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放歌行

蓼虫避葵堇,习苦不言非。

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

鸡鸣洛城里,禁门平旦开。

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

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

日中安能止,钟鸣犹未归。

夷世不可逢,贤君信爱才。

明虑自天断,不受外嫌猜。

一言分珪爵,片善辞草莱。

岂伊白璧赐,将起黄金台。

今君有何疾,临路独迟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蓼虫已经习惯了辛辣的水蓼,看见甜美的葵堇,反而要逃跑。 小人总是限于狭隘的境界,又怎么能理解旷士的高尚怀抱。 天刚放亮,洛阳城中雄鸡啼晨,宫门洞开,大小官吏前来早朝。 达官贵人从四面八方聚来,轻车骏马奔驰在条条官道。 宽大的衣带在风中飘舞,五彩的冠缨被飞尘笼罩。 日上中天,公务仍然不会停止,夜幕降临,晚钟已敲也无人回家。 如今这太平盛世,不易再逢,君王贤明爱才,也很难遇到。 清明的谋虑,出自君王的独断,外来的猜嫌之辞,都无法动摇。 说对了一句话,就能封官进爵,有一点儿特长或好的品格,就可以辞别田野,从此做官,步步升高。 当今君王,为招纳天下贤士,岂只是把白璧颁赏,还要把黄金台来建造。 可是今天,您究竟为什么面临坦荡的仕途,反而迟疑不前,把好机会失掉?


注释

放歌行:《放歌行》为古乐府使用的旧题,常用来表现自叹失意或激励奋发的内容。 蓼(liǎo)虫:蓼草上生长的小虫。蓼,指泽蓼,一种草本植物,叶味辛辣。 葵堇(kuíjǐn):又名堇葵,一种野菜,味甜。见《楚辞·七谏》:「蓼虫不徒乎葵藿」。 龌龊(wòchuò):拘局的样子,指局限于狭隘的境界。 旷(kuàng)士:旷达之士,不拘于世俗之见的人。 洛城:洛阳城,这里是泛指京城。 禁门:皇宫的门。天子居住的地方叫禁中,门设禁卫,警戒森严,所以叫禁门。 平旦:平明,天刚亮的时候。 冠盖:冠冕与车盖。指戴高冠乘篷车的达官贵人。 纵横至:纷纷而来。纵横,是纷纭杂乱的样子。 素带:古时大夫所用的衣带。 曳(yě):引、拉动。 长飙(biāo):暴风。 华缨(yīng):华美的冠缨,一种用彩线做成的帽带。 日中:中午。 钟鸣:钟鸣漏尽,指深夜戒严之后。 夷(yí)世:太平之世。 信:诚然,确实。 天:指君王。 珪(guī):一种上圆下方的玉板,古代封官时赐硅作为符信。 爵(ju):爵位,官阶。 草莱(lái):田野。 岂伊:哪里。伊,是语助词。 白璧赐:赏赐白壁。《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记载:赵孝成王一见虞卿即赏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这句话就是用的这一典故。 黄金台:在今北京附近。燕昭王筑黄金台,上置千金,以招天下贤士。 君:指旷士。 迟回:迟疑不前。


简介

《代放歌行》是南朝宋诗人鲍照创作的一首五言诗。这首诗可分为三层。前四句为第一层,开门见山亮出矛盾,将龌龊小人与高怀旷士分列两句,形成对照。中间八句为第二层,写“小人”的龌龊行为,他们到处奔竞,“日中”不可能会停止钻营,就连夜深“钟鸣”后他们犹未回家。最后十句为第三层,记录了奔竞小人对道旁旷士的谈话。这首诗善用比兴,引用典故,语言含蓄蕴藉,耐人品味。


赏析

清·王船山《古诗评选》:浑成高朗,故自有尺度,不仅以俊逸标胜,如杜子美所云。 余冠英:所谓「夷世」、「贤君」都是反说。南朝重视门第,用人不凭才行,但凭出身。那些华缨素带,无非纨绔子弟。「一言分珪爵,片善辞草莱」这样的事绝不会有,这是当时的制度所不许的。鲍照的出身不是贵胄世家,所以久在下位。这诗讥刺的口吻很显明,正因为他有许多牢骚不平。



诗品序

〔钟嵘〕 〔南北朝〕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

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夐矣。

夏歌曰:「陶乎予心。

」谣曰:「名予曰正则。

」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

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

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自王、扬、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

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

诗人之风,顿已缺丧。

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

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

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

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

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

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

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

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

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

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

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潘、左。

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

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

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

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

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

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

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

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

文已尽而意有馀,兴也。

因物喻志,比也。

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

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

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

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

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

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

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

塞客衣单,孀闺泪尽。

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

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

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

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

」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

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

今之士俗,斯风炽矣。

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

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

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

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

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朓今古独步。

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

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

观王公缙绅之士,每博论之馀,何尝不以诗为口实。

随其嗜欲,商搉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

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

其文未遂感而作焉。

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贵实,诚多未值。

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

以类推之,殆均博弈。

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沈郁之幽思,文丽日月,赏究天人。

昔在贵游,已为称首。

况八纮既奄,风靡云蒸,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

以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

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

嵘之今录,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诠次。

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

今所寓言,不录存者。

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

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

宜穷往烈。

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

「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

「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

「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

「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

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

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

近任昉、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浸以成俗。

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

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

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

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

李充《翰林》,疏而不切。

王微《鸿宝》,密而无裁。

颜延论文,精而难晓。

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

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

至于谢客集诗,逢诗辄取。

张骘《文士》,逢文即书。

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

嵘今所录,止乎五言。

虽然,网罗今古,词文殆集。

轻欲辨彰清浊,掎摭病利,凡百二十人。

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

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变裁,请寄知者尔。

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

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

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

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

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

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邪?

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云:「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

唯颜宪子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

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

尝欲进《知音论》,未就。

」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

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辩,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

襞积细微,专相凌架。

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

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

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

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茂先寒夕,平叔衣单,安仁倦暑,景阳苦雨,灵运《郲中》,士衡《拟古》,越石感乱,景纯咏仙,王微风月,谢客山泉,叔源离宴,鲍照戍边,太冲《咏史》,颜延入洛,陶公咏贫之制,惠连《捣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

所以谓篇章之珠泽,文彩之邓林。

杀驼破瓮

〔伽腽肭〕 〔南北朝〕

昔有一人,于瓮中盛谷。

骆驼入瓮食谷,首不得出。

主人以为忧,无计可施。

有一老人来语之,曰:「汝莫忧,吾有以教汝出。

」主人亟问:「法何?

」老人曰:「汝当斩驼头,自当出之。

」主人以为妙,即依其语,以刀斩驼头。

既杀驼,而复破瓮,如此痴人,为世人所笑。

长相思

〔萧统〕 〔南北朝〕

相思无终极,长夜起叹息。

徒见貌婵娟,宁知心有忆。

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

东飞伯劳歌

〔萧衍〕 〔南北朝〕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

南窗北牖挂明光,罗帷绮帐脂粉香。

女儿年几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

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谁与同。

有所思

〔萧统〕 〔南北朝〕

公子远于隔,乃在天一方。

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

别前秋叶落,虽后春花芳。

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

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拟行路难(其十八)

〔鲍照〕 〔南北朝〕

诸君莫叹贫,富贵不由人。

丈夫四十强而仕,余当二十弱冠辰。

莫言草木委冬雪,会应苏息遇阳春。

对酒叙长篇,穷途运命委皇天。

但愿樽中九酝满,莫惜床头百个钱。

直得优游卒一岁,何劳辛苦事百年。

拟行路难(其十七)

〔鲍照〕 〔南北朝〕

君不见春鸟初至时,百草含青俱作花。

寒风萧索一旦至,竟得几时保光华。

日月流迈不相饶,令我愁思怨恨多。

拟行路难(其十六)

〔鲍照〕 〔南北朝〕

君不见冰上霜,表里阴且寒。

虽蒙朝日照,信得几时安。

民生故如此,谁令摧折强相看。

年去年来自如削,白发零落不胜冠。

拟行路难(其十五)

〔鲍照〕 〔南北朝〕

君不见柏梁台,今日丘墟生草莱。

君不见阿房宫,寒云泽雉栖其中。

歌妓舞女今谁在,高坟垒垒满山隅。

长袖纷纷徒竞世,非我昔时千金躯。

随酒逐乐任意去,莫令含叹下黄垆。

拟行路难(其十三)

〔鲍照〕 〔南北朝〕

春禽喈喈旦暮鸣,最伤君子忧思情。

我初辞家从军侨,荣志溢气干云霄。

流浪渐冉经三龄,忽有白发素髭生。

今暮临水拔已尽,明日对镜复已盈。

但恐羁死为鬼客,客思寄灭生空精。

每怀旧乡野,念我旧人多悲声。

忽见过客问何我,宁知我家在南城。

答云我曾居君乡,知君游宦在此城。

我行离邑已万里,今方羁役去远征。

来时闻君妇,闺中孀居独宿有贞名。

亦云悲朝泣闲房,又闻暮思泪沾裳。

形容憔悴非昔悦,蓬鬓衰颜不复妆。

见此令人有余悲,当愿君怀不暂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