌兵权,未尝临阵。

当时自请出征,曹睿即命为大都督,调关西诸路军马前去迎敌。

司徒王朗谏曰:“不可。

夏侯驸马素不曾经战,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

更兼诸葛亮足智多谋,深通韧略,不可轻敌。

”夏侯楙叱曰:“司徒莫非结连诸葛亮,欲为内应耶?

吾自幼从父学习韬略,深通兵法。

汝何欺我年幼?

吾若不生擒诸葛亮,誓不回见天子!

”王朗等皆不敢言。

夏侯楙辞了魏主,星夜到长安,调关西诸路军马二十余万,来敌孔明。

正是:欲秉白旄摩将士,却教黄吻掌兵权。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二回·赵子龙力斩五将诸葛亮智取三城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率兵前至沔阳,经过马超坟墓,乃令其弟马岱挂孝,孔明亲自祭之。

祭毕,回到寨中,商议进兵。

忽哨马报道:“魏主曹睿遣驸马夏侯楙,调关中诸路军马,前来拒敌。

”魏延上帐献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无谋。

延愿得精兵五千,取路出褒中,循秦岭以东,当子午谷而投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

夏侯楙若闻某骤至,必然弃城望横门邸阁而走。

某却从东方而来,丞相可大驱士马,自斜谷而进。

如此行之,则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也。

”孔明笑曰:“此非万全之计也。

汝欺中原无好人物,倘有人进言,于山僻中以兵截杀,非惟五千人受害,亦大伤锐气。

决不可用。

”魏延又曰:“丞相兵从大路进发,彼必尽起关中之兵,于路迎敌,则旷日持久,何时而得中原?

”孔明曰:“吾从陇右取平坦大路,依法进兵,何忧不胜!

”遂不用魏延之计。

魏延怏怏不悦。

孔明差人令赵云进兵。

却说夏侯楙在长安聚集诸路军马。

时有西凉大将韩德,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西羌诸路兵八万到来。

见了夏侯楙,楙重赏之,就遣为先锋。

德有四子,皆精通武艺,弓马过人:长子韩瑛,次子韩瑶,三子韩琼,四子韩琪。

韩德带四子并西羌兵八万,取路至凤鸣山,正遇蜀兵。

两阵对圆。

韩德出马,四子列于两边。

德厉声大骂曰:“反国之贼,安敢犯吾境界!

”赵云大怒,挺枪纵马,单搦韩德交战。

长子韩瑛,跃马来迎。

战不三合,被赵云一枪刺死于马下。

次子韩瑶见之,纵马挥刀来战。

赵云施逞旧日虎威,抖擞精神迎战。

瑶抵敌不住。

三子韩琼,急挺方天戟骤马前来夹攻。

云全然不惧,枪法不乱。

四子韩琪,见二兄战云不下,也纵马抡两口日月刀而来,围住赵云。

云在中央独战三将。

少时,韩琪中枪落马,韩阵中偏将急出救去。

云拖枪便走。

韩琼按戟,急取弓箭射之,连放三箭,皆被云用枪拨落。

琼大怒,仍绰方天戟纵马赶来。

却被云一箭射中面门,落马而死,韩瑶纵马举宝刀便砍赵云。

云弃枪于地,闪过宝刀,生擒韩瑶归阵,复纵马取枪杀过阵来。

韩德见四子皆丧于赵云之手,肝胆皆裂,先走入阵去。

西凉兵素知赵云之名,今见其英勇如昔,谁敢交锋?

赵云马到处,阵阵倒退。

赵云匹马单枪,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后人有诗赞曰:“忆昔常山赵子龙,年登七十建奇功。

独诛四将来冲阵,犹似当阳救主雄。

” 邓芝见赵云大胜,率蜀兵掩杀,西凉兵大败而走。

韩德险被赵云擒住,弃甲步行而逃。

云与邓芝收军回寨。

芝贺曰:“将军寿已七旬,英勇如昨。

今日阵前力斩四将,世所罕有!

”云曰:“丞相以吾年迈,不肯见用,吾故聊以自表耳。

”遂差人解韩瑶,申报捷书,以达孔明。

却说韩德引败军回见夏侯楙,哭告其事。

楙自统兵来迎赵云。

探马报入蜀寨,说夏侯楙引兵到。

云上马绰枪,引千余军,就凤鸣山前摆成阵势。

当日,夏侯楙戴金盔,坐白马,手提大砍刀,立在门旗之下。

见赵云跃马挺枪,往来驰骋,楙欲自战。

韩德曰:“杀吾四子之仇,如何不报!

”纵马轮开山大斧,直取赵云。

云奋怒挺枪来迎。

战不三合,枪起处,刺死韩德于马下,急拨马直取夏侯楙。

楙慌忙闪入本阵。

邓芝驱兵掩杀,魏兵又折一阵,退十余里下寨。

楙连夜与众将商议曰:“吾久闻赵云之名,未尝见面。

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当阳长坂之事。

似此无人可敌,如之奈何?

”参军程武,乃程昱之子也,进言曰:“某料赵云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来日都督再引兵出,先伏两军于左右。

都督临阵先退,诱赵云到伏兵处。

都督却登山指挥四面军马,重叠围住,云可擒矣。

”楙从其言,遂遣董禧引三万军伏于左,薛则引三万军伏于右。

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楙复整金鼓旗幡,率兵而进。

赵云、邓芝出迎。

芝在马上谓赵云曰:“昨夜魏兵大败而走,今日复来,必有诈也。

老将军防之。

”子龙曰:“量此乳臭小儿,何足道哉!

吾今日必当擒之!

”便跃马而出。

魏将潘遂出迎,战不三合,拨马便走。

赵云赶去,魏阵中八员将一齐来迎。

放过夏侯楙先走,八将陆续奔走。

赵云乘势追杀,邓芝引兵继进。

赵云深入重地,只听得四面喊声大震。

邓芝急收军退回,左有董禧,右有薛则,两路兵杀到。

邓芝兵少,不能解救。

赵云被困在垓心,东冲西突,魏兵越厚。

时云手下止有千余人,杀到山坡之下,只见夏侯楙在山上指挥三军。

赵云投东则望东指,投西则望西指,因此赵云不能突围,乃引兵杀上山来。

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山。

赵云从辰时杀至酉时,不得脱走,只得下马少歇,且待月明再战。

却才卸甲而坐,月光方出,忽四下火光冲天,鼓声大震,矢石如雨,魏兵杀到,皆叫曰:“赵云早降!

”云急上马迎敌。

四面军马渐渐逼近,八方弩箭交射甚急,人马皆不能向前。

云仰天叹曰:“吾不服老,死于此地矣!

”忽东北角上喊声大起,魏兵纷纷乱窜,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持丈八点钢矛,马项下挂一颗人头。

云视之,乃张苞也。

苞见了赵云,言曰:“丞相恐老将军有失,特遣某引五千兵接应。

闻老将军被困,故杀透重围。

正遇魏将薛则拦路,被某杀之。

”云大喜,即与张苞杀出西北角来。

只见魏兵弃戈奔走:一彪军从外呐喊杀人,为首大将提偃月青龙刀,手挽人头。

云视之,乃关兴也。

兴曰:“奉丞相之命,恐老将军有失,特引五千兵前来接应。

却才阵上逢着魏将董禧,被吾一刀斩之,枭首在此。

丞相随后便到也。

”云曰:“二将军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擒住夏侯楙,以定大事?

”张苞闻言,遂引兵去了。

兴曰:“我也干功去。

”遂亦引兵去了。

云回顾左右曰:“他两个是吾子侄辈,尚且争先干功。

吾乃国家上将,朝廷旧臣,反不如此小儿耶?

吾当舍老命以报先帝之恩!

”于是引兵来捉夏侯楙。

当夜三路兵夹攻,大破魏军一阵。

邓芝引兵接应,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夏侯楙乃无谋之人,更兼年幼,不曾经战,见军大乱,遂引帐下骁将百余人,望南安郡而走。

众军因见无主,尽皆逃窜。

兴、苞二将闻夏侯楙望南安郡去了,连夜赶来。

楙走入城中,令紧闭城门,驱兵守御。

兴、苞二人赶到,将城围住。

赵云随后也到:三面攻打。

少时,邓芝亦引兵到。

一连围了十日,攻打不下。

忽报丞相留后军住沔阳,左军屯阳平,右军屯石城,自引中军来到。

赵云、邓芝、关兴、张苞皆来拜问孔明,说连日攻城不下。

孔明遂乘小车亲到城边周围看了一遍,回寨升帐而坐。

众将环立听令。

孔明曰:“此郡壕深城峻,不易攻也。

吾正事不在此城,汝等如只久攻,倘魏兵分道而出,以取汉中,吾军危矣。

”邓芝曰:“夏侯楙乃魏之驸马,若擒此人,胜斩百将。

今困于此,岂可弃之而去?

”孔明曰:“吾自有计。

此处西连天水郡,北抵安定郡,二处太守,不知何人?

”探卒答曰:“天水太守马遵,安定太守崔谅。

”孔明大喜,乃唤魏延受计,如此如此。

又唤关兴、张苞受计,如此如此。

又唤心腹军士二人受计,如此行之。

各将领命,引兵而去。

孔明却在南安城外,令军运柴草堆于城下,口称烧城。

魏兵闻知,皆大笑不惧。

却说安定太守崔谅,在城中闻蜀兵围了南安,困住夏侯楙,十分慌惧,即点军马约共四千,守住城池。

忽见一人自正南而来,口称有机密事。

崔谅唤入问之,答曰:“某是夏侯都督帐下心腹将裴绪。

今奉都督将令,特来求救于天水、安定二郡。

南安甚急,每日城上纵火为号,专望二郡救兵,并不见到。

因复差某杀出重围,来此告急。

可星夜起兵为外应。

都督若见二郡兵到,却开城门接应也。

”谅曰:“有都督文书否?

”绪贴肉取出,汗已湿透。

略教一视,急令手下换了乏马,便出城望天水而去。

不二日,又有报马到,告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教安定早早接应。

崔谅与府官商议。

多官曰:“若不去救,失了南安,送了夏侯驸马,皆我两郡之罪也:只得救之。

”谅即点起人马,离城而去,只留文官守城。

崔谅提兵向南安大路进发,遥望见火光冲天,催兵星夜前进,离南安尚有五十余里,忽闻前后喊声大震,哨马报道:“前面关兴截住去路,背后张苞杀来!

”安定之兵,四下逃窜。

谅大惊,乃领手下百余人,往小路死战得脱,奔回安定。

方到城壕边,城上乱箭射下来。

蜀将魏延在城上叫曰:“吾已取了城也!

何不早降?

”原来魏延扮作安定军,夤夜赚开城门,蜀兵尽入,因此得了安定。

崔谅慌投天水郡来。

行不到一程,前面一彪军摆开。

大旗之下,一人纶巾羽扇,道袍鹤氅,端坐于车上。

谅视之,乃孔明也,急拨回马走。

关兴、张苞两路兵追到,只叫:“早降!

”崔谅见四面皆是蜀兵,不得已遂降,同归大寨。

孔明以上宾相待。

孔明曰:“南安太守与足下交厚否?

”谅曰:“此人乃杨阜之族弟杨陵也。

与某邻郡,交契甚厚。

”孔明曰:“今欲烦足下入城,说杨陵擒夏侯楙,可乎?

”谅曰:“丞相若令某去,可暂退军马,容某入城说之。

”孔明从其言,即时传令,教四面军马各退二十里下寨。

崔谅匹马到城边叫开城门,入到府中,与杨陵礼毕,细言其事。

陵曰:“我等受魏主大恩,安忍背之?

可将计就计而行。

”遂引崔谅到夏侯楙处,备细说知。

楙曰:“当用何计?

”杨陵曰:“只推某献城门,赚蜀兵入,却就城中杀之。

”崔谅依计而行,出城见孔明,说:“杨陵献城门,放大军入城,以擒夏侯楙。

杨陵本欲自捉,因手下勇士不多,未敢轻动。

”孔明曰:“此事至易:今有足下原降兵百余人,于内暗藏蜀将扮作安定军马,带入城去、先伏于夏侯楙府下。

却暗约杨陵,待半夜之时,献开城门,里应外合。

”崔谅暗思:“若不带蜀将去,恐孔明生疑。

且带入去,就内先斩之,举火为号,赚孔明入来,杀之可也。

”因此应允。

孔明嘱曰:“吾遣亲信将关兴、张苞随足下先去,只推救军杀入城中,以安夏侯楙之心。

但举火,吾当亲入城去擒之。

”时值黄昏,关兴、张苞受了孔明密计,披挂上马,各执兵器,杂在安定军中,随崔谅来到南安城下。

杨陵在城上撑起悬空板,倚定护心栏,问曰:“何处军马?

”崔谅曰:“安定救军来到。

”谅先射一号箭上城,箭上带着密书曰:“今诸葛亮先遣二将,伏于城中,要里应外合。

且不可惊动,恐泄漏计策。

待入府中图之。

”杨陵将书见了夏侯楙,细言其事。

楙曰:“既然诸葛亮中计,可教刀斧手百余人,伏于府中。

如二将随崔太守到府下马,闭门斩之。

却于城上举火,赚诸葛亮入城。

伏兵齐出,亮可擒矣。

” 安排已毕,杨陵回到城上言曰:“既是安定军马,可放入城。

”关兴跟崔谅先行,张苞在后。

杨陵下城,在门边迎接。

兴手起刀落,斩杨陵于马下。

崔谅大惊,急拨马奔到吊桥边,张苞大喝曰:“贼子休走!

汝等诡计,如何瞒得丞相耶!

”手起一枪,刺崔谅于马下。

关兴早到城上,放起火来。

四面蜀兵齐入。

夏侯楙措手不及,开南门并力杀出。

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是王平。

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楙于马上,余皆杀死。

孔明入南安,招谕军民,秋毫无犯。

众将各各献功。

孔明将夏侯楙囚于车中。

邓芝问曰:“丞相何故知崔谅诈也?

”孔明曰:“吾已知此人无降心,故意使入城。

彼必尽情告与夏侯楙,欲将计就计而行。

吾见来情,足知其诈,复使二将同去,以稳其心。

此人若有真心,必然阻当。

彼欣然同去者,恐吾疑也。

他意中度二将同去,赚入城内杀之未迟。

又令吾军有托,放心而进。

吾已暗嘱二将,就城门下图之。

城内必无准备,吾军随后便到。

此出其不意也。

”众将拜服。

孔明曰:“赚崔谅者,吾使心腹人诈作魏将裴绪也。

吾又去赚天水郡,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今可乘势取之。

”乃留吴懿守南安,刘琰守安定,替出魏延军马去取天水郡。

却说天水郡太守马遵,听知夏侯楙困在南安城中,乃聚文武官商议。

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曰:“夏侯驸马乃金枝玉叶,倘有疏虞,难逃坐视之罪。

太守何不尽起本部兵以救之?

”马遵正疑虑间,忽报夏侯驸马差心腹将裴绪到。

绪入府,取公文付马遵,说:“都督求安定、天水两郡之兵,星夜救应。

”言讫,匆匆而去。

次日又有报马到,称说:“安定兵已先去了,教太守火急前来会合。

” 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

”众视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

父名冏,昔日曾为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乱,没于王事。

维自幼博览群书,兵法武艺,无所不通。

奉母至孝,郡人敬之。

后为中郎将,就参本郡军事。

当日姜维谓马遵曰:“近闻诸葛亮杀败夏侯楙,困于南安,水泄不通,安得有人自重围之中而出?

又且裴绪乃无名下将,从不曾见。

况安定报马,又无公文,以此察之,此人乃蜀将诈称魏将。

赚得太守出城,料城中无备,必然暗伏一军于左近,乘虚而取天水也,”马遵大悟曰:“非伯约之言,则误中奸计矣!

”维笑曰:“太守放心。

某有一计,可擒诸葛亮,解南安之危。

”正是:运筹又遇强中手,斗智还逢意外人。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六回·难张温秦宓逞天辩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罗贯中〕 〔明〕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军权皆归于逊。

张昭、顾雍启奏吴王,请自改元。

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

忽报魏主遣使至,权召入。

使命陈说:“蜀前使人求救于魏,魏一时不明,故发兵应之。

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东吴可来接应。

若得蜀土,各分一半。

”权闻言,不能决,乃问于张昭、顾雍等。

昭曰:“陆伯言极有高见,可问之。

”权即召陆逊至。

逊奏曰:“曹丕坐镇中原,急不可图。

今若不从,必为仇矣。

臣料魏与吴皆无诸葛亮之敌手。

今且勉强应允,整军预备,只探听四路如何。

若四路兵胜,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

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

”权从之,乃谓魏使曰:“军需未办,择日便当起程。

”使者拜辞而去。

权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

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

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

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果然“一将守关,万夫莫开”。

曹真屯兵于斜谷道,不能取胜而回。

孙权知了此信,乃谓文武曰:“陆伯言真神算也。

孤若妄动,又结怨于西蜀矣。

”忽报西蜀遣邓芝到。

张昭曰:“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遣邓芝为说客也。

”权曰:“当何以答之?

”昭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

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各执刀在手,从宫门前直摆至殿上,却唤芝入见。

休等此人开言下说词,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对答。

” 权从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于左右,各执军器,召邓芝入。

芝整衣冠而入。

行至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直列至殿上。

芝晓其意,并无惧色,昂然而行。

至殿前,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

左右武士以目视之,芝但微微而笑。

近臣引至帘前,邓芝长揖不拜。

权令卷起珠帘,大喝曰:“何不拜!

”芝昂然而答曰:“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

”权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郦生说齐乎!

可速入油鼎。

”芝大笑曰:“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生!

”权转怒曰:“孤何惧尔一匹夫耶?

”芝曰:“既不惧邓伯苗,何愁来说汝等也?

”权曰:“尔欲为诸葛亮作说客,来说孤绝魏向蜀,是否?

”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为吴国利害而来。

乃设兵陈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

”权闻言惶惶,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赐坐而问曰:“吴、魏之利害若何?

愿先生教我。

”芝曰:“大王欲与蜀和,还是欲与魏和?

”权曰:“孤正欲与蜀主讲和。

但恐蜀主年轻识浅,不能全始全终耳。

”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

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

今大王若委贽称臣于魏,魏必望大王朝觐,求太子以为内侍。

如其不从,则兴兵来攻,蜀亦顺流而进取: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为大王有矣。

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

”言讫,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

权急命止之,请入后殿,以上宾之礼相待。

权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

孤今欲与蜀主连和,先生肯为我介绍乎!

”芝曰:“适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

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

大王犹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于人?

”权曰:“孤意已决,先生勿疑。

” 于是吴王留住邓芝,集多官问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荆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处也。

蜀有邓芝,不辱其主。

吴并无一人入蜀,以达孤意。

”忽一人出班奏曰:“臣愿为使。

”众视之,乃吴郡吴人,姓张,名温,字惠恕,现为中郎将。

权曰:“恐卿到蜀见诸葛亮,不能达孤之情。

”温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

”权大喜,重赏张温,使同邓芝入川通好。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奏后主曰:“邓芝此去,其事必成。

吴地多贤,定有人来答礼。

陛下当礼貌之,令彼回吴,以通盟好。

吴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于蜀矣。

吴、魏宁靖,臣当征南,平定蛮方,然后图魏。

魏削则东吴亦不能久存,可以复一统之基业也。

”后主然之。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

后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张温入。

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

后主赐锦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

后主但敬礼而已。

宴罢,百官送张温到馆舍。

次日,孔明设宴相待。

孔明谓张温曰:“先帝在日,与吴不睦,今已晏驾。

当今主上,深慕吴王,欲捐旧忿,永结盟好,并力破魏。

望大夫善言回奏。

”张温领诺。

酒至半酣,张温喜笑自若,颇有傲慢之意。

次日,后主将金帛赐与张温,设宴于城南邮亭之上,命众官相送。

孔明殷勤劝酒。

正饮酒间,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长揖,入席就坐。

温怪之,乃问孔明曰:“此何人也?

”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敕,现为益州学士。

”温笑曰:“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否?

”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

”温曰:“且说公何所学?

”宓对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

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

”温笑曰:“公既出大言,请即以天为问:天有头乎?

”宓曰:“有头。

”温曰:“头在何方?

”宓曰:“在西方。

《诗》云:‘乃眷西顾。

’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

”温又问:“天有耳乎?

”宓答曰:“天处高而听卑。

《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无耳何能听?

”温又问:“天有足乎?

”宓曰:“有足。

《诗》云:‘天步艰难。

’无足何能步?

”温又问:“天有姓乎?

”宓曰:“岂得无姓!

”温曰:“何姓?

”宓答曰:“姓刘。

”温曰:“何以知之?

”宓曰:“天子姓刘,以故知之。

”温又问曰:“日生于东乎?

”宓对曰:“虽生于东,而没于西。

”此时秦宓语言清朗,答问如流,满座皆惊。

张温无语,宓乃问曰:“先生东吴名士,既以天事下问,必能深明天之理。

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

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

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

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

愿先生教我。

”张温无言可对,乃避席而谢曰:“不意蜀中多出俊杰!

恰闻讲论,使仆顿开茅塞。

”孔明恐温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间问难,皆戏谈耳。

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

”温拜谢。

孔明又令邓芝入吴答礼,就与张温同行。

张、邓二人拜辞孔明,望东吴而来。

却说吴王见张温入蜀未还,乃聚文武商议。

忽近臣奏曰:“蜀遣邓芝同张温入国答礼。

”权召入。

张温拜于殿前,备称后主、孔明之德,愿求永结盟好,特遣邓尚书又来答礼。

权大喜,乃设宴待之。

权问邓芝曰:“若吴、蜀二国同心灭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岂不乐乎?

”芝答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如灭魏之后,未识天命所归何人。

但为君者,各修其德。

为臣者,各尽其忠:则战争方息耳。

”权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如是耶!

”遂厚赠邓芝还蜀。

自此吴、蜀通好。

却说魏国细作人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

魏主曹丕听知,大怒曰:“吴、蜀连和,必有图中原之意也。

不若朕先伐之。

”于是大集文武,商议起兵伐吴。

此时大司马曹仁、太尉贾诩已亡。

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阔民稀,而欲用兵,未见其利。

今日之计,莫若养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后用之,则吴、蜀方可破也。

”丕怒曰:“此迂儒之论也!

今吴、蜀连和,早晚必来侵境,何暇等待十年!

”即传旨起兵伐吴。

司马懿奏曰:“吴有长江之险,非船莫渡。

陛下必御驾亲征,可选大小战船,从蔡、颖而入淮,取寿春,至广陵,渡江口,径取南徐:此为上策。

”丕从之。

于是日夜并工,造龙舟十只,长二十余丈,可容二千余人,收拾战船三千余只。

魏黄初五年秋八月,会聚大小将士,令曹真为前部,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为大将先行,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曹休为合后,刘晔、蒋济为参谋官。

前后水陆军马三十余万,克日起兵。

封司马懿为尚书仆射,留在许昌,凡国政大事,并皆听懿决断。

不说魏兵起程。

却说东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吴国。

近臣慌奏吴王曰:“今魏王曹丕,亲自乘驾龙舟,提水陆大军三十余万,从蔡、颖出淮,必取广陵渡江,来下江南。

甚为利害。

”孙权大惊,即聚文武商议。

顾雍曰:“今主上既与西蜀连和,可修书与诸葛孔明,令起兵出汉中,以分其势。

一面遣一大将,屯兵南徐以拒之。

”权曰:“非陆伯言不可当此大任。

雍曰:“陆伯言镇守荆州,不可轻动。

”权曰:“孤非不知,奈眼前无替力之人。

”言未尽,一人从班部内应声而出曰:“臣虽不才,愿统一军以当魏兵。

若曹丕亲渡大江,臣必生擒,以献殿下。

若不渡江,亦杀魏兵大半,今魏兵不敢正视东吴。

”权视之,乃徐盛也。

权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带,孤何忧哉!

”遂封徐盛为安东将军,总镇都督建业、南徐军马。

盛谢恩,领命而退。

即传令教众官军多置器械,多设旌旗,以为守护江岸之计。

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托将军,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将军何不早发军马渡江,于淮南之地迎敌?

直待曹丕兵至,恐无及矣。

”盛视之,乃吴王侄孙韶也。

韶字公礼,官授扬威将军,曾在广陵守御。

年幼负气,极有胆勇。

盛曰:“曹丕势大。

更有名将为先锋,不可渡江迎敌。

待彼船皆集于北岸,吾自有计破之。

”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军马,更兼深知广陵路势,吾愿自去江北,与曹丕决一死战。

如不胜,甘当军令。

”盛不从。

韶坚执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

盛怒曰:“汝如此不听号令,吾安能制诸将乎?

”叱武士推出斩之。

刀斧手拥孙韶出辕门之外,立起皂旗。

韶部将飞报孙权。

权听知,急上马来救。

武士恰待行刑,孙权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孙韶。

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广陵,深知地利。

不就那里与曹丕厮杀,直待他下了长江,东吴指日休矣!

”权径入营来。

徐盛迎接入帐,奏曰:“大王命臣为都督,提兵拒魏。

今扬威将军孙韶,不遵军法,违令当斩,大王何故赦之?

”权曰:“韶倚血气之壮,误犯军法,万希宽恕。

”盛曰:“法非臣所立,亦非大王所立,乃国家之典刑也。

若以亲而免之,何以令众乎?

”权曰:“韶犯法,本应任将军处治。

奈此子虽本姓俞氏,然孤兄甚爱之,赐姓孙。

于孤颇有劳绩。

今若杀之,负兄义矣。

”盛曰:“且看大王之面,寄下死罪。

”权令孙韶拜谢。

韶不肯拜,厉声而言曰:“据吾之见,只是引军去破曹丕!

便死也不服你的见识!

”徐盛变色。

权叱退孙韶,谓徐盛曰:“便无此子,何损于兵?

今后勿再用之。

”言讫自回。

是夜,人报徐盛说:“孙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潜地过江去了。

”盛恐有失,于吴王面上不好看,乃唤丁奉授以密计,引三千兵渡江接应。

却说魏主驾龙舟至广陵,前部曹真已领兵列于大江之岸。

曹丕问曰:“江岸有多少兵?

”真曰:“隔岸远望,并不见一人,亦无旌旗营寨。

”丕曰:“此必诡计也。

朕自往观其虚实。

”于是大开江道,放龙舟直至大江,泊于江岸。

船上建龙凤日月五色旌旗,仪銮簇拥,光耀射目。

曹丕端坐舟中,遥望江南,不见一人,回顾刘晔、蒋济曰:“可渡江否?

”晔曰:“兵法实实虚虚。

彼见大军至,如何不作整备?

陛下未可造次。

且待三五日,看其动静,然后发先锋渡江以探之。

”丕曰:“卿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于江中。

当夜月黑,军士皆执灯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昼。

遥望江南,并不见半点儿火光。

丕问左右曰:“此何故也?

”臣奏曰:“想闻陛下天兵来到,故望风逃窜耳。

”丕暗笑。

及至天晓,大雾迷漫,对面不见。

须臾风起,雾散云收,望见江南一带皆是连城:城楼上枪刀耀日,遍城尽插旌旗号带。

顷刻数次人来报:“南徐沿江一带,直至石头城,一连数百里,城郭舟车,连绵不绝,一夜成就。

”曹丕大惊。

原来徐盛束缚芦苇为人,尽穿青衣,执旌旗,立于假城疑楼之上。

魏兵见城上许多人马,如何不胆寒?

丕叹曰:“魏虽有武士千群,无所用之。

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图也!

” 正惊讶间,忽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溅湿龙袍,大船将覆。

曹真慌令文聘撑小舟急来救驾。

龙舟上人立站不住。

文聘跳上龙舟,负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

忽流星马报道:“赵云引兵出阳平关,径取长安。

”丕听得,大惊失色,便教回军。

众军各自奔走。

背后吴兵追至。

丕传旨教尽弃御用之物而走。

龙舟将次入淮,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震,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孙韶也。

魏兵不能抵当,折其大半,淹死者无数。

诸将奋力救出魏主。

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里,淮河中一带芦苇,预灌鱼油,尽皆火着。

顺风而下,风势甚急,火焰漫空,绝住龙舟。

丕大惊,急下小船傍岸时,龙舟上早已火着。

丕慌忙上马。

岸上一彪军杀来。

为首一将,乃丁奉也。

张辽急拍马来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却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军无数。

背后孙韶、丁奉夺得马匹、车仗、船只、器械,不计其数。

魏兵大败而回。

吴将徐盛全获大功,吴王重加赏赐。

张辽回到许昌,箭疮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话下。

却说赵云引兵杀出阳平关之次,忽报丞相有文书到,说益州耆帅雍闿结连蛮王孟获,起十万蛮兵,侵掠四郡。

因此宣云回军,令马超坚守阳平关,丞相欲自南征。

赵云乃急收兵而回。

此时孔明在成都整饬军马,亲自南征。

正是:方见东吴敌北魏,又看西蜀战南蛮。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五回·刘先主遗诏托孤儿诸葛亮安居平五路

〔罗贯中〕 〔明〕

却说章武二年夏六月,东吴陆逊大破蜀兵于猇亭彝陵之地。

先主奔回白帝城,赵云引兵据守。

忽马良至,见大军已败,懊悔不及,将孔明之言,奏知先主。

先主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

今有何面目复回成都见群臣乎!

”遂传旨就白帝城住扎,将馆驿改为永安宫。

人报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殁于王事,先主伤感不已。

又近臣奏称:“黄权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

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

”先主曰:“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欲归无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负权,非权负朕也,何必罪其家属?

”仍给禄米以养之。

却说黄权降魏,诸将引见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于陈、韩耶?

”权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诸军于江北,被陆逊绝断。

臣归蜀无路,降吴不可,故来投陛下。

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追慕于古人耶!

”丕大喜,遂拜黄权为镇南将军。

权坚辞不受。

忽近臣奏曰:“有细作人自蜀中来,说蜀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戮。

”权曰:“臣与蜀主,推诚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

”丕然之。

后人有诗责黄权曰:“降吴不可却降曹,忠义安能事两朝?

堪叹黄权惜一死,紫阳书法不轻饶。

” 曹丕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

先取吴乎?

”诩曰:“刘备雄才,更兼诸葛亮善能治国。

东吴孙权,能识虚实,陆逊现屯兵于险要,隔江泛湖,皆难卒谋。

以臣观之,诸将之中,皆无孙权、刘备敌手。

虽以陛下天威临之,亦未见万全之势也。

只可持守,以待二国之变。

”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安有不胜之理?

”尚书刘晔曰:“近东吴陆逊,新破蜀兵七十万,上下齐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陆逊多谋,必有准备。

”丕曰:“卿前劝朕伐吴,今又谏阻,何也?

”晔曰:“时有不同也。

昔东吴累败于蜀,其势顿挫,故可击耳。

今既获全胜,锐气百倍,未可攻也。

”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复言。

”遂引御林军亲往接应三路兵马。

早有哨马报说东吴已有准备:令吕范引兵拒住曹休,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拒曹仁。

刘晔曰:“既有准备,去恐无益。

”丕不从,引兵而去。

却说吴将朱桓,年方二十七岁,极有胆略,孙权甚爱之。

时督军于濡须,闻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桓遂尽拨军守把羡溪去了,止留五千骑守城。

忽报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

众军皆有惧色。

桓按剑而言曰:“胜负在将,不在兵之多寡。

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胜于客兵。

’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马疲困。

吾与汝等,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险,以逸待劳,以主制客:此乃百战百胜之势。

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耶!

”于是传令,教众军偃旗息鼓,只作无人守把之状。

且说魏将先锋常雕,领精兵来取濡须城,遥望城上并无军马。

雕催军急进,离城不远,一声炮响,旌旗齐竖。

朱桓横刀飞马而出,直取常雕。

战不三合,被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

吴兵乘势冲杀一阵,魏兵大败,死者无数。

朱桓大胜,得了无数旌旗军器战马。

曹仁领兵随后到来,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

曹仁大败而退,回见魏主,细奏大败之事。

丕大惊。

正议之间,忽探马报:“曹真、夏侯尚围了南郡,被陆逊伏兵于内,诸葛瑾伏兵于外,内外夹攻,因此大败。

”言未毕,忽探马又报:”曹休亦被吕范杀败。

”丕听知三路兵败,乃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

”时值夏天,大疫流行,马步军十死六七,遂引军回洛阳。

吴、魏自此不和。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渐渐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关、张二弟,其病愈深:两目昏花。

厌见侍从之人,乃叱退左右,独卧于龙榻之上。

忽然阴风骤起,将灯吹摇,灭而复明,只见灯影之下,二人侍立。

先主怒曰:“朕心绪不宁,教汝等且退,何故又来!

”叱之不退。

先主起而视之,上首乃云长,下首乃翼德也。

先主大惊曰:“二弟原来尚在?

”云长曰:“臣等非人,乃鬼也。

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义,皆敕命为神。

哥哥与兄弟聚会不远矣。

”先主扯定大哭。

忽然惊觉,二弟不见。

即唤从人问之,时正三更。

先主叹曰:“朕不久于人世矣!

”遂遣使往成都,请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听受遗命。

孔明等与先主次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来永安宫见帝,留太子刘禅守成都。

且说孔明到永安宫,见先主病危,慌忙拜伏于龙榻之下。

先主传旨,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侧。

抚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业。

何期智识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

悔恨成疾,死在旦夕。

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言讫,泪流满面。

孔明亦涕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天下之望!

”先主以目遍视,只见马良之弟马谡在傍,先主令且退。

谡退出,先主谓孔明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

”孔明曰:“此人亦当世之英才也。

”先主曰:“不然。

朕观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丞相宜深察之。

”分付毕,传旨召诸臣入殿,取纸笔写了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

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

不幸中道而别。

烦丞相将诏付与太子禅,令勿以为常言。

凡事更望丞相教之!

”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

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

”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

”孔明曰:“有何圣谕!

”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

若嗣子可辅,则辅之。

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言讫,叩头流血。

先主又请孔明坐于榻上,唤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曰:“尔等皆记朕言:朕亡之后,尔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

”言罢,遂命二王同拜孔明。

二王拜毕,孔明曰:“臣虽肝脑涂地,安能报知遇之恩也!

”先主谓众官曰:“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

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负朕望。

”又嘱赵云曰:“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

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觑吾子,勿负朕言。

”云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先主又谓众官曰:“卿等众官,朕不能一一分嘱,愿皆自爱。

”言毕,驾崩,寿六十三岁。

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

后杜工部有诗叹曰:“蜀主窥吴向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外,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 先主驾崩,文武官僚,无不哀痛。

孔明率众官奉梓宫还成都。

太子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

举哀行礼毕,开读遗诏。

诏曰:“朕初得疾,但下痢耳。

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

朕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

今朕年六十有余,死复何恨?

但以卿兄弟为念耳。

勉之!

勉之!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惟贤惟德,可以服人。

卿父德薄,不足效也。

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

勿忘!

卿兄弟更求闻达。

至嘱!

至嘱!

”群臣读诏已毕。

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

”乃立太子禅即皇帝位,改元建兴。

加诸葛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

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

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

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谥为皇后。

升赏群臣,大赦天下。

早有魏军探知此事,报入中原。

近臣奏知魏主。

曹丕大喜曰:“刘备已亡,朕无忧矣。

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

”贾诩谏曰:“刘备虽亡,必托孤于诸葛亮。

亮感备知遇之恩,必倾心竭力,扶持嗣主。

陛下不可仓卒伐之。

”正言间,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

”众视之,乃司马懿也。

丕大喜,遂问计于懿。

懿曰:“若只起中国之兵,急难取胜。

须用五路大兵,四面夹攻,令诸葛亮首尾不能救应,然后可图。

”丕问何五路,懿曰:“可修书一封,差使往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赂以金帛,令起辽西羌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此一路也。

再修书遣使赍官诰赏赐,直入南蛮,见蛮王孟获,令起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巂四郡,以击西川之南:此二路也。

再遣使入吴修好,许以割地,令孙权起兵十万,攻两川峡口,径取涪城:此三路也。

又可差使至降将孟达处,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此四路也。

然后命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

此五路也。

共大兵五十万,五路并进,诸葛亮便有吕望之才,安能当此乎?

”丕大喜,随即密遣能言官四员为使前去。

又命曹真为大都督,领兵十万,径取阳平关。

此时张辽等一班旧将,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处,据守关津隘口,故不复调用。

却说蜀汉后主刘禅,自即位以来,旧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细说。

凡一应朝廷选法,钱粮、词讼等事,皆听诸葛丞相裁处。

时后主未立皇后,孔明与群臣上言曰:“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甚贤,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

”后主即纳之。

建兴元年秋八月,忽有边报说:“魏调五路大兵,来取西川。

第一路,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

第二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

第三路,乃东吴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

第四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

第五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兵十万,犯西平关。

此五路军马,甚是利害。

”已先报知丞相,丞相不知为何,数日不出视事。

后主听罢大惊,即差近侍赍旨,宣召孔明入朝。

使命去了半日,回报:“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

”后主转慌。

次日,又命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去丞相卧榻前,告此大事。

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

杜琼曰:“先帝托孤于丞相,今主上初登宝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军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

”良久,门吏传丞相令,言:“病体稍可,明早出都堂议事。

”董、杜二人叹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来丞相府前伺候。

从早至晚,又不见出。

多官惶惶,只得散去。

杜琼入奏后主曰:“请陛下圣驾,亲往丞相府问计。

”后主即引多官入宫,启奏皇太后。

太后大惊,曰:“丞相何故如此?

有负先帝委托之意也!

我当自往。

”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轻往。

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见。

且待主上先往。

如果怠慢,请娘娘于太庙中,召丞相问之未迟。

”太后依奏。

次日,后主车驾亲至相府。

门吏见驾到,慌忙拜伏于地而迎。

后主问曰:“丞相在何处?

”门吏曰:“不知在何处。

只有丞相钧旨,教挡住百官,勿得辄入。

”后主乃下车步行,独进第三重门,见孔明独倚竹杖,在小池边观鱼。

后主在后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乐否?

”孔明回顾,见是后主,慌忙弃杖,拜伏于地曰:“臣该万死!

”后主扶起,问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缘何不肯出府视事?

”孔明大笑,扶后主入内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观鱼,有所思也。

”后主曰:“如之奈何?

”孔明曰:“羌王轲比能,蛮王孟获,反将孟达,魏将曹真。

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

止有孙权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计,但须一能言之人为使。

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

陛下何必忧乎?

” 后主听罢,又惊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测之机也!

愿闻退兵之策。

”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托与臣,臣安敢旦夕怠慢。

成都众官,皆不晓兵法之妙,贵在使人不测,岂可泄漏于人?

老臣先知西番国王轲比能,引兵犯西平关。

臣料马超积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为神威天将军,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驰檄,令马超紧守西平关,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换,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忧矣。

又南蛮孟获,兵犯四郡,臣亦飞檄遣魏延领一军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为疑兵之计:蛮兵惟凭勇力,其心多疑,若见疑兵,必不敢进:此一路又不足忧矣。

又知孟达引兵出汉中。

达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

臣回成都时,留李严守永安宫。

臣已作一书、只做李严亲笔,令人送与孟达。

达必然推病不出,以慢军心:此一路又不足忧矣。

又知曹真引兵犯阳平关。

此地险峻,可以保守,臣已调赵云引一军守把关隘,并不出战。

曹真若见我军不出,不久自退矣。

此四路兵俱不足忧。

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调关兴、张苞二将,各引兵三万,屯于紧要之处,为各路救应。

此数处调遣之事,皆不曾经由成都,故无人知觉。

只有东吴这一路兵,未必便动:如见四路兵胜,川中危急,必来相攻。

若四路不济,安肯动乎?

臣料孙权想曹丕三路侵吴之怨,必不肯从其言。

虽然如此,须用一舌辩之士,径往东吴,以利害说之,则先退东吴。

其四路之兵,何足忧乎?

但未得说吴之人,臣故踌躇。

何劳陛下圣驾来临?

”后主曰:“太后亦欲来见相父。

今朕闻相父之言,如梦初觉。

复何忧哉!

” 孔明与后主共饮数杯,送后主出府。

众官皆环立于门外,见后主面有喜色。

后主别了孔明,上御车回朝。

众皆疑惑不定。

孔明见众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

孔明视之,乃义阳新野人,姓邓,名芝,字伯苗,现为户部尚书。

汉司马邓禹之后。

孔明暗令人留住邓芝。

多官皆散,孔明请芝到书院中,问芝曰:“今蜀、魏、吴鼎分三国,欲讨二国,一统中兴,当先伐何国?

”芝曰:“以愚意论之:魏虽汉贼,其势甚大,急难摇动,当徐徐缓图。

今主上初登宝位,民心未安,当与东吴连合,结为唇齿,一洗先帝旧怨,此乃长久之计也。

未审丞相钧意若何?

”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

今日方得也!

”芝曰:“丞相欲其人何为?

”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结东吴。

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

使乎之任,非公不可。

”芝曰:“愚才疏智浅,恐不堪当此任。

”孔明曰:“吾来日奏知天子,便请伯苗一行,切勿推辞。

”芝应允而退。

至次日,孔明奏准后主,差邓芝往说东吴。

芝拜辞,望东吴而来。

正是:吴人方见干戈息,蜀使还将玉帛通。

未知邓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四回·陆逊营烧七百里孔明巧布八阵图

〔罗贯中〕 〔明〕

却说韩当、周泰探知先主移营就凉,急来报知陆逊。

逊大喜,遂引兵自来观看动静。

只见平地一屯,不满万余人,大半皆是老弱之众,大书“先锋吴班”旗号。

周泰曰:“吾视此等兵如儿戏耳。

愿同韩将军分两路击之。

如其不胜,甘当军令。

”陆逊看了良久,以鞭指曰:“前面山谷中。

隐隐有杀气起。

其下必有伏兵,故于平地设此弱兵,以诱我耳。

诸公切不可出。

”众将听了,皆以为懦。

次日,吴班引兵到关前搦战,耀武扬威,辱骂不绝。

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体,或睡或坐。

徐盛、丁奉入帐禀陆逊曰:“蜀兵欺我太甚!

某等愿出击之!

”逊笑曰:“公等但恃血气之勇,未知孙、吴妙法,此彼诱敌之计也:三日后必见其诈矣。

”徐盛曰:“三日后,彼移营已定,安能击之乎?

”逊曰:“吾正欲令彼移营也。

”诸将哂笑而退。

过三日后,会诸将于关上观望,见吴班兵已退去。

逊指曰:“杀气起矣。

刘备必从山谷中出也。

”言未毕,只见蜀兵皆全装惯束,拥先主而过。

吴兵见了,尽皆胆裂。

逊曰:“吾之不听诸公击班者,正为此也。

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内,必破蜀矣。

”诸将皆曰:“破蜀当在初时,今连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

”逊曰:“诸公不知兵法。

备乃世之枭雄,更多智谋,其兵始集,法度精专。

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

”诸将方才叹服。

后人有诗赞曰:“虎帐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

三分自是多英俊,又显江南陆逊高。

”却说陆逊已定了破蜀之策,遂修笺遣使奏闻孙权,言指日可以破蜀之意。

权览毕,大喜曰:“江东复有此异人,孤何忧哉!

诸将皆上书言其懦,孤独不信,今观其言,果非懦也。

”于是大起吴兵来接应。

却说先主于猇亭尽驱水军,顺流而下,沿江屯扎水寨,深入吴境。

黄权谏曰:“水军沿江而下,进则易,退则难。

臣愿为前驱。

陛下宜在后阵,庶万无一失。

”先主曰:“吴贼胆落,朕长驱大进,有何碍乎?

”众官苦谏,先主不从。

遂分兵两路:命黄权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

先主自督江南诸军,夹江分立营寨,以图进取。

细作探知,连夜报知魏主,言“蜀兵伐吴,树栅连营,纵横七百余里,分四十余屯,皆傍山林下寨。

今黄权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余里,不知何意。

”魏主闻之,仰面笑曰:“刘备将败矣!

”群臣请问其故。

魏主曰:“刘玄德不晓兵法。

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以拒敌者乎?

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

玄德必败于东吴陆逊之手,旬日之内,消息必至矣。

”群臣犹未信,皆请拨兵备之。

魏主曰:“陆逊若胜,必尽举吴兵去取西川。

吴兵远去,国中空虚,朕虚托以兵助战,令三路一齐进兵,东吴唾手可取也。

”众皆拜服。

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出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三路军马会合日期,暗袭东吴。

朕随后自来接应。

”调遣已定。

不说魏兵袭吴。

且说马良至川,入见孔明,呈上图本而言曰:“今移营夹江,横占七百里,下四十余屯,皆依溪傍涧,林木茂盛之处。

皇上令良将图本来与丞相观之。

”孔明看讫,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

可斩此人!

”马良曰:“皆主上自为,非他人之谋。

”孔明叹曰:“汉朝气数休矣!

”良问其故。

孔明曰:“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

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

又,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拒敌乎?

祸不远矣!

陆逊拒守不出,正为此也。

汝当速去见天子,改屯诸营,不可如此。

”良曰:“倘今吴兵已胜,如之奈何?

”孔明曰:“陆逊不敢来追,成都可保无虞。

”良曰:“逊何故不追?

”孔明曰:“恐魏兵袭其后也。

主上若有失,当投白帝城避之。

吾入川时,已伏下十万兵在鱼腹浦矣。

”良大惊曰:“某于鱼腹浦往来数次,未尝见一卒,丞相何作此诈语?

”孔明曰:“后来必见,不劳多问。

”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营来。

孔明自回成都,调拨军马救应。

却说陆逊见蜀兵懈怠,不复提防,升帐聚大小将士听令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

今观蜀兵,足知动静,故欲先取江南岸一营。

谁敢去取?

”言未毕,韩当、周泰、凌统等应声而出曰:“某等愿往。

”逊教皆退不用,独唤阶下末将淳于丹曰:“吾与汝五千军,去取江南第四营:蜀将傅彤所守。

今晚就要成功。

吾自提兵接应。

”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唤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领兵三千,屯于寨外五里,如淳于丹败回,有兵赶来,当出救之,却不可追去。

”二将自引军去了。

却说淳于丹于黄昏时分,领兵前进,到蜀寨时,已三更之后。

丹令众军鼓噪而入。

蜀营内傅彤引军杀出,挺枪直取淳于丹。

丹敌不住,拨马便回。

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赵融。

丹夺路而走,折兵大半,正走之间,山后一彪蛮兵拦住:为首番将沙摩柯。

丹死战得脱,背后三路军赶来。

比及离营五里,吴军徐盛、丁奉二人两下杀来,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营。

丹带箭入见陆逊请罪。

逊曰:“非汝之过也。

吾欲试敌人之虚实耳。

破蜀之计,吾已定矣。

”徐盛、丁奉曰:“蜀兵势大,难以破之,空自损兵折将耳。

”逊笑曰:“吾这条计,但瞒不过诸葛亮耳。

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遂集大小将士听令:使朱然于水路进兵,来日午后东南风大作,用船装载茅草,依计而行。

韩当引一军攻江北岸,周泰引一军攻江南岸,每人手执茅草一把,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各执枪刀,一齐而上,但到蜀营,顺风举火。

蜀兵四十屯,只烧二十屯,每间一屯烧一屯。

各军预带干粮,不许暂退,昼夜追袭,只擒了刘备方止。

众将听了军令,各受计而去。

却说先主正在御营寻思破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幡,无风自倒。

乃问程畿曰:“此为何兆?

”畿曰:“今夜莫非吴兵来劫营?

”先主曰:“昨夜杀尽,安敢再来?

”畿曰:“倘是陆逊试敌,奈何?

”正言间,人报山上远远望见吴兵尽沿山望东去了。

先主曰:“此是疑兵。

”令众休动,命关兴、张苞各引五百骑出巡。

黄昏时分,关兴回奏曰:“江北营中火起。

”先主急令关兴往江北,张苞往江南,探看虚实:“倘吴兵到时,可急回报。

”二将领命去了。

初更时分,东南风骤起。

只见御营左屯火发。

方欲救时,御营右屯又火起。

风紧火急,树木皆着,喊声大震。

两屯军马齐出,奔离御营中,御营军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

后面吴兵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

先主急上马,奔冯习营时,习营中火光连天而起。

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

冯习慌上马引数十骑而走,正逢吴将徐盛军到,敌住厮杀。

先主见了,拨马投西便走。

徐盛舍了冯习,引兵追来。

先主正慌,前面又一军拦住,乃是吴将丁奉,两下夹攻。

先主大惊,四面无路。

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重围,乃是张苞,救了先主,引御林军奔走。

正行之间,前面一军又到,乃蜀将傅彤也,合兵一处而行。

背后吴兵追至。

先主前到一山,名马鞍山。

张苞、傅彤请先主上的山时,山下喊声又起:陆逊大队人马,将马鞍山围住。

张苞、傅彤死据山口。

先主遥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江而下。

次日,吴兵又四下放火烧山,军士乱窜,先主惊慌。

忽然火光中一将引数骑杀上山来,视之,乃关兴也。

兴伏地请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

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军马可也。

”先主曰:“谁敢断后?

”傅彤奏曰:“臣愿以死当之!

”当日黄昏,关兴在前,张苞在中,留傅彤断后,保着先主,杀下山来。

吴兵见先主奔走,皆要争功,各引大军,遮天盖地,往西追赶,先主令军士尽脱袍铠,塞道而焚,以断后军。

正奔走间,喊声大震,吴将朱然引一军从江岸边杀来,截住去路。

先主叫曰:“朕死于此矣!

”关兴、张苞纵马冲突,被乱箭射回,各带重伤,不能杀出。

背后喊声又起,陆逊引大军从山谷中杀来。

先主正慌急之间,此时天色已微明,只见前面喊声震天,朱然军纷纷落涧,滚滚投岩:一彪军杀人,前来救驾。

先主大喜,视之,乃常山赵子龙也。

时赵云在川中江州,闻吴、蜀交兵,遂引军出。

忽见东南一带火光冲天,云心惊,远远探视,不想先主被困,云奋勇冲杀而来。

陆逊闻是赵云,急令军退。

云正杀之间,忽遇朱然,便与交锋。

不一合,一枪刺朱然于马下,杀散吴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

先主曰:“朕虽得脱,诸将士将奈何?

”云曰:“敌军在后,不可久迟。

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应诸将。

”此时先主仅存百余人入白帝城。

后人有诗赞陆逊曰:“持矛举火破连营,玄德穷奔白帝城。

一旦威名惊蜀魏,吴王宁不敬书生。

” 却说傅彤断后,被吴军八面围住。

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无数,降者极多,汝主刘备已被擒获,今汝力穷势孤,何不早降!

”傅彤叱曰:“吾乃汉将,安肯降吴狗乎!

”挺枪纵马,率蜀军奋力死战,不下百余合,往来冲突,不能得脱。

彤长叹曰:“吾今休矣!

”言讫,口中吐血,死于吴军之中。

后人赞傅彤诗曰:“彝陵吴蜀大交兵,陆逊施谋用火焚。

至死犹然骂“吴狗”,傅彤不愧汉将军。

” 蜀祭酒程畿,匹马奔至江边,招呼水军赴敌,吴兵随后追来,水军四散奔逃。

畿部将叫曰:“吴兵至矣!

程祭酒快走罢!

”畿怒曰:“吾自从主上出军,未尝赴敌而逃!

”言未毕,吴兵骤至,四下无路,畿拔剑自刎。

后人有诗赞曰:“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一剑答君王。

临危不改平生志,博得声名万古香。

”时吴班、张南久围彝陵城,忽冯习到,言蜀兵败,遂引军来救先主,孙桓方才得脱。

张、冯二将正行之间,前面吴兵杀来,背后孙桓从彝陵城杀出,两下夹攻。

张南、冯习奋力冲突,不能得脱,死于乱军之中。

后人有诗赞曰:“冯习忠无二,张南义少双。

沙场甘战死,史册共流芳。

” 吴班杀出重围,又遇吴兵追赶。

幸得赵云接着,救回白帝城去了。

时有蛮王沙摩柯,匹马奔走,正逢周泰,战二十余合,被泰所杀。

蜀将杜路,刘宁尽皆降吴。

蜀营一应粮草器仗,尺寸不存。

蜀将川兵,降者无数。

时孙夫人在吴,闻猇亭兵败,讹传先主死于军中,遂驱车至江边,望西遥哭,投江而死。

后人立庙江滨,号曰枭姬祠。

尚论者作诗叹之曰:“先主兵归白帝城,夫人闻难独捐生。

至今江畔遗碑在,犹著千秋烈女名。

”却说陆逊大获全功,引得胜之兵,往西追袭。

前离夔关不远,逊在马上看见前面临山傍江,一阵杀气,冲天而起。

遂勒马回顾众将曰:“前面必有埋伏,三军不可轻进。

”即倒退十余里,于地势空阔处,排成阵势,以御敌军。

即差哨马前去探视。

回报并无军屯在此,逊不信,下马登高望之,杀气复起。

逊再令人仔细探视,哨马回报,前面并无一人一骑。

逊见日将西沉,杀气越加,心中犹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

回报江边止有乱石八九十堆,并无人马。

逊大疑,令寻土人问之。

须臾,有数人到。

逊问曰:“何人将乱石作堆?

如何乱石堆中有杀气冲起?

”土人曰:“此处地名鱼腹浦。

诸葛亮入川之时,驱兵到此,取石排成阵势于沙滩之上。

自此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

”陆逊听罢,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皆有门有户。

逊笑曰:“此乃惑人之术耳,有何益焉!

”遂引数骑下山坡来,直入石阵观看。

部将曰:“日暮矣,请都督早回。

”逊方欲出阵,忽然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

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

横沙立土,重叠如山。

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

逊大惊曰:“吾中诸葛之计也!

”急欲回时,无路可出。

正惊疑间,忽见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

”逊曰:“愿长者引出。

”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径出石阵,并无所碍,送至山坡之上。

逊问曰:“长者何人?

”老人答曰:“老夫乃诸葛孔明之岳父黄承彦也。

昔小婿入川之时,于此布下石阵,名‘八阵图’。

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每日每时,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

临去之时,曾分付老夫道:后有东吴大将迷于阵中,莫要引他出来。

老夫适于山岩之上,见将军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为所迷。

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将军陷没于此,故特自‘生门’引出也。

”逊曰:“公曾学此阵法否?

”黄承彦曰:“变化无穷,不能学也。

”逊慌忙下马拜谢而回。

后杜工部有诗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陆逊回寨,叹曰:“孔明真‘卧龙’也!

吾不能及!

”于是下令班师。

左右曰:“刘备兵败势穷,困守一城,正好乘势击之。

今见石阵而退,何也?

”逊曰:“吾非惧石阵而退。

吾料魏主曹丕,其奸诈与父无异,今知吾追赶蜀兵,必乘虚来袭。

吾若深入西川,急难退矣。

”遂令一将断后,逊率大军而回。

退兵未及二日,三处人来飞报:“魏兵曹仁出濡须,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马数十万,星夜至境,未知何意。

”逊笑曰:“不出吾之所料。

吾已令兵拒之矣。

”正是:雄心方欲吞西蜀,胜算还须御北朝。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三回·战猇亭先主得仇人守江口书生拜大将

〔罗贯中〕 〔明〕

却说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后将军黄忠随先主伐吴。

忽闻先主言老将无用,即提刀上马,引亲随五六人,径到彝陵营中。

吴班与张南、冯习接入,问曰:“老将军此来,有何事故?

”忠曰:“吾自长沙跟天子到今,多负勤劳。

今虽七旬有余,尚食肉十斤,臂开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马,未足为老。

昨日主上言吾等老迈无用,故来此与东吴交锋,看吾斩将,老也不老!

”正言间,忽报吴兵前部已到,哨马临营。

忠奋然而起,出帐上马。

冯习等劝曰:“老将军且休轻进。

”忠不听,纵马而去。

吴班令冯习引兵助战。

忠在吴军阵前,勒马横刀,单搦先锋潘璋交战。

璋引部将史迹出马。

迹欺忠年老,挺枪出战。

斗不三合,被忠一刀斩于马下。

潘璋大怒,挥关公使的青龙刀,来战黄忠。

交马数合,不分胜负。

忠奋力恶战,璋料敌不过,拨马便走。

忠乘势追杀,全胜而回。

路逢关兴、张苞。

兴曰:“我等奉圣旨来助老将军。

既已立了功,速请回营。

”忠不听。

次日,潘璋又来搦战。

黄忠奋然上马。

兴、苞二人要助战,忠不从。

吴班要助战,忠亦不从。

只自引五千军出迎。

战不数合,璋拖刀便走。

忠纵马追之,厉声大叫曰:“贼将休走!

吾今为关公报仇!

”追至三十余里,四面喊声大震,伏兵齐出:右边周泰,左边韩当,前有潘璋,后有凌统,把黄忠困在垓心。

忽然狂风大起,忠急退时,山坡上马忠引一军出,一箭射中黄忠肩窝,险些儿落马。

吴兵见忠中箭,一齐来攻,忽后面喊声大起,两路军杀来,吴兵溃散,救出黄忠,乃关兴、张苞也。

二小将保送黄忠径到御前营中。

忠年老血衰,箭疮痛裂,病甚沉重。

先主御驾自来看视,抚其背曰:“令老将军中伤,朕之过也!

”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

臣今年七十有五,寿亦足矣。

望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

”言讫,不省人事。

是夜殒于御营。

后人有诗叹曰:“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

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

胆气惊河北,威名镇蜀中。

临亡头似雪,犹自显英雄。

” 先主见黄忠气绝,哀伤不已,敕具棺椁,葬于成都。

先主叹曰:“五虎大将,已亡三人。

朕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

”乃引御林军直至猇亭,大会诸将,分军八路,水陆俱进。

水路令黄权领兵,先主自率大军于旱路进发。

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

韩当、周泰听知先主御驾来征,引兵出迎。

两阵对圆,韩当、周泰出马,只见蜀营门旗开处,先主自出,黄罗销金伞盖,左右白旌黄钺,金银旌节,前后围绕。

当大叫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出?

倘有疏虞,悔之何及!

”先主遥指骂曰:“汝等吴狗,伤朕手足,誓不与立于天地之间!

”当回顾众将曰:“谁敢冲突蜀兵?

”部将夏恂,挺枪出马。

先主背后张苞挺丈八矛,纵马而出,大喝一声,直取夏恂。

恂见苞声若巨雷,心中惊惧。

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见恂抵敌不住,挥刀纵马而来。

关兴见了,跃马提刀来迎。

张苞大喝一声,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马。

周平大惊,措手不及,被关兴一刀斩了。

二小将便取韩当、周泰。

韩、周二人,慌退入阵。

先主视之,叹曰:“虎父无犬子也!

”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齐掩杀过去,吴兵大败。

那八路兵,势如泉涌,杀的那吴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养病,听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马,正遇一彪蛮兵,人皆披发跣足,皆使弓弩长枪,搪牌刀斧。

为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个铁蒺藜骨朵,腰带两张弓,威风抖擞。

甘宁见其势大,不敢交锋,拨马而走。

被沙摩柯一箭射中头颅。

宁带箭而走,到于富池口,坐于大树之下而死。

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尸。

吴王闻之,哀痛不已,具礼厚葬,立庙祭祀。

后人有诗叹曰:“吴郡甘兴霸,长江锦幔舟。

酬君重知己,报友化仇雠。

劫寨将轻骑,驱兵饮巨瓯。

神鸦能显圣,香火永千秋。

” 却说先主乘势追杀,遂得猇亭。

吴兵四散逃走。

先主收兵,只不见关兴。

先主慌令张苞等四面跟寻。

原来关兴杀入吴阵,正遇仇人潘璋,骤马追之。

璋大惊,奔入山谷内,不知所往。

兴寻思只在山里,往来寻觅不见。

看看天晚,迷踪失路。

幸得星月有光,追至山僻之间,时已二更,到一庄上,下马叩门。

一老者出问何人。

兴曰:“吾是战将,迷路到此,求一饭充饥。

”老人引入,兴见堂内点着明烛,中堂绘画关公神像。

兴大哭而拜。

老人问曰:“将军何故哭拜?

”兴曰:“此吾父也。

”老人闻言,即便下拜。

兴曰:“何故供养吾父?

”老人答曰:“此间皆是尊神地方。

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况今日为神乎?

老夫只望蜀兵早早报仇。

今将军到此,百姓有福矣。

”遂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马。

三更已后,忽门外又一人击户。

老人出而问之,乃吴将潘璋亦来投宿。

恰入草堂,关兴见了,按剑大喝曰:“歹贼休走!

”璋回身便出。

忽门外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飘三缕美髯,绿袍金铠,按剑而入。

璋见是关公显圣,大叫一声,神魂惊散。

欲待转身,早被关兴手起剑落,斩于地上,取心沥血,就关公神像前祭祀。

兴得了父亲的青龙偃月刀,却将潘璋首级,擐于马项之下,辞了老人,就骑了潘璋的马,望本营而来。

老人自将潘璋之尸拖出烧化。

且说关兴行无数里,忽听得人言马嘶,一彪军来到。

为首一将,乃潘璋部将马忠也。

忠见兴杀了主将潘璋,将首级擐于马项之下,青龙刀又被兴得了,勃然大怒,纵马来取关兴。

兴见马忠是害父仇人,气冲牛斗,举青龙刀望忠便砍。

忠部下三百军并力上前,一声喊起,将关兴围在垓心。

兴力孤势危。

忽见西北上一彪军杀来,乃是张苞。

马忠见救兵到来,慌忙引军自退。

关兴、张苞一处赶来。

赶不数里,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来寻马忠。

两军相合,混战一处。

苞、兴二人兵少,慌忙撤退,回至猇亭,来见先主,献上首级,具言此事。

先主惊异,赏犒三军。

却说马忠回见韩当、周泰,收聚败军,各分头守把。

军士中伤者不计其数。

马忠引傅士仁、糜芳于江渚屯扎。

当夜三更,军士皆哭声不止。

糜芳暗听之,有一夥军言曰:“我等皆是荆州之兵,被吕蒙诡计送了主公性命,今刘皇叔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

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

我等何不杀此二贼,去蜀营投降?

功劳不小。

”又一伙军言曰:“不要性急,等个空儿,便就下手。

” 糜芳听毕,大惊,遂与傅士仁商议曰:“军心变动,我二人性命难保。

今蜀主所恨者马忠耳。

何不杀了他,将首级去献蜀主,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吴,今知御驾前来,特地诣营请罪。

’”仁曰:“不可。

去必有祸。

”芳曰:“蜀主宽仁厚德:目今阿斗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国戚之情,必不肯加害。

”二人计较已定,先备了马。

三更时分,入帐刺杀马忠,将首级割了,二人带数十骑,径投猇亭而来。

伏路军人先引见张南、冯习,具说其事。

次日,到御营中来见先主,献上马忠首级,哭告于前曰:“臣等实无反心。

被吕蒙诡计,称言关公已亡,赚开城门,臣等不得已而降。

今闻圣驾前来,特杀此贼。

以雪陛下之恨。

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

”先主大怒曰:“朕自离成都许多时,你两个如何不来请罪?

今日势危,故来巧言,欲全性命!

朕若饶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关公乎!

”言讫,令关兴在御营中,设关公灵位。

先主亲捧马忠首级,诣前祭祀。

又令关兴将糜芳、傅士仁剥去衣服,跪于灵前,亲自用刀剐之,以祭关公。

忽张苞上帐哭拜于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诛戮。

臣父冤仇,何日可报?

”先主曰:“贤侄勿忧。

朕当削平江南,杀尽吴狗,务擒二贼,与汝亲自醢之,以祭汝父。

“苞泣谢而退。

此时先主威声大震,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

韩当、周泰大惊,急奏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去归蜀帝,亦被蜀帝杀了。

孙权心怯,遂聚文武商议。

步骘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也。

今此数人皆亡,独有范疆、张达二人,现在东吴。

何不擒此二人,并张飞首级,遣使送还,交与荆州,送归夫人,上表求和,再会前情,共图灭魏,则蜀兵自退矣。

”权从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贮飞首,绑缚范疆、张达,囚于槛车之内,令程秉为使,赍国书,望猇亭而来。

却说先主欲发兵前进。

忽近臣奏曰:“东吴遣使送张车骑之首,并囚范疆、张达二贼至。

”先主两手加额曰:“此天之所赐,亦由三弟之灵也!

“即令张苞设飞灵位。

先主见张飞首级在匣中面不改色,放声大哭。

张苞自仗利刀,将范疆、张达万剐凌迟,祭父之灵。

祭毕,先主怒气不息,定要灭吴。

马良奏曰:“仇人尽戳,其恨可雪矣。

吴大夫程秉到此,欲还荆州,送回夫人,永结盟好,共图灭魏,伏候圣旨。

”先主怒曰:“朕切齿仇人,乃孙权也。

今若与之连和,是负二弟当日之盟矣。

今先灭吴,次灭魏。

”便欲斩来使,以绝吴情。

多官苦告方免。

程秉抱头鼠窜,回奏吴主曰:“蜀不从讲和,誓欲先灭东吴,然后伐魏。

众臣苦谏不听,如之奈何?

“ 权大惊,举止失措。

阚泽出班奏曰:“现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

”权急问何人。

泽曰:“昔日东吴大事,全任周郎。

后鲁子敬代之。

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

今子明虽丧,现有陆伯言在荆州。

此人名虽儒生,实有雄才大略,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

前破关公,其谋皆出于伯言。

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

如或有失,臣愿与同罪。

”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

”张昭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敌手。

恐不可用。

”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望轻,恐诸公不服。

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大事。

”步骘亦曰:“逊才堪治郡耳。

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

”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

臣愿以全家保之!

”权曰:“孤亦素知陆伯言乃奇才也!

孤意已决,卿等勿言。

”于是命召陆逊。

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

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

身长八尺,面如美玉。

官领镇西将军。

当下奉召而至,参拜毕,权曰:“今蜀兵临境,孤特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

”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

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

”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

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

”逊曰:“倘文武不服,何如?

”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

”逊曰:“荷蒙重托,敢不拜命。

但乞大王于来日会聚众官,然后赐臣。

”阚泽曰:“古之命将,必筑坛会众,赐白旄黄钺、印绶兵符,然后威行令肃。

今大王宜遵此礼,择日筑坛,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无不服矣。

”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候,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

吴王嘱之曰:“阃以内,孤主之。

阃以外,将军制之。

” 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出师。

一面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

文书到猇亭,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一书生总兵耶?

”比及逊至,众皆不服。

逊升帐议事,众人勉强参贺。

逊曰:“主上命吾为大将,督军破蜀。

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

违者王法无亲,勿致后悔。

”众皆默然。

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之侄,现困于彝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

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

”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不必救之。

待吾破蜀后,彼自出矣。

”众皆暗笑而退。

韩当谓周泰曰:“命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

公见彼所行乎?

”泰曰:“吾聊以言试之,早无一计,安能破蜀也!

”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

众皆笑其懦,不肯坚守。

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

俱不遵吾令,何也?

”韩当曰:“吾自从孙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

其余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

今主上命公为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计,调拨军马,分头征进,以图大事。

乃只令坚守勿战,岂欲待天自杀贼耶?

吾非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堕其锐气?

”于是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

吾等情愿决一死战!

”陆逊听毕,掣剑在手,厉声曰:“仆虽一介书生,今蒙主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

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

”众皆愤愤而退。

却说先主自猇亭布列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昼则旌旗蔽日,夜则火光耀天。

忽细作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

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

”先主问曰:“陆逊何如人也?

’马良奏曰:“逊虽东吴一书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谋略。

前袭荆州,皆系此人之诡计。

”先主大怒曰:“竖子诡计,损朕二弟,今当擒之!

”便传令进兵。

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

”先主曰:“朕用兵老矣,岂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

”遂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

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投知陆逊。

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自来观看,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

远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

韩当接着陆逊,并马而观。

当指曰:“军中必有刘备,吾欲击之。

”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余阵,锐气正盛。

今只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

但宜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

今彼驰骋于平原广野之间,正自得志。

我坚守不出,彼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

吾当以奇计胜之。

” 韩当口虽应诺,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

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

先主见吴军不出,心中焦躁。

马良曰:“陆逊深有谋略。

今陛下远来攻战,自春历夏。

彼之不出,欲待我军之变也。

愿陛下察之。

”先主曰:“彼有何谋?

但怯敌耳。

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

”先锋冯习奏曰:“即今天气炎热,军屯于赤火之中,取水深为不便。

”先主遂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

待过夏到秋,并力进兵。

冯习遂奉旨,将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

马良奏曰:“我军若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

”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余弱兵,近吴寨平地屯住。

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

若陆逊知朕移营,必乘势来击,却令吴班诈败。

逊若追来,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小子可擒矣。

”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妙算,诸臣不及也!

”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

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

”先主曰:“朕亦颇知兵法,何必又问丞相?

”良曰:“古云:‘兼听则明,偏听则蔽。

’望陛下察之。

”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到东川去向丞相。

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

”马良领命而去。

于是先主移兵于林木阴密处避暑。

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

二人听得此事,大喜,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余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就水歇凉。

都督可乘虚击之。

”正是:蜀主有谋能设伏,吴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陆逊可听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二回·孙权降魏受九锡先主征吴赏六军

〔罗贯中〕 〔明〕

却说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军至夔关,驾屯白帝城。

前队军马已出川口。

近臣奏曰:“吴使诸葛瑾至。

”先主传旨教休放入。

黄权奏曰:“瑾弟在蜀为相,必有事而来。

陛下何故绝之?

当召入,看他言语。

可从则从。

如不可,则就借彼口说与孙权,令知问罪有名也。

”先主从之,召瑾入城。

瑾拜伏于地。

先主问曰:“子瑜远来,有何事故?

”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不避斧钺,特来奏荆州之事。

前者,关公在荆州时,吴侯数次求亲,关公不允。

后关公取襄阳,曹操屡次致书吴侯,使袭荆州。

吴侯本不肯许,因吕蒙与关公不睦,故擅自兴兵,误成大事,今吴侯悔之不及。

此乃吕蒙之罪,非吴侯之过也。

今吕蒙已死,冤仇已息。

孙夫人一向思归。

今吴侯令臣为使,愿送归夫人,缚还降将,并将荆州仍旧交还,永结盟好,共灭曹丕,以正篡逆之罪。

”先主怒曰:“汝东吴害了朕弟,今日敢以巧言来说乎!

”瑾曰:“臣请以轻重大小之事,与陛下论之:陛下乃汉朝皇叔,今汉帝已被曹丕篡夺,不思剿除。

却为异姓之亲,而屈万乘之尊:是舍大义而就小义也。

中原乃海内之地,两都皆大汉创业之方,陛下不取,而但争荆州:是弃重而取轻也。

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兴汉室,恢复山河。

今陛下置魏不问,反欲伐吴:窃为陛下不取。

”先主大怒曰:“杀吾弟之仇,不共戴天!

欲朕罢兵,除死方休!

不看丞相之面,先斩汝首!

今且放汝回去,说与孙权:洗颈就戮!

”诸葛瑾见先主不听,只得自回江南。

却说张昭见孙权曰:“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故假以请和为辞,欲背吴入蜀。

此去必不回矣。

”权曰:“孤与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

孤不负子瑜,子瑜亦不负孤。

昔子瑜在柴桑时,孔明来吴,孤欲使子瑜留之。

子瑜曰:‘弟已事玄德,义无二心。

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

’其言足贯神明。

今日岂肯降蜀乎?

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得间也。

”正言间,忽报诸葛瑾回。

权曰:“孤言若何?

”张昭满面羞惭而退。

瑾见孙权,言先主不肯通和之意。

权大惊曰:“若如此,则江南危矣!

”阶下一人进曰:“某有一计,可解此危。

”视之,乃中大夫赵咨也。

权曰:“德度有何良策?

”咨曰:“主公可作一表,某愿为使,往见魏帝曹丕,陈说利害,使袭汉中,则蜀兵自危矣。

”权曰:“此计最善。

但卿此去,休失了东吴气象。

”咨曰:“若有些小差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见江南人物乎!

” 权大喜,即写表称臣,令赵咨为使。

星夜到了许都,先见太尉贾诩等,并大小官僚。

次日早朝,贾诩出班奏曰:“东吴遣中大夫赵咨上表。

”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

”即令召入。

咨拜伏于丹墀。

丕览表毕,遂问咨曰:“吴侯乃何如主也:”咨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

”丕笑曰:“卿褒奖毋乃太甚?

”咨曰:“臣非过誉也。

吴侯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

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

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

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

据三江虎视天下,是其雄也。

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论之,岂不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乎?

”丕又问曰:“吴主颇知学乎?

”咨曰:“吴主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

少有余闲,博览书传,历观史籍,采其大旨,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

”丕曰:“朕欲伐吴,可乎?

”咨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御备之策。

”丕曰:“吴畏魏乎?

”咨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畏之有?

”丕曰:“东吴如大夫者几人?

”咨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

如臣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丕叹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当之矣。

”于是即降诏,命太常卿邢贞赍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

赵咨谢恩出城。

大夫刘晔谏曰:“今孙权惧蜀兵之势,故来请降。

以臣愚见:蜀、吴交兵,乃天亡之也。

今若遣上将提数万之兵,渡江袭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内,吴国之亡,不出旬日。

吴亡则蜀孤矣。

陛下何不早图之?

”丕曰:“孙权既以礼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

不若纳之为是。

”刘晔又曰:“孙权虽有雄才,乃残汉骠骑将军、南昌侯之职。

官轻则势微,尚有畏中原之心。

若加以王位,则去陛下一阶耳。

今陛下信其诈降,崇其位号以封殖之,是与虎添翼也。

”丕曰:“不然。

朕不助吴,亦不助蜀。

待看吴、蜀交兵,若灭一国,止存一国,那时除之,有何难哉?

朕意已决,卿勿复言。

”遂命太常卿邢贞同赵咨捧执册锡,径至东吴。

却说孙权聚集百官,商议御蜀兵之策。

忽报魏帝封主公为王,礼当远接,顾雍谏曰:“主公宜自称上将军、九州伯之位,不当受魏帝封爵。

”权曰:“当日沛公受项羽之封,盖因时也。

何故却之?

”遂率百官出城迎接。

邢贞自恃上国天使,入门不下车。

张昭大怒,厉声曰:“礼无不敬,法无不肃,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无方寸之刃耶?

”邢贞慌忙下车,与孙权相见,并车入城。

忽车后一人放声哭曰:“吾等不能奋身舍命,为主并魏吞蜀,乃令主公受人封爵,不亦辱乎!

”众视之,乃徐盛也。

邢贞闻之,叹曰:“江东将相如此,终非久在人下者也!

”却说孙权受了封爵,众文武官僚拜贺已毕,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遣人赍进谢恩。

早有细作报说蜀主引本国大兵,及蛮王沙摩柯番兵数万,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二枝兵,水陆并进,声势震天。

水路军已出巫口,旱路军已到秭归。

时孙权虽登王位,奈魏主不肯接应,乃问文武曰:“蜀兵势大,当复如何?

”众皆默然。

权叹曰:“周郎之后有鲁肃,鲁肃之后有吕蒙,今吕蒙已亡,无人与孤分忧也!

”言未毕,忽班部中一少年将,奋然而出,伏地奏曰:“臣虽年幼,颇习兵书。

愿乞数万之兵,以破蜀兵。

”权视之,乃孙桓也。

桓字叔武,其父名河,本姓俞氏,孙策爱之,赐姓孙,因此亦系吴王宗族。

河生四子,桓居其长,弓马熟娴,常从吴王征讨,累立奇功,官授武卫都尉。

时年二十五岁。

权曰:“汝有何策胜之?

”桓曰:“臣有大将二员:一名李异,一名谢旌,俱有万夫不当之勇。

乞数万之众,往擒刘备。

”权曰:“侄虽英勇,争奈年幼。

必得一人相助,方可。

”虎威将军朱然出曰:“臣愿与小将军同擒刘备。

”权许之,遂点水陆军五万,封孙桓为左都督,朱然为右都督,即日起兵。

哨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孙桓引二万五千军马,屯于宜都界口,前后分作三营,以拒蜀兵。

却说蜀将吴班领先锋之印,自出川以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兵不血刃,直到宜都。

探知孙桓在彼下寨,飞奏先主。

时先主已到秭归,闻奏怒曰:“量此小儿,安敢与朕抗耶!

”关兴奏曰:“既孙权令此子为将,不劳陛下遣大将,臣愿往擒之。

”先主曰:“朕正欲观汝壮气。

”即命关兴前往。

兴拜辞欲行,张苞出曰:“既关兴前去讨贼,臣愿同行。

”先主曰:“二侄同行甚妙,但须谨慎,不可造次。

” 二人拜辞先主,会合先锋,一同进兵,列成阵势。

孙桓听知蜀兵大至,合寨多起。

两阵对圆,桓领李异、谢旌立马于门旗之下,见蜀营中,拥出二员大将,皆银盔银铠,白马白旗:上首张苞挺丈八点钢矛,下首关兴横着大砍刀。

苞大骂曰:“孙桓竖子!

死在临时,尚敢抗拒天兵乎!

”桓亦骂曰:“汝父已作无头之鬼。

今汝又来讨死,好生不智!

”张苞大怒,挺枪直取孙桓。

桓背后谢旌,骤马来迎。

两将战有三十余合,旌败走,苞乘胜赶来。

李异见谢旌败了,慌忙拍马轮蘸金斧接战。

张苞与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吴军中裨将谭雄,见张苞英勇,李异不能胜,却放一冷箭,正射中张苞所骑之马。

那马负痛奔回本阵,未到门旗边,扑地便倒,将张苞掀在地上。

李异急向前轮起大斧,望张苞脑袋便砍。

忽一道红光闪处,李异头早落地,原来关兴见张苞马回,正待接应,忽见张苞马倒,李异赶来,兴大喝一声,劈李异于马下,救了张苞。

乘势掩杀,孙桓大败。

各自鸣金收军。

次日,孙桓又引军来。

张苞、关兴齐出。

关兴立马于阵前,单搦孙桓交锋。

桓大怒,拍马轮刀,与关兴战三十余合,气力不加,大败回阵。

二小将追杀入营,吴班引着张南、冯习驱兵掩杀。

张苞奋勇当先,杀入吴军,正遇谢旌,被苞一矛刺死。

吴军四散奔走。

蜀将得胜收兵,只不见了关兴。

张苞大惊曰:“安国有失,吾不独生!

”言讫,绰枪上马。

寻不数里,只见关兴左手提刀,右手活挟一将。

苞问曰:“此是何人?

”兴笑答曰:“吾在乱军中,正遇仇人,故生擒来。

”苞视之,乃昨日放冷箭的谭雄也。

苞大喜,同回本营,斩首沥血,祭了死马。

遂写表差人赴先主处报捷。

孙桓折了李异、谢旌、谭雄等许多将士,力穷势孤,不能抵敌,即差人回吴求救。

蜀将张南、冯习谓吴班曰:“目今吴兵势败,正好乘虚劫寨。

”班曰:“孙桓虽然折了许多将士,朱然水军现今结营江上,未曾损折。

今日若去劫寨,倘水军上岸,断我归路,如之奈何?

”南曰:“此事至易:可教关、张二将军,各引五千军伏于山谷中。

如朱然来救,左右两军齐出夹攻,必然取胜。

”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诈作降兵,却将劫寨事告与朱然。

然见火起,必来救应,却令伏兵击之,则大事济矣。

”冯习等大喜,遂依计而行。

却说朱然听知孙桓损兵折将,正欲来救,忽伏路军引几个小卒上船投降。

然问之,小卒曰:“我等是冯习帐下士卒,因赏罚不明,待来投降,就报机密。

”然曰:“所报何事?

”小卒曰:“今晚冯习乘虚要劫孙将军营寨,约定举火为号。

”朱然听毕,即使人报知孙桓。

报事人行至半途,被关兴杀了。

朱然一面商议,欲引兵去救应孙桓。

部将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

倘有疏虞,水陆二军尽皆休矣。

将军只宜稳守水寨,某愿替将军一行。

”然从之,遂令崔禹引一万军前去。

是夜,冯习、张南、吴班分兵三路,直杀入孙桓寨中,四面火起,吴兵大乱,寻路奔走。

且说崔禹正行之间,忽见火起,急催兵前进。

刚才转过山来,忽山谷中鼓声大震:左边关兴,右边张苞,两路夹攻。

崔禹大惊,方欲奔走,正遇张苞。

交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

朱然听知危急,将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

孙桓引败军逃走,问部将曰:“前去何处城坚粮广?

”部将曰:“此去正北彝陵城,可以屯兵。

”桓引败军急望彝陵而走。

方进得城,吴班等追至,将城四面围定。

关兴、张苞等解崔禹到秭归来。

先主大喜,传旨将崔禹斩却,大赏三军。

自此威风震动,江南诸将无不胆寒。

却说孙桓令人求救于吴王,吴王大惊,即召文武商议曰:“今孙桓受困于彝陵,朱然大败于江中,蜀兵势大,如之奈何?

”张昭奏曰:“今诸将虽多物故,然尚有十余人,何虑于刘备?

可命韩当为正将,周泰为副将,潘璋为先锋,凌统为合后,甘宁为救应,起兵十万拒之。

”权依所奏,即命诸将速行。

此时甘宁已患痢疾,带病从征。

却说先主从巫峡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百余里,连结四十余寨。

见关兴、张苞屡立大功,叹曰:“昔日从朕诸将,皆老迈无用矣。

复有二侄如此英雄,朕何虑孙权乎!

”正言间,忽报韩当、周泰领兵来到。

先主方欲遣将迎敌,近臣奏曰:“老将黄忠,引五六人投东吴去了。

”先主笑曰:“黄汉升非反叛之人也。

因朕失口误言老者无用,彼必不服老,故奋力去相持矣。

”即召关兴、张苞曰:“黄汉升此去必然有失。

贤侄休辞劳苦,可去相助。

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

”二小将拜辞先主,引本部军来助黄忠。

正是: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报国功。

未知黄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