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四·陈纪八

上章困敦,一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上太建十二年(庚子,公元五八零年)春,正月,癸巳,周天元祠太庙。

戊戌,以左卫将军任忠为南豫州刺史,督缘江军防事。

乙卯,周税入市者人一钱。

二月,丁巳,周天元幸露门学,释奠。

戊午,突厥入贡于周,且迎千金公主。

乙丑,周天元改制为天制,敕为天敕。

壬午,尊天元皇太后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为天元圣皇太后。

癸未,诏杨后与三后皆称太皇后,司马后直称皇后。

行军总管杞公亮,天元之从祖兄也。

其子西阳公温妻尉迟氏,蜀公迥之孙,有美色,以宗妇入朝。

天元饮之酒,逼而淫之。

亮闻之,惧。

三月,军还,至豫州,密谋袭韦孝宽,并其众,推诸父为主,鼓行而西。

亮国官茹宽知其谋,先告孝宽,孝宽潜设备。

亮夜将数百骑袭孝宽营,不克而走。

戊子,孝宽追斩之,温亦坐诛。

天元即召其妻入宫,拜长贵妃。

辛卯,立亮弟永昌公椿为杞公。

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驱、式道候为三百六十重。

自应门至于赤岸泽,数十里间,幡旗相蔽,音乐俱作。

又令虎贲持钑马上,称警跸。

乙未,改同州宫为成天宫。

庚子,还长安。

诏天台侍卫之官,皆著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缘,名曰“品色衣”,有大事,与公服间服之。

壬寅,诏内外命妇皆执笏,其拜宗庙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

天元将立五皇后,以问小宗伯狄道辛彦之。

对曰:“皇后与天子敌体,不宜有五。

”太学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喾四妃,虞舜二妃。

先代之数,何常之有!

”帝大悦,免彦之官。

甲辰,诏曰:“坤仪比德,土数惟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

”于是以陈氏为天中太皇后,尉迟妃为天左太皇后。

又造下帐五,使五皇后各居其一,实宗庙祭器于前,自读祝版而祭之。

又以五辂载妇人,自帅左右步从。

又好倒悬鸡及碎瓦于车上,观其号呼以为乐。

夏,四月,癸亥,尚书左仆射陆缮卒。

己巳,周天元祠太庙。

己卯,大雩。

壬午,幸仲山祈雨。

甲申,还宫,令京城士女于衢巷作乐迎候。

五月,癸巳,以尚书右仆射晋安王伯恭为仆射。

周杨后性柔婉,不妨忌,四皇后及嫔、御等,咸爱而仰之。

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尝谴后,欲加之罪。

后进止详闲,辞色不挠,天元大怒,遂赐后死,逼令引诀,后母独孤氏诣阁陈谢,叩头流血,然后得免。

后父大前疑坚,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尝因忿谓后曰:“必族灭尔家!

”因召坚,谓左右曰:“色动,即杀之。

”坚至,神色自若,乃止。

内史上大夫郑译,与坚少同学,奇坚相表,倾心相结。

坚既为帝所忌,情不自安,尝在永巷,私于译曰:“久愿出籓,公所悉也,愿少留意!

”译曰:“以公德望,天下归心。

欲求多福,岂敢忘也!

谨即言之。

”天元将遣译入寇,译请元帅。

天元曰:“卿意如何?

”对曰:“若定江东,自非懿戚重臣,无以镇抚。

可令随公行,且为寿阳总管以督军事。

”天元从之。

己丑,以坚为扬州总管,使译发兵会寿阳。

将行,会坚暴有足疾,不果行。

甲午夜,天元备法驾,幸天兴宫。

乙未,不豫而还。

小御正博陵刘昉,素以狡谄得幸于天元,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并见亲信。

天元召昉、之仪入卧内,欲属以后事,天元喑,不复能言。

昉见静帝幼冲,以杨坚后父,有重名,遂与领内史郑译、御饰大夫柳裘、内史大夫杜陵韦謩、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绩谋引坚辅政。

坚固辞,不敢当。

昉曰:“公若为,速为之。

不为,昉自为也。

”坚乃从之,称受诏居中侍疾。

裘,惔之孙也。

是日,帝殂。

秘不发丧。

昉、译矫诏以坚总知中外兵马事。

颜之仪知非帝旨,拒而不从。

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连署,之仪厉声曰:“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

方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

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

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

”昉等知不可屈。

乃代之仪署而行之。

诸卫既受敕,并受坚节度。

坚恐诸王在外生变,以千金公主将适突厥为辞,征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

坚索符玺,颜之仪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

”坚大怒,命引出,将杀之。

以其民望,出为西边郡守。

丁未,发丧。

静帝入居天台。

罢正阳宫。

大赦,停洛阳宫作。

庚戌,尊阿史那太后为太皇太后,李太后为太帝太后,杨后为皇太后,硃后为帝太后,其陈后、元后、尉迟后并为尼。

以汉王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

以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贽为上柱国。

百官总己以听于左丞相。

坚初受顾命,使邗国公杨惠谓御正下大夫李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国任重。

今欲与公共事,必不得辞。

”德林曰:“愿以死奉公。

”坚大喜。

始,刘昉、郑译议以坚为大冢宰,译自摄大司马,昉又求小冢宰。

坚私问德林曰:“欲何以见处?

”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

”及发丧,即依此行之。

以正阳宫为丞相府。

时众情未壹,坚引司武上士卢贲置左右。

将之东宫,百官皆不知所从。

坚潜令贲部伍仗卫,因召公卿,谓曰:“欲求富贵者宜相随。

”往往偶语,欲有去就。

贲严兵而至,众莫敢动。

出崇阳门,至东宫,门者拒不纳,贲谕之,不去。

嗔目叱之,门者遂却,坚入。

贲遂典丞相府宿卫。

贲,辩之弟子也。

以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李德林为府属,二人由是怨德林。

内史下大夫勃海高颎明敏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坚欲引之入府,遣杨惠谕意。

颎承旨,欣然曰:“愿受驱驰。

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

”乃以为相府司录。

时汉王赞居禁中,每与静帝同帐而坐。

刘昉饰美妓进赞,赞甚悦之。

昉因说赞曰:“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

孺子幼冲,岂堪大事!

今先帝初崩,人情尚扰。

王且归第,待事宁后,入为天子,此万全计也。

”赞年少,性识庸下,以为信然,遂从之。

坚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

躬履节俭,中外悦之。

坚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问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

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

”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

窃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

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

”坚默然久之,曰:“诚如君言。

”独孤夫人亦谓坚曰:“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坚以相州总管尉迟迥位望素重,恐有异图,使迥子魏安公惇奉诏书召之会葬。

壬子,以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

又以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先令赴鄴。

孝宽续进。

陈王纯时镇齐州,坚使门正上士崔彭征之。

彭以两骑往止传舍,遣人召纯。

纯至,彭请屏左右,密有所道,遂执而锁之,因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

”其从者愕然而去。

彭,楷之孙也。

六月,五王皆至长安。

庚申,周复行佛、道二教。

旧沙门、道士精志者,简令入道。

周尉迟迥知丞相坚将不利于帝室,谋举兵讨之。

韦孝宽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贺兰贵,赍书候韦孝宽。

孝宽留贵与语以审之,疑其有变,遂称疾徐行。

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密以伺之。

孝宽兄子艺,为魏郡守,迥遣艺迎孝宽,孝宽问迥所为,艺党于迥,不以实对。

孝宽怒,将斩之。

艺惧,悉以迥谋语孝宽。

孝宽携艺西走,每至亭驿,尽驱传马而去,谓驿司曰:“蜀公将至,宜速具酒食。

”迥寻遣仪司大将军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追者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不进。

孝宽与艺由是得免。

坚又令候正破六韩裒诣迥谕旨,密与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书,令为之备。

迥闻之,杀昶及裒。

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楼,令之曰:“杨坚藉后父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

吾与国舅甥,任兼将相。

先帝处吾于此,本欲寄以安危。

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何如?

”众咸从命。

迥乃自称大总管,承制置官司。

时赵王招入朝,留少子在国,迥奉以号令。

甲子,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欣、濮阳公武川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迥。

弘度,楷之孙。

询,穆之兄子也。

初,宣帝使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至相州,闻宣帝殂,与尉迟迥发丧。

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视不安,将有他计。

吾不去,惧及于难。

”遂夜从捷径而遁。

迟明,迥觉,追之不及,遂归长安。

坚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镇潼关。

雍州牧毕刺王贤,与五王谋杀坚,事泄,坚杀贤,并其三子,掩五王之谋不问。

以秦王贽为大冢宰,杞公椿为大司徒。

庚子,以柱国梁睿为益州总管。

睿,御之子也。

周遣汝南公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

晟,幼之曾孙也。

又遣建威侯贺若谊赂佗钵可汗,且说之以求高绍义。

佗钵伪与绍义猎于南境,使谊执之。

谊,敦之弟子也。

秋,七月,甲申,绍义至长安,徙之蜀。

久之,病死于蜀。

周青州总管尉迟勤,迥之弟也。

初得迥书,表送之,寻亦从迥。

迥所统相、卫、黎、洺、贝、赵、冀、瀛、沧、勤所统青、齐、胶、光、莒等州皆从之,众数十万。

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毘罗据兗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兰陵,皆应迥。

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以城降迥。

迥使其所署大将军石逊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

又遣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执刺史赵威,署城人郭子胜为刺史。

纥豆陵惠袭陷钜鹿,遂围恒州。

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帅青、齐之众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

席毘罗众号八万,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

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

迥遣使招大左辅、并州刺史李穆,穆锁其使,封上其书。

穆子士荣,以穆所居天下精兵处,阴劝穆从迥,穆深拒之。

坚使内史大夫柳裘诣穆,为陈利害,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浑往布腹心。

穆使浑奉尉斗于坚,曰:“愿执威柄以尉安天下。

”又十三环金带遗坚。

十三环金带者,天子之服也。

坚大悦,遣浑诣韦孝宽述穆意。

穆兄子崇,为怀州刺史,初欲应迥。

后知穆附坚,慨然太息曰:“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

”不得已亦附于坚。

迥子谊,为朔州刺史,穆执送长安。

又遣兵讨郭子胜,擒之。

迥招徐州总管源雄、东郡守于仲文,皆不从。

雄,贺之曾孙。

仲文,谨之孙也。

迥遣宇文胄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济河,二道攻仲文,仲文弃郡走还长安,迥杀其妻子。

迥遣檀让徇地河南,丞相坚以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使诣洛阳发兵讨让,命杨素讨宇文胄。

丁未,周以丞相坚都督中外诸军事。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亦举兵应迥,己酉,周以柱国王谊为行军元帅,以讨消难。

广州刺史于顗,仲文之兄也,与总管赵文表不协。

诈得心疾,诱文表,手杀之,因唱言文表与尉迟迥通谋。

坚以迥未平,因劳勉之,即拜吴州总管。

赵僭王招谋杀坚,邀坚过其第,坚赍酒淆就之。

招引入寝室,招子员、贯及妃弟鲁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

坚左右皆不得从,唯从祖弟开府仪同大将军弘、大将军元胄坐于户侧。

胄,顺之孙也。

弘、胄皆有勇力,为坚腹心。

酒酣,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

元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招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

”叱之使却。

胄嗔目愤气,扣刀入卫。

招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

”卿何猜警如是?

”招伪吐,将入后邠,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再三。

招伪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

会滕王逌后至,坚降价迎之。

胄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

”坚曰:“彼无兵马,何能为!

”胄曰:“兵马皆彼物,彼若先发,大事去矣!

胄不辞死,恐死无益。

”坚复入坐。

胄闻室后有被甲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

”因扶坚下床趋去。

招将追之。

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

坚及门,胄自后至。

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

壬子,坚诬招与越野王盛谋反,皆杀之,及其诸子。

赏赐元胄,不可胜计。

周室诸王数欲伺隙杀坚,坚都督临泾李圆通常保护之,由是得免。

癸丑,周主封其弟衍为叶王,术为郢王。

周豫、荆、襄三州蛮反,攻破郡县。

周韦孝宽军至永桥城,诸将请先攻之。

孝宽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

今破其大军,此何能为!

”于是引军壁于武陟。

尉迟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帅众十万入武德,军于沁东。

会沁水涨,孝宽与迥隔水相持不进。

孝宽长史李询密启丞相坚云:“梁士彦、宇文欣、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

”坚深以为忧,与内史上大夫郑译谋代此三人者,李德林曰:“公与诸将,皆国家贵臣,未相服从,今正以挟令之威控御之耳。

前所遣者,疑其乖异,后所遣者,又安知其能尽腹心邪!

又,取金之事,虚实难用,今一旦代之,或惧罪逃逸。

若加縻絷,则自郧公以下,莫不惊疑。

且临敌易将,此燕、赵之所以败也。

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素为诸将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

纵有异意,必不敢动,动亦能制之矣。

”坚大悟,曰:“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

”乃命少内史崔仲方往监诸军,为之节度。

仲方,猷之子也,辞以父在山东。

又命刘昉、郑译昉,辞以未尝为将,译辞以母老。

坚不悦。

府司录高颎请行,坚喜,遣之。

颎受命亟发,遣人辞母而已。

自是坚措置军事,皆与李德林谋之,时军书日以百数,德林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

司马消难以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州及鲁山等八镇来降,遗其子为质以求援。

八月,己未,诏以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

庚申,诏镇西将军樊毅进督沔、汉诸军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帅众趣历阳,超武将军陈慧纪为前军都督,趣南兗州。

周益州总管王谦亦不附丞相坚,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

梁睿至汉川,不得进,坚即以睿为行军元帅以讨谦。

戊辰,诏以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水陆诸军事。

庚午,通直散骑常侍淳于陵克临江郡。

梁世宗使中书舍人柳庄奉书入周。

丞相坚执庄手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

今主幼时艰,猥蒙顾托。

梁主奕叶委诚朝廷,当相与共保岁寒。

”时诸将竞劝梁主举兵,与尉迟迥连谋,以为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

梁主疑未决。

会庄至,具道坚语,且曰:“昔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皆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功业莫就,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故也。

今尉迟迥虽曰旧将,昏耄已甚。

司马消难、王谦,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

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

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随公必移周祚。

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变。

”梁主深然之,众议遂止。

高颎至军,为桥于沁水。

尉迟惇于上流纵火筏,颎豫为土狗以御之。

惇布陈二十余里,麾兵少却,欲待孝宽军半渡而击之。

孝宽因其却,鸣鼓齐进。

军既渡,颎命焚桥,以绝士卒反顾之心。

惇兵大败,单骑走。

孝宽乘胜进,追至鄴。

庚午,迥与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将其卒十三万陈于城南,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黄龙兵”。

迥弟勤帅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至。

迥素习军旅,老犹被甲临陈。

其麾下兵皆关中人,为之力战,孝宽等军不利而却。

鄴中士民观战者数万人,行军总管宇文欣曰:“事急矣!

吾当以诡道破之。

”乃先射观者,观者皆走,转相腾藉,声如雷霆。

欣乃传呼曰:“贼败矣!

”众复振,因其扰而乘之。

迥军大败,走保鄴城。

孝宽纵兵围之,李询及思安伯代人贺娄子幹先登。

崔弘度妹,先适迥子为妻,及鄴城破,迥窘迫升楼,弘度直上龙尾追之。

迥弯弓,将射弘度。

弘度脱兜鍪,谓迥曰:“颇相识不?

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

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

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侍也?

”迥掷弓于地,骂左丞相极口而自杀。

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

”弘升斩之。

军士在小城中者,孝宽尽坑之。

勤、惇、祐东走青州,未至,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追获之。

丞相坚以勤初有诚款,特不之罪。

李惠先自缚归罪,坚复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小御正崔达拏为长史。

达拏,暹之子也,文士,无筹略,举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败。

于仲文军至蓼隄,去梁郡七里。

檀让拥众数万,仲文以羸师挑战而伪北,让不设备。

仲文还击,大破之,生获五千余人,斩首七百级。

进攻梁郡,迥守将刘子宽弃城走。

仲文进击曹州,获迥所署刺史李仲康。

檀让以余众屯成武,仲文袭击,破之,遂拔成武。

迥将席毘罗,众十万屯沛县,将攻徐州。

其妻子在金乡,仲文遣人诈为毘罗使者,谓金乡城主徐善净曰:“檀让明日午时至金乡,宣蜀公令,赏赐将士。

”金乡人皆喜。

仲文简精兵,伪建迥旗帜,倍道而进。

善净望见,以为檀让,出迎谒。

仲文执之,遂取金乡。

诸将多劝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毘罗起兵之所,当宽其妻子,其兵自归。

如即屠之,彼望绝矣。

”众皆称善。

于是毘罗恃众来薄官军,仲文设伏击之,毘罗众大溃,争投洙水死,水为之不流。

获檀让,槛送京师。

斩毘罗,传首。

韦孝宽分兵讨关东叛者,悉平之。

坚徙相州于安阳,毁鄴城及邑居。

分相州,置毛州、魏州。

梁主闻迥败,谓柳庄曰:“若从众人之言。

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坚之初得政也,待黄公刘昉、沛公郑译甚厚,赏赐不可胜计,委以心膂,朝野倾属,称为“黄、沛”。

二人皆恃功骄恣,溺于财利,不亲职务。

及辞监军,坚始疏之,恩礼渐薄。

高颎自军所还,宠遇日隆。

时王谦、司马消难未平,坚忧之,忘寝与食。

而昉逸游纵酒,相府事多遗落。

坚乃以高颎代昉为司马。

不忍废译,阴敕官属不得白事于译。

译犹坐厅事,无所关预,惶惧顿首,求解职。

坚犹以恩礼慰勉之。

癸酉,智武将军鲁广达克周之郭默城。

丙子,淳于陵克祐州城。

周以汉王赞为太师,申公李穆为太傅,宋王实为大前疑,秦王贽为大右弼,燕公于寔为大左辅。

寔,仲文之父也。

乙卯,周大赦。

周王谊帅四总管至郧州,司马消难拥其众以鲁山、甑山二镇来降。

初,消难遣上开府仪同大将军段珣将兵围顺州,顺州刺史周法尚不能拒,弃城走,消难虏其母弟而南。

樊毅救消难,不及。

周亳州总管元景山击之,毅掠居民而去。

景山与南徐州刺史宇文弼追之,与毅战于漳口。

一日三战三捷。

毅退保甑山镇,城邑为消难所据者,景山皆复取之。

郧州巴蛮多叛,共推渠帅兰雒州为主,以附消难。

王谊遣诸将分讨之,旬月皆平。

陈纪、萧摩诃等攻广陵,周吴州总管于顗击破之。

沙州氐帅杨永安聚众应王谦,大将军乐宁公达奚儒讨之。

杨素破宇文胄于石济,斩之。

周以神武公窦毅为大司马,齐公于智为大司空。

九月,以小宗伯竟陵公杨惠为大宗伯。

丁亥,周将王延贵帅众援历阳。

任忠击破之,生擒延贵。

壬辰,周废皇后司马氏为庶人。

庚戌,以随世子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齐之地。

壬子,以左丞相坚为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甲寅,日有食之。

周丞相坚杀陈惑王纯及其子。

周梁睿将步骑二十万讨王谦,谦分命诸将据险拒守。

睿奋击,屡破之,蜀人大骇。

谦遣其将达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帅众十万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

城中战士不过二千,总管昌黎豆卢勣,昼夜拒守,凡四旬,时出奇兵击惎等,破之。

会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剑阁入,进逼成都。

谦令达奚惎、乙弗虔城守,亲帅精兵五万,背城结陈。

睿击之,谦战败,将入城,惎、虔以城降。

谦将麾下三十骑走新都,新都令王宝执之。

戊寅,睿斩谦及高阿那肱,剑南平。

十一月,甲辰,周达奚儒破杨永安,沙州平。

丁未,周郧襄公韦孝宽卒。

孝宽久在边境,屡抗强敌。

所经略布置,人初莫之解,见其成事,方乃惊服。

虽在军中,笃意文史。

敦睦宗族,所得俸禄,不及私室。

人以此称之。

十二月,庚辰,河东康简王叔献卒。

癸亥,周诏诸改姓者,宜悉复旧。

甲子,周以大丞相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冢宰之号,进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随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

坚受王爵、十郡而已。

辛未,杀代奰王达、滕闻王逌及其子。

壬申,以小冢宰元孝规为大司徒。

是岁,周境内有州二百一十一,郡五百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五·陈纪九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三年(辛丑,公元五八一年)春,正月,壬午,以晋安王伯恭为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袁宪为右仆射。

宪,枢之弟也。

周改元大定。

二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国、百揆、九锡之命,建台置官。

丙辰,诏进王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勇为太子。

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劝隋王宜以今月甲子应天受命。

太傅李穆、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亦劝之。

于是周主下诏,逊居别宫。

甲子,命兼太傅巳公椿奉册,大宗伯赵煚奉皇帝玺绂,禅位于隋。

隋主冠远游冠。

受册、玺,改服纱帽、黄袍。

入御临光殿,服衮冕,如元会之仪。

大赦,改元开皇。

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

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子勇镇洛阳。

孝矩名矩,以字行,天赐之孙也。

女为太子妃。

少内史崔仲方劝隋主除周六官,依汉、魏之旧,从之。

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以分司统职。

又置上柱国至都督十一等勋官,以酬勤劳。

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声者。

改侍中为纳言。

以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京兆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

乙丑,追尊皇考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

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

丙寅,修庙社。

立王后独孤为皇后,王太子勇为皇太子。

丁卯,以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

己巳,封周静帝为介公。

周氏诸王皆降爵为公。

初,刘、郑矫诏以隋主辅政,杨后虽不预谋,然以嗣子幼冲,恐权在他族,闻之,甚喜。

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形于言色,及禅位,愤惋逾甚。

隋主内甚愧之,改封乐平公主,久之,欲夺其志。

公主誓不许,乃止。

隋主与周载下大夫北平荣建绪有旧,隋主将受禅,建绪为息州刺史。

将之官,隋主谓曰:“且踌躇,当共取富贵。

”建绪正色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

”及即位,来朝,帝谓之曰:“卿亦悔不?

”建绪稽首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

”帝笑曰:“朕虽不晓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

”上柱国窦毅之女,闻隋受禅,自投堂下,抚膺太息曰:“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

”毅及襄阳公主掩其口曰。

“汝勿妄言,灭吾族!

”毅由是奇之。

及长,以适唐公李渊。

渊,昞之子也。

虞庆则劝隋主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

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

隋主作色曰:“君书生,不足与议此!

”于是周太祖孙谯公乾恽、冀公绚,闵帝子纪公湜,明帝子酆公贞、宋公实,高祖子汉公赞、秦公贽、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兑、荆公元,宣帝子莱公衍、郢公术皆死。

德林由是品位不进。

乙亥,上耕藉田。

隋主封其弟邵公慧为滕王,安公爽为卫王,子雁门公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

隋主赐李穆诏曰:“公既旧德,且又父党。

敬惠来旨,义无有违。

即以今月十三日恭膺天命。

”俄而穆入朝,帝以穆为太师,赞拜不名。

子孙虽在襁褓,悉拜仪同,一门执象笏者百余人,贵盛无比。

又以上柱国窦炽为太傅,幽州总管于翼为太尉。

李穆上表乞骸骨,诏曰:“吕尚以期颐佐周,张苍以华皓相汉,高才命世,不拘常礼。

”仍以穆年耆,敕蠲朝集,有大事,就第询访。

美阳公苏威,绰之子也,少有令名,周晋公护强以女妻之。

威见护专权,恐祸及己,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

周高祖闻其贤,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又除稍伯下大夫,皆辞疾不拜。

宣帝就除开府仪同大将军。

隋主为丞相,高颎荐之,隋主召见,与语,大悦。

居月馀,闻将受禅,遁归田里。

颎请追之,隋主曰:“此不欲预吾事耳,置之。

”及受禅,征拜太子少保,追封其父为邳公,以威袭爵。

丁丑,隋以晋王广为并州总管。

三月,戊子,以上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广陵。

和州刺史河南韩擒虎为庐州总管,镇庐江。

隋主有并吞江南之志,问将帅于高颎,颎荐弼与擒虎,故置于南边,使潜为经略。

戊戌,以太子少保苏威兼纳言、度支尚书。

初,苏绰在西魏,以国用不足,制征税法颇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譬如张弓,非平世法也。

后之君子,谁能弛之!

”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

至是,奏减赋役,务从轻简,隋主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

帝尝怒一人,将杀之。

威入邠进谏,帝不纳,将自出斩之,威当帝前不去。

帝避之而出,威又遮止。

帝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

”赐马二匹,钱十余万。

寻复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书侍御史安定梁毘,以威兼领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之心,抗表劾威。

帝曰:“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何遽迫之!

”因谓朝臣曰:“苏威不值我,无以措其言。

我不得苏威,何以行其道。

杨素才辩无双,至于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

威若逢乱世,南山四皓,岂易屈哉!

”威尝言于帝曰:“臣先人每戒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何用多为!

’”帝深然之。

高颎深避权势,上表逊位,让于苏威,帝欲成其美,听解仆射。

数日,帝曰:“苏威高蹈前朝,颎能推举。

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使之去官!

”命颎复位。

颎、威同心协赞,政刑大小,帝无不与之谋议,然后行之。

故革命数年,天下称平。

太子左庶子卢贲,以颎、威执政,心甚不平,时柱国刘昉亦被疏忌。

贲因讽昉及上柱国元谐、李询、华州刺史张宾等谋黜颎、威,五人相与辅政。

又以晋王广有宠于帝,私谓太子曰:“贲欲数谒殿下,恐为上所谴,愿察区区之心。

”谋泄,帝穷治其事,昉等委罪于宾、贲。

公卿奏二人当死,帝以故旧,不忍诛,并除名为民。

庚子,隋诏前代品爵,悉依旧不降。

丁未,梁主遣其弟太宰岩入贺于隋。

夏,四月,辛巳,隋大赦。

戊戌,悉放太常散乐为民,仍禁杂戏。

散骑常侍韦鼎、兼通直散骑常侍王瑳聘于周。

辛丑,至长安,隋已受禅,隋主致之介国。

隋主召汾州刺史韦冲为兼散骑常侍。

时发稽胡筑长城,汾州胡千余人,在涂亡叛。

帝召冲问计,对曰:“夷狄之性,易为反覆,皆由牧宰不称之所致。

臣请以理绥静,可不劳兵而定。

”帝然之,命冲绥怀叛者,月余皆至,并赴长城之役。

冲,夐之子也。

五月,戊午,隋封邗公雄为广平王,永康公弘为河间王。

雄,高祖之族子也。

隋主潜害周静帝而为之举哀,葬于恭陵。

以其族人洛为嗣。

六月,癸未,隋诏郊庙冕服必依《礼经》。

其朝会之服、旗帜、牺牲皆尚赤,戎服以黄,常服通用杂色。

秋,七月,乙卯,隋主始服黄,百僚毕贺。

于是百官常服,同于庶人,皆着黄袍。

隋主朝服亦如之,唯以十三环带为异。

八月,壬午,隋废东京官。

吐谷浑寇凉州,隋主遣行军元帅乐安公元谐等步骑数万击之。

谐击破吐谷浑于丰利山,又败其太子可博汗于青海,俘斩万计。

吐谷浑震骇,其王侯三十人各帅所部来降。

吐谷浑可汗夸吕帅亲兵远循。

隋主以其高宁王移兹裒为河南王,使统降众。

以元谐为宁州刺史,留行军总管贺娄子干镇凉州。

九月,庚午,将军周罗睺攻隋故墅,拔之。

萧摩诃攻江北。

隋奉车都尉于宣敏奉使巴、蜀还,奏称:“蜀土沃饶,人物殷阜。

周德之衰,遂成戎首。

宜树建籓屏,封殖子孙。

”隋主善之。

辛未,以越王秀为益州总管,改封蜀王。

宣敏,谨之孙也。

壬申,隋以上柱国长孙览、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发兵入寇。

命尚书左仆射高颎节度诸军。

初,周、齐所铸钱凡四等,及民间私钱,名品甚众,轻重不等。

隋主患之,更铸五铢钱,背、面、好、肉皆有周郭,每一千重四斤二两。

悉禁古钱及私钱。

置样于关。

不如样者,没官销毁之。

自是钱币始壹,民间便之。

隋郑译以上柱国归第,赏赐丰厚。

译自以被疏,呼道士醮章祈福,为婢所告,以为巫蛊,译又与母别居,为宪司所劾,由是除名。

隋主下诏曰:“译若留之于世,在人为不道之臣。

戮之于朝,入地为不孝之鬼。

有累幽显,无所置之。

宜赐以《孝经》,令其熟读。

”仍遣与母共居。

初,周法比于齐律,烦而不要,隋主命高颎、郑译及上柱国杨素、率更令裴政等更加修定。

政练习典故,达于从政,乃采魏、晋旧律,下至齐、梁,沿革重轻,取其折衷。

时同修者十余人,凡有疑滞,皆取决于政。

于是去前世枭、轘及鞭法,自非谋叛以上,无收族之罪。

始制死刑二,绞、斩。

流刑三,自二千里至三千里。

徒刑五,自一年至三年。

杖刑五,自六十至百。

笞刑五,自十至五十。

又制议、请、减、赎、官当之科以优士大夫。

除前世讯囚酷法,考掠不得过二百。

枷杖大小,咸有程式。

民有枉屈,县不为理者,听以次经郡及州省。

若仍不为理,听诣阙伸诉。

冬,十月,戊子,始行新律。

诏曰:“夫绞以致毙,斩则殊形,除恶之体,于斯已极。

枭首、轘身,义无所取,不益惩肃之理,徒表安忍之杯。

鞭之为用,残剥肤体,彻骨侵肌,酷均脔切。

虽云远古之式,事乖仁者之刑。

枭、轘及鞭,并令去之。

贵砺带之书,不当徒罚。

广轩冕之廕,旁及诸亲。

流役六年,改为五载。

刑徒三岁,变从三祀。

其余以轻代重,化死为生,条目甚多,备于简策。

杂格、严科,并宜除削。

”自是法制遂定,后世多遵用之。

隋主尝怒一郎,于殿前笞之。

谏议大夫刘行本进曰:“此人素清,其过又小,愿少宽之。

”帝不顾。

行本于是正当帝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若是,陛下安得不听。

若非,当致之于理。

岂得轻臣而不顾也?

”因置笏于地而退。

帝敛容谢之。

遂原所笞者。

行本,璠之兄子也。

独孤皇后,家世贵盛而能谦恭,雅好读书,言事多与隋主意合,帝甚宠惮之,宫中称为“二圣”。

帝每临朝,后辄与帝方辇而进,至阁乃止。

使宦官伺帝,政有所失,随则匡谏。

候帝退朝。

同反燕寝。

有司奏称:“《周礼》:百官之妻,命于王后,请依古制。

”后曰:“妇人预政,或从此为渐,不可开其源也。

”大都督崔长仁,后之中外兄弟也,犯法当斩,帝以后故,欲免其罪。

后曰:“国家之事,焉可顾私!

”长仁竟坐死。

后性俭约,帝尝合止利药,须胡粉一两。

宫内不用,求之,竟不得。

又欲赐柱国刘嵩妻织成衣领,宫内亦无之。

然帝惩周氏之失,不以权任假借外戚,后兄弟不过将军、刺史。

帝外家吕氏,济南人,素微贱。

齐亡以来,帝求访,不知所在。

及即位,始求得舅子吕永吉,追赠外祖双周为太尉,封齐郡公,以永吉袭爵。

永吉从父道贵,性尤顽呆,言词鄙陋,帝厚加供给,而不许接对朝士。

拜上仪同三司,出为济南太守。

后郡废,终于家。

壬辰,隋主如岐州。

岐州刺史安定梁彦光,有惠政,隋主下诏褒美,赐束帛及御伞,以厉天下之吏。

久之,徙相州刺史。

岐俗质厚,彦光以静镇之,奏课连为天下最。

及居相,部如岐州法。

鄴自齐亡,衣冠士人多迁入关,唯工商乐户移实州郭。

风俗险诐,好兴谣讼,目彦光为“著帽饧”。

帝闻之,免彦光官。

岁余,拜赵州刺史。

彦光自请复为相州,帝许之。

豪猾闻彦光再来,皆嗤之。

彦光至,发擿奸伏,有若神明,豪猾潜窜,阖境大治。

于是招致名儒,每乡立学,亲临策试,褒勤黜怠。

及举秀才,祖道于郊,以财物资之。

于是风化大变,吏民感悦,无复讼者。

时又有相州刺史陈留樊叔略,有异政,帝以玺书褒美,班示天下,征拜司农。

新丰令房恭懿,政为三辅之最,帝赐以粟帛。

雍州诸县令朝谒,帝见恭懿,必呼至榻前,访以治民之术。

累迁德州司马。

帝谓诸州朝集使曰:“房恭懿志存体国,爱养我民,此乃上天宗庙之所祐。

朕若置而不赏,上天宗庙必当责我。

卿等宜师范之。

”因擢为海州刺史。

由是州县吏多称职,百姓富庶。

十一月,丁卯,隋遣兼散骑侍郎郑捴来聘。

十二月,庚子,隋主还长安,复郑译官爵。

广州刺史马靖,得岭表人心,兵甲精练,数有战功。

朝廷疑之,遣吏部侍郎萧引观靖举措,讽令送质,外托收督赕物,引至番禺。

靖即遣子弟入质。

是岁,隋主诏境内之民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

于是时俗从风而靡,民间佛书,多于《六经》数十百倍。

突厥佗钵可汗病且卒,谓其子庵逻曰:“吾兄不立其子,委位于我。

我死,汝曹当避大逻便。

”及卒,国人将立大逻便。

以其母贱,众不服。

庵逻实贵,突厥素重之。

摄图最后至,谓国人曰:“若立庵逻者,我当帅兄弟事之。

若立大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

”摄图长,且雄勇,国人莫敢拒,竟立庵逻为嗣。

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逻,每遣人詈辱之。

庵逻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

国中相与议曰:“四可汗子,摄图最贤。

”共迎立之,号沙钵略可汗,居都斤山。

庵逻降居独洛水,称第二可汗。

大逻便乃谓沙钵略曰:“我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后。

尔今极尊,我独无位,何也?

”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可汗,还领所部。

又沙钵略从父玷厥,居西面,号达头可汗。

诸可汗各统部众,分居四面。

沙钵略勇而得众,北方皆畏附之。

隋主既立,待突厥礼薄,突厥大怨。

千金公主伤其宗祀覆没,日夜言于沙钵略,请为周室复雠。

沙钵略谓其臣曰:“我,周之亲也。

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

”乃与故齐营州刺史高宝宁合兵为寇。

隋主患之,敕缘边修保障,峻长城,命上柱国武威阴寿镇幽州,京兆尹虞庆则镇并州,屯兵数万以备之。

初,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爱其善射,留之竟岁,命诸子弟贵人与之亲友,冀得其射法。

沙钵略弟处罗侯,号突利设,尤得众心,为沙钵略所忌,密托心腹阴与晟盟。

晟与之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靡不知之。

及突厥入寇,晟上书曰:“今诸夏虽安,戎虏尚梗,兴师致讨,未是其时,弃于度外,又相侵扰,故宜密运筹策,有以攘之。

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

鼓动其情,必将自战。

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势弱,曲取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

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

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

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

又引处罗,遣连奚、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

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后,乘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

”帝省表,大悦,因召与语。

晟复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写其虚实,皆如指掌,帝深嗟异,皆纳用之。

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诣达头,赐以狼头纛。

达头使来,引居沙钵略使上。

以晟为车骑将军,出黄龙道,赍币赐奚、、契丹,遣为乡导,得至处罗侯所,深布心腹,诱之内附。

反间既行,果相猜贰。

始兴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与太子异母,母曰彭贵人。

叔陵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险。

新安王伯固,以善谐谑,有宠于上及太子。

叔陵疾之,阴求其过失,欲中之以法。

叔陵入为扬州刺史,事务多关涉省阁,执事承意顺旨,即讽上进用之。

微致违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

伯固惮之,乃谄求其意。

叔陵好发古冢,伯固好射雉,常相从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图不轨。

伯固为侍中,每得密语,必告叔陵。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四年(壬寅,公元五八二年)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与始兴王叔陵、长沙王叔坚并入侍疾。

叔陵阴有异志,命典药吏曰:“切药刀甚钝,可砺之!

”甲寅,上殂。

仓猝之际,叔陵命左右于外取剑。

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剑以进,叔陵怒。

叔坚在侧,闻之,疑有变,伺其所为。

乙卯,小敛。

太子哀哭俯伏。

叔陵抽剉药刀斫太子,中项,太子闷绝于地。

母柳皇后走来救之,又斫后数下。

乳媪吴氏自后掣其肘,太子乃得起。

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奋得免。

叔坚手扼叔陵,夺去其刀,仍牵就柱,以其褶袖缚之。

时吴媪已扶太子避贼,叔坚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杀之命。

叔陵多力,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驰车还东府,召左右断青溪道,赦东城囚以充战士,散金帛赏赐。

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

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门招募百姓。

又召诸王将帅,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单马赴之,助叔陵指挥。

叔陵兵可千人,欲据城自守。

时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

叔坚白柳后,使太子舍人河内司马申,以太子命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见受敕,帅马步数百趣东府,屯城西门。

叔陵惶恐,遣记室韦谅送其鼓吹与摩诃,谓之曰:“事捷,必以公为台鼎。

”摩诃绐报之曰:“须王心膂节将自来,方敢从命。

”步陵遣其所亲戴温、谭骐诣摩诃,摩诃执以送台,斩其首,徇东城。

叔陵自知不济,入内,沉其妃张氏及宠妾七人于井,帅步骑数百自小航渡,欲趣新林,乘舟奔隋。

行至白杨路,为台军所邀。

伯固见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驰骑拔刃追之,伯固复还,叔陵部下多弃甲溃去。

摩诃马容陈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陈仲华就斩其首,伯固为乱兵所杀,自寅至巳乃定。

叔陵诸子并赐死,伯固诸子宥为庶人。

韦谅及前衡阳内史彭暠、咨议参军兼记室郑信、典签俞公喜并伏诛。

暠,叔陵舅也。

信、谅有宠于叔陵,常参谋议。

谅,粲之子也。

丁巳,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辛酉,隋置河北道行台于并州,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置西南道行台于益州,以蜀王秀为尚书令。

隋主惩周氏孤弱而亡,故使二子分莅方面。

以二王年少,盛选贞良有才望者为之僚佐。

以灵州刺史王韶为并省右仆射,鸿胪卿赵郡李雄为兵部尚书,左武卫将军朔方李彻总晋王府军事,兵部尚书元岩为益州总管府长史。

王韶、李雄、元岩俱有骨鲠名,李彻前朝旧将,故用之。

初,李雄家世以学业自通,雄独习骑射。

其兄子旦让之曰:“非士大夫之素业也。

”雄曰:“自古圣贤,文武不备而能成其功业者鲜矣。

雄虽不敏,颇观前志,但不守章句耳。

既文且武,兄何病焉!

”及将如并省,帝谓雄曰:“吾儿更事未多,以卿兼文武才,吾无北顾之忧矣!

”二王欲为奢侈非法,韶、岩辄不奉教,或自锁,或排阁切谏。

二王甚惮之,每事咨而后行,不敢违法度。

帝闻而赏之。

又以秦王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领关东兵。

癸亥,以长沙王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

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公,始兴王叔陵家金帛累巨万,悉以赐之。

以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

乙丑,尊皇后为皇太后。

时帝病创,卧承香殿,不能听政。

太后居柏梁殿,百司众务,皆决于太后,帝创愈,乃归政焉。

丁卯,封皇弟叔重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

隋元景山出汉口,遣上开府仪同三司邓孝儒将卒四千攻甑山。

镇将军陆纶以舟师救之,为孝儒所败。

涢口、甑山、沌阳守将皆弃城走。

戊辰,遣使请和于隋,归其胡墅。

己巳,立妃沈氏为皇后。

辛未,立皇弟叔俨为寻阳王,叔慎为岳阳王,叔达为义阳王,叔能为巴山王,叔虞为武昌王。

隋高颎奏,礼不伐丧。

二月,己丑,隋主诏颎等班师。

三月,己巳,以尚书左仆射晋安王伯恭为湘州刺史,永阳王伯智为尚书仆射。

夏,四月,庚寅,隋大将军韩僧寿破突厥于鸡头山,上柱国李充破突厥于河北山。

丙申,立皇子永康公胤为太子。

胤,孙姬之子也,沈后养以为子。

五月,己未,高宝宁引突厥寇隋平州,突厥悉发五可汗控弦之士四十万入长城。

壬戌,隋任穆公于翼卒。

甲子,隋更命传国玺曰“受命玺”。

六月,甲申,隋遣使来吊。

乙酉,隋上柱国李光败突厥于马邑。

突厥又寇兰州,凉州总管贺娄子干败之于可洛峐。

隋主嫌长安城制度狭小,又宫内多妖异。

纳言苏威劝帝迁都,帝以初受命,难之。

夜,与威及高颎共议。

明旦,通直散骑庾季才奏曰:“臣仰观乾象,俯察图记,必有迁都之事。

且汉营此城,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

愿陛下协天人之心,为迁徙之计。

”帝愕然,谓颎、威曰:“是何神也!

”太师李穆亦上表请迁都。

帝省表曰:“天道聪明,已有征应。

太师人望,复抗此请。

无不可矣。

”丙申,诏高颎等创造新都于龙首山。

以太子左庶子宇文恺有巧思,领营新都副监。

恺,欣之弟也。

秋,七月,辛未,大赦。

九月,丙午,设无碍大会于太极殿,舍身及乘舆御服。

大赦。

丙午,以长沙王叔坚为司空,将军、刺史如故。

冬,十月,癸酉,隋太子勇屯兵咸阳以备突厥。

十二月,丙子,隋命新都曰大兴城。

乙酉,隋遣沁源公虞庆则屯弘化以备突厥。

行军总管达奚长儒将兵二千,与突厥沙钵略可汗遇于周槃,沙钵略有众十余万,军中大惧。

长儒神色慷慨,且战且行,为虏所冲突,散而复聚,四面抗拒。

转斗三日,昼夜凡十四战,五兵咸尽。

士卒以拳殴之,手皆骨见,杀伤万计。

虏气稍夺,于是解去。

长儒身被五疮,通中者二。

其战士死伤者什八九。

诏以长儒为上柱国,馀勋回授一子。

时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列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皆为突厥所败。

于是突厥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

沙钵略更欲南入,达头不从,引兵而去。

长孙晟又说沙钵略之子染干诈告沙钵略曰:“铁勒等反,欲袭其牙。

”沙钵略惧,回兵出塞。

隋主既立,待遇梁主,恩礼弥厚。

是岁,纳梁主女为晋王妃,又欲以其子瑒尚兰陵公主。

由是罢江陵总管,梁主始得专制其国。

长城公上高宗宣皇帝下之下至德元年(癸卯、公元五八三年)春,正月,庚子,隋将入新都,大赦。

壬寅,大赦,改元。

初,上病创,不能视事,政无大小,皆决于长沙王叔坚,权倾朝廷。

叔坚颇骄纵,上由是忌之。

都官尚书山阴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皆恶叔坚而有宠于上,日夕求其短,构之于上。

上乃即叔坚骠骑将军本号,用三司之仪,出为江州刺史。

以祠部尚书江总为吏部尚书。

癸卯,立皇子深为始安王。

二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癸酉,遣兼散骑常侍贺彻等聘于隋。

突厥寇隋北边。

癸巳,葬孝宣皇帝显宁陵,庙号高宗。

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既掌机密,颇作威福,多所谮毁。

能候人主颜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谮之。

附已者,因机进之。

是以朝廷内外,皆从风而靡。

上欲用侍中、吏部尚书毛喜为仆射,申恶喜强直,言于上曰:“喜,臣之妻兄,高宗时称陛下有酒德,请逐去宫臣,陛下宁忘之邪?

”上乃止。

上创愈,置酒于后殿以自庆,引吏部尚书江总以下展乐赋诗。

既醉而命毛喜。

于时山陵初毕,喜见之,不怿。

欲谏,则上已醉。

喜升阶,阳为心疾,仆于阶下,移出省中。

上醒,谓江总曰:“我悔召毛喜,彼实无疾,但欲阻我欢宴,非我所为耳。

”乃与司马申谋曰:“此人负气,吾欲乞鄱阳兄弟,听其报仇,可乎?

”对曰:“彼终不为官用,愿如圣旨。

”中书通事舍人北地傅縡争之曰:“不然。

若许报仇,欲置先皇何地?

”上曰:“当乞一小郡,勿令见人事耳。

”乃以喜为永嘉内史。

三月,丙辰,隋迁于新都。

初令民二十一成丁,减役者每岁十二番为二十日役,减调绢一匹为二丈。

周末榷酒坊、盐池、盐井,至是皆罢之。

秘书监牛弘上表,以“典籍屡经丧乱,率多散逸。

周氏聚书,仅盈万卷。

平齐所得,除其重杂,裁益五千。

兴集之期,属膺圣世。

为国之本,莫此为先。

岂可使之流落私家,不归王府!

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

”隋主从之。

丁巳,诏购求遗书于天下,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

夏,四月,庚午,吐谷浑寇隋临洮。

洮州刺史皮子信出战,败死。

汶州总管梁远击走之。

又寇廓州,州兵击走之。

壬申,隋以尚书右仆射赵煚兼内史令。

突厥数为隋寇。

隋主下诏曰:“往者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

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虑,惧周交之厚。

谓虏意轻重,国遂安危,盖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也。

朕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未尝感恩,资而为贼。

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徭薄赋,国用有余。

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

息道路之民,务为耕织。

清边制胜,成策在心。

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

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

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

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

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

”于是命卫王爽等为行军元帅,分八道出塞击之。

爽督总管李充等四将出朔州道,己卯,与沙钵略可汗遇于白道。

李充言于爽曰:“突厥狃于骤胜,必轻我而无备。

以精兵袭之,可破也。

”诸将多以为疑,唯长史李彻赞成之,遂与充帅精骑五千掩击突厥,大破之。

沙钵略弃所服金甲,潜草中而遁。

其军中无食,粉骨为粮,加以疾疫,死者甚众。

幽州总管阴寿帅步骑十万出卢龙塞,击高宝宁。

宝宁求救于突厥,突厥方御隋师,不能救。

庚辰,宝宁弃城奔碛北,和龙诸县悉平。

寿设重赏以购宝宁,又遣人离其腹心。

宝宁奔契丹,为其麾下所杀。

己丑,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请降于隋,隋主以和好,不纳。

辛卯,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舒、兼散骑常侍王劭来聘。

劭,松年之子也。

癸巳,隋主大雩。

甲子,突厥遣使入见于隋。

隋改度支尚书为民部,都官尚书为刑部。

命左仆射判吏、礼、兵三部事,右仆射判民、刑、工三部事。

废光禄、卫尉、鸿胪寺及都水台。

五月,癸卯,隋行军总管李晃破突厥于摩那度口。

乙巳,梁太子琮入朝于隋,贺迁都。

辛酉,隋主祀方泽。

隋秦州总管窦荣定帅九总管步骑三万出凉州,与突厥阿波可汗相拒于高越原,阿波屡败。

荣定,炽之兄子也。

前上大将军京兆史万岁,坐事配敦煌为戍卒,诣荣定军门,请自效。

荣定素闻其名,见而大悦。

壬戌,将战,荣定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而杀之!

但当各遣一壮土决胜负耳。

”突厥许诺,因遣一骑挑战。

荣定遣万岁出应之,万岁驰斩其首而还。

突厥大惊,不敢复战,遂请盟,引军而去。

长孙晟时在荣定军中为偏将,使谓阿波曰:“摄图每来,战皆大胜。

阿波才入,遽即奔败,此乃突厥之耻也。

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

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

阿波不利,为国生辱。

摄图必当以罪归阿波,成其宿计,灭北牙矣。

愿自量度,能御之乎?

”阿波使至,晟又谓之曰:“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计也,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

”阿波然之,遣使随晟入朝。

沙钵略素忌阿波骁悍。

自白道败归,又闻阿波贰于隋,因先归,袭击北牙,大破之,杀阿波之母。

阿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

达头大怒,遣阿波帅兵而东,其部落归之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屡破之,复得故地,兵势益强。

贪汗可汗素睦于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贪汗亡奔达头。

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

连兵不已,各遣使诣长安请和求援。

隋主皆不许。

六月,庚辰,隋行军总管梁远破吐谷浑于尔汗山。

突厥寇幽州,隋幽州总管广宗壮公李崇帅步骑三千拒之。

转战十余日,师人多死,遂保砂城。

突厥围之,城荒颓,不可守御。

晓夕力战,又无所食。

每夜出掠虏营,得六畜以继军粮。

突厥畏之,厚为其备,每夜中结陈以待之。

崇军苦饥,出辄遇敌,死亡略尽。

及明,奔还城者尚百许人,然多伤重,不更堪战。

突厥意欲降之,遣使谓崇曰:“若来降者,封为特勒。

”崇知不免,令其士卒曰:“崇丧师徒,罪当万死。

今日效命,以谢国家。

汝俟吾死,且可降贼,便散走,努力还乡。

若见至尊,道崇此意。

”乃挺刃突陈,复杀二人,突厥乱射,杀之。

秋,七月,辛丑,以豫州刺史代人周摇为幽州总管。

命李崇子敏袭爵。

敏娶乐平公主之女娥英,诏假一品羽仪,礼如尚帝女。

既而将侍宴,公主谓敏曰:“我以四海与至尊,唯一婿,当为尔求柱国。

若余官,汝慎勿谢。

”及进见,帝授以仪同及开府,皆不谢。

帝曰:“公主有大功于我,我何得于其婿而惜官乎!

今授汝柱国。

”敏乃拜而蹈舞。

八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长沙王叔坚未之江州,复留为司空,实夺之权。

壬午,隋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出宁州道,内史监虞庆则出原州道,以击突厥。

九月,癸丑,隋大赦。

冬,十月,甲戌,隋废河南道行台省,以秦王俊为秦州总管,陇右诸州尽隶焉。

丁酉,立皇弟叔平为湘东王,叔敖为临贺王,叔宣为阳山王,叔穆为西阳王。

戊戌,侍中建昌侯徐陵卒。

癸丑,立皇弟叔俭为安南王,叔澄为南郡王,叔兴为沅陵王,叔韶为岳山王,叔纯为新兴王。

十一月,遣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聘于隋。

帝闻隋主状貌异人,使彦画像而归。

帝见,大骇曰:“吾不欲见此人。

”亟命屏之。

隋既班律令,苏威屡欲更易事条,内史令李德林曰:“修律令时,公何不言?

今始颁行,且宜专守,自非大为民害,不可数更。

”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杨尚希曰:“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

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

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

具僚已众,资费日多。

吏卒增培,租调岁减。

民少官多,十羊九牧。

今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良。

”苏威亦请废郡。

帝从之。

甲午,悉罢诸郡为州。

十二月,乙卯,隋遣兼散骑常侍曹令则、通直散骑常侍魏澹来聘。

澹,收之族也。

丙辰,司空长沙王叔坚免。

叔坚既失恩,心不自安,乃为厌媚,醮日月以求福。

或上书告其事,帝召叔坚,囚于西省,将杀之,令近侍宣敕数之。

叔坚对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亲媚耳。

臣既犯天宪,罪当万死。

臣死之日,必见叔陵,愿宣明诏,责之于九泉之下。

”帝乃赦之,免官而已。

隋以上柱国窦荣定为右武卫大将军。

荣定妻,隋主姊安成公主也。

隋主欲以荣定为三公,辞曰:“卫、霍、梁、邓,若少自贬损,不至覆宗。

”帝乃止。

帝以李穆功大,诏曰:“法备小人,不防君子。

太师申公,自今虽有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

”礼部尚书牛弘请立明堂,帝以时事草创,不许。

帝览刑部奏,断狱数犹至万。

以为律尚严密,故人多陷罪。

又敕苏威、牛弘等更定新律,除死罪八十一条,流罪一百五十四条,徒杖等千余条,唯定留五百条,凡十二卷。

自是刑网简要,疏而不失。

仍置律博士弟子员。

隋主以长安仓廪尚虚,是岁,诏西自蒲、陕,东至卫、汴,水次十三州,募丁运米。

又于卫州置黎阳仓,陕州置常平仓,华州置广通仓,转相灌输。

漕关东及汾、晋之粟以给长安。

时刺史多任武将,类不称职。

治书侍御史柳彧上表曰:“昔汉光武与二十八将,披荆棘,定天下,及功成之后,无所任职。

伏见诏书,以上柱国和千子为巳州刺史。

千子前任赵州,百姓歌之曰:‘老禾不早杀,余种秽良田。

’千子,弓马武用,是其所长。

治民莅职,非其所解。

如谓优老尚年,自可厚赐金帛。

若令刺举,所损殊大。

”帝善之。

千子竟免。

彧见上勤于听受,百僚奏请,多有烦碎,上疏谏曰:“臣闻上古圣帝,莫过唐、虞,不为丛脞,是谓钦明。

舜任五臣,尧咨四岳,垂拱无为,天下以治。

所谓劳于求贤,逸于任使。

比见陛下留心治道,无惮疲劳,亦由群官惧罪,不能自决,取判天旨,闻奏过多。

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

至乃日旰忘食,夜分未寝,动以文簿忧劳圣躬。

伏愿察臣至言,少减烦务,若经国大事,非臣下裁断者,伏愿详决,自余细务,责成所司。

则圣体尽无疆之寿,臣下蒙覆育之赐。

”上览而嘉之,因曰:“柳彧直士,国之宝也!

”彧以近世风俗,每正月十五日,然灯游戏,奏请禁之,曰:“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竭赀破产,竞此一时。

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

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因循弊风,会无先觉。

无益于化,实损于民。

请颁天下,并即禁断。

”诏从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六·陈纪十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执徐,尽著雍涒滩,凡五年。

长城公下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庙。

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于隋,服通天冠、绛纱袍,北面受郊劳。

及入见于大兴殿,隋主服通天冠、绛纱袍,梁主服远游冠、朝服,君臣并拜。

赐缣万匹,珍玩称是。

隋前华州刺史张宾、仪同三司刘晖等造《甲子元历》成,奏之。

壬辰,诏颁新历。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饯梁主于灞上。

突厥苏尼部男女万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陇州。

突厥达头可汗请降于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书虞庆则为右仆射。

隋上大将军贺娄子干发五州兵击吐谷浑,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

帝以陇西频被寇掠,而俗不设村坞,命子干勒民为堡,仍营田积谷。

子幹上书曰:“陇右、河西,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佃。

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虚役人功,卒逢践暴。

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

但陇右之人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自安。

但使镇戍连接,烽堠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

”帝从之。

以子幹晓习边事,丁巳,以为榆关总管。

五月,以吏部尚书江总为仆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诏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帅水工凿渠,引渭水,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馀里,名曰广通渠。

漕运通利,关内赖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骑常侍谢泉等聘于隋。

八月,壬寅,隋邓恭窦炽卒。

乙卯,将军夏侯苗请降于隋,隋主以通和,不纳。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隋主不喜词华,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

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

治书侍御史赵郡李谔亦以当时属文,体尚轻薄。

上书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艺。

下之从上,遂成风俗。

江左、齐、梁,其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

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

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

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

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草,未窥六甲,先制五言。

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

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

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

今朝廷虽有是诏,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躬仁孝之行者,摈落私门,下加收齿。

工轻薄之艺者,选充吏职,举送天朝。

盖由刺史、县令未遵风教。

请普加采察,送台推劾。

”又上言:“士大夫矜伐干进,无复廉耻,乞明加罪黜,以惩风轨。

”诏以谔前后所奏颁示四方。

突厥沙钵略可汗数为隋所败,乃请和亲。

千金公主自请改姓杨氏,为隋主女。

隋主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更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

晋王广请因衅乘之,隋主不许。

沙钵略遣使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居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致书大隋皇帝:皇帝,妇父,乃是翁比。

此为女夫,乃是儿例。

两境虽殊,情义如一。

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

上天为证,终不违负!

此国羊马,皆皇帝之畜。

彼之缯彩,皆此国之物。

”帝复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

既为沙钵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

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

”于是遣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使于沙钵略,车骑将军长孙晟副之。

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诸父以来,不向人拜。

”庆则责而谕之。

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

过与争,将啮人。

”长孙晟谓沙钵略曰:“突厥与隋俱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

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妇翁!

”沙钵略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翁!

”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

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左右曰:“何谓臣?

”左右曰:“隋言臣,犹此云奴耳。

”沙钵略曰:“得为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

”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来聘,戒道衡“当识朕意,勿以言辞相折。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

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

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

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

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

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

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

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

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

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

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

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

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

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

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

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

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

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

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

赏罚之命,不出于外。

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

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

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

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

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

又荐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

以客卿为中书舍人。

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

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

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

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

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纤毫不差。

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

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

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

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

深见远虑,岂其所知!

”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

司马申复赞之。

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

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

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长城公下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礼部尚书牛弘修五礼,勒成百卷。

戊辰,诏行新礼。

三月,戊午,隋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左领军大将军。

丰州刺史章大宝,昭达之子也,在州贪纵,朝廷以太仆卿李晕代之。

晕将至,辛酉,大宝袭杀晕,举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谊与隋主有旧,其子尚帝女兰陵公主。

帝待之恩礼稍薄,谊颇怨望。

或告谊自言名应图谶,相表当王。

公卿奏谊大逆不道。

壬寅,赐谊死。

戊申,隋主还长安。

章大宝遣其将杨通攻建安,不克。

台军将至,大宝众溃,逃入山,为追兵所擒,夷三族。

隋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

”隋主从之。

五月,甲申,初诏郡、县置义仓。

平,俭之子也。

时民间多妄称老、小以免赋役,山东承北齐之弊政,户口租调,奸伪尤多。

隋主命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里正、党长远配。

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隐。

于是计帐得新附一百六十四万馀口。

高颎又言民间课输无定簿,难以推校,请为输籍法,遍下诸州,帝从之,自是奸无所容矣。

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输长安者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

梁主殂,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世宗孝慈俭约,境内安之。

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与沙钵略有隙,分而为二,阿波浸强,东距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号西突厥。

隋主亦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阿波以抚之。

秋,七月,庚申,遣散骑常侍王话等聘于隋。

突厥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

隋主许之,命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之车服鼓吹。

沙钵略因西击阿波,破之。

而阿拔国乘虚掠其妻子。

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

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大隋皇帝,真皇帝也!

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

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籓附。

”遣其子库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库合真至长安。

隋主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

今作君臣,便成一体。

”因命肃告郊庙,普颁远近。

凡赐沙钵略诏,不称其名。

宴库合真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

沙钵略大悦,自是岁时贡献不绝。

九月,将军湛文彻侵隋和州,隋仪同三司费宝首击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来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

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

縡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

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

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

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

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上大怒。

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

”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

”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上每当郊祀,常称疾不行,故縡言及之。

是岁,梁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公安,不克而还。

隋主征梁主叔父太尉吴王岑入朝,拜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

复置江陵总管以监之。

梁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

谋泄,梁主杀之。

慧纪,高祖之从孙也。

隋主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河,西至绥州,绵历七百里,以遏胡寇。

长城公下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春,正月,梁改元广运。

甲子,党项羌请降于隋。

庚午,隋颁历于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岁暮更入朝,上考课。

丁亥,隋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谟为巴东王,叔显为临江王,叔坦为新会王,叔隆为新宁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隋主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

帝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日旰孜孜,犹恐不逮。

岂效近代帝王,传位于子,自求逸乐者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于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庄为会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骑常侍裴豪等来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礼。

闰月,丁卯,隋太子勇镇洛阳。

隋上柱国郕公梁士彦讨尉迟迥,所当必破,代迥为相州刺史。

隋主忌之,召还长安。

上柱国杞公宇文欣与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

隋主亦忌之,以谴去官。

与柱国舒公刘昉皆被疏远,闲居无事,颇怀怨望,数相往来,阴谋不轨。

欣欲使士彦于蒲州起兵,己为内应,士彦之甥裴通预其谋而告之。

帝隐其事,以士彦为晋州刺史,欲观其意。

士彦欣然,谓昉等曰:“天也!

”又请仪同三司薛摩儿为长史,帝亦许之。

后与公卿朝谒,帝令左右执士彦、欣、昉等于行间。

诘之,初犹不伏。

捕薛摩儿适至,命之庭对,摩儿具论始末,士彦失色,顾谓摩儿曰:“汝杀我!

”丙子,士彦、欣、昉皆伏诛,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临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资物以为诫。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书杨尚希为礼部尚书。

隋主每旦临朝,日昃不倦,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

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

繁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

”帝善之而不能从。

癸丑,隋置山南道行台于襄州。

以秦王俊为尚书令。

俊妃崔氏生男,隋主喜,颁赐群官。

直秘书内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贫,人往贺之,文博曰:“赏罚之设,功过所存。

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

”闻者愧之。

癸亥,以尚书仆射江总为尚书令,吏部尚书谢伷为仆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杀太子。

后太子惧,谋执夸吕而降。

请兵于隋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以兵应之,隋主不许。

太子谋泄,为夸吕所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

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隋主又不许。

是岁,嵬王诃复惧诛,谋帅部落万五千户降隋,遣使诣阙,请兵迎之。

隋主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

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乎!

”乃谓使者曰:“父有过失,子当谏争,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

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

嵬王既欲归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

”嵬王诃乃止。

长城公下祯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癸巳,隋主享太庙。

乙未,隋制诸州岁贡士三人。

二月,丁巳,隋主朝日于东郊。

遣兼散骑常侍王亨等聘于隋。

隋发丁男十万馀人修长城,二旬而罢。

夏,四月,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

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其子入贡于隋,因请猎于恒、代之间,隋主许之,仍遣人赐以酒食。

沙钵略帅部落再拜受赐。

沙钵略寻卒,隋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钵略以其子雍虞闾懦弱,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

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

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

”雍虞闾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

我,枝叶也,岂可使根本反从枝叶,叔父屈于卑幼乎!

且亡父之命,何可废也!

愿叔勿疑!

”遣使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

以雍虞闾为叶护。

遣使上表言状。

隋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持节拜之,赐以鼓吹、幡旗。

莫何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击阿波。

阿波之众以为得隋兵助之,多望风降附。

遂生擒阿波,上书请其死生之命。

隋主下其议,乐安公元谐请就彼枭首。

武阳公李充请生取入朝,显戮以示百姓。

隋主谓长孙晟:“于卿何如?

”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

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

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

不如两存之。

”左仆射高颎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

”隋主从之。

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杨同等来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卫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

梁主帅其群臣二百馀人发江陵。

庚申,至长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江陵。

军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王岩、弟荆州刺史义兴王献等恐弘度袭之,乙丑,遣其都官尚书沈君公诣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请降。

九月,庚寅,慧纪引兵至江陵城下。

辛卯,岩等驱文、武、男、女十万口来奔。

隋主闻之,废梁国。

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安集遗民。

梁中宗、世宗各给守冢十户。

拜梁主琮上柱国,赐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

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讠献为吴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冯翊,亲祠故社。

戊戌,还长安。

是行也,内史令李德林以疾不从,隋主自同州敕书追之,与议伐陈之计。

及还,帝马上举鞭南指曰:“待平陈之日,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以东无及公者。

”初,隋主受禅以来,与陈邻好甚笃,每获陈谍,皆给衣马礼遣之,而高宗犹不禁侵掠。

故太建之末,隋师入寇。

会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师,遣使赴吊,书称姓名顿首。

帝答之益骄,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隋主不悦,以示朝臣。

上柱国杨素以为主辱臣死,再拜请罪。

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对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

江南水田早熟。

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

彼既聚兵,我便解甲。

再三若此,彼以为常。

后更集兵,彼必不信。

犹豫之顷,我乃济师。

登陆而战,兵气益倍。

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

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

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

”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

仲方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

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

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

贼虽于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

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

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

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

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

”隋主以仲方为基州刺史。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谓高颎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命大作战船。

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

”使投其柿于江,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

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

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

次曰“黄龙”,置兵百人。

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稽首言陈有三可灭。

帝问其状,曰:“大吞小,一也。

以有道伐无道,二也。

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

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

”隋主劳而遣之。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

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

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

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

吴兴章华,好学,善属文。

朝臣以华素无伐阅,竞排诋之,除大市令。

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

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

溺于嬖宠,惑于酒色。

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

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

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

”帝大怒,即日斩之。

长城公下祯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春,正月,辛巳,立皇子为东阳王,恬为钱塘王。

遣散骑常侍袁雅等聘于隋。

又遣骑常侍九江周罗睺将兵屯峡口,侵隋峡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等来聘。

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

穷奢极侈,俾昼作夜。

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

欺天造恶,祭鬼求恩。

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

自古昏乱,罕或能比。

君子潜逃,小人得志。

天灾地孽,物怪人妖。

衣冠钳口,道路以目。

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

昼伏夜游,鼠窃狗盗。

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

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

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

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

太子胤,性聪敏,好文学,然颇有过失。

詹事袁宪切谏,不听。

时沈后无宠,而近侍左右数于东宫往来,太子亦数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恶之。

张、孔二贵妃日夜构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

帝欲立张贵妃子始安王深为嗣,尝从容言之。

吏部尚书蔡征顺旨称赞,袁宪厉色折之曰:“皇太子,国家储副,亿兆宅心,卿是何人,轻言废立!

”帝卒从征议。

夏,五月,庚子,废太子胤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深为太子。

征,景历之子也。

深亦聪惠,有志操,容止俨然,虽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

帝闻袁宪尝谏胤,即日用宪为尚书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张贵妃专后宫之政,后澹然,未尝有所忌怨,身居俭约,衣服无锦绣之饰,唯寻阅图史及释典为事,数上书谏争。

帝欲废之而立张贵妃,会国亡,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为吴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帝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馆。

琬等屡请还,不听。

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

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

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

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

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十一月,丁卯,隋主亲饯将士。

乙亥,至定城,陈师誓众。

丙子,立皇弟叔荣为新昌王,叔匡为太原王。

隋主如河东。

十二月,庚子,还长安。

突厥莫何可汗西击邻国,中流矢而卒。

国人立雍虞闾,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隋军临江,高颎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

”道衡曰:“克之。

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

’今此数将周,一也。

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

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

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

席卷之势,事在不疑。

”颎欣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

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秦王俊督诸军国屯汉口,为上流节度。

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之。

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

将军戚昕以青龙百馀艘、守狼尾滩,地势险峭,隋人患之。

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

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

不如以夜掩之。

”素新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昕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迟明而至,击之。

昕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

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

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相继奏闻。

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萧岩、萧献,梁之宗室,拥众来奔,心忌之,故远散其众,以岩为东扬州刺史,献为吴州刺史。

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襟带二州。

使南平王嶷镇江州,永嘉王彦镇南徐州。

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

由是江中无一斗船,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

自度素与群臣少恩,恐不为用,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

仍征叔文还朝。

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未发间,二人共掌机密。

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

”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为以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

施文庆恐无兵从己,废其述职,而客卿又利文庆之任,己得专权,俱言于朝曰:“必有论义,不假面陈。

但作文启,即为通奏。

”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白帝曰:“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

若出人船,必恐惊扰。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

文庆曰:“元会将逼,南郊之日,太子多从。

今若出兵,事便废阙。

”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

”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

”后又以货动江总,总内为之游说。

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乃令付外详议。

总又抑宪等,由是议久不决。

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

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

彼何为者邪!

”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

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

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

”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

”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是岁,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千馀家降隋。

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抚育,俱存仁孝。

浑贼惛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

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

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违拒,又复不仁。

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应接。

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

”河南王移兹裒卒,隋主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七·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屠维作噩,尽重光大渊献,凡三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九年(己酉,公元五八九年)春,正月,乙丑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

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

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

陈人觇之,以为内国无船。

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

后以为常,不复设备。

又使兵缘江时猎,人马喧噪。

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

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

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

丙寅,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

丁卯,召公卿入议军旅。

戊辰,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

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

”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

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

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弼立斩之。

所俘获六千馀人,弼皆释之,给粮劳遣,付以敕书,令分道宣谕。

于是所至风靡。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

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

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

皋文奏败还。

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

广达时屯建康,自劾,诣廷尉请罪。

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

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弈,以御六合兵。

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

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

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

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硃雀门。

辛未,贺若弼进据钟山,顿白土冈之东。

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

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破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

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

时建康甲士尚十馀万人,陈主素怯懦,不达军士,唯昼夜啼泣,台内处分,一以委施文庆。

文庆既知诸将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辈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机,那可专信!

”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

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主不许。

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

”又不许。

陈主召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

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

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

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度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

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

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

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

”陈主不能从。

明日,欻然曰:“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

”任忠叩头苦请勿战。

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

”陈主从之,谓摩诃曰:“公可为我一决!

”摩诃曰:“从来行陈,为国为身。

今日之事,兼为妻子。

”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

甲申,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

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

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

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与弼相当。

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

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

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

员明擒萧摩诃,送于弼,弼命牵斩之。

摩诃颜色自若,乃释而礼之。

任忠驰入台,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臣无所用力矣!

”陈主与之金两縢,使募人出战。

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

”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

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

领军蔡征守硃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

忠引擒虎军直入硃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

”众皆散走。

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

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馀人,今日但以追愧。

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

”陈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入,必无所犯。

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

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

”陈主不从,下榻驰去,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

”从宫人十馀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

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

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

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

沈后居处如常。

太子深年十五,闭邠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阁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途,不至劳也!

”军士咸致敬焉。

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馀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

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馀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

”士卒皆流涕歔欷,遂就擒。

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

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

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

”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訽,挺刃而出。

欲令蔡征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己,事不果。

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

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

”乃斩之于青溪。

德弘还报,广变色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

”由是恨颎。

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

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

矩,让之之弟子也。

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

上驿召之,诏广曰:“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

”赐物万段。

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

开府仪同三司王颁,僧辩之子也。

夜,发陈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

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广。

广以闻,上命赦之。

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总给五户分守之。

上遣使以陈亡告许善心,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藉草东向坐三日,敕书唁焉。

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

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

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

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也。

”敕以本官直门下省。

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馀万屯汉口,不得进,相持逾月。

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

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馀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馀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

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

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

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馀人,忠肃仅以身免。

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弃城走。

陈慧纪屯公安,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

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馀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所拒,不得前。

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慧纪推叔文为盟主。

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

会建康平,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使樊毅诣周罗,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

时诸城皆解甲,罗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散,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

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

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等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

癸巳,诏遣使者巡抚陈州郡。

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

苏威奏请五百家置乡正,使治民,简辞讼。

李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

且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

”帝不听。

丙申,制:“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

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

”陈吴州刺史萧献能得物情,陈亡,吴人推献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

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

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献,并军拒述。

述军且至,献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

述进破其栅,回兵击献,大破之。

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

献以馀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

献将左右数人匿民家,为人所执。

述进至奉公埭,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与献皆送长安,斩之。

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

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

酒酣,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

”长史谢基伏而流涕。

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

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

纵其无成,犹见臣节。

青门之外,有死不能!

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

”众咸许诺。

乃刑牲结盟,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

晖信之,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

晖至,执之以徇,并其众皆斩之。

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

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

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

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

胄乘胜入城,擒叔慎。

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亦擒之。

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

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

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陈豫章太守徐墱据南康拒之,洸等不得进。

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

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

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说谕岭南诸州皆定。

表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

洸,夐之子也。

衡州司马任瓖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

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瑰弃官去。

瑰,忠之弟子也。

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

晋王广班师,留王韶镇石头城,委以后事。

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

帝命权分长安士民宅以俟之,内外修整,遣使迎劳。

陈人至者如归。

夏,四月,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

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庙廷。

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

丙午,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馀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

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

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

初,武元帝迎司马消难,与消难结为兄弟,情好甚笃,帝每以叔父礼事之。

及平陈,消难至,特免死,配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

寻卒于家。

庚戌,帝御广阳门宴将士,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

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馀万段、故陈之境内,给复十年,馀州免其年租赋。

乐安公元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前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

”帝曰:“朕平陈国,本以除逆,非欲夸诞。

公之所奏,殊非朕心。

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

叔宝昏醉,宁堪驱使!

”谐默然而退。

辛酉,进杨素爵为越公,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郡公。

赐物万段,粟万石。

命贺若弼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

仍各加赐金宝及陈叔宝妹为妾。

贺若弼、韩擒虎争功于帝前。

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

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

”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

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

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

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

”帝曰:“二将俱为上勋。

”于是进擒虎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

有司劾擒虎放纵士卒,淫污陈宫。

坐此不加爵邑。

加高颎上柱国,进爵齐公,赐物九千段。

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

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也。

”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论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

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

”帝大笑,嘉其有让。

帝之伐陈也,使高颎问方略于上仪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晋王广。

至是,帝赏其功,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

已宣敕讫,或说高颎曰:“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

”颎入言之,乃止。

以秦王俊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

晋王广还并州。

晋王广之戮陈五佞也,未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

及至长安,事并露,乙未,帝暴其过恶,投之边裔,以谢吴、越之人。

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

仪颂巧侧媚,献二女以求亲昵。

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

帝给赐陈叔宝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

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

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

’”帝曰:“叔宝全无心肝!

”监者又言:“叔宝常醉,罕有醒时。

”帝问:“饮酒几何?

”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

”帝大惊,使节其酒,既而曰:“任其性。

不尔,何以过日!

”帝以陈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为非,乃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岁时赐衣服以安全之。

诏以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皆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姚察为秘书丞。

上嘉袁宪雅操,下诏,以为江表称首,授昌州刺史。

闻陈散骑常侍袁元友数直言于陈叔宝,擢拜主爵侍郎。

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

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

”帝见周罗睺,慰谕之,许以富贵。

罗睺垂泣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

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

”贺若弼谓罗睺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

王师利涉,果如所量。

”罗睺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

”顷之,拜上仪同三司。

先是,陈将羊翔来降,伐陈之役,使为向导,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班在罗睺上。

韩擒虎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

”罗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

今日所言,殊非所望。

”擒虎有愧色。

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

既而复上表自陈:“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

”帝虽嫌其不忠,而欲怀柔江表,乃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初,陈散骑常侍韦鼎聘于周,遇帝而异之,谓帝曰:“公当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

”及至德之初,鼎为大府卿,尽卖田宅,大匠卿毛彪问其故,鼎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

吾与尔当葬长安。

”及陈平,上召鼎为上仪同三司。

鼎,睿之孙也。

壬戌,诏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

太平之法,方可流行。

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

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

禁卫九重之馀,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

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

民间甲仗,悉皆除毁。

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贺若弼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为《御授平陈七策》。

帝弗省,曰:“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

公宜自载家传。

”弼位望隆重,兄弟并封郡公,为刺史、列将,家之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时人荣之。

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

”对曰:“闻之。

”上命左右引突厥诣韩擒虎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

”擒虎厉色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

左卫将军庞晃等短高颎于上,上怒,皆黜之,亲礼逾密。

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

”初,颎父宾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孤氏,故上常呼为独孤而不名。

乐安公元谐,性豪侠,有气调。

少与上同学,甚相爱,及即位,累历显仕。

谐好排诋,不能取媚左右。

与上柱国王谊善,谊诛,上稍疏忌之。

或告谐与从父弟上开府仪同三司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三司祁绪等谋反,下有司案验,奏:“谐谋令祁绪勒党项兵断巴、蜀。

又,谐尝与滂同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

’因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

’”上大怒,谐、滂、鸾、绪并伏诛。

闰月,己卯,以吏部尚书苏威为右仆射。

六月,乙丑,以荆州总管杨素为纳言。

朝野皆请封禅,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

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

而今以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绝。

”左卫大将军广平王雄,贵宠特盛,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

雄宽容下士,朝野倾属,上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

八月,壬戌,以雄为司空,实夺之权。

雄既无职务,乃杜门不通宾客。

帝践祚之初,柱国沛公郑译请修正雅乐,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博士何妥等议之,积年不决。

译言:“古乐十二律,旋相为宫,各用七声,世莫能通。

”译因龟兹人苏祗婆善琵琶,始得其法,推演为十二均、八十四调,以校太乐所奏,例皆乖越。

译又于七音之外更立一声,谓之应声,作书宣示朝廷。

与邳公世子苏夔议累黍定律。

时人以音律久无通者,非译、夔一朝可定。

帝素不悦学,而牛弘不精音律,何妥自耻宿儒反不逮译等,常欲沮坏其事,乃立议,非十二律旋相为宫及七调,竞为异议,各立朋党。

或欲令各造乐,待成,择其善者而从之。

妥恐乐成善恶易见,乃请帝张乐试之,先白帝去:“黄钟象人君之德。

”及奏黄钟之调,帝曰:“滔滔和雅,甚与我心会。

”妥因奏止用黄钟一宫,不假馀律。

帝悦,从之。

时又有乐工万宝常,妙达钟律。

译等为黄钟调成,奏之,帝召问宝常,宝常曰:“此亡国之音也。

”帝不悦。

宝常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

宝常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损益乐器,不可胜纪。

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

苏夔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宝常乐竟为威所抑,寝不行。

及平陈,获宋、齐旧乐器,并江左乐工,帝令廷奏之,叹曰:“此华夏正声也。

”乃调五音为五夏、二舞、登歌、房内等十四调,宾祭用之。

仍诏太常置清商署以掌之。

时天下既壹,异代器物,皆集乐府。

牛弘奏:“中国旧音多在江左。

前克荆州得梁乐,今平蒋州又得陈乐。

史传相承以为合古,请加修缉以备雅乐。

其后魏之乐及后周所用,杂有边裔之声,皆不可用,请悉停之。

”冬,十二月,诏弘与许善心、姚察及通直郎虞世基参定雅乐。

世基,荔之子也。

己巳,以黄州总管周法尚为永州总管,安集岭南,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陈桂州刺史钱季卿等皆诣法尚降。

定州刺史吕子廓,据山洞,不受命,法尚击斩之。

以驾部侍郎狄道辛公义为岷州刺史。

岷州俗畏疫,一人病疫,阖家避之,病者多死。

公义命皆舆置己之听事,暑月,病人或至数百,厅廓皆满。

公义设榻,昼夜处其间,以秩禄具医药,身自省问。

病者既愈,乃召其亲戚谕之曰:“死生有命,岂能相染!

若相染者,吾死久矣。

”皆惭谢而去。

其后人有病者,争就使君,其家亲戚固留养之,始相慈爱,风俗遂变。

后迁并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露坐,亲自验问。

十馀日间,决遣咸尽,方还听事受领新讼。

事皆立决。

若有未尽,必须禁者,公义即宿听事,终不还邠。

或谏曰:“公事有程,使君何自苦!

”公义曰:“刺史无德,不能使民无讼,岂可禁人在狱而安寝于家乎!

”罪人闻之,咸自款服。

后有讼者,乡闾父老遽晓之曰:“此小事,何忍勤劳使君!

”讼者多两让而止。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年(庚戌,公元五九零年)春,正月,乙未,以皇孙昭为河南王,楷为华阳王。

昭,广之子也。

二月,上幸晋阳,命高颎居守。

夏,四月,辛酉,至自晋阳。

成安文子李德林,恃其才望,论议好胜,同列多疾之。

由是以佐命无功,十年不徙级。

德林数与苏威异议,高颎常助威,奏德林狠戾,上多从威议。

上赐德林庄店,使自择之,德林请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上许之。

及幸晋阳,店人诉称高氏强夺民田,于内造店赁之。

苏威因奏德林诬罔。

妄奏自入,司农卿李圆通等复助之曰:“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

”上自是益恶之。

虞庆则等奉使关东巡省,还,皆奏称“乡正专理辞讼,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不便于民。

”上令废之。

德林曰:“兹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

臣望陛下自今群臣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

不然者,纷纭未已。

”上遂发怒,大诟云:“尔欲以我为王莽邪!

”先是,德林称父为太尉咨议以取赠官,给事黄门侍郎猗氏陈茂等密奏:“德林父终于校书,妄称咨议。

”上甚衔之。

至是,上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

又罔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

”因出为湖州刺史。

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但预散参。

”上不许,迁怀州刺史而卒。

李圆通,本上微时家奴,有器干。

及为隋公,以圆通及陈茂为参佐,由是信任之。

梁国之废也,上以梁太府卿柳庄为给事黄门侍郎。

庄有识度,博学,善辞令,明习典故,雅达政事,上及高颎、苏威皆重之。

与陈茂同僚,不能降意,茂谮之于上,上稍疏之,出为饶州刺史。

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

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

每于殿庭棰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

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

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

”上不纳。

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上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

”元曰:“重。

”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捶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死。

”上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

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上宠高颎过甚。

”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捶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

未几,怒甚,又于殿廷杀人。

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竟于殿廷杀之。

上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

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朕甚愍之。

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

军府统领,宜依旧式。

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

”六月,辛酉,制民年五十免役收庸。

秋,七月,癸卯,以纳言杨素为内史令。

冬,十一月,辛丑,上祀南郊。

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

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

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

民间复讹言隋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

于是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

署置百官。

乐安蔡道人、蒋山李凌、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

陈之故境,大抵皆反。

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

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诏以杨素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素将济江,使始兴麦铁杖戴束稾,夜,浮渡江觇贼,还而复往,为贼所擒,遣兵仗三十人防之。

铁杖取贼刀,乱斩防者,杀之皆尽,割其鼻,怀之以归。

素大奇之,奏授仪同三司。

素帅舟师自杨子津入,击贼帅硃莫问于京口,破之。

进击晋陵贼帅顾世兴、无锡贼帅叶略,皆平之。

沈玄懀败走,素追擒之。

高智慧据浙江东岸为营,周亘百余里,船舰被江。

素击之。

子总管南阳来护儿言于素曰:“吴人轻锐,利在舟楫,必死之贼,难与争锋,公宜严陈以待之,勿与接刃。

请假奇兵数千潜渡江,掩破其壁。

使退无所归,进不得战,此韩信破赵之策也。

”素从之。

护儿以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其营,因纵火,烟焰张天。

贼顾火而惧,素因纵兵奋击,大破之,贼遂溃。

智慧逃入海,素蹑之至海曲,召行军记室封德彝计事,德彝坠水,人救,获免,易衣见素,竟不自言。

素后知之,问其故,曰:“私事也,所以不白。

”素嗟异之。

德彝名伦,以字行,隆之之孙也。

汪文进以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

素遣总管史万岁帅众二千,自婺州别道逾岭越海,攻破溪洞,不可胜数。

前后七百馀战,转斗千馀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

万岁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言于素。

素上其事,上嗟叹,赐万岁家钱十万。

素又破沈孝彻于温州,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逐捕遗逸,前后百馀战,高智慧走保闽、越。

上以素久劳于外,令驰传入朝。

素以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复请行,遂乘传至会稽。

王国庆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

素泛海奄至,国庆遑遽弃州走。

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

密令人说国庆,使斩送智慧以自赎。

国庆乃执送智慧,斩于泉州,馀党悉降。

江南大定。

素班师,上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

比到京师,问者日至。

拜素子玄奖为仪同三司,赏赐甚厚。

陀,信之子也。

杨素用兵多权略,驭众严整,每将临敌,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馀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自若。

及其对陈,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陈则已,如不能陷而还者,无问多少,悉斩之。

又令二三百人复进,还如向法。

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

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行者,微功必录,至他将虽有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残忍,士亦以此愿从焉。

以并州总管晋王广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复以秦王俊为并州总管。

番禺夷王仲宣反,岭南首领多应多,引兵围广州。

韦洸中流矢卒,诏以其副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

又诏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南康,得兵数千人。

仲宣遣别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击斩之,进至南海。

高凉冼夫人遣其孙冯暄将兵救广州,暄与贼将陈佛智素善,逗留不进。

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更遣孙盎出讨佛智,斩之。

进会鹿愿于南海,与慕容三藏合击仲宣,仲宣众溃,广州获全。

洗氏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裴矩巡抚二十馀州。

苍梧首领陈坦等皆来谒见,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使还统其部落,岭表遂定。

矩复命,上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

裴矩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

”以矩为民部侍郎。

拜冯盎高州刺史,追赠冯宝广州总管、谯国公。

册洗氏为谯国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官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

仍敕以夫人诚效之故,特赦暄逗留之罪,拜罗州刺史。

皇后赐夫人首饰及宴服一袭,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一库,每岁时大会,陈之于庭,以示子孙,曰:“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忠顺之心。

今赐物具存,此其报也。

汝曹皆念之,尽赤心于天子!

”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亡叛。

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不可以招怀远人。

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

敕委夫人招慰亡叛。

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馀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

上嘉之,赐夫人临振县为汤沐邑,赠冯仆崖州总管、平原公。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一年(辛亥,公元五九一年)春,正月,皇太子妃元氏薨。

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入贡。

吐谷浑可汗夸吕闻陈亡,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

夸吕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籓,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

上谓无素曰:“若依来请,它国闻之,必当相效,何以拒之!

朕情存安养,各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

”竟不许。

平乡令刘旷有异政,以义理晓谕,讼者皆引咎而去,狱中草满,庭可张罗。

迁临颍令。

高颎荐旷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上召见,劳勉之,顾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

”丙子,优诏擢为莒州刺史。

辛巳晦,日有食之。

初,帝微时,与滕穆王瓚不协。

帝为周相,以瓚为大宗伯,瓚恐为家祸,阴欲图帝,帝隐之。

瓚妃,周高祖妹顺阳公主也,与独孤后素不平,阴为咒诅。

帝命出之,瓚不可。

秋,八月,壬申,瓚从帝幸栗园,暴薨,时人疑其遇鸩。

乙亥,帝至自栗园。

沛达公郑译卒。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八·隋纪二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屠维协洽,凡八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二年(壬子,公元五九二年)春,二月,己巳,以蜀王秀为内史令兼右领军大将军。

国子博士何妥与尚书右仆射邳公苏威争议事,积不相能。

威子夔为太子通事舍人,少敏辩,有盛名,士大夫多附之。

及议乐,夔与妥各有所持。

诏百僚署其所同,百僚以威故,同夔者什八九。

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馀年,反为昨暮儿之所屈邪!

”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

省中呼弘为世子,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

”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罔冒为官等数事。

上命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案之,事颇有状。

上大怒。

秋,七月,乙巳,威坐免官爵,以开府仪同三司就第。

卢恺除名,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馀人。

初,周室以来,选无清浊。

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等甄别士流,故涉朋党之谤,以至得罪。

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

”命之通籍。

威好立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云:“管内无五品之家。

”其不相应领,类多如此。

又为馀粮簿,欲使有无相赡。

民部侍郎郎茂以为烦迂不急,皆奏罢之。

茂,基之子也,尝为卫国令。

有民张元预兄弟不睦,丞、尉请加严刑,茂曰:“元预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弥益其仇,非化民之意也。

”乃徐谕之以义。

元预等各感悔,顿首请罪,遂相亲睦,称为友悌。

己巳,上享太庙。

壬申晦,日有食之。

帝以天下用律者多春驳,罪同论异,八月,甲戌,制:诸州死罪,不得辄决,悉移大理按覆,事尽,然后上省奏裁。

”冬,十月,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祀南郊。

己未,新义公韩擒虎卒。

十二月,乙酉,以内史令杨素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

素性疏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

其才艺风调优于颎。

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

右领军大将军贺若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

既而杨素为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坐免官,怨望愈甚。

久之,上下弼狱,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昌言曰:‘此二人惟堪啖饭耳!

’是何意也?

”弼曰:“颎,臣之敌人。

素,臣舅子。

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

”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

上曰:“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

”弼曰:“臣恃至尊威灵,将八千兵渡江,擒陈叔宝,窃以此望活。

”上曰:“此已格外重赏,何用追论!

”弼曰:“臣已蒙格外重赏,今还格外望活。

”既而上低回者数日,惜其功,特令除名。

岁余,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

有司上言:“府藏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

”帝曰:“朕既薄赋于民,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

”对曰:“入者常多于出,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省。

”于是更辟左藏院以受之。

诏曰:“宁积于人,无藏府库。

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

”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帝乃发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少又少焉。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三年(癸丑,公元五九三年)春,正月,壬子,上祀感生帝。

壬戌,行幸岐州。

二月,丙午,诏营仁寿宫于岐州之北,使杨素监之。

素奏前莱州刺史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记室封德彝为土木监。

于是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

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屯颠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

死者以万数。

丁亥,上至自岐州。

己卯,立皇孙暕为豫章王。

暕,广之子也。

丁酉,制:“私家不得藏纬候、图谶。

”秋,七月,戊辰晦,日有食之。

是岁,上命礼部尚书牛弘等议明堂制度。

宇文恺献明堂木样,上命有司规度安业里地,将立之。

而诸儒异议,久之不决,乃罢之。

上之灭陈也,以陈叔宝屏风赐突厥大义公主。

公主以其宗国之覆,心常不平,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

上闻而恶之,礼赐渐薄。

彭公刘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昶欲与其妻作乱攻隋,遣钦来密告大义公主,发兵扰边。

都蓝可汗信之,乃不修职贡,颇为边患。

上遣车骑将军长孙晟使于突厥,微观察之。

公主见晟,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扇惑都蓝。

晟至京师,具以状闻。

上遣晟往索钦。

都蓝不与,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

”晟乃赂其达官,知钦所在。

夜,掩获之,以示都蓝,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以为耻。

都蓝执安遂迦等,并以付晟。

上大喜,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废公主。

内史侍郎裴矩请说都蓝使杀公主。

时处罗侯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公主,乃许婚。

”突利复谮之于都蓝,都蓝因发怒,杀公主,更表请婚,朝议将许之。

长孙晟曰:“臣观雍虞闾反覆无信,直以与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国家,虽与为婚,终当叛去。

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受其征发。

强而更反,后恐难图。

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素有诚款,于今两代,前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虞闾以为边捍。

”上曰:“善。

”复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

牛弘使协律郎范阳祖孝孙等参定雅乐,从陈阳山太守毛爽受京房律法,布管飞灰,顺月皆验。

又每律生五音,十二律为六十音,因而六之,为三百六十音,分直一岁之日以配七音,而旋相为宫之法,由是著名。

弘等乃奏下请复用旋宫法,上犹记何妥之言,注弘奏下,不听作旋宫,但用黄钟一宫。

于是弘等复为奏,附顺上意,其前代金石并销毁之,以息异议。

弘等又作武舞,以象隋之功德。

郊庙飨用一调,迎气用五调。

旧工稍尽,其余声律,皆不复通。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四年(甲寅,公元五九四年)春,三月,乐成。

夏,四月,乙丑,诏行新乐,且曰:“民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竞造繁声,宜加禁约,务存其本。

”万宝常听太常所奏乐,泫然泣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将尽!

”时四海全盛,闻者皆谓不然。

大业之末,其言卒验。

宝常贫而无子,久之,竟饿死。

且死,悉取其书烧之,曰:“用此何为!

”先是,台、省、府、寺及诸州皆置公廨钱,收息取给。

工部尚书苏孝慈以为“官司出举兴生,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请皆禁止,给地以营农。

”上从之。

六月,丁卯,始诏“公卿以下皆给职田,毋得治生,与民争利。

”秋,七月,乙未,以邳公苏威为纳言。

初,张宾历既行,广平刘孝孙及冀州秀才刘焯并言其失。

宾方有宠于上,刘晖附会之,共短孝孙等,斥罢之。

后宾卒,孝孙为掖县丞,委官入京,上其事,诏留直太史,累年不调,乃抱其书,使弟子舆榇来诣阙下,伏而恸哭。

执法拘而奏之。

帝异焉,以问国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

乃遣与宾历比较短长。

直太史勃海张胄玄与孝孙共短宾历,异论锋起,久之不定。

上令参问日食事,杨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率皆无验,胄玄所刻,前后妙中,孝孙所刻,验亦过半。

”于是上引孝孙、胄玄等亲自劳徠。

孝孙请先斩刘晖,乃可定历,帝不怿,又罢之。

孝孙寻卒。

关中大旱,民饥,上遣左右视民食,得豆屑杂糠以献。

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责,为之不御酒肉者,殆将一期。

八月,辛未,上帅民就食于洛阳,敕斥候不得辄有驱逼。

男女参厕于仗卫之间,遇扶老携幼者,辄引马避之,慰勉而去。

至艰险之处,见负担者,令左右扶助之。

冬,闰十月,甲寅,诏以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

陈叔宝从帝登邙山,侍饮,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并表请封禅。

帝优诏答之。

它日,复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败岂不由酒!

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

当贺若弼渡京口,彼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遂不之省。

高颎至日,犹见启在床下,未开封。

此诚可笑,盖天亡之也。

昔苻氏征伐所得国,皆荣贵其主,苟欲求名,不知违天命。

与之官,乃违天也。

”齐州刺史卢贲坐民饥闭民粜,除名。

帝后复欲授以一州,贲对诏失旨,又有怨言,帝大怒,遂不用。

皇太子为言:“此辈并有佐命功,虽性行轻险,诚不可弃。

”帝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

微刘昉、郑译、卢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

然此等皆反覆子也,当周宣帝时,以无赖得幸。

及帝大渐,颜之仪等请以赵王辅政,此辈行诈,顾命于我。

我将为政,又欲乱之,故昉谋大逆,译为巫蛊。

如贲之例,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置之则怨望,自为难信,非我弃之。

众人见此,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

”贲遂废,卒于家。

晋王广帅百官抗表,固请封禅。

帝令牛弘等创定仪注,既成,帝视之,曰:“兹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

但当东巡,因致祭泰山耳。

”十二月,乙未,车驾东巡。

上好禨祥小数,上仪同三司萧吉上书曰:“甲寅,乙卯,天地之合也。

今兹甲寅之年,以辛酉朔旦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

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至尊本命。

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皇后本命。

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

”上大悦,赐物五百段。

吉,懿之孙也。

员外散骑侍郎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

上悦,拜著作郎。

劭前后上表言上受命符瑞甚众,又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捃摭佛经,回易文字,曲加诬饰,撰《皇隋灵感志》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

劭集诸州朝集,使盥手焚香,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

上益喜,前后赏赐优洽。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五年(乙卯,公元五九五年)春,正月,壬戌,车驾顿齐州。

庚午,为坛于泰山,柴燎祀天,以岁旱谢愆咎,礼如南郊。

又亲祀青帝坛。

赦天下。

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

关中、缘边不在其例。

三月,己未,至自东巡。

仁寿宫成。

丁亥,上幸仁寿宫。

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

上闻之,不悦。

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

”素闻之,惶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彝。

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

”明日,上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

”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

素负贵恃才,多所凌侮。

唯赏重德彝,每引之与论宰相职务,终日忘倦,因抚其床曰:“封郎必当据吾此座。

”屡荐于帝,帝擢为内史舍人。

夏,四月,己丑朔,赦天下。

六月,戊子,诏凿底柱。

庚寅,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布,命焚之于朝堂。

秋,七月,纳言苏威坐从祠太山不敬,免,俄而复位。

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

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戊寅,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书韦世康为荆州总管。

世康,洸之弟也,和静谦恕,在吏部十馀年,时称廉平。

常有止足之志,谓子弟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

年不待暮,有疾便辞。

”因恳乞骸骨。

帝不许,使镇荆州。

时天下惟有四总管,并、扬、益、荆,以晋、秦、蜀三王及世康为之,当世以为荣。

十一月,辛酉,上幸温汤。

十二月,戊子,敕:“盗边粮一升已上,皆斩,仍籍没其家。

”己丑,诏文武官以四考受代。

汴州刺史令狐熙来朝,考绩为天下之最,赐帛三百匹,颁告天下。

熙,整之子也。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六年(丙辰,公元五九六年)春,正月,丁亥,以皇孙裕为平原王,筠为安成王,嶷为安平王,恪为襄城王,该为高阳王,韶为建安王,煚为颍川王,皆勇之子也。

夏,六月,甲午,初制工商不得仕进。

秋,八月,丙戌,诏:“决死罪者,三奏然后行刑。

”冬,十月,己丑,上幸长春宫。

十一月,壬子,还长安。

党项寇会州,诏发陇西兵讨降之。

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浑可汗世伏。

世伏上表请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丁巳,公元五九七年)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南宁羌,平之。

初,梁睿之克王谦也,西南夷、獠莫不归附,唯南宁州酋帅爨震恃远不服。

睿上疏,以为:“南宁州,汉世牂柯之地,户口殷众,金宝富饶。

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为湘东王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瓚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

而震臣礼多亏,贡赋不入,乞因平蜀之众,略定南宁。

”其后南宁夷爨玩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

乃以左领军将军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帅众击之,入自蜻蛉川,至于南中。

夷人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

过诸葛亮纪功碑,渡西洱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

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

万岁请将爨玩入朝,诏许之。

爨玩阴有二心,不欲诣阙,赂万岁以金宝,万岁于是舍玩而还。

庚寅,上幸仁寿宫。

桂州俚帅李光仕作乱,帝遣上柱国王世积与前桂州总管周法尚讨之,法尚发岭南兵,世积发岭北兵,俱会尹州。

世积所部遇瘴,不能进,顿于衡州,法尚独讨之。

光仕战败,帅劲兵走保白石洞。

法尚大获家口,其党有来降者,辄以妻子还之。

居旬日,降者数千人。

光仕众溃而走,追斩之。

帝又遣员外散骑侍郎何稠募兵讨光仕,稠谕降其党莫崇等,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

稠,妥之兄子也。

上以岭南夷、越数反,以汴州刺史令狐熙为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许以便宜从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补授。

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

”于是相帅归附。

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

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化焉。

俚帅宁猛力,在陈世已据南海,隋因而抚之,拜安州刺史。

猛力恃险骄倨,未尝参谒。

熙谕以恩信,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

熙奏改安州为钦州。

帝以所在属官不敬惮其上,事难克举,三月,丙辰,诏“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

”于是上下相驱,迭行捶楚,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

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

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

但为枉人来耳。

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

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

”帝闻之,为停此法。

帝尝乘怒,欲以六月杖杀人,大理少卿河东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

”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

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

”遂杀之。

大理掌固来旷上言大理官司太宽,帝以旷为忠直,遣每旦于五品行中参见。

旷又告少卿赵绰滥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验,初无阿曲,帝怒,命斩之。

绰固争,以为旷不合死,帝拂衣入阁。

绰矫言,“臣更不理旷,自有它事,未及奏闻。

”帝命引入阁,绰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臣为大理少卿,不能制驭掌固,使旷触挂天刑,一也。

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争,二也。

臣本无它事,而妄言求入,三也。

”帝解颜。

会独孤后在坐,命赐绰二金杯酒,并杯赐之。

旷因免死,徙广州。

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

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

”因赦摩诃。

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食。

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

”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

”因命左右释之。

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官。

上以为厌蛊,将斩之。

绰曰:“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

”上怒甚,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

”命引绰斩之。

绰曰:“陛下宁杀臣,不可杀辛亶。

”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

”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

”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

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所坐当杖,杀之非法。

”上曰:“不关卿事。

”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

”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

”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

”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邪!

”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

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

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阁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

与大理卿薛胄同时,俱名平恕。

然胄断狱以情而绰守法,俱为称职。

胄,端之子也。

帝晚节用法益峻,御史于元日不劾武官衣剑之不齐者,帝曰:“尔为御史,纵舍自由。

”命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谏,又杀之。

将作寺丞以课麦迟晚,武库令以署庭荒芜,左右出使,或授牧宰马鞭、鹦鹉,帝察知,并亲临斩之。

帝既喜怒不恒,不复依准科律。

信任杨素,素复任情不平,与鸿胪少卿陈延有隙,尝经蕃客馆,庭中以马屎,又众仆于氈上樗蒲,以白帝。

帝大怒,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杀之,棰陈延几死。

帝遣新卫大都督长安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匿马二万馀匹,帝大怒,将斩太仆卿慕容悉达及诸监官千五百人。

通谏曰:“人命至重,陛下奈何以畜产之故杀千有馀人!

臣敢以死请!

”帝真目叱之,通又顿首曰:“臣一身分死,就陛下丐千馀人命。

”帝感寤,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

赖有卿忠言耳。

”于是悉达等皆减死论,擢通为右武候将军。

上柱国彭公刘昶与帝有旧,帝甚亲之。

其子居士,任侠不遵法度,数有罪,上以昶故,每原之。

居士转骄恣,取公卿子弟雄健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

党与三百人,殴击路人,多所侵夺,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

或告居士谋为不轨,帝怒,斩之,公卿子弟坐居士除名者甚众。

杨素、牛弘等复荐张胄玄历术。

上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者,令刘晖等与胄玄等辩析之。

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上乃拜胄玄员外散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令参定新术。

至是,胄玄历成。

夏,四月,戊寅,诏颁新历。

前造历者刘晖等四人并除名。

秋,七月,桂州人李世贤反,上议讨之。

诸将数人请行,上不许,顾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

”庆则拜谢,恐惧,乃以庆则为桂州道行军总管,讨平之。

秦王俊,幼仁恕,喜佛教,尝请为沙门,不许。

及为并州总管,渐好奢侈,违越制度,盛治宫室。

俊好内,其妃崔氏,弘度之妹也,性妒,于瓜中进毒,由是得疾,征还京师。

上以为奢纵,丁亥,免俊官,以王就第。

崔妃以毒王,废绝,赐死于家。

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它过,但费官物,营廨舍而已,臣谓可容。

”上曰:“法不可违。

”杨素谏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

”上曰:“我是五儿之父,非兆民炎父?

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儿律!

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卒不许。

戊戌,突厥突利可汗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

上欲离间都蓝,故特厚其礼,遣太常卿牛弘、纳言苏威、民部尚书斛律孝卿相继为使。

突利本居北方,既尚主,长孙晟说其帅众南徙,居度斤旧镇,锡赉优厚。

都蓝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

”于是朝贡遂绝,亟来抄掠边鄙。

突利伺知动静,辄遣奏闻,由是边鄙每先有备。

九月,甲申,上至自仁寿宫。

何稠之自岭南还也,宁猛力请随稠入朝。

稠见其疾笃,遣还钦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

”使还,奏状,上意不怿。

冬,十月,猛力病卒。

上谓稠曰:“汝前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

”稠曰:“猛力与臣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

越人性直,其子必来。

”猛力临终,果戒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约,不可失信,汝葬我毕,即宜登路。

”长真嗣为刺史,如言入朝。

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

”鲁公虞庆则之讨李世贤也,以妇弟赵什住为随府长史。

什住通于庆则爱妾,恐事泄,乃宣言庆则不欲此行,上闻之,礼赐甚薄。

庆则还,至潭州临桂岭,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

”使什住驰诣京师奏事,观上颜色,什住因告庆则谋反,下有司案验。

十二月,壬子,庆则坐死,拜什住为柱国。

高丽王汤闻陈亡,大惧,治兵积谷,为拒守之策。

是岁,上赐汤玺书,责以“虽称籓附,诚节未尽”。

且曰:“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

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

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

高丽之人,多少陈国?

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

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

”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

会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

元奉表谢恩,因请封王,上许之。

吐谷浑大乱,国人杀世伏,立其弟伏允为主,遣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

上从之。

自是朝贡岁至。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八年(戊午,公元五九八年)春,二月,甲辰,上幸仁寿宫。

高丽王元帅靺鞨之众万馀寇辽西,营州总管冲击韦走之。

上闻而大怒,乙巳,以汉王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将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

延州刺史独孤陀有婢曰徐阿尼,事猫鬼,能使之杀人,云每杀人,则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

会独孤后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医皆曰:“猫鬼疾也。

”上以陀,后之异母弟,陀妻,杨素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

令高颎等杂治之,具得其实。

上怒,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

独孤后三日不食,为之请命曰:“陀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

今坐为妾身,敢请其命。

”陀弟司勋侍郎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

先是,有人讼其母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

至是,诏诛被讼行猫鬼家。

夏,四月,辛亥,诏:“畜猫鬼、蛊毒、厌媚野道之家,并投于四裔。

”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元官爵。

汉王谅军出临渝关,值水潦,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

周罗睺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风,船多飘没。

秋,九月,己丑,师还,死者什八九。

高丽王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

百济王昌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谕以“高丽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

”厚其使而遣之。

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辛卯,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一月,癸未,上祀南郊。

十二月,自京师至仁寿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南宁夷爨玩复反。

蜀王秀奏“史万岁受赂纵贼,致生边患。

”上责万岁,万岁诋谰。

上怒,命斩之。

高颎及左卫大将军元旻等固请曰:“万岁雄略过人,将士乐为致力,虽古名将,未能过也。

”上意少解,于是除名为民。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九年(己未,公元五九九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二月,甲寅,上幸仁寿宫。

突厥突利可汗因长孙晟奏言都蓝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

诏以汉王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以击都蓝,皆取汉王节度。

然汉王竟不临戎。

都蓝闻之,与达头可汗结盟,合兵掩袭突利,大战长城下,突利大败。

都蓝尽杀其兄弟子侄,遂渡河入蔚州。

突利部落散亡,夜,与长孙晟以五骑南走,比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

突利与其下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

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

”晟知之,密遣使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

突利见四烽俱发,以问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

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

来多,举三烽。

大逼,举四烽。

彼见贼多而又近耳。

”突利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己逼,且可投城。

”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领其众,自将突利驰驿入朝。

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长安。

帝大喜,以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

上令突利与都蓝使者因头特勒相辩诘,突利辞直,上乃厚待之。

都蓝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遗之珍宝以慰其心。

高颎使上柱国赵仲卿将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突厥遇,交战七日,大破之。

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馀口,杂畜万计。

突厥复大举而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

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馀里而还。

杨素军与达头遇。

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陈,骑在其内。

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

”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陈。

达头闻之,大喜曰:“天赐我也!

”下马仰天而拜,帅骑兵十馀万直前。

上仪同三司周罗睺曰:“贼陈未整,请击之。

”先帅精骑逆战,素以大兵继之,突厥大败,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其众号哭而去。

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为内史令。

宜阳公王世积为凉州总管,其亲信安定皇甫孝谐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积,世积不纳。

孝谐配防桂州,因上变,称“世积尝令道人相其贵不,道人答曰:‘公当为国主,又将之凉州。

’其所亲谓世积曰:‘河西天下精兵处,可图大事。

’世积曰:‘凉州土旷人希,非用武之国。

’”世积坐诛,拜孝谐上大将军。

独孤后性妨忌,后宫莫敢进御。

尉迟迥女孙,有美色,先没宫中。

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得幸。

后伺上听朝,阴杀之。

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馀里。

高颎、杨素等追及上,扣马苦谏。

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

”高颎曰:“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上意少解,驻马良久,中夜方还宫。

后俟上于阁内,及至,后流涕拜谢,颎、素等和解之,因置酒极欢。

先是后以高颎父之家客,甚见亲礼,至是,闻颎谓己为一妇人,遂衔之。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志,从容谓颎曰:“有神告晋王妃,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

”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

”上默然而止。

独孤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

会上令选东宫卫士以入上台,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

”上作色曰:“我有时出入,宿卫须得勇毅。

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壮士!

此极弊法。

如我意者,恒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佳事!

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

”颎子表仁,娶太子女,故上以此言防之。

颎夫人卒,独孤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

”上以后言告颎。

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

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

”上乃止。

既而颎爱妾生男,上闻之,极喜,后甚不悦。

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尚复信高颎邪?

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

今其诈已见,安得信之!

”上由是疏颎。

伐辽之役,颎固谏,不从,及师无功,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

”又,上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事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

谅甚衔之,及还,泣言于后曰:“儿幸免高颎所杀。

”上闻之,弥不平。

及击突厥,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

上未有所答,颎已破突厥而还。

及王世积诛,推核之际,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大惊。

有司又奏“颎及左右卫大将军元旻、元胄,并与世积交通,受其名马之赠。

”旻、胄坐免官。

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上愈怒,皆以属吏,自是朝臣无敢言者。

秋,八月,癸卯,颎坐免上柱国、左仆射,以齐公就第。

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

颎歔欷悲不自胜,独孤后亦对之泣。

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

”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于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

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

人臣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

公今遇此,焉知非福!

”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

宪司复奏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

”尼令晖复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

”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

孔子以大圣之才,犹不得天下。

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

”有司请斩之。

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

”于是除名为民。

颎初为仆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尔其慎之!

”颎由是常恐祸变。

至是,颎欢然无恨色。

先是国子祭酒元善言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懦,元胄、元颎正似鸭耳。

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颎。

”上初然之。

及颎得罪,上深责之,善忧惧而卒。

九月,以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

弘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其所进用,并多称职。

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馀,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

唯弘深识其真,推心任委。

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

突厥归启民者男女万馀口,上命长孙晟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之。

时安义公主已卒,复使晟持节送宗女义成公主以妻之。

晟奏:“染干部落,归者益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虞闾抄掠,不得宁居。

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使得任情畜牧。

”上从之。

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将步骑一万镇恒安。

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首虏千馀级。

帝遣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

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

师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

长孙晟言于上曰:“今官军临境,战数有功,虏内自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

请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

”上从之。

降者甚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九·隋纪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滩,尽昭阳大渊献,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开皇二十年(庚申,公元六零零年)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

三月,辛卯,以扬州总管司马河内张衡为行军总管,帅步骑五万讨平之。

贺若弼复坐事下狱,上数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

”既而释之。

他日,上谓侍臣曰:“弼将伐陈,谓高颎曰:‘陈叔宝可平也。

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

’颎云‘必不然。

’及平陈,遽索内史,又索仆射。

我语颎曰:‘功臣正宜授勋官,不可预朝政。

’弼后语颎:‘皇太子于己,出口入耳,无所不尽。

公终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脉脉邪!

’意图广陵,又图荆州,皆作乱之地,意终不改也。

”夏,四月,壬戌,突厥达头可汗犯塞,诏命晋王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击之。

长孙晟帅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

晟以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

”因夜遁。

晟追之,斩首千馀级。

史万岁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

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

”候骑报:“史万岁也。

”突厥复问:“得非敦煌戍卒乎?

”候骑曰:“是也。

”达头惧而引去。

万岁驰追百馀里,纵击,大破之,斩数千级。

逐北,入碛数百里,虏远遁而还。

诏遣长孙晟复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达头复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

俟利伐退走入碛。

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

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

”帝又遣赵仲卿为启民筑金河、定襄二城。

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

上谓其使者曰:“我戮力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

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

”俊惭怖,疾遂笃,乃复拜俊上柱国。

六月,丁丑,俊薨。

上哭之,数声而止。

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

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

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俊子浩,崔妃所生也。

庶子曰湛。

群臣希旨,奏称:“汉之栗姬子荣、郭后子强皆随母废,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

”上从之,以秦国官为丧主。

初,上使太子勇参决军国政事,时有损益,上皆纳之。

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

上性节俭,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长者。

汝为储后,当以俭约为先,乃能奉承宗庙。

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观之以自警戒。

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时之事,故赐汝以我旧所带刀一枚,并菹酱一合,汝昔作上士时常所食也。

若存记前事,应知我心。

”后遇冬至,百官皆诣勇,勇张乐受贺。

上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日内外百官相帅朝东宫,此何礼也?

”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乃贺也,不得言朝。

”上曰:“贺者正可三数十人,随情各去,何乃有司征召,一时普集!

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可乎?

”因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

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

事非典则,宜悉停断!

”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幸。

其妃元氏无宠,遇心疾,二日而薨,独孤后意有他故,其责望勇。

自是云昭训专内政,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成王筠。

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

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

成姬生颍川王煚。

后宫生孝实、孝范。

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过恶。

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

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

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

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

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

屏帐改用缣素。

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

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

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上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对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

”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诸儿谁得嗣位?

”对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

”上笑曰:“卿不肯显言邪!

”晋王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

好学,善属文。

敬接朝士,礼极卑屈。

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

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成怒,欲加屠陷。

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

”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

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

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

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

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

”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

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

广与安州总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己,奏为寿州刺史。

广尤亲任总管司马张衡,衡为广画夺宗之策。

广问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

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频有大功。

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

然废立者国家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未易谋也。

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杨素耳,素所与谋者唯其弟约。

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之。

”广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约时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为,皆先筹于约而后行之。

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而共博,每阳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

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

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

”约大惊曰:“何为尔?

”述因通广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

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

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

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

又,储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

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

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

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

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

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

”约然之,因以白素。

素闻之,大喜,抚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启予。

”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

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

”素从之。

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

用此揣后意。

后泣曰:“公言是也!

吾儿大孝爱,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

言及违离,未尝不泣。

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

岂若睍地伐与阿云对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

我所以益怜阿{麻女}者,常恐其潜杀之。

”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

后遂遗素金,使赞上废立。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使新丰人王辅贤造诸厌胜。

又于后园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

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所为。

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素故久不进,以激怒勇。

勇衔之,形于言色。

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

”上闻素谮毁,甚疑之。

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诬饰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

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

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淅州刺史,勇愈不悦。

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

”上曰:“玄象久见,群臣不敢言耳。

”充,君正之子也。

晋王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段达私赂东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动静,密告杨素。

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

段达因胁姬威曰:“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

已奉密诏,定当废立。

君能告之,则大富贵!

”威许诺,即上书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寿宫。

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

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

”吏部尚书牛弘对曰:“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

”上既数闻谮毁,疑朝臣悉知之,故于众中发问,冀闻太子之过。

弘对既失旨,上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此去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

我为下利,不解衣卧。

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邪!

”于是执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鞠。

命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

素乃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

太子奉诏,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

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

’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

’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

’”上曰:“此儿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劝我废之。

我以布衣时所生,地复居长,望其渐改,隐忍至今。

勇尝指皇后侍儿谓人曰:‘是皆我物。

’此言几许异事!

其妇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尝责之,勇即怼曰:‘会杀元孝矩。

’此欲害我而迁怒耳。

长宁初生,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

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

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儿即好屠割。

今倘非类,便乱宗祏。

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

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

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

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上不应,命姬威悉陈太子罪恶。

威对曰:“太子由来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杀百许人,自然永息。

’营起台殿,四时不辍。

前苏孝慈解左卫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

’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辄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

’每云:‘至尊恶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孽子乎!

”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上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

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

”于是禁勇及诸子,部分收其党与。

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

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

”遣武士执旻于仗。

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

”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

”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

”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

至是,获于库。

又药藏局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

’”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

”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琱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

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邪?

”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为庶人。

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

幸蒙哀怜,得全性命!

”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闵默。

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

上览之闵然。

杨素进曰:“伏望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

”己巳,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没官。

车骑将军榆林阎毘、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

副作大匠高龙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元衡皆处尽。

”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戮之。

乃移勇于内史省,给五品料食。

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赏鞫勇之功也。

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

”上怒,挞其胸。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悦媚。

左庶子裴屡谏,勇不听。

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

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

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

”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

唐令则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内人,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

”令则甚惭而不能改。

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

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

”夏侯福尝于阁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

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

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

”因付执法者治之。

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

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也。

”勇惭而止。

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娬媚娘》。

洗马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职当调护。

乃于广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

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

臣请速治其罪!

”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

”纲遂趋出。

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

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

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

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

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

”因伏地流涕呜咽。

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

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

”对曰:“臣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臣在侧故也。

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

自古废立冢嫡,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

”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

会尚书右丞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

”即用之。

太平公史万岁还自大斤山,杨素害其功,言于上曰:“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塞上畜牧耳。

”遂寝之。

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

上废太子,方穷东宫党与。

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曰:“万岁谒东宫矣!

”以激怒上。

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

时所将士在朝堂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

”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

”词气愤厉。

上大怒,令左右Ξ杀之。

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诏陈其罪状,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

天下地震,太子请降章服,宫官不称臣。

十二月,戊午,诏从之。

以宇文述为左卫率。

始,太子之谋夺宗也,洪州总管郭衍预焉,由是征衍为左监门率。

帝囚故太子勇于东宫,付太子广掌之。

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申冤,而广遏之不得闻。

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帝所,冀得引见。

杨素因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

帝以为然,卒不得见。

初,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

”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彦谦,法寿之玄孙也。

玄龄与杜果之兄孙如晦皆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见玄龄,叹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异日必为伟器,恨不见其大成耳!

”见如晦,谓曰:“君有应变之才,必任栋梁之重。

”俱以子孙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者,以不道论。

沙门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者,以恶逆论。

”是岁,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积入朝。

智积,帝之弟子也。

性修谨,门无私谒,自奉简素,帝甚怜之。

智积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不令交通宾客。

或问其故,智积曰:“卿非知我者!

”其意盖恐诸子有才能以致祸也。

齐州行参军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参等七十馀人诣京师,行至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谓曰:“卿辈自犯国刑,身婴缧绁,固其职也。

重劳援卒,岂不愧心哉!

”参等辞谢。

伽乃悉脱其枷锁,停援卒,与约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

”遂舍之而去。

流人感悦,如期而至,一无离叛。

上闻而惊异,召见与语,称善久之。

于是悉召流人,令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

因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善恶,并识是非。

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

往以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吏无慈爱之心,民怀奸诈之意。

朕思遵圣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

若使官尽王伽之俦,民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

”乃擢伽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称:“隋兴已后,昼日渐长,开皇元年,冬至之景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

自尔渐短,至十七年,短于旧三寸七分。

日去极近则景短而日长,去极远则景长而日短。

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

谨按《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

’《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

升平,行次道。

霸代,行下道。

’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景短日长,振古希有。

”上临朝,谓百官曰:“景长之庆,天之祐也。

今太子新立,当须改元,宜取日长之意以为年号。

”是后百工作役,并加程课,以日长故也。

丁匠苦之。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右仆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为晋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败代州总管韩弘于恒安。

以晋王昭为内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风俗。

乙丑,诏以天下学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简留国子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

前殿内将军河间刘炫上表切谏,不听。

秋,七月,戊戌,改国子学为太学。

初,帝受周禅,恐民心未服,故多称符瑞以耀之,其伪造而献者,不可胜计。

冬,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如封禅礼,板文备述前后符瑞以报谢云。

山獠作乱,以卫尉少卿洛阳卫文升为资州刺史镇抚之。

文升名玄,以字行。

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镇,文升单骑造其营,谓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

”群獠莫敢动。

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馀万口。

帝大悦,赐缣二千匹。

壬辰,以文升为遂州总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长冯盎驰诣京师,请讨之。

帝敕杨素与盎论贼形势,素叹曰:“不意蛮夷中有如是人!

”即遣盎发江、岭兵击之。

事平,除盎汉阳太守。

诏以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挟启民可汗北击步迦。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寿宫。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馀万而去。

杨素帅诸军追击,转战六十馀里,大破之,突厥北走。

素复进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骑稍后,亲引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虏不之觉。

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悉得人畜以归启民。

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寇抄。

素以功进子玄感柱国,赐玄纵爵淮南公。

兵部尚书柳述,庆之孙也,尚兰陵公主,怙宠使气,自杨素之属皆下之。

帝问符玺直长万年韦云起:“外间有不便事,可言之。

”述时侍侧,云起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

徒以主婿,遂居要职。

臣恐物议以陛下为‘官不择贤,专私所爱’,斯亦不便之大者。

”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

”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

柳述举云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瑰伟,有胆气,好武艺。

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

”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

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

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

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

”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

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

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

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

”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

圣上有敕追王,以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

百姓不识王心,倘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

愿王熟计之!

”朝廷恐秀生变,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子瓜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

楷至,秀犹未肯行。

楷讽谕久之,乃就路。

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

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

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

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

又,每朝令进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蜡闭口,衣袱裹而纳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

’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

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官内再雨金银花。

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

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

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

”上览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

达,雄之弟也。

闰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等修定五礼。

上令上仪同三司萧吉为皇后择葬地,得吉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

”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

高纬葬父,岂不卜乎!

俄而国亡。

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

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

”然竟从吉言。

吉退,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

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

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

’吾语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

’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

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

‘卜世二百’者,取世二传也。

汝其识之!

”壬寅,葬文献皇后于太陵。

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

可别封一子义康公,邑万户。

”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

明日,使使切让之。

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

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

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

”于是付执法者。

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

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

”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

”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

”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

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

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

上曰:“天下宁有是邪!

”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

秀上表摧谢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

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

”瓜子,其爱子也。

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

”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

素恃贵,坐彧床。

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

”素遽下。

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

素由是衔之。

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

秀遗彧奴婢十口。

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

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

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

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

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

如或不悛,贬削非晚。

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

”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

”于是征肃入朝。

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

”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

”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

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

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

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

第宅华侈,制拟宫禁。

亲故吏布列清显。

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

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

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

敢与素抗而不桡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为西宁州刺史,凡十一年,蛮夷酋长皆以金多者为豪隽,递相攻夺,略无宁岁,毘患之。

后因诸酋长相帅以金遗毘,毘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

”一无所纳。

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

上闻而善之,征为大理卿,处法平允。

毘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

忤旨者严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

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

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

天下无事,容息异图。

四海有虞,必为祸始。

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

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

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

”书奏,上大怒,收毘系狱,亲诘之。

毘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

又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

”上无以屈,乃释之。

其后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

”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

素由是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

出杨约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书柳述益用事,摄兵部尚书,参掌机密。

素由是恶之。

太子问于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皆称良将,其优劣何如?

”弼曰:“杨素猛将,非谋将。

韩擒虎斗将,非领将。

史万岁骑将,非大将。

”太子曰:“然则大将谁也?

”弼拜曰:“唯殿下所择!

”弼意自许也。

交州俚帅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权据龙编城,其别帅李普鼎据乌延城。

杨素荐瓜州刺史长安刘方有将帅之略,诏以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二十七营而进。

方军令严肃,有犯必斩。

然仁爱士卒,有疾病者亲临抚亲,士卒亦以此怀之。

至都隆岭,遇贼,击破之。

进军临佛子营,先谕以祸福。

佛子惧,请降,送之长安。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秋,八月,壬申,赐幽州总管燕荣死。

荣性严酷,鞭挞左右,动至千数。

尝见道次丛荆,以为堪作杖,命取之,辄以试人。

人或自陈无罪,荣曰:“后有罪,当免汝。

”既而有犯,将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以有罪宥之。

”荣曰:“无罪尚尔,况有罪邪!

”杖之自若。

观州长史元弘嗣迁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

上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

”荣忿曰:“竖子何敢玩我!

”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扬得一糠一秕,皆罚之。

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

如是历年,怨隙日构。

荣遂收弘嗣付狱,禁绝其粮,弘嗣抽衣絮杂水咽之。

其妻诣阙称冤,上遣使按验,奏荣暴虐,赃秽狼籍。

征还,赐死。

元弘嗣代荣为政。

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岁,龙门王通诣阙献《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罢归。

通遂教授于河、汾之间,弟子自远至者甚众,累征不起。

杨素甚重之,劝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具{衍食}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

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岁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

”或谮通于素曰:“彼实慢公,公何敬焉?

”素以问通,通曰:“使公可慢,则仆得矣。

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预焉!

”素待之如初。

弟子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辩。

”问止怨,曰:“不争。

”通尝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

重敛之国,其财必削。

”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也。

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

绝去媒,谗佞远矣。

”大业末,卒于家,门人谥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乱,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步迦降于启民。

步迦众溃,西奔吐谷浑。

长孙晟送启民置碛口,启民于是尽有步迦之众。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三·陈纪七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九年(丁酉,公元五七七年)春,正月,乙亥朔,齐太子恒即皇帝位,生八年矣。

改元承光,大赦。

尊齐主为太上皇帝,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上皇后。

以广宁王孝珩为太宰。

司徒莫多娄敬显、领军大将军尉相愿谋伏兵千秋门,斩高阿那肱,立广宁王孝珩。

会阿那肱自它路入朝,不果。

孝珩求拒周师,谓阿那肱等曰:“朝廷不赐遣击贼,岂不畏孝珩反邪?

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长安,反亦何预国家事!

以今日之急,犹如此猜忌邪!

”高、韩恐其为变,出孝珩为沧州刺史。

相愿拔佩刀斫柱,叹曰:“大事去矣,知复何言!

”齐主使长乐王尉世辩,帅千余骑觇周师,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遥见群乌飞起,谓是西军旗帜,即驰还。

比至紫陌桥,不敢回顾。

世辩,粲之子也。

于是黄门侍郎颜之推、中书侍郎薛道衡、侍中陈德信等劝上皇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

若不济,南投陈国。

从之。

道衡,孝通之子也。

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济州。

癸未,幼主亦自鄴东行。

己丑,周师至紫陌桥。

辛卯,上祭北郊。

壬辰,周师至鄴城下。

癸巳,围之,烧城西门。

齐人出战,周师奋击,大破之。

齐上皇从百骑东走,使武卫大将军慕容三藏守鄴宫。

周师入鄴,齐王、公以下皆降。

三藏犹拒战,周主引见,礼之,拜仪同大将军。

三藏,绍宗之子也。

领军大将军渔阳鲜于世荣,齐高祖旧将也。

周主先以马脑酒钟遗之,世荣得即碎之。

周师入鄴,世荣在三台前鸣鼓不辍,周人执之。

世荣不屈,乃杀之。

周主执莫多娄敬显,数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晋阳走鄴,携妾弃母,不孝也。

外为伪朝戮力,内实通启于朕,不忠也。

送款之后,犹持两端,不信也。

用心如此,不死何待!

”遂斩之。

使将军尉迟勤追齐主。

甲午,周主入鄴。

齐国子博士长乐熊安生,博通《五经》,闻周主入鄴,遽令扫门。

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

”俄而周主幸其家,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

赏赐甚厚,给安车驷马以自随。

又遣小司马唐道和就中书侍郎李德林宅宣旨慰谕,曰:“平齐之利,唯在于尔。

”引入宫,使内史宇文昂访问齐朝风俗政教,人物善恶。

即留内省,三宿乃归。

乙未,齐上皇渡河入济州。

是日,幼主禅位于大丞相任城王湝。

又为湝诏:尊上皇为无上皇,幼主为宋国天王。

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禅文及玺绂于瀛州,孝卿即诣鄴。

周主诏:“去年大赦所未及之处,皆从赦例。

”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有甲士三万,闻晋州败,请出兵击周,奏寝不报。

永业愤慨。

又闻并州陷,乃遣子须达请降于周,周以永业为上柱国,封应公。

丙申,周以越王盛为相州总管。

齐上皇留胡太后于济州,使高阿那肱守济州关,觇候周师,自与穆后、冯淑妃、幼主、韩长鸾、邓长颙等数十人奔青州。

使内参田鹏鸾西出,参伺动静。

周师获之,问齐主何在,绐云:“已去,计当出境。

”周人疑其不信,捶之。

每折一支,辞色愈厉,竟折四支而死。

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陈。

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师,约生致齐主,屡启云:“周师尚远,已令烧断桥路。

”上皇由是淹留自宽。

周师至关,阿那肱即降之。

周师奄至青州,上皇囊金,系于鞍后,与后、妃、幼主等十余骑南走。

己亥,至南邓村。

尉迟勤追及,尽擒之,并胡太后送鄴。

庚子,周主诏:“故斛律光、崔季舒等,宜追加赠谥,并为改葬,子孙各随廕叙录。

家口田宅没官者,并还之。

”周主指斛律光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鄴!

”辛丑,诏:“齐之东山、南园、三台,并可毁撤。

瓦木诸物,可用者悉以赐民。

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二月,壬午,上耕藉田。

丙午,周主宴从官将士于齐太极殿,颁赏有差。

丁未,高纬至鄴,周主降价,以宾礼见之。

齐广宁王孝珩至沧州,以五千人会任城王湝于信都,共谋匡复,召募得四万馀人。

周主使齐王宪、柱国杨坚击之。

令高纬为手书招湝不从。

宪军至赵州,湝遣二谍觇之,候骑执以白宪。

宪集齐旧将,遍示之,谓曰:“吾所争者大,不在汝曹。

今纵汝还,仍充吾使。

”乃与湝书曰:“足下谍者为候骑所拘,军中情实,具诸执事。

战非上计,无待卜疑。

守乃下策,或未相许。

已勒诸军分道并进,相望非远,凭轼有期。

‘不俟终日’,所望知机也!

”宪至信都,湝陈于城南以拒之。

湝所署领军尉相愿诈出略陈,遂以众降。

相愿,湝心腹也,众皆骇惧。

湝杀相愿妻子。

明日,复战,宪击破之,俘斩三万人,执湝及广宁王孝珩。

宪谓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

”湝曰:“下官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

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

”宪壮之,命归其妻子。

又亲为孝珩洗疮傅药,礼遇甚厚。

孝珩叹曰:“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诸父兄弟,无一人至四十者,命也。

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钺,展我心力耳!

”齐王宪善用兵,多谋略,得将士心。

齐人惮其威声,多望风沮溃。

刍牧不扰,军无私焉。

周主以齐降将封辅相为北朔州总管。

北朔州,齐之重镇,士卒骁勇。

前长史赵穆等谋执辅相迎任城王湝于瀛州,不果,乃迎定州刺史范阳王绍义。

绍义至马邑,自肆州以北二百八十余城皆应之。

绍义与灵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并州。

至新兴,而肆州已为周守,前队二仪同以所部降周。

周兵击显州,执刺史陆琼,复攻拔诸城。

绍义还保北朔州。

周东平公神举将兵逼马邑,绍义战败,北奔突厥,犹有众三千人。

绍义令曰:“欲还者从其意。

”于是辞去者大半。

突厥佗钵可汗常谓齐显祖为英雄天子,以绍义重踝,似之,甚见爱重。

凡齐人在北者,悉以隶之。

于是齐之行台、州、镇,唯东雍州行台傅伏、营州刺史高宝宁不下,其馀皆入于周。

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百三万二千五百。

高宝宁者,齐之疏属,有勇略,久镇和龙,甚得夷、夏之心。

周主于河阳、幽、青、南兗、豫、徐、北朔、定置总管府,相、并二州各置宫及六府官。

周师之克晋阳也,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纥奚永安求救于突厥,比至,齐已亡。

佗钵可汗处永安于吐谷浑使者之下,永安言于佗钵曰:“今齐国已亡,永安何用馀生!

欲闭气自绝,恐天下谓大齐无死节之臣。

乞赐一刀,以显示远近。

”佗钵嘉之,赠马七十匹而归之。

梁主入朝于鄴。

自秦兼天下,无朝觐之礼,至是始命有司草具其事:致积,致饣气,设九傧、九介,受享于庙,三公、三孤、六卿致食,劳宾,还贽,致享,皆如古礼。

周主与梁主宴,酒酣,周主自弹琵琶。

梁主起舞,曰:“陛下既亲抚五弦,臣何敢不同百兽!

”周主大悦,赐赉甚厚。

乙卯,周主自鄴西还。

三月,壬午,周诏:“山东诸军,各举明经干治者二人。

若奇才异术,卓尔不群者,不拘此数。

”周主之擒尉相贵也,招齐东雍州刺史傅伏,伏不从。

齐人以伏为行台右仆射。

周主既克并州,复遣韦孝宽招之,令其子以上大将军、武乡公告身及金、马脑二酒钟赐伏为信。

伏不受,谓孝宽曰:“事君有死无贰。

此儿为臣不能竭忠,为子不能尽孝,人所雠疾,愿速斩之以令天下!

”周主自鄴还,至晋州,遣高阿那肱等百余人临汾水召伏。

伏出军,隔水见之,问:“至尊今何在?

”阿那肱曰:“已被擒矣。

”伏仰天大哭,帅众入城,于听事前北面哀号,良久,然后降。

周主见之曰:“何不早下?

”伏流涕对曰:“臣三世为齐臣,食齐禄,不能自死,羞见天地!

”周主执其手曰:“为臣当如此。

”乃以所食羊肋骨赐伏曰:“骨亲肉疏,所以相付。

”遂引使宿卫,授上仪同大将军。

敕之曰:“若亟与公高官,恐归附者心动。

努力事朕,勿忧富贵。

”他日,又问:“前救河阴得何赏?

”对曰:“蒙一转,授特进、永昌郡公。

”周主谓高纬曰:“朕三年教战,决取河阴。

正为傅伏善守,城不可动,遂敛军而退。

公当时赏功,何其薄也!

”夏,四月,乙巳,周主至长安,置高纬于前,列其王公于后,车舆、旗帜、器物,以次陈之。

备大驾,布六军,奏凯乐,献俘于太庙。

观者皆称万岁。

戊申,封高纬为温公,齐之诸王三十余人,皆受封爵。

周主与齐君臣饮酒,令温公起舞。

高延宗悲不自持,屡欲仰药,其傅婢禁止之。

周主以李德林为内史上士,自是诏诰格式用山东人物,并以委之。

帝从容谓群臣曰:“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复见其为齐朝作诏书移檄,正谓是天上人。

岂言今日得其驱使。

”神武公纥豆陵毅对曰:“臣闻麒麟凤皇,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

麒麟凤皇,得之无用。

岂如德林,为瑞且有用哉!

”帝大笑曰:“诚如公言。

”己巳,周主享太庙。

五月,丁丑,周以谯王俭为大冢宰。

庚辰。

以杞公亮为大司徒,郑公达奚震为大宗伯,梁公侯莫陈芮为大司马,应公独孤永业为大司寇,郑公韦孝宽为大司空。

己丑,周主祭方丘。

诏以“路寝会义、崇信、含仁、云和、思齐诸殿,皆晋公护专政时所为,事穷壮丽,有逾清庙,悉可毁撤。

雕斫之物,并赐贫民。

缮造之宜,务从卑朴。

”戊戌,又诏:“并、鄴诸堂殿壮丽者准此。

”臣光曰:周高祖可谓善处胜矣!

他人胜则益奢,高祖胜而愈俭。

六月,丁卯,周主东巡。

秋,七月,丙戌,幸洛州。

八月,壬寅,议定权衡度量,颁之于四方。

初,魏虏西凉之人,没为隶户,齐氏因之,仍供厮役。

周主灭齐,欲施宽惠,诏曰:“罪不及嗣,古有定科。

杂役之徒,独异常宪,一从罪配,百代不免,罚既无穷,刑何以措!

凡诸杂户,悉放为民。

”自是无复杂户。

甲子,郑州获九尾狐,已死,献其骨。

周主曰:”瑞应之来,必彰有德。

若五品时叙,四海和平,乃能致此。

今无其时,恐非实录。

”命焚之。

九月,戊寅,周制:“庶人已上,唯听衣绸、绵绸、丝布、圆绫、纱、绢、绡、葛、布等九种,余悉禁之。

朝祭之服,不拘此制。

”冬,十月,戊申,周主如鄴。

上闻周人灭齐,欲争徐、兗,诏南兗州刺史、司空吴明彻督诸军伐之,以其世子戎昭、将军惠觉摄行州事。

明彻军至吕梁,周徐州总管梁士彦帅众拒战,戊午,明彻击破之。

士彦婴城自守,明彻围之。

帝锐意以为河南指麾可定。

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谏曰:“师老将骄,不宜过穷远略。

”帝怒,以为沮众,出为豫章内史。

未行,有飞章劾景历在省赃污狼籍,坐免官,削爵土。

周改葬德皇帝于冀州,周主服缞,哭于太极殿。

百官素服。

周人诬温公高纬与宜州刺史穆提婆谋反,并其宗族皆赐死。

众人多自陈无之,高延宗独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

唯纬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喑疾得免,徙于蜀。

其余亲属,不杀者散配西土,皆死于边裔。

周主以高湝妻卢氏赐其将斛斯征。

卢氏蓬首垢面,长斋,不言笑。

征放之,乃为尼。

齐后、妃贫者,至以卖烛为业。

十一月,壬申,周立皇子衍为道王,兑为蔡王。

癸酉,周遣上大将军王轨将兵救徐州。

初,周人败齐师于晋州,乘胜逐北。

齐人所弃甲仗,未暇收敛,稽胡乘间窃出,并盗而有之。

仍立刘蠡升之孙没鐸为主,号圣武皇帝,改元石平。

周人既克关东,将讨稽胡,议欲穷其巢穴。

齐王宪曰:“步落稽种类既多,又山谷险绝,王师一举,未可尽除。

且当剪其魁首,余加慰抚。

”周主从之,以宪为行军元帅,督诸军讨之。

至马邑,分道俱进。

没鐸分遣其党天柱守河东,穆支守河西,据险以拒之。

宪命谯王俭击天柱,滕王逌击穆支,并破之,斩首万馀级。

赵王招击没鐸,擒之,馀众皆降。

周诏:“自永熙三年以来,东土之民掠为奴婢,及克江陵之日,良人没为奴婢者,并放为良。

”又诏:“后宫唯置妃二人,世妇三人,御妻三人,此外皆减之。

”周主性节俭,常服布袍,寝布被,后宫不过十馀人。

每行兵,亲在行陈,步涉山谷,人所不堪。

抚将士有恩,而明察果断,用法严峻。

由是将士畏威而乐为之死。

己亥晦,日有食之。

周初行《刑书要制》:群盗赃一匹,及正、长隐五丁、若地顷以上,皆死。

十二月,戊申,新作东宫成,太子徙居之。

庚申,周主如并州,移并州军民四万户于关中。

戊辰,废并州宫及六府。

高宝宁自黄龙上表劝进于高绍义,绍义遂称皇帝,改元武平,以宝宁为丞相。

突厥佗钵可汗举兵助之。

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十年(戊戌,公元五七八年)春,正月,壬午,周主幸鄴。

辛卯,幸怀州。

癸巳,幸洛州。

置怀州宫。

二月,甲辰,周谯孝王俭卒。

丁巳,周主还长安。

吴明彻围周彭城,环列舟舰于城下,攻之甚急。

王轨引兵轻行,据淮口,结长围,以铁锁贯车轮数百,沈之清水,以遏陈船归路,军中恟惧。

谯州刺史萧摩诃言于明彻曰:“闻王轨始锁下流,其两端筑城,今尚未立,公若见遣击之,彼必不敢相拒。

水路未断,贼势不坚。

彼城若立,则吾属必为虏矣。

明彻奋髯曰:“搴旗陷陈,将军事也。

长算远略,老夫事也。

”摩诃失色而退。

一旬之间,水路遂断。

周兵益至,诸将议破堰拔军,以舫载马而去。

马主裴子烈曰:“若破堰下船,船必倾倒,不如先遣马出。

”时明彻苦背疾甚笃,萧摩诃复请曰:“今求战不得,进退无路。

若潜军突围,未足为耻。

愿公帅步卒、乘马舆徐行,摩诃领铁骑数千驱驰前后,必当使公安达京邑。

”明彻曰:“弟之此策,乃良图也。

然步军既多,吾为总督,必须身居其后,相帅兼行。

弟马军宜须在前,不可迟缓。

”摩诃因帅马军夜发。

甲子,明彻决堰,乘水势退军。

冀以入淮。

至清口,水势渐微,舟舰并碍车轮,不复得过。

王轨引兵围而蹙之,众溃。

明彻为周人所执,将士三万并器械辎重皆没于周。

萧摩诃以精骑八十居前突围,众骑继之,比旦,达淮南,与将军任忠、周罗独全军得还。

初,帝谋取彭、汴,以问五兵尚书毛喜,对曰:“淮左新平,边民未辑。

周氏始吞齐国,难与争锋。

且弃舟戢之工,践车骑之地,去长就短,非吴人所便。

臣愚以为不若安民保境,寝兵结好,斯久长之术也。

”及明彻败,帝谓喜曰:“卿言验于今矣。

”即日,召蔡景历,复以为征南咨议参军。

周主封吴明彻为怀德公,位大将军。

明彻忧愤而卒。

乙丑,周以越王盛为大冢宰。

三月,戊辰,周于蒲州置宫,废同州及长春二宫。

甲戌,周主初服常冠,以皁纱全幅向后襆发,仍裁为四脚。

丙子,命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淳于量为大都督,总水陆诸军事,镇西将军孙瑒督荆、郢诸军,平北将军樊毅都督清口上至荆山缘淮诸军,宁远将军任忠都督寿阳、新蔡、霍州诸军,以备周。

乙酉,大赦。

壬辰,周改元宣政。

夏,四月,庚申,突厥寇周幽州,杀掠吏民。

戊午,樊毅遣军渡淮北,对清口筑城。

壬戌,清口城不守。

五月,己丑,周高祖帅诸军伐突厥,遣柱国原公姬愿、东平公神举等将兵五道俱入。

癸巳,帝不豫,留止云阳宫。

丙申,诏停诸军。

驿召宗师宇文孝伯赴行在所,帝执其手曰:“吾自量必无济理,以后事付君。

”是夜,授孝伯司卫上大夫,总宿卫兵。

又令驰驿入京镇守,以备非常。

六月,丁酉朔,帝疾甚,还长安。

是夕殂,年三十六。

戊戌,太子即位。

尊皇后阿史那氏为皇太后。

宣帝始立,即逞奢欲。

大行在殡,曾无戚容,扪其杖痕,大骂曰:“死晚矣!

”阅视高祖宫人,逼为淫欲。

超拜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委以朝政。

己未,葬武皇帝于孝陵,庙号高祖。

既葬,诏内外公除,帝及六宫皆议即吉。

京兆郡丞乐运上疏,以为“葬期既促,事讫即除,太为汲汲。

”帝不从。

帝以齐炀王宪属尊望重,忌之。

谓宇文孝伯曰:“公能为朕图齐王,当以其官相授。

”孝伯叩头曰:“先帝遗诏,不许滥诛骨肉。

齐王,陛下为叔父,功高德茂,社稷重臣。

陛下若无故害之,臣又顺旨曲从,则臣为不忠之臣,陛下为不孝之子矣。

”帝不怿,由是疏之。

乃与开府仪同大将军于智、郑译等密谋之,使智就宅候宪,因告宪有异谋。

甲子,帝遣宇文孝伯语宪,欲以宪为太师,宪辞让。

又使孝伯召宪,曰:“晚与诸王俱入。

”既至殿门,宪独被引进。

帝先伏壮士于别室,至,即执之。

宪自辨理,帝使于智证宪,宪目光如炬,与智相质。

或谓宪曰:“以王今日事势,何用多言!

”宪曰:“死生有命,宁复图存!

但老母在堂,恐留兹恨耳!

”因掷笏于地。

遂缢之。

帝召宪僚属,使证成宪罪。

参军勃海李纲,誓之以死,终无桡辞。

有司以露车载宪尸而出,故吏皆散,唯李纲抚棺号恸,躬自瘗之,哭拜而去。

又杀上大将军王兴、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独孤熊、开府仪同大将军豆卢绍,皆素与宪亲善者也。

帝既诛宪而无名,乃云与兴等谋反,时人谓之“伴死”。

以于智为柱国,封齐公,以赏之。

闰月,乙亥,周主立妃杨氏为皇后。

辛巳,周以赵王招为太师,陈王纯为太傅。

齐范阳王绍义闻周高祖殂,以为得天助。

幽州人卢昌期,起兵据范阳,迎绍义,绍义引突厥兵赴之。

周遣柱国东平公神举将兵讨昌期。

绍义闻幽州总管出兵在外,欲乘虚袭蓟,神举遣大将军宇文恩将四千人救之,半为绍义所杀。

会神举克范阳,擒昌期。

绍义闻之,素衣举哀,还入突厥。

高宝宁帅夷、夏数万骑救范阳,至潞水,闻昌期死,还,据和龙。

秋,七月,周主享太庙。

丙午,祀圜丘。

庚戌,周以小宗伯斛斯征为大宗伯。

壬戌,以亳州总管杨坚为上柱国、大司马。

癸亥,周主尊所生母李氏为帝太后。

八月,丙寅,周主祀西郊。

壬申,如同州。

以大司徒杞公亮为安州总管,上柱国长孙览为大司徒,杨公王谊为大司空。

丙戌,以永昌公椿为大司寇。

九月,乙巳,立方明坛于娄湖。

戊申,以扬州刺史始兴王叔陵为王官伯,临盟百官。

庚戌,周主封其弟元为荆王。

周主诏:“诸应拜者,皆以三拜成礼。

”甲寅,上幸娄湖誓众。

乙卯,分遣大使以盟誓班下四方,上下相警戒。

冬,十月,癸酉,周主还长安。

以大司空王谊为襄州总管。

戊子,以尚书左仆射陆缮为尚书仆射。

十一月,突厥寇周边,围酒泉,杀掠吏民。

十二月,甲子,周以毕王贤为大司空。

己丑,周以河阳总管滕王逌为行军元帅,帅众入寇。

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十一年(己亥,公元五七九年)春,正月,癸巳,周主受朝于露门,始与群臣服汉、魏衣冠。

大赦,改元大成。

置四辅官:以大冢宰越王盛为大前疑,相州总管蜀公尉迟迥为大右弼,申公李穆为大左辅,大司马随公杨坚为大后承。

周主之初立也,以高祖《刑书要制》为太重而除之,又数行赦宥。

京兆郡丞乐运上疏,以为:“《虞书》所称‘眚灾肆赦’,谓过误为害,当缓赦之。

《吕刑》云:‘五刑之疑有赦。

’谓刑疑从罚,罚疑从免也。

谨寻经典,未有罪无轻重,溥天大赦之文。

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

”帝不纳。

既而民轻犯法,又自以奢淫多过失,恶人规谏,欲为威虐,慑服群下。

乃更为《刑经圣制》,用法益深,大醮于正武殿,告天而行之。

密令左右伺察群臣,小有过失,辄行诛谴。

又,居丧才逾年,即恣声乐,鱼龙百戏,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

多聚美女以实后宫,增置位号,不可详录。

游宴沉湎,或旬日不出,群臣请事者,皆因宦者奏之。

于是乐运舆榇诣朝堂,陈帝八失:其一,以为“大尊比来事多独断,不参诸宰辅,与众共之”。

其二,“搜美女以实后宫,仪同以上女不许辄嫁,贵贱同怨”。

其三,“大尊一入后宫,数日不出,所须闻奏,多附宦者”。

其四,“下诏宽刑,未及半年,更严前制”。

其五,“高祖斫雕为朴,崩未逾年,而遽穷奢丽”。

其六,“徭赋下民,以奉俳优角抵”。

其七,“上书字误者,即治其罪,杜献书之路”。

其八,“玄象垂诫,不能咨诹善道,修布德政”。

“若不革兹八事,臣见周庙不血食矣。

”帝大怒,将杀之。

朝臣恐惧,莫有救者。

内史中大夫洛阳元岩汉曰:“臧洪同死,人犹愿之,况比干乎!

若乐运不免,吾将与之俱毙。

”乃诣阁请见,曰:“乐运不顾其死,欲以求名。

陛下不如劳而遣之,以广圣度。

”帝颇感悟。

明日,召运,谓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实为忠臣。

”赐御食而罢之。

癸卯,周立皇子阐为鲁王。

甲辰,周主东巡。

丙午,以许公宇文善为大宗伯。

戊午,周主至洛阳。

立鲁王阐为皇太子。

二月,癸亥,上耕藉田。

周下诏,以洛阳为东京。

发山东诸州兵治洛阳宫,常役四万人。

徒相州六府于洛阳。

周徐州总管王轨,闻郑译用事,自知及祸,谓所亲曰:“吾昔在先朝,实申社稷至计。

今日之事,断可知矣。

此州控带淮南,邻接强寇,欲为身计,易如反掌。

但忠义之节,不可亏违,况荷先帝厚恩,岂可以获罪于嗣主,遽忘之邪!

正可于此待死,冀千载之后,知吾此心耳!

”周主从容问译曰:“我脚杖痕,谁所为也?

”对曰:“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

”因言轨捋须事。

帝使内史杜庆信就州杀轨,元岩不肯署诏。

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切谏,帝不听,岩进继之,脱巾顿颡,三拜三进。

帝曰:“汝欲党乌丸轨邪?

”岩曰:“臣非党轨,正恐滥诛失天下之望。

”帝怒,使阉竖搏其面。

轨遂死,岩亦废于家。

远近知与不知,皆为轨流涕。

之仪,之推之弟也。

周主之为太子也,上柱国尉迟运为宫正,数进谏,不用。

又与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皆为高祖所亲待,太子疑其同毁己。

及轨死,运惧,私谓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祸,为之奈何?

”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

为臣为子,知欲何之!

且委质事人,本徇名义。

谏而不入,死焉可逃!

足下若为身计,宜且远之。

”于是运求出为秦州总管。

他日,帝托以齐王宪事让孝伯曰:“公知齐王谋反,何以不言?

”对曰:“臣知齐王忠于社稷,为群小所谮,言必不用,所以不言。

且先帝付嘱微臣,唯令辅导陛下。

今谏而不从,实负顾托。

以此为罪,是所甘心。

”帝大惭,俯首不语,命将出,赐死于家。

时宇文神举为并州刺史,帝遣使就州鸩杀之。

尉迟运至秦州,亦以忧死。

周罢南伐诸军。

突厥佗钵可汗请和于周,周主以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妻之,且命执送高绍义。

佗钵不从。

辛巳,周宣帝传位于太子阐,大赦,改元大象,自称天元皇帝,所居称“天台”,冕二十四旒,车服旗鼓皆倍于前王之数。

皇帝称正阳宫,置纳言、御正、诸卫等官,皆准天台。

尊皇太后为天元皇太后。

天元既传位,骄侈弥甚,务自尊大,无所顾惮,国之仪典,率情变更。

每对臣下自称为天、用樽、彝、珪、瓚以饮食。

令群臣朝天台者,致斋三日,清身一日。

既自比上帝,不欲群臣同己,常自带绶,及冠通天冠,加金附蝉,顾见侍臣弁上有金蝉及王公有绶者,并令去之。

不听人有“天”、“高”、“上”、“大”之称,官名有犯,皆改之。

改姓高者为“姜”,九族称高祖者为“长祖”。

又令天下车皆以浑木为轮。

禁天下妇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宫人,皆黄眉墨汝。

每召侍臣论议,唯欲兴造变革,未尝言及政事。

游戏无常,出入不节,羽仪仗卫,晨出夜还,陪侍之官,皆不堪命。

自公卿以下,常被楚挞。

每捶人,皆以百二十为度,谓之“天杖”,其后又加至二百四十。

宫人内职亦如之,后、妃、嫔、御,虽被宠幸,亦多杖背。

于是内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于终。

戊子,周以越王盛为太保,尉迟迥为大前疑,代王达为大右弼。

辛卯,徙鄴城《石经》于洛阳。

诏:“河阳、幽、相、豫、亳、青、徐七总管,并受东京六府处分。

”三月,庚申,天元还长安,大陈军伍,亲擐甲胄,入自青门,静帝备法驾以从。

夏,四月,壬戌朔,立妃硃氏为天元帝后。

后,吴人,本出寒微,生静帝,长于天元十余岁,疏贱无宠,以静帝故,特尊之。

乙巳,周主祠太庙。

壬午,大醮于正武殿。

五月,辛亥,以襄国郡为赵国,济南郡为陈国,武当、安富二郡为越国,上党郡为代国,新野郡为滕国,邑各万户。

令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并之国。

随公杨坚私谓大将军汝南公庆曰:“天元实无积德。

视其相貌,寿亦不长。

又,诸籓微弱,各令就国,曾无深根固本之计。

羽翮既剪,何能及远哉!

”庆,神举之弟也。

突厥寇周并州。

六月,周发山东诸民修长城。

秋,七月,庚寅,周以杨坚为大前疑,柱国司马消难为大后承。

辛卯,初用大货六铢钱。

丙申,周纳司马消难女为正阳宫皇后。

己酉,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为天皇太后,壬子,改天元皇后硃氏为天皇后,立妃元氏为天右皇后,陈氏为天左皇后,凡四后云。

元氏,开府仪同大将军晟之女。

陈氏,大将军山提之女也。

八月,庚申,天元如同州。

丁卯,上阅武于大壮观。

命都督任忠帅步骑十万陈于玄武湖,都督陈景帅楼舰五百出瓜步江,振旅而还。

壬申,周天元还长安。

甲戌,以陈山提、元晟并为上柱国。

戊寅,上还宫。

豫章内史南康王方泰,在郡秩满,纵火延烧邑居,因行暴掠,驱录富人,征求财贿。

上阅武,方泰当从,启称母疾不行,而微服往民间淫人妻,为州所录。

又帅人仗抗拒,伤禁司,为有司所奏。

上大怒,下方泰狱,免官,削爵土,寻而复旧。

壬午,周以上柱国毕王贤为太师,郇公韩业为大左辅。

九月,乙卯,以酆王贞为大冢宰。

以郧公韦孝宽为行军元帅,帅行军总管杞公亮、郕公梁士彦寇淮南。

仍遣御正杜杲、礼部薛舒来聘。

冬,十月,壬戌,周天元幸道会苑,大醮,以高祖配醮。

初复佛像及天尊像,天元与二像俱南面坐,大陈杂戏,令长安士民纵观。

甲戌,以尚书仆射陆缮为尚书左仆射。

十一月,辛卯,大赦。

周韦孝宽分遣杞公亮自安陆攻黄城,梁士彦攻广陵。

甲午,士彦至肥口。

乙未,周天元如温汤。

戊戌,周军进围寿阳。

周天元如同州。

诏开府仪同三司、南兗州刺史淳于量为上流水军都督,中领军樊毅都督北讨诸军事,左卫将军任忠都督北讨前军事,前丰州刺史皋文奏帅步骑三千趣阳平郡。

壬寅,周天元还长安。

癸卯,任忠帅步骑七千趣秦郡。

丙午,仁威将军鲁广达帅众入淮。

是日,樊毅将水军二万自东关入焦湖,武毅将军萧摩诃帅步骑趣历阳。

戊申,韦孝宽拔寿阳,杞公亮拔黄城,梁士彦拔广陵。

辛亥,又取霍州。

癸丑,以扬州刺史始兴王叔陵为大都督,总水步众军。

丁巳,周铸永通万国钱,一当千,与五行大布并行。

十二月,戊午,周天元以灾异屡见,舍仗卫,如天兴宫。

百官上表,劝复寝膳。

甲子,还宫,御正武殿,集百官及宫人、外命妇,大列伎乐,初作乞寒胡戏。

乙丑,南、北兗、晋三州及盱眙、山阳、阳平、马头、秦、历阳、沛、北谯、南梁等九郡民并自拔还江南。

周又取谯、北徐州。

自是江北之地尽没于周。

周天元如洛阳,亲御驿马,日行三百里,四皇后及文武侍卫数百人并乘驲以从。

仍令四后方驾齐驱,或有先后,辄加谴责,人马顿仆,相及于道。

癸酉,遣平北将军沈恪、电威将军裴子烈镇南徐州,开远将军徐道奴镇栅口,前信州刺史杨宝安镇白下。

戊寅,以中领军樊毅都督荆、郢、巴、武四州水陆诸军事。

己卯,周天元还长安。

贞毅将军汝南周法尚,与长沙王叔坚不相能。

叔坚谮之于上,云其欲反。

上执其兄定州刺史法僧,发兵将击法尚。

法尚奔周,周天元以为开府仪同大将军、顺州刺史,上遣将军樊猛济江击之。

法尚遣部曲督韩朗诈降于猛,曰:“法尚部兵不愿降北,人皆窃议,欲叛还。

若得军来,自当倒戈。

”猛以为然,引兵急趋之。

法尚阳为畏惧,自保江曲,战而伪走,伏兵邀之。

猛仅以身免,没者几八千人。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二·陈纪六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高宗宣皇帝中之上太建七年(乙未,公元五七五年)春,正月,辛未,上祀南郊。

癸酉,周主如同州。

乙亥,左卫将军樊毅克潼州。

齐主还鄴。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戊申,樊毅克下邳、高栅等六城。

齐主言语涩呐,不喜见朝士,自非宠私昵狎,未尝交语。

性懦,不堪人视,虽三公、令、录奏事,莫得仰视,皆略陈大指,惊走而出。

承世祖奢泰之馀,以为帝王当然,后宫皆宝衣玉食,一裙之费,至直万匹。

竞为新巧,朝衣夕弊。

盛修宫苑,穷极壮丽。

所好不常,数毁又复。

百工土木,无时休息,夜则然火照作,寒则以汤为泥。

凿晋阳西山为大像,一夜然油万盆,光照宫中。

每有灾异寇盗,不自贬损,唯多设斋,以为修德。

好自弹琵琶,为《无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数,民间谓之“无愁天子”。

于华林园立贫儿村,帝自衣蓝缕之服,行乞其间为乐。

又写筑西鄙诸城,使人衣黑衣攻之,帝自帅内参拒斗。

宠任陆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鸾等宰制朝政,宦官邓长颙、陈德信、胡儿何洪珍等并参预机权,各引亲党,超居显位。

官由财进,狱以贿成,竞为奸谄,蠹政害民。

旧苍头刘桃枝等皆开府封王,其馀宦官、胡儿、歌舞人、见鬼人、官奴婢等滥得富贵者,殆将万数,庶姓封王者以百数,开府千馀人,仪同无数,领军一时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数十人,乃至狗、马及鹰亦有仪同、郡君之号,有斗鸡,号开府,皆食其干禄。

诸嬖幸朝夕娱侍左右,一戏之赏,动逾巨万。

既而府藏空竭,乃赐二三郡或六七县,使之卖官取直。

由是为守令者,率皆富商大贾,竞为贪纵,赋繁役重,民不聊生。

周高祖谋伐齐,命边镇益储偫,加戍卒。

齐人闻之,亦增修守御。

柱国于翼谏曰:“疆场相侵,互有胜负,徒损兵储,无益大计。

不如解严继好,使彼懈而无备,然后乘间,出其不意,一举可取也。

”周主从之。

韦孝宽上疏陈三策。

其一曰:“臣在边积年,颇见间隙,不因际会,难以成功。

是以往岁出军,徒有劳费,功绩不立,由失机会。

何者?

长淮之南,旧为沃土,陈氏以破亡馀烬,犹能一举平之。

齐人历年赴救,丧败而返。

内离外叛,计尽力穷,雠敌有衅,不可失也。

今大军若出轵关,方轨而进,兼与陈氏共为掎角,并令广州义旅出自三鸦,又募山南骁锐,沿河而下,复遣北山稽胡,绝其并、晋之路。

凡此诸军,仍令各募关、河之外劲勇之士,厚其爵赏,使为前驱。

岳动川移,雷骇电激,百道俱进,并趋虏庭。

必当望旗奔溃,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实在此机。

”其二曰:“若国家更为后图,未即大举,宜与陈人分其兵势。

三鸦以北,万春以南,广事屯田,预为贮积,募其骁悍,立为部伍。

彼既东南有敌,戎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场。

彼若兴师赴援,我则坚壁清野,待其去远,还复出师。

常以边外之军,引其腹心之众。

我无宿舂之费,彼有奔命之劳,一二年中,必自离叛。

且齐氏昏暴,政出多门,鬻狱卖官,唯利是视,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阖境嗷然,不胜其弊。

以此而观,覆亡可待,然后乘间电扫,事等摧枯。

”其三曰:“昔勾践亡吴,尚期十载。

武王取纣,犹烦再举。

今若更存遵养,且复相时,臣谓宜还崇邻好,申其盟约,安民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观衅而动。

斯乃长策远驭,坐自兼并也。

”书奏,周主引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入内殿,从容谓曰:“朕欲用兵,何者为先?

”对曰:“齐氏沈溺倡优,耽昏麹蘖。

其折冲之将斛律明月,已毙于谗口。

上下离心,道路以目。

此易取也。

”帝大笑。

三月,丙辰,使谦与小司寇元卫聘于齐以观衅。

丙寅,周主还长安。

夏,四月,甲午,上享太庙。

监豫州陈桃根得青牛,献之,诏遣还民。

又表上织成罗文锦被各二百首,诏于云龙门外焚之。

庚子,齐以中书监阳休之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壬辰,以尚书右仆射王瑒为左仆射。

甲戌,齐主如晋阳。

秋,七月,丙戌,周主如云阳宫。

大将军杨坚姿相奇伟。

畿伯下大夫长安来和尝谓坚曰:“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

”周主待坚素厚,齐王宪言于帝曰:“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

恐非人下,请早除之!

”帝亦疑之,以问来和。

和诡对曰:“随公止是守节人,可镇一方。

若为将领,陈无不破。

”丁卯,周主还长安。

先是,周主独与齐王宪及内史王谊谋伐齐,又遣纳言卢韫乘驲三诣安州总管于翼问策,余人皆莫之知。

丙子,始召大将军以上于大德殿告之。

丁丑,下诏伐齐,以柱国陈王纯、荥阳公司消难、郑公达奚震为前三军总管,越王盛、周昌公侯莫陈崇、赵王招为后三军总管。

齐王宪帅众二万趋黎阳,随公杨坚、广宁公薛迥将舟师三万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陈芮帅众二万守太行道,申公李穆帅众三万守河阳道,常山公于翼帅众二万出陈、汝。

谊,盟之兄孙。

震,武之子也。

周主将出河阳,内史上士宇文弼曰:“齐氏建国,于今累世。

虽曰无道,籓镇之任,尚有其人。

今之出师,要须择地。

河阳冲要,精兵所聚,尽力攻围,恐难得志。

如臣所见,出于汾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

用武之地,莫过于此。

”民部中大夫天水赵煚曰:“河南、洛阳,四面受敌,纵得之,不可以守。

请从河北直指太原,倾其巢穴,可一举而定。

”遂伯下大夫鲍宏曰:“我强齐弱,我治齐乱,何忧不克!

但先帝往日屡出洛阳,彼既有备,每用不捷。

如臣计者,进兵汾、潞,直掩晋阳,出其不虞,似为上策。

”周主皆不从。

宏,泉之弟也。

壬午,周主帅众六万,直指河阴。

杨素请帅其父麾下先驱,周主许之。

八月,癸卯,周遣使来聘。

周师入齐境,禁伐树践稼,犯者皆斩。

丁未,周主攻河阴大城,拔之。

齐王宪拔武济。

进围洛口,拔东、西二城,纵火焚浮桥,桥绝。

齐永桥大都督太安傅伏,自永桥夜入中氵单城。

周人既克南城,围中氵单,二旬不下。

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守金墉,周主自攻之,不克。

永业通夜办马槽二千,周人闻之,以为大军且至而惮之。

九月,齐右丞高阿那肱自晋阳将兵拒周师。

至河阳,会周主有疾,辛酉夜,引兵还。

水军焚其舟舰。

傅伏谓行台乞伏贵和曰:“周师疲弊,愿得精骑二千追击之,可破也。

”贵和不许。

齐王宪、于翼、李穆,所向克捷,降拔三十余城,皆弃而不守。

唯以王药城要害,令仪同三司韩正守之,正寻以城降齐。

戊寅,周主还长安。

庚辰,齐以赵彦深为司徒,斛阿列罗为司空。

闰月,车骑大将军吴明彻将兵击齐彭城。

壬辰,败齐兵数万于吕梁。

甲午,周主如同州。

冬,十月,己巳,立皇子叔齐为新蔡王,叔文为晋熙王。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王瑒为尚书左仆射,太子詹事吴郡陆缮为右仆射。

庚午,周主还长安。

高宗宣皇帝中之上太建八年(丙申,公元五七六年)春,正月,癸未,周主如同州。

辛卯,如河东涑川。

甲午,复还同州。

甲寅,齐大赦。

乙卯,齐主还鄴。

二月,辛酉,周主命太子巡抚西土,因伐吐谷浑,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王轨、宫正宇文孝伯从行。

军中节度,皆委二人,太子仰成而已。

齐括杂户未嫁者悉集,有隐匿者,家长坐死。

壬申,以开府仪同三司吴明彻为司空。

三月,壬寅,周主还长安。

夏,四月,乙卯,复如同州。

己未,上享太庙。

尚书左仆射王瑒。

五月,壬辰,周主还长安。

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辛亥,周主享太庙。

初,太子叔宝欲以左户部尚书江总为詹事,令管记陆瑜言于吏部尚书孔奂。

奂谓瑜曰:“江有潘、陆之华而无园、绮之实,辅弼储宫,窃有所难。

”太子深以为恨,自言于帝。

帝将许之,奂奏曰:“江总,文华之士。

今皇太子文华不少,岂藉于总!

如臣愚见,愿选敦重之才,以居辅导之职。

”帝曰:“即如卿言,谁当居此?

”奂曰:“都官尚书王廓,世有懿德,识性敦敏,可以居之。

”太子时在侧,乃曰:“廓,王泰之子,不宜为太子詹事。

”奂曰:“宋朝范晔即范泰之子,亦为太子詹事,前代不疑。

”太子固争之,帝卒以总为詹事。

总,斅之曾孙也。

甲寅,以尚书右仆射陆缮为左仆射。

帝欲以孔奂代缮,诏已出,太子沮之而止。

更以晋陵太守王克为右仆射。

顷之,总与太子为长夜之饮,养良娣陈氏为女。

太子亟微行,游总家。

上怒,免总官。

周利州刺史纪王康,骄矜无度,缮修戎器,阴有异谋。

司录裴融谏止之,康杀融。

丙辰,赐康死。

丁巳,周主如云阳。

庚申,齐宜阳王赵彦深卒。

彦深历事累朝,常参机近,以温谨著称。

既卒,朝贵典机密者,唯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斛律孝卿一人而已,其余皆嬖幸也。

孝卿,羌举之子,比于馀人,差不贪秽。

秋,八月,乙卯,周主还长安。

周太子伐吐谷浑,至伏俟城而还。

宫尹郑译、王端等皆有宠于太子。

太子在军中多失德,译等皆预焉。

军还,王轨等言之于周主。

周主怒,杖太子及译等,仍除译等名,宫臣亲幸者咸被谴。

太子复召译,戏狎如初。

译因曰:“殿下何时可得据天下?

”太子悦,益昵之。

译,俨之兄孙也。

周主遇太子甚严,每朝见,进止与群臣无异,虽隆寒盛暑,不得休息。

以其耆酒,禁酒不得至东宫。

有过,辄加捶挞。

尝谓之曰:“古来太子被废者几人?

余儿岂不堪立邪!

”乃敕东宫官属录太子言语动作,每月奏闻。

太子畏帝威严,矫情修饰,由是过恶不上闻。

王轨尝与小内史贺若弼言:“太子必不克负荷。

”弼深以为然,劝轨陈之。

轨后因侍坐,言于帝曰:“皇太子仁孝无闻,恐不了陛下家事。

愚臣短暗,不足可信。

陛下恒以贺若弼有文武奇才,亦常以此为忧。

”帝以问弼,对曰:“皇太子养德春宫,未闻有过。

”既退,轨让弼曰:“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对扬,何得乃尔反覆?

”弼曰:“此公之过也。

太子,国之储副,岂易发言!

事有蹉跌,便至灭族。

本谓公密陈臧否。

何得遂至昌言!

”轨默然久之,乃曰:“吾专心国家,遂不存私计。

向者对众,良实非宜。

”后轨因内宴上寿,捋帝须曰:“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

”先是,帝问右宫伯宇文孝伯曰:“吾儿比来何如?

”对曰:“太子比惧天威,更无过失。

”罢酒,帝责孝伯曰:“公常语我云:‘太子无过。

’今轨有此言,公为诳矣。

”孝伯再拜曰:“臣闻父子之际,人所难言。

臣知陛下不能割慈忍爱,遂尔结舌。

”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

”王轨骤言于帝曰:“皇太子非社稷主。

普六茹坚貌有反相。

”帝不悦,曰:“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

”杨坚闻之,甚惧,深自晦匿。

帝深以轨等言为然,但汉王赞次长,又不才,余子皆幼,故得不废。

丁卯,以司空吴明彻为南兗州刺史。

齐主如晋阳。

营邯郸宫。

九月,戊戌,以皇子叔彪为淮南王。

周主谓群臣曰:“朕去岁属有疾疹,遂不得克平逋寇。

前入齐境,备见其情,彼之行师,殆同儿戏。

况其朝廷昏乱,政由群小。

百姓嗷然,朝不谋夕。

天与不取,恐贻后悔。

前出河外,直为拊背,未扼其喉。

晋州本高欢所起之地,镇摄要重,今往攻之,彼必来援。

吾严军以待,击之必克。

然后乘破竹之势,鼓行而东,足以穷其巢穴,混同文轨。

”诸将多不愿行。

帝曰:“机不可失。

有沮吾军者,当以军法裁之!

”冬,十月,己酉,周主自将伐齐,以越王盛、杞公亮、随公杨坚为右三军,谯王俭、大将军窦泰、广化公丘崇为左三军,齐王宪、陈王纯为前军。

亮,导之子也。

丙辰,齐主猎于祁连池。

癸亥,还晋阳。

先是,晋州行台左丞张延隽公直勤敏,储偫有备,百姓安业。

疆场无虞。

诸嬖幸恶而代之,由是公私烦扰。

周主至晋州,军于汾曲,遣齐王宪将精骑二万守雀鼠谷,陈王纯步骑二万守千里径,郑公达奚震步骑一万守统军川,大将军韩明步骑五千守齐子岭,焉氏公尹升步骑五千守鼓钟镇,凉城公辛韶步骑五千守蒲津关,赵王招步骑一万自华谷攻齐汾州诸城,柱国宇文盛步骑一万守汾水关。

遣内史王谊监诸军攻平阳城。

齐行台仆射海昌王尉相贵婴城拒守。

相贵,相愿之兄也。

甲子,齐集兵晋祠。

庚午,齐主自晋阳帅诸军趣晋州。

周主日自汾曲至城下督战,城中窘急。

庚午,行台左丞侯子钦出降于周。

壬申,晋州刺史崔景嵩守北城,夜,遣使请降于周,王轨帅众应之。

未明,周将北海段文振,杖槊与数十人先登,与景嵩同至尉相贵所,拔佩刀劫之。

城上鼓噪,齐兵大溃,遂克晋州,虏相贵及甲士八千人。

齐主方与冯淑妃猎于天池,晋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驿马三至。

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为乐,边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闻!

”至暮,使更至,云“平阳已陷”,乃奏之。

齐主将还,淑妃请更杀一围,齐主从之。

周齐王宪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图进取。

齐人焚桥守险,军不得进,乃屯永安。

使永昌公椿屯鸡栖原,伐柏为庵以立营。

椿,广之弟也。

癸酉,齐主分军万人向千里径,又分军出汾水关,自帅大军上鸡栖原。

宇文盛遣人告急,齐王宪自救之。

齐师退,盛追击,破之。

俄而椿告齐师稍逼,宪复还救之。

与齐对陈,至夜不战。

会周主召宪还,宪引兵夜去。

齐人见柏庵在,不之觉。

明日,始知之。

齐主使高阿那肱将前军先进,仍节度诸军。

甲戌,周以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安定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留精兵一万镇之。

十一月,己卯,齐主至平阳。

周主以齐兵新集,声势甚盛,且欲西还以避其锋。

开府仪同大将军宇文欣谏:曰“比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患不克。

若使齐得令主,君臣协力,虽汤、武之势,未易平也。

今主暗臣愚,士无斗志,虽有百万之众,实为陛下奉耳。

”军正京兆王纮曰:“齐失纪纲,于兹累世。

天奖周室,一战而扼其喉。

取乱侮亡,正在今日。

释之而去,臣所未谕。

”周主虽善其言,竟引军还。

欣,贵之子也。

周主留齐王宪为后拒,齐师追之,宪与宇文欣各将百骑与战,斩其骁将贺兰豹子等,齐师乃退。

宪引军渡汾,追及周主于玉壁。

齐师遂围平阳,昼夜攻之。

城中危急,楼堞皆尽,所存之城,寻仞而已。

或短兵相接,或交马出入。

外援不至,众皆震惧。

梁士彦忼慨自若,谓将士曰:“死在今日,吾为尔先。

”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一当百。

齐师少却,乃令妻妾、军民、妇女,昼夜修城,三日而就。

周主使齐王宪将兵六万屯涑川,遥为平阳声援。

齐人作地道攻平阳,城陷十余步,将士乘势欲入。

齐主敕且止,召冯淑妃观之。

淑妃妆点,不时至。

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

旧俗相传,晋州城西石上有圣人迹,淑妃欲往观之。

齐主恐弩矢及桥,乃抽攻城木造远桥。

齐主与淑妃度桥,桥坏,至夜乃还。

癸巳,周主还长安。

甲午,复下诏,以齐人围晋州,更帅诸军击之。

丙申,纵齐降人使还。

丁酉,周主发长安。

壬寅,济河,与诸军合。

十二月,丁未,周主至高显,遣齐王宪帅所部先向平阳。

戊申,周主至平阳,庚戌,诸军总集,凡八万人,稍进,逼城置陈,东西二十余里。

先是齐人恐周师猝至,于城南穿堑,自乔山属于汾水。

齐主大出兵,陈于堑北,周主命齐王宪驰往观之。

宪复命曰:“易与耳,请破之而后食。

”周主悦,曰:“如汝言,吾无忧矣!

”周主乘常御马,从数人巡陈,所至辄呼主帅姓名慰勉之。

将士喜于见知,咸思自奋。

将战,有司请换马。

周主曰:“朕独乘良马,欲何之!

”周主欲薄齐师,碍堑而止。

自旦至申,相持不决。

齐主谓高阿那肱曰:“战是邪?

不战是邪?

”阿那肱曰:“吾兵虽多,堪战者不过十万,病伤及绕城樵爨者复三分居一。

昔攻玉壁,援军来即退。

今日将士,岂胜神武时邪!

不如勿战,却守高梁桥。

”安吐根曰:“一撮许贼,马上刺取,掷著汾水中耳!

”齐主意未决。

诸内参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

彼尚能远来,我何为守堑示弱!

”齐主曰:“此言是也。

”于是填堑南引。

周主大喜,勒诸军击之。

兵才合,齐主与冯淑妃并骑观战。

东偏小却,淑妃怖曰:“军败矣!

”录尚书事城阳王穆提婆曰:“大家去!

大家去!

”齐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桥。

开府仪同三司奚长谏曰:“半进半退,战之常体。

今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舍此安之!

马足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

愿速还安慰之!

”武卫张常山自后至,亦曰:“军寻收讫,甚完整。

围城兵亦不动。

至尊宜回。

不信臣言,乞将内参往视。

”齐主将从之。

穆提婆引齐主肘曰:“此言难信。

”齐主遂以淑妃北走。

齐师大溃,死者万馀人,军资器械,数百里间,委弃山积。

安德王延宗独全军而还。

齐主至洪洞,淑妃方以粉镜自玩,后声乱,唱贼至,于是复走。

先是齐主以淑妃为有功勋,将立为左皇后,遣内参诣晋阳取皇后服御祎翟等。

至是,遇于中涂,齐主为按辔,命淑妃著之,然后去。

辛亥,周主入平阳。

梁士彦见周主,持周主须而泣曰:“臣几不见陛下!

”周主亦为之流涕。

周主以将士疲倦,欲引还。

士彦叩马谏曰:“今齐师遁散,众心皆动。

因其惧而攻之,其势必举。

”周主从之,执其手曰:“余得晋州,为平齐之基,若不固守,则大事不成。

朕无前忧,唯虑后变,汝善为我守之!

”遂帅诸将追齐师。

诸将固请西还,周主曰:“纵敌患生。

卿等若疑,朕将独往。

”诸将乃不敢言。

癸丑,至汾水关。

齐主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之。

甲寅,齐大赦。

齐主问计于朝臣,皆曰:“宜省赋息役,以慰民心。

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

”齐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守晋阳,自向北朔州。

若晋阳不守,则奔突厥,群臣皆以为不可,帝不从。

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西奔周军,周主封赏各有差。

高阿那肱所部兵尚一万,守高壁,余众保洛女砦。

周主引军向高壁,阿那肱望风退走。

齐王宪攻洛女砦,拔之。

有军士告称阿那肱遣臣招引西军,齐主令侍中斛律孝卿检校,孝卿以为妄。

还,至晋阳,阿那肱腹心复告阿那肱谋反,又以为妄,斩之。

乙卯,齐主诏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募兵。

延宗入见,齐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谏,不从,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于北朔州。

丙辰,周主与齐王宪会于介休。

齐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举城降,以为上柱国,封郇公。

是夜,齐主欲遁去,诸将不从。

丁巳,周师至晋阳。

齐主复大赦,改元隆化。

以安德王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总山西兵,谓曰:“并州兄自取之,儿今去矣!

”延宗曰:“陛下为社稷勿动。

臣为陛下出死力战,必能破之。

”穆提婆曰:“至尊计已成,王不得辄沮!

”齐主乃夜斩五龙门而出,欲奔突厥,从官多散。

领军梅胜郎叩马谏,乃回向鄴。

时唯高阿那肱等十余骑从,广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继至,得数十人与俱。

穆提婆西奔周军,陆令萱自杀,家属皆诛没。

周主以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

下诏谕齐群臣曰:“若妙尽人谋,深达天命,官荣爵赏,各有加隆。

或我之将卒,逃逸彼朝,无问贵贱,皆从荡涤。

”自是齐臣降者相继。

初,齐高祖为魏丞相,以唐邕典外兵曹,太原白建典骑兵曹,皆以善书计、工簿帐受委任。

及齐受禅,诸司咸归尚书。

唯二曹不废,更名二省。

邕官至录尚书事,建官至中书令,常典二省,世称“唐、白”。

邕兼领度支,与高阿那肱有隙,阿那肱谮之,齐主敕侍中斛律孝卿总知骑兵、度支。

孝卿事多专决,不复询禀。

邕自以宿旧习事,为孝卿所轻,意甚郁郁。

及齐主还鄴,邕遂留晋阳。

并州将帅请于安德王延宗曰:“王不为天子,诸人实不能为王出死力。

”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

下诏曰:“武平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莫知所之。

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祗承宝位。

”大赦,改元德昌。

以晋昌王唐邕为宰相,齐昌王莫多娄敬显、沭阳王和阿干子、右卫大将军段畅、开府仪同三司韩骨胡等为将帅。

敬显,贷文之子也。

众闻之,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

延宗发府藏及后宫美女以赐将士,籍没内参十余家。

齐主闻之,谓近臣曰:“我宁使周得并州,不欲安德得之。

”左右曰:“理然。

”延宗见士卒,皆亲执手称名,流涕呜咽,众争为死。

童儿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砖石以御敌。

己未,周主至晋阳。

庚申,齐主入鄴。

周军围晋阳,四合如黑云。

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干子、段畅拒城东,自帅众拒齐王宪于城北。

延宗素肥,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之。

至是,奋大槊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

和阿干子、段畅以千骑奔周军。

周主攻东门,际昏,遂入之,进焚佛寺。

延宗、敬显自门入,夹击之。

周师大乱,争门,相填压,塞路不得进。

齐人从后斫刺,死者二千余人。

周主左右略尽,自拔无路。

承御上士张寿牵马首,贺拔伏恩以鞭拂其后,崎岖得出。

齐人奋击,几中之。

城东道厄曲,伏恩及降者皮子信导之,仅得免,时已四更。

延宗谓周主为乱兵所杀,使于积尸中求长鬣者,不得。

时齐人既捷。

入坊饮酒,尽醉卧,延宗不复能整。

周主出城,饥甚,欲遁去,诸将亦多劝之还。

宇文欣勃然进曰:“陛下自克晋州,乘胜至此。

今伪主奔波,关东响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

昨日破城,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

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

今破竹之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

”齐王宪、柱国王谊亦以为去必不免,段畅等又盛言城内空虚。

周主乃驻马,鸣角收兵,俄顷复振。

辛酉,旦,还攻东门,克之。

延宗战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

周主下马执其手,延宗辞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

”周主曰:“两国天子,非有怨恶,直为百姓来耳。

终不相害,勿怖也。

”使复衣帽而礼之。

唐邕等皆降于周。

独莫多娄敬显奔鄴,齐主以为司徒。

延宗初称尊号,遣使修启于瀛州刺史任城王湝,曰:“至尊出奔,宗庙事重,群公劝迫,权主号令。

事宁,终归叔父。

”湝曰:“我人臣,何容受此启!

”执使者关送鄴。

壬戌,周主大赦,削除齐制。

收礼文武之士。

初,鄴伊娄谦聘于齐,其参军高遵以情输于齐,齐人拘之于晋阳。

周主既克晋阳,召谦,劳之。

执遵付谦,任其报复。

谦顿首,请赦之,周主曰:“卿可聚众唾面,使其知愧。

”谦曰:“以遵之罪,又非唾面可责。

”帝善其言而止。

谦待遵如初。

臣光曰:赏有功,诛有罪,此人君之任也。

高遵奉使异国,漏泄大谋,斯叛臣也。

周高祖不自行戮,乃以赐谦,使之复怨,失政刑矣!

孔子谓以德报怨者,何以报德?

为谦者,宜辞而不受,归诸有司,以正典刑。

乃请而赦之以成其私名,美则美矣,亦非公义也。

齐主命立重赏以募战士,而竟不出物。

广宁王孝珩请“使任城王湝将幽州道兵入土门,扬声趣并州,独孤永业将洛州道兵入潼关,扬声趣长安,臣请将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战。

敌闻南北有兵,自然逃溃。

”又请出宫人珍宝赏将士,齐主不悦。

斛律孝卿请齐主亲劳将士,为之撰辞,且曰:“宜慷慨流涕,以感激人心。

”齐主既出,临众,将令之,不复记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

将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辈何急!

”皆无战心。

于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官,并增员而授,或三或四,不可胜数。

朔州行台仆射高劢将兵侍卫太后、太子,自土门道还鄴。

时宦官仪同三司苟子溢犹恃宠纵暴,民间鸡彘,纵鹰犬搏噬取之。

劢执以徇,将斩之。

太后救之,得免。

或谓劢曰:“子溢之徒,言成祸福,独不虑后患邪?

”劢攘袂曰:“今西寇已据并州,达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辈浊乱朝廷。

若得今日斩之,明日受诛,亦无所恨!

”劢,岳之子也。

甲子,齐太后至鄴。

丙寅,周主出齐宫中珍宝服玩及宫女二千人,班赐将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差。

周主问高延宗以取鄴之策,辞曰:“此非亡国之臣所及。

”强问之,乃曰:“若任城工据鄴,臣不能知。

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

”癸酉,周师趣鄴,命齐王宪先驱,以上柱国陈王纯为并州总管。

齐主引诸贵臣入硃雀门,赐酒食,问以御周之策,人人异议,齐主不知所从。

是时人情恟惧,莫有斗心,朝士出降,昼夜相属。

高劢曰:“今之叛者,多是贵人,至于卒伍,犹未离心。

请追五品已上家属,置之三台,因胁之以战,若不捷,则焚台。

此曹顾惜妻子,必当死战。

且王师频北,贼徒轻我,今背城一决,理必破之。

”齐主不能用。

望气者言,当有革易。

齐主引尚书令高元海等议,依天统故事,禅位皇太子。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一·陈纪五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阏逢敦,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四年(壬辰,公元五七二年)春,正月,丙午,以尚书仆射徐陵为左仆射牂,中书监王劢为右仆射。

已巳,齐主祀南郊。

庚午,上享太庙。

辛未,齐主赠琅邪王俨为楚恭哀帝以慰太后心,又以俨妃李氏为楚帝后。

二月,癸西,周遣大将军昌城公深聘于突厥,司宾李除、小宾部贺遂礼聘于齐。

深,护之子也。

已卯,齐以卫菩萨为太尉。

辛巳,以并省吏部尚书高元海为尚书左仆射。

已酉,封皇子叔卿为建安王。

庚寅,齐以尚书左仆射唐邕为尚书令,侍中祖珽为左仆射。

初,胡太后既幽于北宫,珽欲以陆令萱为太后,为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事。

且谓人曰:“陆虽妇人,然实雄杰。

自女娲以来,未之有也。

”令萱亦谓珽为“国师”、“国宝”,由是得仆射。

三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初,周太祖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

太祖殂,皆受晋公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

护第屯兵侍卫,盛于宫阙。

诸子、僚属皆贪残恣横,士民患之。

周主深自晦匿,无所关预,人不测其浅深。

护问稍伯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

”季才对曰:“荷恩深厚,敢不尽言?

顷上台有变,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

此则享期颐之寿,受旦、之美,子孙常为籓屏。

不然,非复所知。

”护沉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辞未获免耳。

公既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

”自是疏之。

卫公直,帝之母弟也,深昵于护。

及沌口之败,坐免官,由是怨护,劝帝诛之,冀得其位。

帝乃密与直及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太原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谋之。

神举,显和之子。

孝伯,安化公深之子也。

帝每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太后赐护坐,帝立侍于旁。

丙辰,护自同州还长安,帝御文安殿见之。

因引护入含仁殿谒太后,且谓之曰:“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谏,未蒙垂纳。

兄今入朝,愿更启请。

”因出怀中《酒诰》授之,曰:“以此谏太后。

”护既入,如帝所戒读《酒诰》。

未毕,帝以玉珽自后击之,护踣于地。

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惧,斫不能伤。

卫公直匿于户内,跃出,斩之。

时神举等皆在外,更无知者。

帝召宫伯长孙览等,告以护已诛,令收护子柱国谭公会、大将军莒公至、崇业公静、正平公乾嘉及其弟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并柱国北地侯龙恩、龙恩弟大将军万寿、大将军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于殿中杀之。

览,稚之孙也。

初,护既杀赵贵等,诸将多不自安。

侯龙恩为护所亲,其从弟开府仪同三司植谓龙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系于数公。

若多所诛戮以自立威权,岂唯社稷有累卵之危,恐吾宗亦缘此而败,兄安得知而不言!

”龙恩不能从。

植又承间言于护曰:“公以骨肉之亲,当社稷之寄,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则率土幸甚!

”护曰:“我誓以身报国,卿岂谓吾有他志邪!

”又闻其先与龙恩言,阴忌之,植以忧卒。

及护败,龙恩兄弟皆死,高祖以植为忠,特免其子孙。

大司马兼小冢宰、雍州牧齐公宪,素为护所亲任,赏罚之际,皆得参预,权势颇盛。

护欲有所陈,多令宪闻奏,其间或有可不,宪虑主相嫌隙,每曲而畅之,帝亦察其心。

及护死,召宪入,宪免冠拜谢。

帝慰勉之,使诣护第收兵符及诸文籍。

卫公直素忌宪,固请诛之,帝不许。

护世子训为蒲州刺史,是夜,帝遣柱国越公盛乘传征训,至同州,赐死。

昌城公深使突厥未还,遣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赍玺书就杀之。

护长史代郡叱罗协、司录弘农冯迁及所新任者,皆除名。

丁巳,大赦,改元。

以宇文孝伯为车骑大将军,与王轨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初,孝伯与帝同日生,太祖爱之,养于第中,幼与帝同学。

及即位,欲引致左右,托言欲与孝伯讲习旧经,故护弗之疑也,以为右侍上士,出入卧内,预闻机务。

孝伯为人,沉正忠谅。

朝政得失,外间细事,无不使帝闻之。

帝阅护书记,有假托符命妄造异谋者,皆坐诛。

唯得庾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宜返政归权,帝赐季才粟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中大夫。

癸亥,以尉迟迥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冢宰,卫公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柱国辛威为大司寇,赵公招为大司空。

时帝始亲览朝政,颇事威刑,虽骨肉无所宽借。

齐公宪虽迁冢宰,实夺之权。

又谓宪侍读裴文举曰:“昔魏末不纲,太祖辅政。

及周室受命,晋公复执大权。

积习生常,愚者谓法应如是。

岂有年三十天子而可为人所制乎!

《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一人,谓天子耳。

卿虽陪侍齐公,不得遽同为臣,欲死于所事。

宜辅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

”文举咸以白宪,宪指心抚几曰:“吾之夙心,公宁不知!

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言!

”卫公直,性浮诡贪狠,意望大冢宰。

既不得,殊怏怏。

更请为大司马,欲据兵权。

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长幼有序,岂可返居下列!

”由是用为大司徒。

夏,四月,周遣工部成公建、小礼部辛彦之聘于齐。

庚寅,周追尊略阳公为孝闵皇帝。

癸巳,周立皇子鲁公赟为太子,大赦。

五月,癸卯,王劢卒。

齐尚书右仆射祖珽,势倾朝野。

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恶之,遥见,辄骂曰:“多事乞索小人,欲行何计!

”又尝谓诸将曰:“边境消息,兵马处分,赵令恒与吾辈参论。

盲人掌机密以来,全不与吾辈语,正恐误国家事耳。

”光尝在朝堂垂帘坐。

珽不知,乘马过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尔!

”后珽在内省,言声高慢,光适过,闻之,又怒。

珽觉之,私赂光从奴问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叹曰:‘盲人入,国必破矣!

’”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许。

齐主赐提婆晋阳田,光言于朝曰:“此田,神武帝以来常种禾,饲马数千匹,以拟寇敌。

今赐提婆,无乃阙军务也。

”由是祖、穆皆怨之。

斛律后无宠,珽因而间之。

光弟羡,为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亦善治兵,士马精强,鄣候严整,突厥畏之,谓之“南可汗”。

光长子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梁、兗二州刺史。

光虽贵极人臣,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杜绝馈饷,不贪权势。

每朝廷会议,常独后言,言辄合理。

或有表疏,令人执笔,口占之,务从省实。

行兵仿其父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

或竟日不坐,身不脱介胄,常为士卒先。

士卒有罪,唯大杖挝背,未尝妄杀,众皆争为之死。

自结发从军。

未尝败北,深为邻敌所惮。

周勋州刺史韦孝宽密为谣言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

”令谍人传之于鄴,鄴中小儿歌之于路。

珽因续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使其妻兄郑道盖奏之。

帝以问珽,珽与陆令萱皆曰:“实闻有之。

”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

盲老公,谓臣也,与国同忧。

饶舌老母,似谓女侍中陆氏也。

且斛律累世大将,明月声震关西,丰乐威行突厥,女为皇后,男尚公主,谣言甚可畏也。

”帝以问韩长鸾,长鸾以为不可,事遂寝。

珽又见帝,请间,唯何洪珍在侧。

帝曰:“前得公启,即欲施行,长鸾以为无此理。

”珽未对,洪珍进曰:“若本无意则可。

既有此意而不决行,万一泄露,如何?

”帝曰:“洪珍言是也。

”然犹未决。

会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云:“光前西讨还,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

家藏弩甲,奴僮千数,每遣使往丰乐、武都所,阴谋往来。

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

”帝遂信之,谓何洪珍曰:“人心亦大灵,我前疑其欲反,果然。

”帝性怯,恐即有变,令洪珍驰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从命。

”珽请“遣使赐以骏马,语云:‘明日将游东山,王可乘此同行。

’光必入谢,因而执之。

”帝如其言。

六月,戊辰,光入,至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扑之,不仆,顾曰:“桃枝常为如此事。

我不负国家。

”桃枝与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颈,拉而杀之,血流于地,刬之,迹终不灭。

于是下诏称其谋反,并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世雄、仪同三司恒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邢祖信簿录光家。

珽于都省问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赐槊。

”珽厉声曰:“更得何物?

”曰:“得枣杖二十束,拟奴仆与人斗者,不问曲直,即杖之一百。

”珽大惭,乃下声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为雪!

”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贤宰相尚死,我何惜馀生!

”齐主遣使就州斩斛律武都,又遣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捕斛律羡,仍以洛州行台仆射中山独孤永业代羡,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续进。

伏恩等至幽州,门者白:“使人衷甲,马有汗,宜闭城门。

”羡曰:“敕使岂可疑拒!

”出见之。

伏恩执而杀之。

初,羡常以盛满为惧,表解所职,不许。

临刑,叹曰:“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

”及其五子伏护、世达、世迁、世辨、世酋皆死。

周主闻光死,为之大赦。

祖珽与侍中高元海共执齐政。

元海妻,陆令萱之甥也,元海数以令萱密语告珽。

珽求为领军,齐主许之,元海密言于帝曰:“孝征汉人,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

”因言珽与广宁王孝珩交结,由是中止。

珽求见,自辨,且言:“臣与元海素嫌,必元海谮臣。

”帝弱颜,不能讳,以实告之,珽因元海与司农卿尹子华等结为朋党。

又以元海所泄密语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为郑州刺史。

子华等皆被黜。

珽自是专主机衡,总知骑兵、外兵事,内外亲戚,皆得显位。

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论决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秋,七月,遣使如周。

八月,庚午,齐废皇后斛律氏为庶人。

以任城王湝为右丞相,冯翊王润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延宗为大司徒。

齐使领军封辅相聘于周。

辛未,周使司城中大夫杜杲来聘。

上谓之曰:“若欲合从图齐,宜以樊、邓见与。

”对曰:“合从图齐,岂弊邑之利!

必须城镇,宜待得之于齐,先索汉南,使臣不敢闻命。

”初,齐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悦于齐主,乃饰其兄长仁之女置宫中,令帝见之,帝果悦,纳为昭仪。

又斛律后废,陆令萱欲立穆夫人。

太后欲立胡昭仪,力不能遂,乃卑辞厚礼以求令萱,结为姊妹。

令萱亦以胡昭仪宠幸方隆,不得已,与祖珽白帝立之。

戊子,立皇后胡氏。

已丑,齐以北平王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宝德为右仆射。

癸已,齐主如晋阳。

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辛亥,大赦。

冬,十月,庚午,周诏:“江陵所虏充官口者,悉免为民。

”辛未,周遣小匠师杨勰等来聘。

周绥德公陆通卒。

乙酉,上享太庙。

齐陆令萱欲立穆昭仪为皇后,每私谓齐主曰:“岂有男为皇太子,而身为婢妾者乎!

”胡后有宠于帝,不可离间。

令萱乃使人行厌蛊之术,旬朔之间,胡后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帝渐畏而恶之。

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仪,又别造宝帐,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

坐昭仪于帐中,谓帝曰:“有一圣女出,将大家看之。

”及见昭仪,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

”帝纳其言。

甲午,立穆氏为右皇后,以胡氏为左皇后。

十一月,庚戌,周主行如羌桥,集长安以东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

乙卯,还宫。

以赵公招为大司马。

壬申,周主如斜谷,集长安以西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

丙戌,还宫。

庚寅,周主游道会苑,以上善殿壮丽,焚之。

十二月,辛巳,周主祀南郊。

齐胡后之立,非陆令萱意,令萱一旦于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亲侄,作如此语!

”太后问其故,令萱曰:“不可道。

”固问之,乃曰:“语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训。

’“太后大怒,呼后出,立剃其发,送还家。

辛丑,废胡后为庶人。

然齐主犹思之,每致物以通意。

自是令萱与其子侍中穆提婆势倾内外,卖官鬻狱,聚敛无厌。

每一赐与,动倾府藏。

令萱则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

提婆则唐邕之徒,皆重足屏气。

杀生与夺,唯意所欲。

乙巳,周以柱国田弘为大司空。

乙卯,周主享太庙。

是岁,突厥木杆可汗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

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

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之子为步离可汗,居西面。

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

突厥在长安者,衣锦食肉,常以千数。

齐人亦畏其为寇,争厚赂之。

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于贫!

”阿史那后无宠于周主,神武公窦毅尚襄阳公主,生女尚幼,密言于帝曰:“今齐、陈鼎峙,突厥方强,愿舅抑情慰抚,以生民为念!

”帝深纳之。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五年(癸巳,公元五七三年)春,正月,癸酉,以吏部尚书沈君理为右仆射。

戊寅,齐以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录尚书事,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与侍中城阳王穆提婆、领军大将军昌黎王韩长鸾共处衡轴,号曰“三贵”,蠹国害民,日月滋甚。

长鸾弟万岁,子宝行、宝信,并开府仪同三司,万岁仍兼侍中,宝行、宝信皆尚公主。

每群臣旦参,帝常先引长鸾顾访,出后,方引奏事官。

若不视事,内省有急奏事,皆附长鸾奏闻。

军国要密,无不经手。

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谮诉。

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嗔目张拳,有啖人之势。

朝士咨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

每骂云:“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

”庚辰,齐遣崔象来聘。

辛巳,上祀南郊。

甲午,享太庙。

二月,辛丑,祀明堂。

乙巳,齐立右皇后穆氏为皇后。

穆后母名轻霄,本穆氏之婢也,面有黥字。

后既以陆令萱为母,穆提婆为外家,号令萱曰“太姬”。

太姬者,齐皇后母号也,视一品,班在长公主上。

由是不复问轻霄。

轻霄自疗面,欲求见后,太姬使禁掌之,竟不得见。

齐主颇好文学。

丙午,祖珽奏置文林馆,多引文学之士以充之,谓之待诏。

以中书侍即博陵李德林、黄门侍郎琅邪颜之推同判馆事,又命共撰《修文殿御览》。

甲寅,周太子赟巡省西土。

乙卯,齐以北平王坚录尚书事。

丁巳,齐主如晋阳。

壬戌,周遣司会侯莫陈凯等聘于齐。

庚辰,齐主还鄴。

三月,己卯,周太子于岐州获二白鹿以献,周主诏曰:“在德不在瑞。

”帝谋伐齐,公卿各有异同,唯镇前将军吴明彻决策请行。

帝谓公卿曰:“朕意已决,卿可共举元帅。

”众议以中权将军淳于量位重,共署推之。

尚书左仆射徐陵独曰:“吴明彻家在淮左,悉彼风俗。

将略人才,当今亦无过者。

”都官尚书河东裴忌曰:“臣同徐仆射。

”陵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裴忌即良副也。

”壬午,分命众军,以明彻都督征讨诸军事,忌监军事,统众十万伐齐。

明彻出秦郡。

都督黄法出历阳。

夏,四月,己亥,周主享太庙。

癸卯,前巴州刺史鲁广达与齐师战于大岘,破之。

戊申,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太保,南阳王绰为大司马,安德王延宗为太尉,武兴王普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宜阳王赵彦深为司空。

齐人于秦郡置秦州,州前江浦通涂水,齐人以大木为栅于水中。

辛亥,吴明彻遣豫章内史程文季将骁勇拔其栅,克之。

文季,灵洗之子也。

齐人议御陈师,开府仪同三司王纮曰:“官军比屡失利,人情骚动。

若复出顿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来,则世事去矣。

莫若薄赋省徭,息民养士,使朝廷协睦,遐迩归心。

天下皆当肃清,岂直陈氏而已。

”不从。

遣军救历阳,庚申,黄法击破之。

又遣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救秦州。

赵彦深私问计于秘书监源文宗曰:“吴贼侏张,遂至于此。

弟往为秦、泾刺史,悉江、淮间情事,今何术以御之?

”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诸将。

数千已下,适足为吴人之饵。

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

败绩之事,匪朝伊夕。

国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

如文宗计者,不过专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

兼令旧将将兵屯于淮北,足以固守。

且琳之于顼,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

窃谓此计之上者。

若不推赤心于琳,更遣余人制肘,复成速祸,弥不可为。

”彦深叹曰:“弟此策诚足制胜千里,但口舌争之十日,已不见从。

时事至此,安可尽言!

”因相顾流涕。

文宗名彪,以字行,子恭之子也。

文宗子师为左外兵郎中,摄祠部,尝白高阿那肱:“龙见当雩。

”阿那肱惊曰:“何处龙见?

其色如何?

”师曰:“龙星初见,礼当雩祭,非真龙也。

”阿那肱怒曰:“汉儿多事,强知星宿!

”遂不祭。

师出。

窃叹曰:“礼既废矣,齐能久乎!

”齐师选长大有膂力者为前队,又有苍头、犀角、大力,其锋甚锐,又有西域胡,善射,弦无虚发,众军尤惮之。

辛酉,战于吕梁。

将战,吴明彻谓巴山太守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才不减关羽矣。

”摩诃曰:“愿示其状,当为公取之。

”明彻乃召降人有识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饮摩诃。

摩诃饮毕,驰马冲齐军。

胡挺身出陈前十余步,彀弓未发,摩诃遥掷铣鋧,正中其额,应手而仆。

齐军大力十余人出战,摩诃又斩之。

于是齐军大败,尉破胡走,长孙洪略战死。

破胡之出师也,齐人使侍中王琳与之俱。

琳谓破胡曰:“吴兵甚锐,宜以长策制之,慎勿轻斗!

”破胡不从而败,琳单骑仅免,还,至彭城,齐人即使之赴寿阳召募以拒陈师,复以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

甲子,南谯太守徐槾克石粱城。

五月,己巳,瓦梁城降。

癸酉,阳平郡降。

甲戌,徐槾克庐江城。

历阳窘蹙乞降,黄法缓之,则又拒守。

法怒,帅卒急攻,丙子,克之,尽杀戍卒。

进军合肥,合肥朔旗请降,法禁侵掠,抚劳戍卒,与之盟而纵之。

丁丑,周以柱国侯莫陈琼为大宗伯,荥阳公司马消难为大司寇,江陵总管陆腾为大司空。

琼,崇之弟也。

己卯,齐北高唐郡降。

辛巳,诏南豫州刺史黄法徒镇历阳。

乙酉,南齐昌太守黄咏克齐昌外城。

丙戌,庐陵内史任忠军于东关,克其东、西二城,进克蕲城。

戊子,又克谯郡城。

秦州城降。

癸巳,瓜步、胡墅二城降。

帝以秦郡,吴明彻之乡里,诏具太牢,令拜祠上冢,文武羽仪甚盛,乡人荣之。

齐自和士开用事以来,政体隳紊。

及祖珽执政,颇收举才望,内外称美。

珽复欲增损政务,沙汰人物,官号服章,并依故事。

又欲黜诸阉竖及群小辈,为政治之方,陆令萱、穆提婆议颇同异。

珽乃讽御史中丞丽伯律,令劾主书王子冲纳赂。

知其事连提婆,欲使赃罪相及,望因此并坐及令萱。

犹恐齐主溺于近习,欲引后党为援,乃请以胡后兄君瑜为侍中、中领军。

又征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为御史中丞。

令萱闻而怀怒,百方排毁,出君瑜为金紫光禄大夫,解中领军。

君璧还镇梁州。

胡后之废,颇亦由此。

释王子冲不问。

珽日以益疏,诸宦者更共谮之。

帝以问陆令萱,令萱悯默不对,三问,乃下床拜曰:“老婢应死。

老婢始闻和士开言孝征多才博学,意谓善人,故举之。

比来观之,大是奸臣。

人实难知,老婢应死。

”帝令韩长鸾检按。

长鸾素恶珽,得其诈出敕受赐等十余事。

帝以尝与之重誓,故不杀,解珽侍中、仆射,出为北徐州刺史。

珽求见帝,长鸾不许,遣人推出柏阁,珽坐,不肯行,长鸾令牵曳而出。

癸巳,齐以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

孝言,韶之弟也。

初,祖珽执政,引孝言为助,除吏部尚书。

孝言凡所进擢,非贿则旧,求仕者或于广会膝行跪伏,公自陈请,孝言气色扬扬,以为己任,随事酬许。

将作丞崔成忽于众中抗言曰:“尚书,天下尚书,岂独段家尚书也!

”孝言无辞以应,唯厉色遣下而已。

既而与韩长鸾等共构祖珽,逐而代之。

齐兰陵武王长恭,貌美而勇,以邙山之捷,威名大盛,武士歌之,为《兰陵王入陈曲》,齐主忌之。

及代段韶督诸军攻定阳,颇务聚敛,其所亲尉相愿问之曰:“王受朝寄,何得如此?

”长恭未应。

相愿曰:“岂非以邙山之捷,欲自秽乎?

”长恭曰:“然。

”相愿曰:“朝廷若忌王,即当用此为罪,无乃避祸而更速之乎!

”长恭涕泣前膝问计,相愿曰:“王前既有功,今复告捷,声威太重。

宜属疾在家,勿预时事。

”长恭然其言,未能退。

及江、淮用兵,恐复为将,叹曰:“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

”自是有疾不疗。

齐主遣使鸩杀之。

六月,郢州刺史李综克滠口城。

乙巳,任忠克合州外城。

庚戌,淮阳,沐阳郡并弃城走。

壬子,周皇孙衍生。

齐主游南苑,从官赐死者六十人。

以高阿那肱为司徒。

癸丑,程文季攻齐泾州,拔之。

乙卯,宣毅司马湛陀克新蔡城。

丙辰,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王纮聘于周。

癸亥,黄法克合州。

吴明彻进攻仁州,甲子,克之。

治明堂。

秋,七月,戊辰,齐遣尚书左丞陆骞将兵二万救齐昌,出自巴、蕲,遇西阳太守汝南周炅。

炅留羸弱,设疑兵以当之,身帅精锐,由间道邀其后,大破之。

己巳,征北大将军吴明彻军至峡口,克其北岸城。

南岸守者弃城走。

周炅克巴州。

淮北、绛城及穀阳士民,并杀其戍主,以城降。

齐巴陵王王琳与扬州刺史王贵显保寿阳外郭,吴明彻以琳初入,众心未固,丙戌,乘夜攻之,城溃,齐兵退据相国城及金城。

八月,乙未,山阳城降。

壬寅,盱眙城降,壬子,戎昭将军徐敬辩克海安城。

青州东海城降。

戊午,平固侯敬泰等克晋州。

九月,甲子,阳平城降。

壬申,高阳太守沈善庆克马头城。

甲戌,齐安城降。

丙子,左卫将军樊毅克广陵楚子城。

壬午,周太子赟纳妃杨氏。

妃,大将军随公坚之女也。

太子好昵近小人,左宫正宇文孝伯言于周主曰:“皇太子四海所属,而德声未闻。

臣忝宫官,实当其责。

且春秋尚少,志业未成,请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犹望日就月将。

如或不然,悔无及矣!

”帝敛容曰:“卿世载鲠直,竭诚所事。

观卿此言,有家风矣。

”孝伯拜谢曰:“非言之难,受之难也。

”帝曰:“正人岂复过卿!

”于是以尉迟运为右宫正。

运,迥之弟子也。

帝尝问万年县丞南阳乐运曰:“卿言太子何如人?

”对曰:“中人。

”帝顾谓齐公宪曰。

“百官佞我,皆称太子聪明睿智。

唯运所言忠直耳。

”因问运中人之状。

对曰:“如齐桓公是也: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帝曰:“我知之矣。

”乃妙选宫官以辅之。

仍擢运为京兆丞。

太子闻之,意甚不悦。

癸未,沈君理卒。

壬辰晦,前鄱阳内史鲁天念克黄城。

冬,十月,甲午,郭默城降。

己亥,以特进领国子祭酒周弘正为尚书右仆射。

齐国子祭酒张雕,以经授齐主为侍读,帝甚重之。

雕与宠胡何洪珍相结,穆提婆、韩长鸾等恶之。

洪珍荐雕为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大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

雕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欲立效以报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费,禁约左右骄纵之臣,数讥切宠要,献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

雕遂以澄清为己任,意气甚高,贵幸皆侧目,阴谋陷之。

尚书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与侍中崔季舒,皆为祖珽所厚。

孝琰尝谓珽曰:“公是衣冠宰相,异于馀人。

”近习闻之,大以为恨。

会齐主将如晋阳,季舒与张雕议,以为:“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之,信使往还,须禀节度。

且道路小人,或相惊恐,以为大驾向并州,畏避南寇。

若不启谏,恐人情骇动。

”遂与从驾文官连名进谏。

时贵臣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异同,季舒与争,未决。

长鸾遽言于帝曰:“诸汉官连名总署,声云谏幸并州,其实未必不反,宜加诛戮。

”辛丑,齐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斩季舒、雕、孝琰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郭遵于殿庭,家属皆徙北边,妇女配奚官,幼男下蚕室,没入赀产。

癸卯,遂如晋阳。

吴明彻攻寿阳,堰肥水以灌城,城中多病肿泄,死者什六七。

齐行台右仆射琅邪皮景和等救寿阳,以尉破胡新败,怯懦不敢前,屯于淮口,敕使屡促之。

然始渡淮,众数十万,去寿阳三十里,顿军不进。

诸将皆惧,曰:“坚城未拔,大援在近,将若之何?

”明彻曰:“兵贵神速,而彼结营不进,自挫其锋,吾知其不敢战,明矣。

”乙巳,躬擐甲胄,四面疾攻,一鼓拔之,生擒王琳、王贵显、卢潜及扶风王可硃浑道裕、尚书左丞李騊駼送建康。

景和北遁,尽收其驼马辎重。

琳体貌闲雅,喜怒不形于色。

强记内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能识其姓名。

刑罚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心。

虽失地流寓在鄴,齐人皆重其忠义。

及被擒,故麾下将卒多在明彻军中,见者皆歔欷,不能仰视,争为之请命及致资给。

明彻恐其为变,遣使追斩之于寿阳东二十里,哭者声如雷。

有一叟以酒脯来祭,哭尽哀,收其血而去。

田夫野老,知与不知,闻者莫不流涕。

齐穆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曰:“本是彼物,从其取去。

”齐主闻之,颇以为忧,提婆等曰:“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

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

”左右嬖臣因共赞和之,帝即大喜,酣饮鼓舞,仍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

丁未,齐遣兵万人至颍口,樊毅击走之。

辛亥,遣兵援苍陵,又破之。

齐主以皮景和全军而还,赏之,除尚书令。

丙辰,诏以寿阳复为豫州,以黄城为司州。

以明彻为都督豫、合等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遣谒者萧淳风就寿阳册命,于城南设坛,士卒二十万,陈旗鼓戈甲。

明彻登坛拜受,成礼而退,将卒荣之。

上置酒,举杯属徐陵曰:“赏卿知人。

”陵避席曰:“定策圣衷,非臣力也。

”以黄法氍为征西大将军、合州刺史。

戊午,湛陀克齐昌城。

十一月,甲戌,淮阴城降。

庚辰,威虏将军刘桃枝克朐山城。

辛巳,樊毅克济阴城。

己丑,鲁广达攻济南徐州,克之。

以广达为北徐州刺史,镇其地。

齐北徐州民多起兵以应陈,逼其州城。

祖珽命不闭城门,禁人不得出衢路,城中寂然。

反者不测其故,疑人走城空,不设备。

珽忽令鼓噪震天,反者皆惊走。

既而复结陈向城,珽令录事参军王君植将兵拒之,自乘马临陈左右射。

反者先闻其盲,谓其必不能出,忽见之,大惊。

穆提婆欲令城陷,不遣援兵,珽且战且守,十余日,反者竟散走。

诏悬王琳首于建康市。

故吏梁骠骑仓曹参军硃瑒致书徐陵求其首,曰:“窃以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

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

梁故建宁公琳,当离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志,终遘苌弘之眚,至使身没九泉,头行千里。

伏惟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

不使寿春城下,唯传报葛之人。

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

”陵为之启上。

十二月,壬辰朔,并熊昙朗等首皆还其亲属。

瑒瘗琳于八公山侧,义故会葬者数千人。

瑒间道奔齐,别议迎葬,寻有寿阳人茅智胜等五人,密送其柩于鄴。

齐赠琳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谥曰忠武王,给辒辌车以葬之。

癸巳,周主集群臣及沙门、道士,帝自升高坐,辨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为次,释为后。

乙未,谯城降。

乙巳,立皇子叔明为宜都王,叔献为河东王。

壬午,任忠克霍州。

诏征安州刺史周炅入朝。

初,梁定州刺史田龙升以城降,诏仍旧任。

及炅入朝,龙升以江北六州、七镇叛入于齐,齐遣历阳王景安将兵应之。

诏以炅为江北道大都督,总众军以讨龙升,斩之。

景安退走,尽复江北之地。

是岁,突厥求昏于齐。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六年(甲午,公元五七四年)春,正月,壬戌朔,周齐公宪等七人进爵为王。

己巳,周主享太庙。

乙亥,耕藉田。

壬子,上享太庙。

甲申,广陵金城降。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乙未,齐主还鄴。

丁酉,周纪国公贤等六人进爵为王。

辛亥,上耕藉田。

齐朔州行台南安王思好,本高氏养子,骁勇,得边镇人心。

齐主使嬖臣斫骨光弁至州,光弁不礼于思好,思好怒,遂反,云“欲入除君侧之恶。

”进军至阳曲,自号大丞相。

武卫将军赵海在晋阳,苍猝不暇奏,矫诏发兵拒之。

帝闻变,使尚书令唐邕等驰之晋阳。

辛丑,帝勒兵继进。

未至,思好军败,投水死。

其麾下二千人,刘桃枝围之,且杀且招,终不降,以至于尽。

先是,有人告思好谋反,韩长鸾女适思好子,奏言:“是人诬告贵臣,不杀无以息后。

”乃斩之。

思好既诛,告者弟伏阙下求赠官,长鸾不为通。

丁未,齐主还鄴。

甲寅,以唐邕为录尚书事。

乙卯,周主如云阳宫。

丙辰,周大赦。

庚申,周叱奴太后有疾。

三月,辛酉,周主还长安。

癸酉,太后殂。

帝居倚庐,朝夕进一溢米。

群臣表请,累旬乃止。

命太子总厘庶政。

卫王直谮齐王宪于帝曰:“宪饮酒食肉,无异平日。

”帝曰:“吾与齐王异生,俱非正嫡。

特以吾故,同袒括发。

汝当愧之,何论得失!

汝,亲太后之子,特承慈爱。

但当自勉,无论他人。

”夏,四月,乙卯,齐遣侍中薛孤康买吊于周,且会葬。

初,齐世祖为胡后造珠裙袴,所费不可胜计。

为火所焚。

至是,齐主复为穆后营之。

使商胡赍锦彩三万,与吊使偕往市珠。

周人不与,齐主竟自造之。

及穆后爱衰,其侍婢冯小怜大幸,拜为淑妃。

与齐主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誓同生死。

五月,庚申,同葬文宣皇后于永固陵,周主跣行至陵所。

辛酉,诏曰:“三年之丧,达于天子。

但军国务重,须自听朝。

衰麻之节,苫庐之礼,率遵前典,以申罔极。

百僚宜依遗令,既葬而除。

”公卿固请依权制,帝不许,卒申三年之制。

五服之内,亦令依礼。

庚午,齐大赦。

齐人恐陈师渡淮,使皮景和屯西兗州以备之。

丙子,周禁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俗。

并禁诸淫祀,非祀典所载者尽除之。

六月,壬辰,周弘正卒。

壬子,周更铸五行大布钱,一当十,与布泉并行。

戊午,周立通道观以壹圣贤之教。

秋,七月,庚申,周主如云阳,以右宫正尉迟运兼司武,与薛公长孙览辅太子守长安。

初,帝取卫王直第为东宫,使直自择所居。

直历观府署,无如意者。

末取废陟屺寺,欲居之。

齐王宪谓直曰:“弟子孙多,此无乃褊小?

”直曰:“一身尚不自容,何论子孙!

”直尝从帝校猎而乱行,帝对众挞之。

直积怨愤,因帝在外,遂作乱。

乙酉,帅其党袭肃章门。

长孙览惧,奔诣帝所。

尉迟运偶在门中,直兵奄至,手自阖门。

直党与运争门,斫伤运指,仅而得闭。

直久不得入,纵火焚门。

运恐火尽,直党得进,取宫中材木及床榻以益火,膏油灌之,火转炽。

久之,直不得进,乃退。

运帅留守兵,因其退而击之,直大败,帅百馀骑奔荆州。

戊子,帝还长安。

八月,辛卯,擒直,废为庶人,囚于别宫,寻杀之。

以尉迟运为大将军,赐赉甚厚。

丙申,周主复如云阳。

癸丑,齐主如晋阳。

甲辰,齐以高劢为尚书右仆射。

九月,庚申,周主如同州。

冬,十月,丙申,周遣御正弘农杨尚希、礼部卢恺来聘。

恺,柔之子也。

甲寅,周主如蒲州。

丙辰,如同州。

十一月,甲戌,还长安。

十二月,戊戌,以吏部尚书王瑒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孔奂为吏部尚书。

瑒,冲之子也。

时新复淮、泗,攻战、降附,功赏纷纭。

奂识鉴精敏,不受请托,事无凝滞,人皆悦服。

湘州刺史始兴王叔陵,屡讽有司,求为三公。

奂曰:“衮章之职,本以德举,未必皇枝。

”因以白帝,帝曰:“始兴那忽望公!

且朕儿为公,须在鄱阳王后。

”奂曰:“臣之所见,亦如圣旨。

”齐定州刺史南阳王绰,喜为残虐,尝出行,见妇人抱儿,夺以饲狗。

妇人号哭,绰怒,以儿血涂妇人,纵狗使食之。

常云:“我学文宣伯之为人。

”齐主闻之,锁诣行在,至而宥之。

问:“在州何事最乐?

”对曰:“多聚蝎于器,置狙其中,观之极乐。

”帝即命夜索蝎一斗,比晓,得三二升,置浴斛,使人裸卧斛中,号叫宛转。

帝与绰临观,喜噱不已。

因让绰曰:“如此乐事,何不早驰驿奏闻!

”由是有宠,拜大将军,朝夕同戏。

韩长鸾疾之,是岁,出为齐州刺史。

将发,使人诬告其反,奏云:“此犯国法,不可赦!

”帝不忍明诛,使宠胡何猥萨与之手搏,扼而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陈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强围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临海王光大元年(丁亥,公元五六七年)春,正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尚书左仆射袁枢卒。

乙亥,大赦,改元。

辛卯,帝祀南郊。

壬辰,齐上皇还鄴。

己亥,周主耕籍田。

二月,壬寅朔,齐主加元服,大赦。

初,高祖为梁州,用刘师知为中书舍人。

师知涉学工文,练习仪体,历世祖朝,虽位宦不迁,而委任甚重,与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尚书仆射到仲举同受遗诏辅政。

师知、仲举恒居禁中,参决众事,顼与左右三百人入居尚书省。

师知见顼地望权势为朝野所属,心忌之,与尚书左丞王暹等谋出顼于外。

众犹豫,未敢先发。

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素以名节自任,又受委东宫,乃驰诣相府,矫敕谓顼曰:“今四方无事,王可还东府经理州务。

”顼将出,中记室毛喜驰入见顼曰:“陈有天下日浅,国祸继臻,中外危惧。

太后深惟至计,令王入省共康庶绩。

今日之言,必非太后之意。

宗社之重,愿王三思,须更闻奏,无使奸人得肆其谋。

今出外即受制于人,譬如曹爽,愿作富家翁,其可得邪!

”顼遣喜与领军将军吴明彻筹之,明彻曰:“嗣君谅暗,万机多阙。

殿下亲实周、邵,当辅安社稷,愿留中勿疑。

”顼乃称疾,召刘师知,留之与语,使毛喜先入言于太后。

太后曰:“今伯宗幼弱,政事并委二郎。

此非我意。

”喜又言于帝。

帝曰:“此自师知等所为,朕不知也。

”喜出,以报顼。

顼囚师知,自入见太后及帝,极陈师知之罪,仍自草敕请画,以师知付廷尉。

其夜,于狱中赐死。

以到仲举为金紫光禄大夫。

王暹、殷不佞并付治。

不佞,不豁之弟也,少有孝行,顼雅重之,故独得不死,免官而已。

王暹伏诛。

自是国政尽归于顼。

右卫将军会稽韩子高镇领军府,在建康诸将中士马最盛,与仲举通谋。

事未发。

毛喜请简人马配子高,并赐铁、炭,使修器甲。

顼惊曰:“子高谋反,方欲收执,何为更如是邪?

”喜曰:“山陵始毕,边寇尚多,而子高受委前朝,名为杖顺。

若收之,恐不时受首,或能为人患。

宜推心安诱,使不自疑,伺间图之,一壮士之力耳。

”顼深然之。

仲举既废归私第,心不自安。

子郁,尚世祖妹信义长公主,除南康内史,未之官。

子高亦自危,求出为衡、广诸镇。

郁每乘小舆,蒙妇人衣,与子高谋。

会前上虞令陆昉及子高军主告其谋反。

顼在尚书省,因召文武在位议立皇太子。

平旦,仲举、子高入省,皆执之,并郁送廷尉,下诏,于狱赐死,馀党一无所问。

辛亥,南豫州刺史余孝顷坐谋反诛。

癸丑,以东扬州刺史始兴王伯茂为中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伯茂,帝之母弟也,刘师知、韩子高之谋,伯茂皆预之。

司徒顼恐扇动中外,故以为中卫,专使之居禁中,与帝游处。

三月,甲午,以尚书右仆射沈钦为侍中、左仆射。

夏,四月,癸丑,齐遣散骑常侍司马幼之来聘。

湘州刺史华皎闻韩子高死,内不自安,缮甲聚徒,抚循所部,启求广州,以卜朝廷之意。

司徒顼伪许之,而诏书未出。

皎遣使潜引周兵,又自归于梁,以其子玄响为质。

五月,癸巳,顼以丹杨尹吴明彻为湘州刺史。

甲午,齐以东平王俨为尚书令。

司徒顼遣吴明彻帅舟师三万趣郢州,丙申,遣征南大将军淳于量帅舟师五万继之,又遣冠武将军杨文通从安成步道出茶陵,巴山太守黄法慧从宜阳出澧陵,共袭华皎,并与江州刺史章昭达、郢州刺史程灵洗合谋进讨。

六月,壬寅,以司空徐度为车骑将军,总督建康诸军,步道趣湘州。

辛亥,周主尊其母叱奴氏为皇太后。

己未,齐封皇弟仁机为西河王,仁约为乐浪王,仁俭为颍川王,仁雅为安乐王,仁直为丹杨王,仁谦为东海王。

华皎使者至长安。

梁王亦上书言状,且乞师。

周人议出师应之。

司会崔猷曰:“前岁东征,死伤过半。

比虽循抚,疮痍未复。

今陈氏保境息民,共敦邻好,岂可利其土地,纳其叛臣,违盟约之信,兴无名之师乎!

”晋公护不从。

闰六月,戊寅,遣襄州总管卫公直督柱国陆通、大将军田弘、权景宣、元定等将兵助之。

辛巳,齐左丞相咸阳武王斛律金卒,年八十。

金长子光为大将军,次子羡及孙武都并开府仪同三司,出镇方岳,其馀子孙封侯贵显者众甚。

门中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事齐三世,贵宠无比。

自肃宗以来,礼敬尤重,每朝见,常听乘步挽车至阶,或以羊车迎之。

然金不以为喜,尝谓光曰:“我虽不读书,闻古来外戚鲜有能保其族者。

女若有宠,为诸贵所嫉。

无宠,为天子所憎。

我家直以勋劳致富贵,何必藉女宠也!

”壬午,齐以东平王俨录尚书事,以左仆射赵彦深为尚书令,数远为左仆射,中书监徐之才为右仆射。

定远,昭之子也。

秋,七月,戊申,立皇子至泽为太子。

八月,齐以任城王湝为太师,冯翊王润为大司马,段韶为左丞相,贺拔仁为右丞相,侯莫陈相为太宰,娄睿为太傅,斛律光为太保,韩祖念为大将军,赵郡王睿为太尉,东平王俨为司徒。

俨有宠于上皇及胡后,时兼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

魏朝故事:中丞出,与皇太子分路,王公皆遥驻,车去牛,顿轭于地,以待其过。

其或迟违,则前驱以赤棒棒之。

自迁鄴以后,此仪废绝,上皇欲尊宠俨,命一遵旧制。

俨初从北宫出,将上中丞,凡京畿步骑、领军官属、中丞威仪、司徒卤簿,莫不毕从。

上皇与胡后张幕于华林园东门外而观之,遣中使骤马趣仗。

不得入,自言奉敕,赤棒应声碎其鞍,马惊,人坠。

上皇大笑,以为善,更敕驻车,劳问良久。

观者倾鄴城。

俨恒在宫中,坐含光殿视事,诸父皆拜之。

上皇或时如并州,俨恒居守。

每送行,或半路,或至晋阳乃还。

器玩服饰,皆与齐主同,所须悉官给。

尝于南宫见新冰早李,还,怒曰:“尊兄已有,我何竟无!

”自是齐主或先得新奇,属官及工人必获罪。

俨性刚决,尝言于上皇曰:“尊兄懦,何能帅左右!

”上皇每称其才,有废立意,胡后亦劝之,既而中止。

华皎遣使诱章昭达,昭达执送建康。

又诱程灵洗,灵洗斩之。

皎以武州居其心腹,遣使旅都督陆子隆,子隆不从。

遣兵攻之,不克。

巴州刺史戴僧朔等并隶于皎,长沙太守曹庆等,本隶皎下,遂为之用。

司徒顼恐上流守宰皆附之,乃曲赦湘、巴二州。

九月,乙巳,悉诛皎家属。

梁以皎为司空,遣其柱国王操将兵二万会之。

周权景宣将水军,元定将陆军,卫公直总之,与皎俱下。

淳于量军夏口,直军鲁山,使元定以步骑数千围郢州。

皎军于白螺,与吴明彻等相持。

徐度、杨文通由岭路袭湘州,尽获其所留军士家属。

皎自巴陵与周、梁水军顺流乘风而下,军势甚盛,战于沌口。

量、明彻募军中小舰,多赏金银,令先出当西军大舰受其拍。

西军诸舰发拍皆尽,然后量等以大舰拍之,西军舰皆碎,没于中流。

西军又以舰载薪,因风纵火。

俄而风转,自焚,西军大败。

皎与戴僧朔单舸走,过巴陵,不敢登岸,径奔江陵。

卫公直亦奔江陵。

元定孤军,进退无路,斫竹开径,且战且引。

欲趣巴陵,巴陵已为徐度等所据,度等遣使伪与结盟,许纵之还国。

定信之,解仗就度,度执之,尽俘其众,并擒梁大将军李广。

定愤恚而卒。

皎党曹庆等四下馀人并伏诛。

唯以岳阳太守章昭裕,昭达之弟,桂阳太守曹宣,高祖旧臣,衡阳内史汝阴任忠,尝有密启,皆宥之。

吴明彻乘胜攻梁河东,拔之。

周卫公直归罪于梁柱国殷亮。

梁主知非其罪,然不敢违,遂诛之。

周与陈既交恶,周沔州刺史裴宽白襄州总管,请益戍兵,并迁城于羊蹄山以避水。

总管兵未至,程灵洗舟师奄至城下。

会大雨,水暴涨,灵洗引大舰临城发拍,击楼堞皆碎,矢石昼夜攻之三十馀日。

陈人登城,宽犹帅众执短兵拒战。

又二日,乃擒之。

丁巳,齐上皇如晋阳。

山东水,饥,僵尸满道。

冬,十月,甲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丙午,齐大赦。

癸丑,周许穆公宇文贵自突厥还,卒于张掖。

齐上皇还鄴。

十二月,周晋公护母卒,诏起,令视事。

齐秘书监祖珽,与黄门侍郎刘逖友善。

珽欲求宰相,乃疏赵彦深、元文遥、和士开罪状,令逖奏之,逖不敢通。

彦深等闻之,先诣上皇自陈。

上皇大怒,执珽,诘之,珽因陈士开、文遥、彦深等朋党、弄权、卖官、鬻狱事。

上皇曰:“尔乃诽谤我!

”珽曰:“臣不敢诽谤,陛下取人女。

”上皇曰:“我以其饥馑,收养之耳。

”珽曰:“何不开仓振给,乃买入后宫乎?

”上皇益怒,以刀环筑其口,,鞭杖乱下,将扑杀之。

珽呼曰:“陛下勿杀臣,臣为陛下合金丹。

”遂得少宽。

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

”上皇又怒曰:“尔自比范增,以我为项羽邪?

”珽曰:“项羽布衣,帅乌合之众,五年而成霸业。

陛下藉父兄之资,才得至此,臣以为项羽未易可轻。

”上皇愈怒,令以土塞其口。

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寻徙光州,敕令牢掌。

别驾张奉福曰:“牢者,地牢也。

”乃置地牢中,桎梏不离身。

夜以芜菁子为烛,眼为所熏,由是失明。

齐七兵尚书毕义云为治酷忍,非人理所及,于家尤甚。

夜为盗所杀,遗其刀,验之,其子善昭所佩刀也。

有司执善昭,诛之。

临海王光大二年(戊子,公元五六八年)春,正月,己亥,安成王顼进位太傅,领司徒,加殊礼。

辛丑,周主祀南郊。

癸亥,齐主使兼散骑常侍郑大护来聘。

湘东忠肃公徐度卒。

二月,丁卯,周主如武功。

突厥木杆可汗贰于周,更许齐人以昏,留陈公纯等数年不返。

会大雷风,坏其穹庐,旬日不止。

木杆惧,以为天谴,即备礼送其女于周,纯等奉之以归。

三月,癸卯,至长安,周主行亲迎之礼。

甲辰,周大赦。

乙巳,齐以东平王俨为大将军,南阳王绰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徐显秀为司空,广宁王孝珩为尚书令。

戊午,周燕文公于谨卒。

谨勋高位重,而事上益恭,每朝参,所从不过二三骑。

朝廷有大事,多与谨谋之。

谨尽忠补益,于功臣中特被亲信,礼遇隆重,始终无间。

教训诸子,务存静退,而子孙蕃衍,率皆显达。

吴明彻乘胜进攻江陵,引水灌之,梁主出顿纪南以避之。

周总管田弘从梁主,副总管高琳与梁仆射王操守江陵三城,昼夜拒战十旬。

梁将马武、吉彻击明彻,败之。

明彻退保公安,梁主乃得还。

夏,四月,辛巳,周以达奚武为太傅,尉迟迥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司马。

齐上皇如晋阳。

齐尚书左仆射徐之才善医,上皇有疾,之才疗之,既愈,中书监和士开欲得次迁,乃出之才为兗州刺史。

五月,癸卯,以尚书右仆射胡长仁为左仆射,士开为右仆射。

长仁,太上皇后之兄也。

庚戌,周主享太庙。

庚申,如醴泉宫。

壬戌,齐上皇还鄴。

秋,七月,壬寅,周随桓公杨忠卒,子坚袭爵。

坚为开府仪同三司、小宫伯,晋公护欲引以为腹心。

坚以白忠,忠曰:“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

”坚乃辞之。

丙午,帝享太庙。

戊午,周主还长安。

壬戌,封皇弟伯智为永阳王,伯谋为桂阳王。

八月,齐请和于周,周遣军司马陆程等聘于齐。

九月,丙申,齐使侍中斛斯文略报之。

冬,十月,癸亥,周主享太庙。

庚午,帝享太庙。

辛巳,齐以广宁王孝珩录尚书事,左仆射胡长仁为尚书令,右仆射和士开为左仆射,中书监唐邕为右仆射。

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齐遣兼散骑常侍李谐来聘。

甲辰,周主如岐阳。

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崔彦等聘于齐。

始兴王伯茂以安成王顼专政,意甚不平,屡肆恶言。

甲寅,以太皇太后令,诬帝,云与刘师知、华皎等通谋。

且曰:“文皇知子之鉴,事等帝尧。

传弟之怀,又符太伯。

今可还申曩志,崇立贤君。

”遂废帝为临海王,以安成王入纂。

又下令,黜伯茂为温麻侯,置诸别馆,安成王使盗邀之于道,杀之车中。

齐上皇疾作,驿追徐之才,未至。

辛未,疾亟,以后事属和士开,握其手曰:“勿负我也!

”遂殂于士开之手。

明日,之才至,复遣还州。

士开秘丧三日不发。

黄门侍郎冯子琮问其故,士开曰:“神武、文襄之丧,皆秘不发。

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贰心者,意欲尽追集于凉风堂,然后与公议之。

”士开素忌太尉录尚书事赵郡王睿及领军娄定远,子琮恐其矫遗诏出睿于外,夺定远禁兵,乃说之曰:“大行先已传位于今上,群臣富贵者,皆至尊父子之恩,但令在内贵臣一无改易,王公必无异志。

世异事殊,岂得与霸朝相比!

且公不出宫门已数日,升遐之事,行路皆传,久而不举,恐有他变。

”士开乃发丧。

丙子,大赦。

戊寅,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以冯子琮,胡太后之妹夫,恐其赞太后干预朝政,与赵郡王睿、和士开谋,出子琮为郑州刺史。

世祖骄奢淫逸,役繁赋重,吏民苦之。

甲申,诏:“所在百工细作,悉罢之。

鄴下、晋阳、中山宫人、官口之老病者,悉简放。

诸家缘坐在流所者,听还。

”周梁州恒稜獠叛,总管长史南郑赵文表讨之。

诸将欲四面进攻,文表曰:“四面攻之,獠无生路,必尽死以拒我,未易可克。

今吾示以威恩,为恶者诛之,从善者抚之。

善恶既分,破之易矣。

”遂以此意遍令军中。

时有从军熟獠,多与恒稜亲识,即以实报之。

恒稜犹豫未决,文表军已至其境。

獠中先有二路,一平一险,有獠帅数人来请为乡导。

文表曰:“此路宽平,不须为导。

卿但先行好慰谕子弟,使来降也。

”乃遣之。

文表谓诸将曰:“獠帅谓吾从宽路而进,必设伏以邀我,当更出其不意。

”乃引兵自狭路入,乘高而望,果有伏兵。

獠既失计,争帅众来降。

文表皆慰抚之,仍征其租税,无敢违者。

周人以文表为蓬州刺史。

高宗宣皇帝上之上临海王太建元年(己丑,公元五六九年)春,正月,辛卯朔,周主以齐世祖之丧罢朝会,遣司会李纶吊赙,且会葬。

甲午,安成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

复太皇太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为文皇后。

立妃柳氏为皇后,世子叔宝为太子。

封皇子叔陵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

乙未,上谒太庙。

丁酉,以尚书仆射沈钦为左仆射,度支尚书王劢为右仆射。

劢,份之孙也。

辛丑,上祀南郊。

壬寅,封皇子叔英为豫章王,叔坚为长沙王。

戊午,上享太庙。

齐博陵文简王济,世祖之母弟也,为定州刺史,语人曰:“次叙当至我矣。

”齐主闻之,阴使人就州杀之,葬赠如礼。

二月,乙亥,上耕藉田。

甲申,齐葬武成帝于永平陵,庙号世祖。

己丑,齐徙东平王俨为琅邪王。

齐遣侍中叱列长叉聘于周。

齐以司空徐显秀为太尉,并省尚书令娄定远为司空。

初,侍中、尚书右仆射和士开,为世祖所亲狎,出入卧内,无复期度,遂得幸于胡后。

及世祖殂,齐主以士开受顾托,深委任之,威权益盛。

与娄定远及录尚书事赵彦深、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领军綦连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俱用事,时号“八贵”。

太尉赵郡王睿、大司马冯翊王润、安德王延宗与娄定远、元文遥皆言开齐主,请出士开为外任。

会胡太后觞朝贵于前殿,睿面陈士开罪失云:“士开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纳货赂,秽乱宫掖。

臣等义无杜口,冒死陈之。

”太后曰:“先帝在时,王等何不言!

今欲欺孤寡邪?

且饮酒,勿多言!

”睿等词色愈厉。

仪同三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得在诸贵行末,既受厚恩,岂敢惜死!

不出士开,朝野不定。

”太后曰:“异日论之,王等且散!

”睿等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

明日,睿等复诣云龙门,令文遥入奏之,三返,太后不听。

左丞相段韶使胡长粲传太后言曰:“梓宫在殡,事太忽忽,欲王等更思之!

”睿等遂皆拜谢。

长粲复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

”厚赐睿等,罢之。

太后及齐主召问士开,对曰:“先帝于群臣之中,待臣最厚。

陛下谅暗始尔,大臣皆有觊觎。

今若出臣,正是剪陛下羽翼。

宜谓睿等云:‘文遥与臣,俱受先帝任用,岂可一去一留!

并可用为州,且出纳如旧。

待过山陵,然后遣之。

’睿等谓臣真出,心必喜之。

”帝及太后然之,告睿等如其言。

乃以土开为兗州刺史,文遥为西兗州刺吏。

葬毕,等睿促士开就路。

太后欲留士开过百日,睿不许。

数日之内,太后数以为言。

有中人知太后密旨者。

谓睿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宜苦违!

”睿曰:“吾受委不轻。

今嗣主幼冲,岂可使邪臣在侧!

不守之以死,何面戴天!

”遂更见太后,苦言之。

太后令酌酒赐睿,睿正色曰:“今论国家大事,非为卮酒!

”言讫,遽出。

士开载美女珠帘诣娄定远,谢曰:“诸贵欲杀士开,蒙王力,特全其命,用为方伯。

今当奉别,谨上二女子、一珠帘。

”定远喜,谓士开曰:“欲还入不?

”士开曰:“在内久不自安,今得出,实遂本志,不愿更入。

但乞王保护,长为大州刺史足矣。

”定远信之。

送至门,士开曰:“今当远出,愿得一辞觐二宫。

”定远许之。

士开由是得见太后及帝,进说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

观朝贵意势,欲以陛下为乾明。

臣出之后,必有大变,臣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因恸哭。

帝、太后皆泣,问:“计安出?

”士开曰:“臣已得入,复何所虑,正须数行诏书耳。

”于是诏出定远为青州刺史,责赵郡王珽以不臣之罪。

旦日,睿将复入谏,妻子咸止之,睿曰:“社稷事重,吾宁死事先皇,不忍见朝廷颠沛。

”至殿门,又有人谓曰:“殿下勿入,恐有变。

”睿曰:“吾上不负天,死亦无恨。

”入,见太后,太后复以为言,睿执之弥固。

出,至永巷,遇兵,执送华林园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

睿久典朝廷,清正自守,朝野冤惜之。

复以士开为侍中、尚书左仆射。

定远归士开所遗,加以馀珍赂之。

三月,齐王如晋阳。

夏,四月,甲子,以并州尚书省为大基圣寺,晋祠为大崇皇寺。

乙丑,齐主还鄴。

齐主年少,多嬖宠。

武卫将军高阿那肱,素以谄佞为世祖琢和士开所厚,世祖多令在东宫侍齐主,由是有宠,累迁并省尚书令,封淮阴王。

世祖简都督二十人,使侍卫东宫,昌黎韩长鸾预焉,齐主独亲爱长鸾。

长鸾名凤,以字行,累迁侍中、领军,总知内省机密。

宫婢陆令萱者,其夫汉阳骆超,坐谋叛诛,令萱配掖庭,子提婆,亦没为奴。

齐王之在襁褓,令萱保养之。

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宠于胡太后,宫掖之中,独擅威福,封为郡君,和士开、高阿那肱皆为之养子。

齐主以令萱为女侍中。

令萱引提婆入侍齐主,朝夕戏狎,累迁至开府仪同三司、虎卫大将军。

宫人穆舍利者,斛律后之从婢也,有宠于齐王。

令萱欲附之,乃为之养母,荐为弘德夫人,因令提婆冒姓穆氏。

然和士开用事最久,诸幸臣皆依附之,以固其宠。

齐主思祖珽,就流囚中除海州刺史。

珽乃遗陆媪弟仪同三司悉达书曰:“赵彦深心腹阴沉,欲行伊、霍事,仪同姊弟岂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

”和士开亦以珽有胆略,欲引为谋主,乃弃旧怨,虚心待之,与陆媪言于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

今至尊独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

人有功,不可不报。

孝征心行虽薄,奇略出人,缓急可使。

且其人已盲,必无反心。

请呼取,问以筹策。

”齐王从之,召入,为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士开谮尚书令陇东王胡长骄恣,出为齐州刺史。

长仁怨愤,谋遣刺客杀士开。

事觉,士开与珽谋之,珽引汉文帝诛薄昭故事,遂遣使就州赐死。

五月,庚戌,周主如醴泉宫。

丁巳,以吏部尚书徐陵为左仆射。

秋,七月,辛卯,皇太子纳妃沈氏,吏部尚书君理之女也。

辛亥,周主还长安。

八月,庚辰,盗杀周孔城防主,以其地入齐。

九月,辛卯,周遣齐公宪与柱国李穆将兵趣宜阳,筑崇德等五城。

欧阳纥在广州十馀年,威惠著于百越。

自华皎之叛,帝心疑之,征为左卫将军。

纥恐惧,其部下多劝之反,遂举兵攻衡州刺史钱道戢。

帝遣中书侍郎徐俭持节谕旨。

纥初见俭,盛仗卫,言辞不恭。

俭曰:“吕嘉之事,诚当已远,将军独不见周边、陈宝应乎!

转祸为福,未为晚也。

”纥默然不应,置俭于孤园寺,累旬不得还。

纥尝出见俭,俭谓之曰:“将军业已举事,俭须还报天子。

俭之性命,虽在将军,将军成败,不在于俭,幸不见留。

”纥乃遣俭还。

俭,陵之子也。

冬,十月,辛未,诏车骑将军章昭达讨纥。

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周鄫文公长孙俭卒。

辛丑,齐以斛律光为太傅,冯翊王润为太保,琅邪王俨为大司马。

十二月,庚午,以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

庚辰,以中书监魏收为左仆射。

周齐公宪等周齐宜阳,绝其粮道。

自华皎之乱,与周人绝,至是周遣御正大夫杜杲来聘,请复修旧好。

上许之,遣使如周。

临海王太建二年(庚寅,公元五七零年)春,正月,乙酉朔,齐改元武平。

齐东安王娄睿卒。

丙午,上享太庙。

戊申,齐使兼散骑常侍裴谳之来聘。

齐太傅斛律光,将步骑三万救宜阳,屡破周军,筑统关、丰华二城以通宜阳粮道而还。

周军追之,光纵击,又破之,获其开府仪同三司宇文英、梁景兴。

二月,己巳,齐以斛律光为右丞相、并州刺史,又以任城王为太师,贺拔录尚书事。

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至南海,诱与同反。

仆遣使告其母洗夫人。

夫人曰:“我为忠贞,今经两世,不能惜汝负国。

”遂发兵拒境,帅诸酋长迎章昭达。

昭达倍道兼行,至始兴。

纥闻昭达奄至,恇扰不知所为,出顿洭口,多聚沙石,盛以竹笼,置于水栅之外,用遏舟舰。

昭达居上流,装舰造拍,令军人衔刀潜行水中,以斫笼,篾皆解。

因纵大舰随流突之,纥众大败,生擒纥,送之。

癸未,斩于建康市。

纥之反也,士人流寓在岭南者皆惶骇。

前著作佐郎萧引独恬然,曰:“管幼安、袁曜卿,亦但安坐耳。

君子直己以行义,何忧惧乎!

”纥平,上征为金部侍郎。

引,允之弟也。

冯仆以其母功,封信都侯,迁石龙太守,遣使者持节册命洗氏为石龙太夫人,赐绣宪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

三月,丙申,皇太后章氏殂。

戊戌,齐安定武王贺拔仁卒。

丁未,大赦。

夏,四月,甲寅,周以柱国宝文盛为大宗伯。

周主如醴泉宫。

辛酉,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徐之才尚书左仆射。

戊寅,葬武宣皇后于万安陵。

闰月,戊申,上谒太庙。

五月,壬午,齐遣使来吊。

六月,乙酉,齐以广宁王孝珩为司空。

甲辰,齐穆夫人生子恒。

齐主时未有男,为之大赦。

陆令萱欲恒为太子,恐斛律后恨怒,乃白齐主,使斛律后母养之。

己丑,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为尚书右仆射。

秋,七月,癸丑,齐立肃宗子彦其为城阳王,彦忠为梁郡王。

甲寅,以尚书令兰陵王长恭为录尚书事,中领军和士开为尚书令,赐爵淮阳王。

士开威权日盛,朝士不知廉耻者,或为之假子,与富商大贾同在伯仲之列。

尝有一人士参士开疾,值医云:“王伤寒极重,他药无效,应服黄龙汤。

”士开有难色。

人士曰:“此物甚易服,王不须疑,请为王先尝之。

”一举而尽。

士开感其意,为之强服,遂得愈。

乙卯,周主还长安。

癸酉,刘以华山王凝为太傅。

司空章昭达攻梁,梁主与周总管陆腾拒之。

周人于峡口南岩筑安蜀城,横引大索于江上,编苇为桥,以度军粮。

昭达命军士为长戟,施于楼船上,仰割其索。

索断,粮绝,因纵兵攻安蜀城,下之。

梁主告急于周襄州总管卫公直,直遣大将军李迁哲将兵救之。

迁哲以其所部守江陵外城,自帅骑兵出南门,使步出北门,首尾邀击陈兵,陈兵多死。

夜,陈兵窃于城西以梯登城,登者数百人。

迁哲与陆腾力战拒之,乃退。

昭达又决龙川宁朔堤,引水灌江陵。

腾出战于西堤,昭达兵不利,乃引还。

八月,辛卯,齐主如晋阳。

九月,乙巳,齐立皇子恒为太子。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齐以广宁王孝珩为司徒,上洛王思宗为司空。

复以梁永嘉王庄为开府仪同三司、梁王,许以兴复,竟不果。

及齐亡,庄愤邑,卒于鄴。

乙酉,上享太庙。

己丑,齐复威宗谥曰文宣皇帝,庙号显祖。

丁酉,周郑恒公达奚武卒。

十二月,丁亥,齐主还鄴。

周大将军郑恪将兵平越巂,置西宁州。

周、齐争宜阳,久不决。

勋州刺史韦孝宽谓其下曰:“宜阳一城之地,不足损益,两国争之,劳师弥年。

彼岂无智谋之士,若弃崤东,来图汾北,我必失地。

今宜速于华谷及长秋筑城以杜其意。

脱其先我,图之实难。

”乃画地形,且陈其状。

晋公护谓使者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

汾北筑城,遣谁过之?

”事遂不行。

齐斛律光果出晋州道,于汾北筑华谷、龙门二城。

光至汾东,与孝宽相见,光曰:“宜阳小城,久劳争战。

今已舍彼,欲于汾北取偿,幸勿怪也。

”孝宽曰:“宜阳,彼之要冲,汾北,我之所弃。

我弃彼取,其偿安在!

君辅翼幼主,位望隆重,不抚循百姓而极武穷兵,苟贪寻常之地,涂炭疲弊之民,窃为君不取也!

”光进围定阳,筑南汾城以逼之。

周人释宜阳之围以救汾北。

晋公护问计于齐公宪,宪曰:“兄宜暂出同州以为声势,宪请以精兵居前,随机攻取。

”护从之。

临海王太建三年(辛卯,公元五七一年)春,正月,癸丑,以尚书右仆射徐陵为左仆射。

丁巳,齐使兼散骑常侍刘环俊来聘。

辛酉,上祀南郊。

辛未,祀北郊。

齐斛律光筑十三城于西境,马上以鞭指画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尝伐功。

又与周韦孝宽战于汾北,破之。

齐公宪督诸将东拒齐师。

二月,辛巳,上祀明堂。

丁酉,耕藉田。

壬寅,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尉,赵彦深为司空,和士开录尚书事,徐之才为尚书令,唐邕为左仆射,吏部尚书冯子琮为右仆射,仍摄选。

子琮素谄附士开,至是,自以太后亲属,且典选,颇擅引用人,不复启禀,由是与士开有隙。

三月,丁丑,大赦。

周齐公宪自龙门渡河,斛律光退保华谷,宪攻拔其新筑五城。

齐太宰段韶、兰陵王长恭将兵御周师,攻柏谷城,拔之而还。

夏,四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午,齐以琅邪王俨为太保。

壬辰,齐遣使来聘。

周陈公纯等取齐宜阳等九城,齐斛律光将步骑五万赴之。

五月,癸亥,周使纳言郑诩来聘。

周晋公护使中外府参军郭荣城于姚襄城南、定阳城西,齐段韶引兵袭周师,破之。

六月,韶围定阳城,周汾州刺史杨敷固守不下。

韶急攻之,屠其外城。

时韶卧病,谓兰陵王长恭曰:“此城三百重涧,皆无走路。

唯虑东直一道耳,贼必从此出,宜简精兵专守之,此必成擒。

”长恭乃令壮士千馀人伏于东南涧口。

城中粮尽,齐公宪总兵救之,惮韶,不敢进。

敷帅见兵突围夜走,伏兵击擒之,尽俘其众。

乙巳,齐取周汾州及姚襄城,唯郭荣所筑城独存。

敷,愔之族子也。

敷子素,少多才艺,有大志,不拘小节。

以其父守节陷齐,未蒙赠谥,上表申理。

周主不许,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斩之。

素大言曰:“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

”帝壮其言,赠敷大将军,谥曰忠壮,以素为仪同三司,渐见礼遇。

帝命素为诏书,下笔立成,词义兼美,帝曰:“勉之,勿忧不富贵。

”素曰:“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也。

”齐斛律光与周师战于宜阳城下,取周建安等四戍,捕虏千馀人而还。

军未至鄴,齐主敕使散兵,光以军士多有功者,未得慰劳,乃密通表,请遣使宣旨,军仍且进,齐朝发使迟留。

军还,将至紫陌,光乃驻营待使。

帝闻光军已逼,心甚恶之,亟令舍人召光入见,然后宣劳散兵。

齐琅邪王俨以和士开、穆提婆等专横奢纵,意甚不平。

二人相谓曰:“琅邪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向者暂对,不觉汗出。

吾辈见天子奏事尚不然。

”由是忌之,乃出俨居北宫,五日一朝,不得无时见太后。

俨之除太保也,馀官悉解,犹带中丞及京畿。

士开等以北城有武库,欲移俨于外,然后夺其兵权。

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与俨所亲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刘辟强说俨曰:“殿下被疏,正由士开间构,何可出北宫入民间也!

”俨谓侍中冯子琮曰:“士开罪重,儿欲杀之,何如?

”子琮心欲废帝而立俨,因劝成之。

俨令子宜表弹士开罪,请付禁推。

子琮杂它文书奏之,齐主不审省而可之。

俨诳领军库狄伏连曰:“奉敕,令领军收士开。

”伏连以告子琮,且请覆奏,子琮曰:“琅邪受敕,何必更奏。

”伏连信之,发京畿军士,伏于神虎门外,并戒门者不听士开入。

秋,七月,庚午旦,士开依常早参,伏连执士开手曰:“今有一大好事。

”王子宜授以一函,云:“有敕,令王向台。

”因遣军士护送。

俨遣都督冯永洛就台斩之。

俨本意唯杀士开,其党因逼俨曰:“事既然,不可中止。

”俨遂帅京畿军士三千馀人屯千秋门。

帝使刘桃枝将禁兵八十人召俨,桃枝遥拜。

俨命反缚,将斩之,禁兵散走。

帝又使冯子琮召俨,俨辞曰:“士开昔来实合万死,谋废至尊,剃家家发为尼,臣为是矫诏诛之。

尊兄若欲杀臣,不敢逃罪。

若敕臣,愿遣姊姊来迎,臣即入见。

”姊姊,谓陆令萱也,俨欲诱出杀之。

令萱执刀在帝后,闻之,战栗。

帝又使韩长鸾召俨,俨将入,刘辟强牵衣谏曰:“若不斩穆提婆母子,殿下无由得入。

”广宁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来,曰:“何不入?

”辟强曰:“兵少。

”延宗顾众而言曰:“孝昭帝杀杨遵彦,止八十人。

今有数千,何谓少?

”帝泣启太后曰:“有缘,复见家家。

无缘,永别!

”乃急召斛律光,俨亦召之。

光闻俨杀士开,抚掌大笑曰:“龙子所为,固自不似凡人!

”入,见帝于永巷。

帝帅宿卫者步骑四百,授甲,将出战,光曰:“小儿辈弄兵,与交手即乱。

鄙谚云:‘奴见大家心死。

’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邪必不敢动。

”帝从之。

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大家来。

”俨徒骇散。

帝驻马桥上遥呼之,俨犹立不进,光就谓曰:“天子弟杀一夫,何所苦!

”执其手,强引以前,请于帝曰:“琅邪王年少,肠肥脑满,轻为举措,稍长自不复然,愿宽其罪。

”帝拔俨所带刀环,乱筑辫头,良久,乃释之。

收库狄伏连、高舍洛、王子宜、刘辟强、都督翟显贵,于后园支解,暴之都街。

帝欲尽杀俨府文武职吏,光曰:“此皆勋贵子弟,诛之,恐人心不安。

”赵彦深亦曰:“《春秋》责帅。

”于是罪之各有差。

太后责问俨,俨曰:“冯子琮教儿。

”太后怒,遣使就内省以弓弦绞杀子琮,使内参以库车载尸归其家。

自是太后常置俨于宫中,每食必自尝之。

八月,己亥,齐主如晋阳。

九月,辛亥,齐以任城王湝为太宰,冯翊王润为太师。

己未,齐平原忠武王段韶卒。

韶有谋略,得将士死力,出总军旅,入参帏幄,功高望重,而雅性温慎,得宰相体。

事后母孝,闺门雍肃,齐勋贵之家,无能及者。

齐祖珽说陆令萱,出赵彦深为兗州刺史。

齐主以珽为侍中。

陆令萱说帝曰:“人称琅邪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敌。

观其相表,殆非人臣。

自专杀以来,常怀恐惧,宜早为之计。

”幸臣何洪珍等亦请杀之。

帝未决,以食舆密迎珽,问之,珽称:“周公诛管叔,季友鸩庆父。

”帝乃携俨之晋阳,使右卫大将军赵元侃诱俨执之,元侃曰:“臣昔事先帝,见先帝爱王。

今宁就死,不忍行此。

”帝出元侃为豫州刺史。

庚午,帝启太后曰:“明旦欲与仁威早出猎。

”夜四鼓,帝召俨,俨疑之。

陆令萱曰:“兄呼,儿何为不去!

”俨出,至永巷,刘桃枝反接其手。

俨呼曰:“乞见家家、尊兄。

”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蒙头负出,至大明宫,鼻血满面,拉杀之,时年十四,裹之以席,埋于室内。

帝使启太后,太后临哭,十馀声,即拥入殿。

遗腹四男,皆幽死。

冬,十月,罢京畿府,入领军。

壬午,周冀公通卒。

甲申,上享太庙。

乙未,周遣右武伯谷会琨等聘于齐。

齐胡太后出入不节,与沙门统昙献通,诸僧至有戏呼昙献为太上皇者。

齐主闻太后不谨而未之信,后朝太后,见二尼,悦而召之,乃男子也。

于是昙献事亦发,皆伏诛。

己亥,帝自晋阳奉太后还鄴,至紫陌,遇大风。

舍人魏僧伽习风角,奏言:“即时当有暴逆事。

”帝诈云“鄴中有变”,弯弓缠弰,驰入南城,遣宦者邓长颙幽太后于北宫,仍敕内外诸亲皆不得与胡太后相见。

太后或为帝设食,帝亦不敢尝。

庚戌,齐遣侍中赫连子悦聘于周。

十一月,丁巳,周主如散关。

丙寅,齐以徐州行台广陵王孝珩录尚书事。

庚午,又以为司徒。

癸酉,以斛律光为左丞相。

十二月,己丑,周主还长安。

壬辰,邵陵公章昭达卒。

是岁,梁华皎将如周,过襄阳,说卫公直曰:“梁主既失江南诸郡,民少国贫。

朝廷兴亡继绝,理宜资赡,望借数州以资梁国。

”直然之,遣使言状,周主诏以基、平、鄀三州与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九·陈纪三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协洽,尽柔兆阉茂,凡四年。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四年(癸未,公元五六三年)春,正月,齐以太子少傅魏收兼尚书右仆射。

时齐主终日酣饮,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

元海庸俗,帝亦轻之。

以收才名素盛,故用之。

而收畏懦避事,寻坐阿纵,除名。

兗州刺史毕义云作书与高元海,论叙时事。

元海入宫,不觉遗之。

给事中李孝贞得而奏之,帝由是疏元海。

以孝贞兼中书舍人,征义云还朝。

和士开复谮元海,帝以马鞭棰元海六十,责曰:“汝昔教我反,以弟反兄,几许不义!

以鄴城兵抗并州,几许无智!

”出为兗州刺史。

甲申,周迪众溃,脱身逾岭,奔晋安,依陈宝应。

官军克临川,获迪妻子。

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遣其子忠臣随之。

虞寄与宝应书,以十事谏之曰:“自天厌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剪乱,四海乐推者,陈氏也。

岂非历数有在,惟天所授乎!

一也。

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下,退足以屈强江外,雄张偏隅。

然或命一旅之师,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域,瑱则阙角稽颡,委命阙庭,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

二也。

今将军以籓戚之重,东南之众,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乎!

三也。

圣朝弃瑕忘过,宽厚得人,至于余孝顷、潘纯陀、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脑中豁然,曾无纤芥。

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

四也。

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势。

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伯哉!

五也。

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

其将帅首鼠两端,唯利是视,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

六也。

将军之强,孰如侯景?

将军之众,孰如王琳?

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

且兵革已后,民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水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

七也。

历观前古,子阳、季孟,倾覆相寻。

馀善、右渠,危亡继及。

天命可畏,山川难恃。

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候之资拒天子之命,强弱逆顺,可得侔乎!

八也。

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爱其亲,岂能及物!

留将军身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弗顾,背明君而孤立,危亡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

至于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势。

九也。

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

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

众寡不敌,将帅不侔。

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

十也。

为将军计,莫若绝亲留氏。

遣子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

方今籓维尚少,皇子幼冲,凡预宗枝,皆蒙宠树。

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克修籓服,北面称臣,宁与刘泽同年而语其功业哉!

寄感恩怀服,不觉狂言,斧钺之诛,其甘如荠。

”宝应览书大怒。

或谓宝应曰:“虞公病势渐笃,言多错谬。

”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民望,故优容之。

周梁躁公侯莫陈崇从周主如原州。

帝夜还长安,人窃怪其故,崇谓所亲曰:“吾此闻术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晋公死耳。

”或发其事。

乙酉,帝召诸公于大德殿,面责崇,崇惶恐谢罪。

其夜,冢宰护遣使将兵就崇第,逼令自杀,葬如常仪。

壬辰,以高州刺史黄法为南徐州刺史,临川太守周敷为南豫州刺史。

周主命司宪大夫拓跋迪造《大律》十五篇。

二月,庚子,颁行之。

其制罪:一曰杖刑,自十五至五十。

二曰鞭刑,自六十至百。

三曰徒刑,自一年至五年。

四曰流刑,自二千五百里至四千五百里。

五曰死刑,罄、绞、斩、枭、裂。

凡二十五等。

庚戌,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为江州刺史。

辛酉,周诏:“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

”护抗表固让。

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齐诏司空斛律光督步骑二万,筑勋常城于轵关。

仍筑长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丙戌,齐以兼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夏,四月,乙未,周以柱国达奚武为太保。

周主将视学,以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

谨上表固辞,不许,仍赐以延年杖。

戊午,帝幸太学。

谨入门,帝迎拜于门屏之间,谨答拜。

有司设三老席于中楹,南面。

太师护升阶,设几。

谨升席,南面凭几而坐。

大司马豆卢宁升阶,正舄。

帝升阶,立于斧扆之前,西面。

有司进馔,帝跪设酱豆,亲为之袒割。

谨食毕,帝亲跪授爵以酳。

有司撤讫,帝北面立而访道。

谨起,立于席后,对曰:“木受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明王虚心纳谏以知得失,天下乃安。

”又曰:“去食去兵,信不可去。

愿陛下守信勿失。

”又曰:“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

”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愿陛下三思而言,九虑而行,勿使有过。

天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愿陛下慎之。

”帝再拜受言,谨答拜。

礼成而出。

司空侯安都恃功骄横,数聚文武之士骑射赋诗,斋中宾客,动至千人。

部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检问收摄,辄奔归安都。

上性严整,内衔之,安都弗之觉。

每有表启,封讫,有事未尽,开封自书之云:“又启某事。

”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倾倚。

尝陪乐游园禊饮,谓上曰:“何如作临川王时?

”上不应。

安都再三言之。

上曰:“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

”宴讫,启借供帐水饰,欲载妻妾于御堂宴饮。

上虽许之,意甚不怿。

明日,安都坐于御座,宾客居群臣位,称觞上寿。

会重云殿灾,安都帅将士带甲入殿,上甚恶之,阴为之备。

及周迪反,朝议谓当使安都讨之,而上更使吴明彻。

又数遣台使按问安都部下,检括亡叛。

安都遣其别驾周弘实自托于舍人蔡景历,并问省中事。

景历录其状,具奏之,因希旨称安都谋反。

上虑其不受召,故用为江州。

五月,安都自京口还建康,部伍入于石头。

六月,帝引安都宴于嘉德殿,又集其部下将帅会于尚书朝堂,于坐收安都,囚于嘉德西省,又收其将帅,尽夺马仗而释之。

因出蔡景历表,以示于朝,乃下诏暴其罪恶,明日,赐死,宥其妻子,资给其丧。

初,高祖在京口,尝与诸将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为寿,各称功伐。

高祖曰:“卿等悉良将也,而并有所短。

杜公志大而识暗,狎于下而骄于上。

周侯交不择人,而推心过差。

侯郎傲诞而无厌,轻佻而肆志。

并非全身之道。

”卒皆如其言。

乙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崔子武来聘。

齐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齐主,齐主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或累日不归,一日数入。

或放还之后,俄顷即追,未至之间,连骑督趣,奸谄百端,宠爱日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

每侍左右,言辞容止,极诸鄙亵。

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

尝谓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

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

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

”帝大悦。

于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兵,信都冯子琮、胡长粲常东宫。

帝三四日一视朝,书数字而已,略无所言,须臾罢入。

长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开与胡后握槊,河南康献王孝瑜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

”孝瑜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

”由是睿及士开共谮之。

士开言孝瑜奢僭,睿言“山东唯闻有河南王,不闻有陛下。

”帝由是忌之。

孝瑜窃与尔硃御女言,帝闻之,大怒。

庚申,顿饮孝瑜酒三十七杯。

孝瑜体肥大,腰带十围,帝使左右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

至西华门,烦躁投水而绝。

赠太尉、录尚书事。

诸侯在宫中者,莫敢举声,唯河间王孝琬大哭而出。

秋,七月,戊辰,周主幸原州。

八月,辛丑,齐以三台宫为大兴圣寺。

九月,壬戌,广州刺史阳山穆公欧阳頠卒,诏其子纥袭父爵位。

甲子,周主自原州登陇。

周迪复越东兴岭为寇,辛未,诏护军章昭达将兵讨之。

丙戌,周主如同州。

初,周人欲与突厥木杆可汗连兵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及左武伯大原王庆往结之。

齐人闻之惧,亦遣使求昏于突厥,赂遗甚厚。

木杆贪齐币重,欲执荐等送齐。

荐知之,责木杆曰:“太祖昔与可汗共敦邻好,蠕蠕部落数千来降。

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

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义,独不愧鬼神乎?

”木杆惨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吾意决矣,当相与共平东贼,然后送女。

”荐等复命。

公卿请发十万人击齐,柱国杨忠独以为得万骑足矣。

戊子,遣忠将步骑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又遣大将军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

冬,十一月,辛酉,章昭达大破周迪。

迪脱身潜窜山谷,民相与匿之,虽加诛戮,无肯言者。

十二月,辛卯,周主还长安。

丙申,大赦。

章昭达进军度岭,趣建安,讨陈宝应,诏益州刺史余孝顷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

是岁,初祭始兴昭烈王于建康,用天子礼。

周杨忠拔齐二十馀城。

齐人守陉岭之隘,忠击破之。

突厥木杆、地头、步离三可汗以十万骑会之。

己丑,自恒州三道俱入。

时大雪数旬,南北千馀里,平地数尺。

齐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晋阳。

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

己未,周师及突厥逼晋阳。

齐主畏其强,戎服率宫人东走,欲避之。

赵郡王睿、河间王孝琬叩马谏。

孝琬请委睿部分,必得严整。

帝从之,命六军进止皆取睿节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总之。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五年(甲申,公元五六四年)春,正月,庚申朔,齐主登北城,军容甚整。

突厥咎周人曰:“尔言齐乱,故来伐之。

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

”周人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下去城二里许。

诸将咸欲逆击之,段韶曰:“步卒力势,自当有限。

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陈以待之。

彼劳我逸,破之必矣。

”既至,齐悉其锐兵鼓噪而出。

突厥震骇,引上西山,不肯战,周师大败而还。

突厥引兵出塞,纵兵大掠,自晋阳以往七百馀里,人畜无遗。

段韶追之,不敢逼。

突厥还至陉岭,冻滑,乃辅氈以度。

胡马寒瘦,膝已下皆无毛,比至长城,马死且尽,截槊杖之以归。

达奚武至平阳,未知忠退。

斛律光与书曰:“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

”武得书,亦还。

光逐之,入周境,获二千馀口而还。

光见帝于晋阳,帝以新遭大寇,抱光头而哭。

任城王湝进曰:“何至于此!

”乃止。

初,齐显祖之世,周人常惧齐兵西度,每至冬月,守河椎冰。

及世祖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渐紊,齐人椎冰以备周兵之逼。

斛律光忧之,曰:“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初,齐显祖命群官刊定魏《麟趾格》为《齐律》,久而不成。

时军国多事,决狱罕依律文,相承谓之“变法从事”。

世祖即位,思革其弊,乃督修律令者,至是而成,《律》十二篇,《令》四十卷。

其刑名有五:一曰死,重者轘之,次枭首,次斩,次绞。

二曰流,投边裔为兵。

三曰刑,自五岁至一岁。

四曰鞭,自百至四十。

五曰杖,自三十至十。

凡十五等。

其流内官及老、小、阉、痴并过失应赎者,皆以绢代金。

三月,辛酉,班行之,因大赦。

是后为吏者始守法令。

又敕仕门子弟常讲习之,故齐人多晓法。

又令民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还田,免租调。

一夫受露田八十亩,妇人四十亩,奴婢依良人,牛受六十亩。

大率一夫一妇调绢一匹,绵八两,垦租二石,义租五斗。

奴婢准良人之半。

牛调二尺,垦租一斗,义租五升。

垦租送台,义租送郡以备水旱。

己巳,齐群盗田子礼等数十人,共劫太师彭城景思王浟为主,诈称使者,径向浟第,至内室,称敕,牵浟上马,临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从,盗杀之。

庚辰,周初令百官执笏。

齐以斛律光为司徒,武兴王普为尚书左仆射。

普,归彦之兄子也。

甲申,以冯翊王润为司空。

夏,四月,辛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皇甫亮来聘。

庚子,周主遣使来聘。

癸卯,周以邓公河南窦炽为大宗伯。

五月,壬戌,封世宗之子贤为毕公。

甲子,齐主还鄴。

壬午,齐以赵郡王睿为录尚书事,前司徒娄睿为太尉。

甲申,以段韶为太师。

丁亥,以任城王湝为大将军。

壬辰,齐主如晋阳。

周以太保达奚武为同州刺史。

六月,齐主杀乐陵王百年。

时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齐主欲以百年厌之。

会博陵人贾德胄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之。

帝发怒,使召百年。

百年自知不免,割带夬留与其妃斛律氏,见帝于凉风堂。

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之,又令曳之绕堂行且捶,所过血皆遍地,气息将尽,乃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

妃把夬哀号不食,月馀亦卒,夬犹在手,拳不可开。

其父光自擘之,乃开。

庚寅,周改御伯为纳言。

初,周太祖之从贺拔岳在关中也,遣人迎晋公护于晋阳。

护母阎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晋阳,齐人以配中山宫。

及护用事,遣间使入齐求之,莫知音息。

齐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

护欲访求母、姑,使司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与之言,使者甚悦。

勋州刺史韦孝宽获关东人,复纵之,因致书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

是时,周人以前攻晋阳不得志,谋与突厥再伐齐。

齐主闻之,大惧,许遣护母西归,且求通好,先遣其姑归。

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周遣柱国杨忠将兵,会突厥伐齐,至北河而还。

戊子,周以齐公宪为雍州牧,宇文贵为大司徒。

九月,丁巳,以卫公直为大司马。

追录佐命元功,封开府仪同三司陇西公李昞为唐公,太驭中大夫长乐公若干凤为徐公。

昞,虎之子。

凤,惠之子也。

乙丑,齐主封其子绰为南阳王,俨为东平王。

俨,太子之母弟也。

突厥寇齐幽州,众十馀万,入长城,大掠而还。

周皇姑之归也,齐主遣人为晋公护母作书,言护幼时数事,又寄其所着锦袍,以为信验。

且曰:“吾属千载之运,逢大齐之德,矜老开恩,许得相见。

禽善草木,母子相依。

吾有可罪,与汝分离!

今复何福,还望见汝!

言此悲喜,死而更苏。

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

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

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于吾何益!

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养,事往何论。

今日以后,吾之残命,唯系于汝尔。

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负!

”护得书,悲不自胜。

复书曰:“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

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同萨保,如此不教!

子为公侯,母为俘隶,暑不见母暑,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

分怀冤酷,终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见于泉下耳!

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磨敦、四姑,并话矜放。

初闻此旨,魂爽飞霸占,号天叩地,不能自胜。

齐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国,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

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

生死肉骨,岂过今恩。

负山载岳,未足胜荷。

”齐人留护母,使更与护书,邀护重报,往返再三。

时段韶拒突厥军于塞下,齐主遣黄门徐世荣乘传赍周书问韶。

韶以“周人反覆,本无信义,比晋阳之役,其事可知。

护外托为相,其实主也。

既为母请和,不遣一介之使。

若据移书,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

不如且外许之,待和亲坚定,然后遣之未晚。

”齐主不听,即遣之。

阎氏至周,举朝称庆,周主为之大赦。

凡所资奉,穷极华盛。

每四时伏腊,周主帅诸亲戚行家人之礼,称觞上寿。

突厥自幽州还,留屯塞北,更集诸部兵,遣使告周,欲与共击齐如前约。

闰月,乙巳,突厥寇齐幽州。

晋公护新得其母,未欲伐齐。

又恐负突厥约,更生边患,不得已,征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秦、陇、巴、蜀之兵并羌、胡内附者,凡二十万人。

冬,十月,甲子,周主授护斧钺于庙庭。

丁卯,亲劳军于沙苑。

癸酉,还官。

护军至潼关,遣柱国尉迟迥帅精兵十万为前锋,趣洛阳,大将军权景宣帅山南之兵趣悬瓠,少师杨檦出轵关。

周迪复出东兴,宣城太守钱肃镇东兴,以城降迪。

吴州刺史陈详将兵击之,详兵大败,迪众复振。

南豫州刺史西丰脱侯周敷帅所部击之,至定川,与迪对垒。

迪绐敷曰:“吾昔与弟戮力同心,岂规相害!

今愿伏罪还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

”敷许之,方登坛,为迪所杀。

陈宝应据建安、晋安二郡,水陆为栅,以拒章昭达。

昭达与战,不利,因据上流,命军士伐木为筏,施拍其上。

会大雨江涨,昭达放筏冲宝应水栅,尽坏之,又出兵攻其步军。

方合战,上遣将军余孝顷自海道适至,并力乘之。

十一月,己丑,宝应大败,逃至莆口,谓其子曰:“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日。

”昭达追擒之,并擒留异及其族党。

送建康,斩之。

异子贞臣以尚主得免,宝应宾客皆死。

上闻虞寄尝谏宝应,命昭达礼遣诣建康。

既见,劳之曰:“管宁无羌?

”以为衡阳王掌书记。

周晋公护进屯弘农。

甲午,尉迟迥洛阳,雍州牧齐公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军于邙山。

戊戌,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刘逖来聘。

初,周杨檦为邵州刺史,镇捍东境二十馀年,数与齐战,未尝不捷,由是轻之。

既出轵关,独引兵深入,又不设备。

甲辰,齐太尉娄睿将兵奄至,大破剽军,檦遂降齐。

权景宣围悬瓠,十二月,齐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并以城降之。

景宣使开府郭彦守豫州,谢彻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于长安。

周人为土山、地道以攻洛阳,三旬不克。

晋公护命诸将堑断河阳路,遏齐救兵,然后同攻洛阳。

诸将以为齐兵必不敢出,唯张斥候而已。

齐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救洛阳,畏周兵之强,未敢进。

齐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谓曰:“洛阳危急,今欲遣王救之。

突厥在北,复须镇御,如何?

”对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

今西邻窥逼,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

”齐主曰:“朕意亦尔。

”乃令韶督精骑一千发晋阳。

丁巳,齐主亦自晋阳赴洛阳。

己未,齐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段韶自晋阳,行五日济河,会连日阴雾,壬戌,韶至洛阳,帅帐下三百骑,与诸将登邙阪,观周军形势。

至太和谷,与周军遇,韶即驰告诸营,追集骑士,结陈以待之。

韶为左军,兰陵王长恭为中军,钭律光为右军。

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惧。

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才得其母,遽来为寇,何也?

”周人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

”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汝送死来耳!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战。

韶且战且却以诱之。

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击之。

周师大败,一时瓦解,投坠溪谷死者甚众。

兰陵王长恭以五百骑突入周军,遂至金墉城下。

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

周师在城下者亦解围遁去,委弃营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唯齐公宪、达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斛律光陈,光退走,雄追之。

光左右皆散,唯馀一奴一矢。

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馀,谓光曰:“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

”光射雄中额,雄抱马走,至营而卒。

军中益惧。

齐公宪拊循督励,众心小安。

至夜,收军,宪欲待明更战。

达奚武曰:“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

武在军久,备见形势。

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

”乃还。

权景宣亦弃豫州走。

丁卯,齐主至洛阳。

己巳,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

壬申,齐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阳,丙子,至鄴。

杨忠引兵出沃野,应接突厥,军粮不给,诸军忧之,计无所出。

忠乃招诱稽胡酋长咸在坐,诈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鸣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阳,欲与突厥共讨稽胡之不服者。

”坐者皆惧,忠慰谕而遣之。

于是诸胡相帅馈输,车粮填积。

属周师罢归,忠亦还。

晋公护本无将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无功,与诸将稽首谢罪。

周主慰劳罢之。

是岁,齐山东大水,饥死者不可胜计。

宕昌王梁弥定屡寇周边,周大将军田弘讨灭之,以其地置宕州。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六年(乙酉,公元五六五年)春,正月,癸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大司马。

齐主如晋阳。

二月,辛丑,周遣陈公纯、许公贵、神武公窦毅、南阳公杨荐等备皇后仪卫行殿,并六宫百二十人,诣突厥可汗牙帐逆女。

毅,炽之兄子也。

丙寅,周以柱国安武公李穆为大司空,绥德公陆通为大司寇。

壬申,周主如岐州。

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顼为司空。

顼以帝弟之重,势倾朝野。

直兵鲍僧睿,恃顼势为不法,御史中丞徐陵为奏弹之,从南台官属引奏案而入。

上见陵章服严肃,为敛容正坐。

陵进读奏版,时顼在殿上侍立,仰视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御史引顼下殿。

上为之免顼侍中、中书监,朝廷肃然。

丙午,齐大将军东安王娄睿坐事免。

齐著作郎祖珽,有文学,多技艺,而疏率无行。

尝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罗,于珽髻上得之。

又坐诈盗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

显祖时,珽为秘书丞,盗《华林遍略》,及有它赃,当绞,除名为民。

显祖虽憎其数犯法,而爱其才伎,令直中书省。

世祖为长广王,珽为胡桃油献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

孝征梦殿下乘龙上天。

”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

”及即位,擢拜中书侍郎,迁散骑常侍。

与和士开共为奸谄。

珽私说士开曰:“君之宠幸,振古无比。

宫车一日晚驾,欲何以克终?

”士开因从问计。

珽曰:“宜说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践大位,以定君臣之分。

’若事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万全之计也。

请君微说主上令粗解,珽当自外上表论之。

”士开许诺。

会有慧星见。

太史奏云:“慧,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

”珽于是上书言:“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东宫,且以上应天道。

”并上魏显祖禅子故事。

齐主从之。

丙子,使太宰段韶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纬。

太子即皇帝位于晋阳宫,大赦,改元天统。

又诏以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

于是群公上世祖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闻。

使黄门侍郎冯子琮、尚书左丞胡长粲辅导少主,出入禁中,专典敷奏。

子琮,胡后之妹夫也。

祖珽拜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宠,见重二宫。

丁丑,齐以贺拔仁为太师,侯莫陈相为太保,冯翊王润为司徒,赵郡王睿为司空,河南王孝琬为尚书令。

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为太尉,斛律光为大将军,东安王娄睿为太尉,尚书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五月,突厥遣使至齐,始与齐通。

六月,己巳,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王季高来聘。

秋,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上遣都督程灵洗自鄱阳别道击周迪,破之。

迪与麾下十馀人窜于山穴中,日月浸久,从者亦稍苦之。

后遣人潜出临川市鱼鲑,临川太守骆牙执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随之入山。

其人诱迪出猎,勇士伏于道旁,出斩之。

丙戌,传首至建康。

庚寅,周主如秦州。

八月,丙子,还长安。

己卯,立皇子伯固为新安王,伯恭为晋安王,伯仁为庐陵王,伯义为江夏王。

冬,十月,辛亥,周以函谷关城为通洛防,以金州刺史贺若敦为中州刺史,镇函谷。

敦恃才负气,顾其流辈皆为大将军,敦独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军而返,谓宜受赏,翻得除名,对台使出怨言。

晋公护怒,征还,逼令自杀。

临死,谓其子弼曰:“吾志平江南,今而不果,汝必成吾志。

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

”因引锥刺弼舌出血以诫之。

十一月,癸未,齐太上皇至鄴。

齐世祖之为长广王也,数为显祖所捶,心常衔之。

显祖每见祖珽,常呼为贼,故珽亦怨之。

且欲求媚于世祖,乃说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称‘文’?

既非创业,何得称‘祖’?

若文宣为祖,陛下万岁后当何所称?

”帝从之。

己丑,改谥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

令有司更议文宣谥号。

十二月,乙卯,封皇子伯礼为武陵王。

壬戌,齐上皇如晋阳。

庚午,齐改谥文宣皇帝为景烈皇帝,庙号威宗。

世祖文皇帝下天康元年(丙戌,公元五六六年)春,正月,己卯,日有食之。

癸未,周大赦,改元天和。

辛卯,齐主祀圜丘。

癸巳,祫太庙。

丙申,齐以吏部尚书尉瑾为右仆射。

己亥,周主耕藉田。

庚子,齐主如晋阳。

周遣小载师杜杲来聘。

二月,庚戌,齐上皇还鄴。

丙子,大赦,改元。

三月,己卯,以安成王顼为尚书令。

丙午,周主祀南郊。

夏,四月,大雩。

上不豫,台阁众事,并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决之。

奂,琇之之曾孙也。

疾笃,奂、仲举与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侍医药。

枢,君正之子也。

太子伯宗柔弱,上忧其不能守位,谓顼曰:“吾欲遵太伯之事。

”顼拜伏泣涕,固辞。

上又谓仲举、奂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须长居。

腾欲近则晋成,远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

”孔奂流涕对曰:“陛下御膳违和,痊复非久。

皇太子为鼎盛,圣德日跻。

安成王介弟之尊,足为周旦。

若有废立之心,臣等愚,诚不敢闻诏。

”上曰:“古之遗直,复见于卿。

”乃以奂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将顺其美,正救其恶。

孔奂在陈,处腹心之重任,决礼义之大计,苟以世祖之言为不诚,则当如窦婴面辩,袁盎廷争,防微杜渐以绝觊觎之心。

以为诚邪,则当请明下诏书,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无楚灵之恶。

不然,谓太子嫡嗣,不可动摇,欲保附而安全之,则当尽忠竭节,以死继之,如晋之荀息,赵之肥义。

奈何于君之存,则逆探其情而求合焉。

及其既没,则权臣移国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

斯乃奸谀之尤者,而世祖谓之遗直,以托六尺之孤,岂不悖哉!

癸酉,上殂。

上起自艰难,知民疾苦。

性明察俭约,每夜刺闺取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续。

敕传更签于殿中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曰:“吾虽眠,亦令惊觉。

”太子即位,大赦。

五月,己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后太后。

乙酉,齐以兼尚书左仆射武兴王普为尚书令。

吐谷浑龙涸王莫昌帅部落附于周,以其地为扶州。

庚寅,以安成王顼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

丁酉,以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度为司空,以吏部尚书袁枢为左仆射,吴兴太守沈钦为右仆射,御史中丞徐陵为吏部尚书。

陵以梁末以来,选授多滥,乃为书示众曰:“梁元帝承侯景之凶荒,王太尉接荆州之祸败,故使官方,穷此纷杂。

永安之时,圣朝草创,白银难得,黄扎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

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议、参军,市中无数,岂是朝章固应如此!

今衣冠礼乐,日富年华,何可犹作旧意,非理望也!

”众咸服之。

己亥,齐立上皇子弘为齐安王,仁固为北平王,仁英为高平王,仁光为淮南王。

六月,齐遣兼散骑常侍韦道儒来聘。

丙寅,葬文皇帝于永宁陵,庙号世祖。

秋,七月,戊寅,周筑武功等诸城以置军士。

丁酉,立妃王氏为皇后。

八月,齐上皇如晋阳。

周信州蛮冉令贤、向五子王等据巴峡反,攻陷白帝,党与连结二千馀里。

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元契、赵刚等前后讨之,终不克。

九月,诏开府仪同三司陆腾督开府仪同三司王亮、司马裔讨之。

腾军于汤口,令贤于江南据险要,置十城,远结涔阳蛮为声援,自帅精卒固守水逻城。

腾召诸将问计,皆欲先取水逻,后攻江南。

腾曰:“令贤内恃水逻金汤之固,外托涔阳辅车之援。

资粮充实,器械精新。

以我悬军,攻其严垒,脱一战不克,更成其气。

不如顿军汤口,先取江南,剪其羽毛,然后进军水逻,此制胜之术也。

”乃遣王亮帅众渡江,旬日,拔其八城,捕虏及纳降各千计。

遂间募骁勇,数道进攻水逻。

蛮帅冉伯犁、冉安西素与令贤有仇,腾说诱,赂以金帛,使为乡导。

水逻之旁有石胜城,令贤使其兄子龙真据之。

腾密诱龙真,龙真遂以城降。

水逻众溃,斩首万馀级,捕虏万馀口。

令贤走,追获,斩之。

腾积骸于水逻城侧为京观,是后群蛮望之,辄大哭,不敢复叛。

向五子王据石黑城,使其子宝胜据双城。

水逻既平,腾频遣谕之,犹不下。

进击,皆擒之,尽斩诸向酋长,捕虏万馀户。

信州旧治白帝,腾徙之于八陈滩北,以司马裔为信州刺史。

小吏部陇西辛昂,奉使梁、益,且为腾督军粮。

时临、信、楚、合等州民多众乱,昂谕以祸福,赴者如归。

乃令老弱负粮,壮夫拒战,咸乐为用。

使还,会巴州万荣郡民反,攻围郡城,遏绝山路。

昂谓其徒曰:“凶狡猖狂,若待上闻,孤城必陷。

苟利百姓,专之可也。

”遂募通、开二州,得三千人。

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直趣贼垒。

贼以为大军至,望风瓦解,一郡获全。

周朝嘉之,以为渠州刺史。

冬,十月,齐以侯莫陈相为大傅,任城王湝为太保,娄睿为大司马,冯翊王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韩祖念为司徒。

庚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乙亥,周遣使来吊。

丙戌,周主行视武功等新城。

十二月,庚申,还长安。

齐河间王孝琬怨执政,为草人而射之。

和士开、祖珽谮之于上皇曰:“草人以拟圣躬也。

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脱兜鍪抵地,云:‘我岂老妪,须著此物!

’此言属大家也。

又,魏世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

’河南、北者,河间也。

孝琬将建金鸡大赦耳。

”上皇颇惑之。

会孝琬得佛牙,置第内,夜有光。

上皇闻之,使搜之,得填库槊幡数百。

上皇以为反具,收讯。

诸姬有陈氏者,无宠,诬孝琬云:“孝琬常画陛下像而哭之。

”其实世宗像也。

上皇怒,使武卫赫连辅玄倒鞭挝之。

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为叔!

”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之甥,何为不得呼叔!

”上皇愈怒,折其两胫而死。

安德王延宗哭之,泪赤。

又为草人,鞭而讯之曰:“何故杀我兄!

”奴告之,上皇覆延宗于地,马鞭鞭之二百,几死。

是岁,齐赐侍中、中书监元文遥姓高氏,顷之,迁尚书左仆射。

魏末以来,县令多用厮役,由是士流耻为之。

文遥以为县令治民之本,遂请革选,密择贵游子弟,发敕用之。

犹恐其披诉、悉召之集神武门,令赵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尉谕而遣之。

齐之士人为县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