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贼书事十三首

妖贼本蒸民，忽尔为猪豚。

王师一日下，割剥恣啖吞。

食尽固其所，恐伤仁圣君。

招安俾复业，亦既不是人。

有女衣已穿，颜色犹自好。

无食未几时，呦呦哭荒草。

问之谁家女，低头未忍道。

前山欲黄昏，吾行不暇考。

嗟尔游宦人，弥年住京阙。

尽室寄东南，一朝闻贼发。

道路已不通，音书多断绝。

朔风满长安，日夜成华发。

忆昨宣和末，群凶聚韦羌。

一朝逻巡尉，州县皆皇皇。

居民弃家走，元稚纷抢攘。

我时遭劫逐，与子空相望。

及兹建炎始，叛卒起钱塘。

初闻杀长吏，寻亦及冠裳。

死者不为怪，生者反异常。

子在贼围中，不知存与亡。

出处虽异域，阽危多备尝。

骨肉非不亲，患难各自当。

回思见贼日，岂谓免杀伤。

安知出深壁，犹得还故乡。

争言不死状，失声惊四旁。

馀生偶然遂，万事皆可忘。

会我试新秫，放怀坐中堂。

庭梧露舛碧，砌菊风催黄。

年华意未晚，蟋蟀已近床。

对此复何待，五觞至十觞。

歌声咽寒月，舞袖破夜霜。

岂无少年态，一醉乃尔狂。

此徒为酒使，酒力安得长。

灯影照鬓发，百忧在中肠。

干戈时未息，盗贼势益张。

与子归何处，相看两茫茫。

功名束缚几英豪，无怪先生抵死逃。

坐钓桐江一派水，清风千古与台高。

妻儿共一区，日夜谨相守。

遥惊白旗来，不觉四散走。

汝死吾不知，吾亡汝何咎。

隔林闻哭声，相见真成偶。

保城恃义兵，误事真可惜。

国家久升平，谁复睹锋镝。

一旦驱市人，纷然冒矢石。

逢敌先弃戈，罪之不可得。

东邻有老人，金玉富无敌。

恶贼一朝来，弃之如瓦砾。

性命虽尚存，见人无颜色。

老人自不思，本为大盗积。

十迁昧南北，终岁在路歧。

霜坚啮我足，风冽剥我肌。

艰难固其分，衰老难支持。

白骨乱荒草，百迁亦不辞。

搜山辄纵火，蹑迹皆操刀。

小儿饥火逼，掩口俾勿号。

勿号可禁止，饥火弥煎熬。

吾人古有命，困仆犹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