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竹枝词

二分明月一声箫,半属扬州廿四桥。

别有风情忘不得,载花载酒木栏桡。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蝶恋花·下马门前人似玉

〔谭献〕 〔清〕

下马门前人似玉。

一听班骓,便倚栏干曲。

乍见回身蛾黛蹙。

泥他絮语怜幽独。

燕子飞来银蒜触。

却怕窥帘,推整罗裙幅。

语在修眉成在目。

无端红泪双双落。

蝶恋花·楼外啼莺依碧树

〔谭献〕 〔清〕

楼外啼莺依碧树。

一片天风,吹折柔条去。

玉枕醒来追梦语。

中门便是长亭路。

眼底芳春看已暮。

罢了新妆,只是鸾羞舞。

惨绿衣裳年几许。

争禁风日争禁雨。

大铁椎传

〔魏禧〕 〔清〕

庚戌十一月,予自广陵归,与陈子灿同舟。

子灿年二十八,好武事,予授以左氏兵谋兵法,因问:“数游南北,逢异人乎?

”子灿为述大铁椎,作《大铁椎传》。

大铁椎,不知何许人,北平陈子灿省兄河南,与遇宋将军家。

宋,怀庆青华镇人,工技击,七省好事者皆来学,人以其雄健,呼宋将军云。

宋弟子高信之,亦怀庆人,多力善射,长子灿七岁,少同学,故尝与过宋将军。

时座上有健啖客,貌甚寝,右胁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饮食拱揖不暂去。

柄铁折叠环复,如锁上练,引之长丈许。

与人罕言语,语类楚声。

扣其乡及姓字,皆不答。

既同寝,夜半,客曰:“吾去矣!

”言讫不见。

子灿见窗户皆闭,惊问信之。

信之曰:“客初至,不冠不袜,以蓝手巾裹头,足缠白布,大铁椎外,一物无所持,而腰多白金。

吾与将军俱不敢问也。

”子灿寐而醒,客则鼾睡炕上矣。

一日,辞宋将军曰:“吾始闻汝名,以为豪,然皆不足用。

吾去矣!

”将军强留之,乃曰:“吾数击杀响马贼,夺其物,故仇我。

久居,祸且及汝。

今夜半,方期我决斗某所。

”宋将军欣然曰:“吾骑马挟矢以助战。

”客曰:“止!

贼能且众,吾欲护汝,则不快吾意。

”宋将军故自负,且欲观客所为,力请客。

客不得已,与偕行。

将至斗处,送将军登空堡上,曰:“但观之,慎弗声,令贼知也。

”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

客驰下,吹觱篥数声。

顷之,贼二十余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

一贼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马首裂。

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

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欲堕。

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

”尘滚滚东向驰去。

后遂不复至。

魏禧论曰:子房得力士,椎秦皇帝博浪沙中。

大铁椎其人欤?

天生异人,必有所用之。

予读陈同甫《中兴遗传》,豪俊、侠烈、魁奇之士,泯泯然不见功名于世者,又何多也!

岂天之生才不必为人用欤?

抑用之自有时欤?

子灿遇大铁椎为壬寅岁,视其貌当年三十,然大铁椎今年四十耳。

子灿又尝见其写市物帖子,甚工楷书也。

题竹兰诗

〔郑燮〕 〔清〕

每日临池把墨研,何曾粉黛去争妍。

要知画法通书法,兰竹如同草隶然。

菩萨蛮·飘蓬只逐惊飙转

〔纳兰性德〕 〔清〕

飘蓬只逐惊飙转,行人过尽烟光远。

立马认河流,茂陵风雨秋。

寂寥行殿索,梵呗琉璃火。

塞雁与宫鸦,山深日易斜。

别母

〔汪中〕 〔清〕

细雨春镫夜欲分,白头闲坐话艰辛。

出门便是天涯别,明日思亲梦里人。

峨嵋碛

〔李鼎元〕 〔清〕

仲春暖似夏初时,万县桐花开满枝。

夜半山岈残月吐,一痕沙碛画娥眉。

临池心解

〔朱和羹〕 〔清〕

凡欲学书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

初取古人之大家,一人以为宗主。

门庭一立,脚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务使笔笔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种法嫡,纵有谏我、谤我,我不为之稍动,常有一笔一画数十日不能合辙者,此际如触墙壁,全无入路。

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

我于此心愈坚,志愈猛,功愈勤,一往直前,久之则有少分相应,初段之难如此。

此后方做中段工夫,取魏、晋、唐、宋、元、明数十大家,逐字临摹数十日,当其临时,诸家形模,时时引入吾胸,又须步步回头顾祖,将诸家之长默识归源,庶几不为所诱,工夫到此,倏忽五六年矣。

至末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以为宗主,又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到熟极处,忽然悟门大开,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奥,我之笔底迸出天机,变动挥洒,回想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自成一家,到此又五六年。

书路小道夫,岂易易哉!

能用笔便是大家、名家,必笔笔有活趣。

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太傅之得意也。

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羲之之赏心也。

即此数语,可悟古人用笔之妙。

古人每称弄笔弄字,最可深玩。

临《乐毅论》十五日,深悟藏蜂之妙。

廿五日,深悟回腕藏锋并用。

作为两层悟入,癸巳临来仲楼《十七帖》,深悟转换之妙。

至二十日,又悟侧左让右之诀。

余廿岁外见东坡书,即知其为偏锋,亦时有此疑,不敢率论,直至癸巳秋,见黄山谷小品于蒋子久家,其中有东坡不善作草书,只用诸葛笔,又云举背作案,倚笔成书,不能用双钩悬腕,自视此说,二十年不可解之疑,一日豁然冰解矣!

凡欲学书名世者,虽学楷学草,然当以行为主,守定一家以为宗主,专心临摹,得其用笔俯仰向背,姿态横生之处,一一入微,然后别取一种临数月,再将前所宗者临三月,觉此一番,眼力与前不同,如此数转,以各家之妙资我一人,转阻转变转变,转入转入转妙,如此三年,然后取所主书摹写数月,则飞动之态,尽入笔端,结体虽雅正,用笔则奇宕,此时真书草书行书一时尽悟,可入古人之室矣!

行书点画之间须有草意,盖笔笔飞动,纯是天真横溢,无迹可寻,而有遒劲萧远之致,必深得回腕藏锋之妙,而以自然出之。

其先习《黄庭》、《洛神》以端其本,其后习各种草书以发其气,其中又习数十种行书以成其格,安得不至妙境。

行书之功十倍草书。

或曰古人有忙中不作草字,奈何?

曰:斯人斯时所未学者,草耳,未学则以为难,理或然欤?

或曰:此说误。

不及作草者,不及起草再誊真耳。

学行书即能通真,学真书不能通行。

以此知行书之功不小。

锺太傅书,一点一画皆有篆隶之遗,至于结构,不如右军。

格之凤翥龙蟠如张芝,如索靖,皆锺一家书,以右军视之,正如太羹元酒不复过而问矣!

锺书须玩其点画,如鱼如虫如枯枝如坠石,其旨趣在点画之间,虽古却少变动,简却少蕴藉,于势之一字尚未尽致,若夫王则纯以势胜势,欹而反正,则又秘之又秘矣!

华亭少时,学李北海,又学米襄阳,于二家盘旋最久,故得李十之二三,得米十之六七。

生平虽无所不临,而得力则在此。

今后学董者,不得舍李米而竟取董也。

盖以董学董终不是董。

米中年方临颜。

陈中丞好学书,元章授以提笔法,曰以腕抵纸,则笔端有指力,无臂力也。

曰提笔亦可作小字乎?

元章笑顾,小吏取纸书黼黻,赞笔划端严,字如蝇头,而位置规模皆若大字,因请其法。

曰:无他,惟自今以往,每作字时,不可一字不提笔,久之自熟矣!

八法转换,要笔笔分得清,笔笔合得浑。

所以能清能浑者,全在能留得笔住。

留笔总在能换处,见之转换者,用笔一反一正也,此结构用笔也,即古人回腕藏锋之秘,不肯明言。

所谓手授口诀者,试问笔如何能留由,先一步是用腕力,腕力用得不坠之时,方才用留,笔笔既留矣,如何能转,曰,即此提笔之果,能提笔,然又要认得换笔,自然笔笔清,笔笔浑。

其法贵在窗下用熟,及临书时,一切相忘,惟有神气飞舞而已。

所谓抽刀断水,断而不断是也。

观舞剑而悟者,张旭也,斗蛇而悟者,文与可也。

舞剑斗蛇最得古人用笔之妙,临来仲楼所刻《舞鹤赋》五年,字体始定。

用笔四处,不可不留心,如出也收也放也转也。

余虽得元宰嫡传,初学书时,只临肥本《兰亭》,三年不辍,又不敢易他贴。

介子尝笑其拙。

三年后方临董书,旋临《官奴贴》,又稍涉坡仙北海,旋弃之,遂转学杨少师《乐志论》,又复有悟,但嫌其结构谨严,无疏散之致,又以《舞鹤赋》为主,如此二年,遂临二王全帖十册不停手,不下座者,七月及临毕。

之后作字更拙陋,无一笔如意。

余私心恨之,乃掷笔不敢作书者数月,后又猎心复萌,取旧日所临再虚心奋入,觉此际较从前大有不同,每一字中,又开无限法门,与我相瞻于静对之际,若以精微相合者,然后知古人之妙,未敢轻示后人,又必待后人有一分眼力,则见一分,有十分则见十分也。

盖每字有数层悟入者,余乃知之又敛。

我胜气淡,我妄心临颜、柳、欧、虞而寝食于褚者,数月于宋之四家,元之一家,明之诸家,皆无所不窥,而独以米老为最,又取从前诸帖,时时拈起,回旋往复屈指计之,不知费几许几月矣!

乙巳春,过昆陵,见王双白,双白见余书静正因偏,告同人曰:此似董而深于少师之法者,元宰之后一人也。

因劝余,不必泛临各家,当以董为主,间入少师之法,已足成家传世也。

自是始专业华亭,誓以终老。

双白髫年,即从董先生游,今六十余矣。

董历游南北,双白多从之,故笔法精深,自谓得不传之秘,又亲书三十二字授余,其中有“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十字。

余初见以为不然,盖势之一字,余未深明,然每从诸家之说,以为未有不从中锋而得者,今日侧笔,胡为乎第?

余从事于此有年,惟此一势字未了得,毋中锋之过乎。

归来临帖数百字试双白传法,犹未了解此势字。

初秋一病,淹留至十九日不愈,即起坐亭中,见风吹竹叶相迎相亚,忽迫忽避,恍有所得,觉前日半解半阻,至此神悟顿开,涣然冰释矣!

羲之云,执笔在手,手不知运,运笔在腕,腕不自执。

此四句贵先讲明。

透观此语,转腕之法贵矣。

次选临古帖,择其佳者摹之,所贵识得弃取,次折笔点画之间一一折开,看其起止,法熟后自臻神化。

以上五条乃元宰先生临池妙诀。

此外,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也。

侧笔取势者,于结构处一反一正。

所谓锋锋相向,此从运腕得之。

凡字得势则活,得势则传。

徐欣二字,让左侧右可悟势欹而反正。

永兴抽刀断水,自谓于道有悟,及舞剑斗蛇龙蟠凤翥诸法,一以贯之矣!

又,前人诗云:舵楼一夜雨催诗,果有蛟龙起墨池,悟得将军舞剑势,分明草圣折锋时。

“势”字最妙侧笔取势,言其书画有锋,势欹而反正也。

丰南隅《考功》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掌虚指实,意前笔后。

此十六字,古人所传用笔之诀也。

双钩悬腕,食指中指圆曲如钩,节与母指相齐,而撮管指尖则执笔,挺直大字,运上腕,小字运下腕,不使肉衬于指。

让左侧右者,左腕让而居外,右腕侧而居中,当使笔管与鼻准相对,则颌下无欹斜之患。

掌虚指实者,指不实则颤掣无准,掌不虚则窒碍无势,三指撮齐,上俯仰,进退往复,垂缩刚柔,曲直钩环,纵横转运,无不如意,则笔在画中而左右皆无病矣。

若夫意前笔后,工夫熟后,方可臻也,非纸成堆,笔成冢,安能有此神化。

此南隅论临池家法,矜为神妙。

以余观之,只是搦管法,至所以运笔并未之及,况让左侧右,注解总非耶?

或曰让左侧右,毕竟如何,此拗腕法也,亦只向右边之一法耳。

《六书》象形、会意、谐声,指事转注假借,发笔处、收笔处、转笔处皆有口授妙诀。

又起不孤,伏不寡,亦双白妙语。

陈眉公执笔撮于指尖,横担又斜又扁,不肯对客作书,恐人盗去笔法,此与古人执笔稍异。

右军执笔向内,大令执笔向外,鲁公执笔真正中锋,今持其墨迹,向日中照之,划中微有一线,其色更黑,画画皆然。

三人执笔虽不同,然皆悬腕、悬肘。

董先生学大令,邹虎臣则全仿鲁公。

董先生于明朝书家不甚许可,或有推祝枝山者曰,枝山只能作草,颇不入格。

于文徵明,但服其能画,于米万钟则更唾之矣。

于黄邓稍蒙许可。

董用羊毫,其头甚长,约一寸七八分,又略丰美。

所谓毫毛茂茂,但笔笔尖耳!

用之写小楷、小行或微杂紫毫。

若匾额宜用羊毫,字大者,绝不用棕及猪毫。

匾额横字,书宜长瘦,不宜扁阔。

直竖匾额,高悬七八丈者,上字宜微大,下字宜微小,大字宜笔笔用力,黑多白少,言用笔宜肥也。

凡写字,先小字后大字,先缜密后纵宕,理所必然。

王觉斯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

大抵临摹不可一日间断耳。

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所以魔气太大。

先生每云,吾书无他奇,但姿态高秀,为古今独步耳。

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潇洒。

邹虎臣初学书最服膺董先生,及双钩悬腕三年而后成之。

又邹虎臣评“宋四家”书,蔡曰嫩,苏曰俗,黄曰野,米曰贱,以其偏旁欹斜鲜庄雅之度耳。

毗陵有“束第”二字,经一尺五六寸,乃元宰书,真得势字。

元宰尝云,余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能实证者,在起倒收束处耳,过此一关,虽右军父子亦无奈何耳!

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

所谓迹似欹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

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

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谈此窍也。

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怒笔木僵之谓。

乃如大力之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得之,须悟后始知余言也。

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不识,遂以墨猪当之,皆成俗笔。

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当于圆熟处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

初师颜平原《多宝塔碑》,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不如晋,遂专仿《黄庭经》及锺元常《宣示表》、《戎辂表》、《丙舍帖》,凡三年,自谓偪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

游嘉兴,得亲观项子京家藏古人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作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砚矣。

然自此,渐渐有心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流书。

虽翰墨小道,其艰如此,况学道乎?

庚戍二月二十日华亭论书。

内度景有历代内府玉宝及历代名人图章,又有一长印云:“玉皇殿上掌书仙。

”此七字甚俗,然朱色如新,是亦一奇。

观其语,疑宋徽宗所用之物也。

古洲藏此神物,提督马进宝欲得之,以为进京入贡之用。

古洲索价虽三千金,亦权意终无售意也。

马价六百金,古洲不应。

有人献计于马,遂以暗通海上郑成功为名,发兵黑夜围古洲宅,擒置于狱,凡家之所藏尽为马有,不独内景经也。

又馈金珠乃得免。

后马自京师还,召古洲一饭而已。

刘玉少家藏眉公真迹甚多。

余昔婆娑其下,见一白纸,便面,横书“闲挥白羽扇”五字,此款极新。

山谷小品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

观眉公此书,方知古人工书无他奇,但能用笔耳。

大令草书淳古,殊近伯英,论者以右军草入能品,大令草入神品。

余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似右军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耳。

山谷谓《洛神赋》非王子敬书。

以字格笔力去之太远,乃米宣猷书。

山谷诗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瘗鹤铭》,隋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

然适能作小楷,亦不能摆脱规矩。

客曰:子何不舍子之冻蝇?

余无以应,因知此技非得不传之秘者,未易易也。

凡欲作书,先端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寡默,如对至尊,则无不美也。

褚河南印印泥,张长史锥画沙,颜太师屋漏痕、折钗股,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以悟入也。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

字美观则不古,初见之使人甚爱,次见之则得其不到古人处,三见之则其不合者盈眼矣。

故观今人之字,如观文绣,观古人之字,如观钟鼎,行行须求合法,字字须求生动。

《淳化阁帖》初刻系枣版,银定拓。

余友吴天定为余父述古公门人所居,又相怜。

余朝夕得把玩后,湖广胡天骝出一册见示,乃二王草书,生动变化,余一见即知为潭帖,在淳化之上。

观其后款,果然为二王草书。

邢子愿得力于此。

淳化秘阁续帖内欧阳太子率更、李太白皆极妙。

太白字,天真豪放,逼似其为人,云得力于南唐李后主七法。

余见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来仲楼,书种堂正续,二刻鹪了瓴、红绶轩、海鸥堂、青来馆、蒹葭室、众香堂、大来堂、研庐帖十余种,其中惟戏鸿堂、宝鼎斋为最。

先生平生学力皆在此二种,其余诸帖,研蚩各半,而最劣者,则青众香也。

笔意酷似杨彦仲,疑其伪作也。

《淳化阁贴》所见诸本,皆系钱文倩物。

文倩囊涩,先质六册于一富贾,余四册,余尝见之。

其中二王一册,笔法秀宕,下真迹一等,果俊物也,细玩却是潭帖。

在明朝唯陕西肃王府翻刻石拓为最妙,谓之肃本。

从宋拓原本双钩勒上石所刻,费数万,较今市本相去天渊焉。

明朝法贴,大刻有“郁冈斋”乃王氏所刻,“停云馆”乃文氏所刻。

“郁冈斋”余童年曾见之,不复记忆。

“停云馆”余见之于张玉立家,其中《黄庭》、《兰亭》刻有多种,而帖中所载宋、元诸家最详。

又涿州冯相公所刻“快雪堂”,亦备载苏、米书,采摭颇精,于晋魏历代之书,十得四五耳。

至于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临摹历代大家及自书题跋,精妙绝伦,近则可掩“郁冈斋”,远则踞诸《淳化》各种名帖之上,诚罕观也。

余见二王帖十卷,首幅刻右军、大令二像,前六卷皆右军书,后三卷皆大令书,共一百七十余页,末一卷皆名贤题跋,乃金坛李氏所刻。

李为元、明两朝世家,故能办此。

余曾不停手临七月余,后以乏米,质之张氏,得六星后未能赎,可叹耳!

二王有《甲戍帖》,在《淳化》之上。

宜兴蒋如奇,号邃初,在扬州盐商家得之,价值千金。

蒋与刘馀佑同年,蒋死,其子中落,适刘子名芳烈者,为镇江太守,蒋子修谒刘,请看不还,以北寄为辞,及蒋归,然刘所赠不下数百金也,后数年,蒋游京师谒馀佑,又赠数百金。

蒋遂不敢言,至今竟为刘氏所有。

米南宫对宋仁宗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气,蔡襄勒字,杜衍摆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刷字。

” 余学书十六年,方悟得势字,至二十七年,方悟得三折笔锋。

今人把笔无几时,便思挥屏扇纤素,开口便轻议前贤,只是不自知丑态耳。

历代名家,各有妙悟,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如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如两峰出云,忽然自合,如见舞剑器,如见道斗蛇,如闻嘉陵江声,乃于道字方有悟,抽刀断水,总只悟得个势字,是取势又兼用笔,其余三折锋之说,自卫夫人及羲、献而后无有问途者,岂知之,固秘之耶。

抑得势即三折笔耶,可以不言耶,妙极!

落笔要有疏宕纵逸之气,凡作字时,便存此想,不可忽略,然必在极熟之后,笔忘手,手忘笔,方能臻此三折笔法。

元宰以争座位为颜书第一,为其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于意外,最为深思。

学书之人先须笔笔能到古人,及至到处,则须劈破天荒自成一家。

秦少游绝爱政黄牛书,问其笔法,政曰:字,心书也。

着意则不佳,故每求儿童书以观其神气。

余学书在戊子元旦至甲申二十七年,临摹古帖备极苦心,虽时与古人盘旋,然堂奥未窥也。

壬子腊月回山西陈家集,晴窗之下,偶临元宰禅悦一则,忽悟得变化笔法,然非口授,亦不能透彻耳。

凡临贴到数月之后,工夫沉密则平日笔意反为法所缚,动笔辄更拙滞,不得如意,如须换一两种帖,庶前之所临,活变生动,从不经意处潇洒而出。

临小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大字,临大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小字,若转换数日笔意飞舞,厥迹既佳,大小亦可任意矣!

余十六岁时,过金陵,侄孙直儒家见其五百金所购欧书《乐志论》墨迹,余极爱之,因屡愿习此种,又苦其难弃前学,心识其法,五十二年未尝语人,后传李锡奇、乐继武及明晋卿子,名观者共传三人焉。

在直孺家见颜鲁公《争坐位》墨迹,在唐版纸上无一字涂抹遗漏,与世所传草稿不同,字形瘦劲奇变,踊跃生动,如龙眼大,后幅并无人题跋,只有数行落年月姓名,但云是鲁公当日誊清,上之当事者,历代藏之。

粤西荔波县瑶蛮洞中,传为世宝。

万历末,有浙西顾姓者,官于其地,诱而得之,藏于其家。

天启间转入吴门韩某之手,直儒用八百金购得之。

此卷华亭且未之见,况前此书家乎?

宜其题跋之无人也。

余得华亭门人传法,眼能小具别鉴,故知其为真迹也。

镇江曹次师家藏苏、米真迹,来扬求售。

米之用笔,顿跌清古,与世所传真壤十纸,相去天渊,即较之方圆庵《张志孝碑》,亦不相类。

乍视之,不知为米书。

米老儒古帖,结构盘桓,气魄雄浑,笔意磊落。

王双白云:明朝只有一大家,董元宰是也,下此都是名家。

总明朝书家论之,可与唐宋匹者,一邓太素,二邹衣白,三倪苏门,四陈眉公,盖太素得力于米而天姿古劲有屈铁之势,全以骨胜,所少者细筋,又无变化,新新之态。

至于邹书则中锋悬腕,荧迥刚劲,但拘于颜法,又时伤瘦硬,未能变化耳。

若倪书,笔法秀逸,从董脱胎,于历代之法蕴蓄宏深,而出之简远,不似他人着力。

陈眉公用笔甚活,自成一家,能于紧处用藏锋,其结构如松柯掩缭,有骨有趣,从苏脱胎,一毫不背。

此四人皆亚于董,正是孔门有四哲耳。

凡用新笔,以滚水洗毫二三分,胶腥散毫为之一净则刚健者,遇滚水必软熟,与笔中柔毫为一类,后以指攒圆,且不可令曲,听干三四日后,剔砚上垢,去墨腥,新水浓研,即以前笔饱醮,仍深二三分,不可濡水,随意作大小字百余个,再以指攒圆,直候干收贮,量所用笔头浅深清水缓开,如意中式,然后醮墨,此华亭秘传也。

又作字先开笔,开笔之法,先点清水,少歇又点,如此三次,令水透毫,然后取笔向干净砚上旋转捺之,令四面之毫,无一不和,又由浅入深,令四面毫之润处无一丝不齐,酌字大小,以分浅深。

若临米,纵小字亦须深开,运用轻重方能随意。

若写毕,亦另有秘传。

凡作字时,几上当安笔七八枝或十余枝,若用笔少不如意即弃去另换一枝,勿惜小费致留恶札于世相传。

善书者不择笔,此英雄欺人语也。

凡书字,墨须新磨,重按缓转,则汁细色鲜,书笺纸宜用烟墨,书宣纸宜用胶墨。

书熟宣胶墨与烟墨同研乃佳。

若纯用烟墨,一经裱后,则墨色晕出,字迹模糊矣。

研墨成后,必须令其停十余分钟,乃取笔醮写之,则光彩异常。

又,墨须浓,笔须健,以健笔用浓墨,则作字有力而气韵浮动。

又作字须有胆,胆大则悬腕自足,胆小虽悬肘不成。

凡书字,自运在服古,临古须有我,两者合之则变美,离之则两伤。

临古须要无我,一有我便是已意,必不能与古人相消息。

摄天地清明之气,入指腕间,方能与造化相通,而尽万物之变态,然非穷极古今,一步步脚踏实地,积习久之,纵横变化无适不当,必不能地负海涵,独扛百斛。

故知千里者跬步之积,万仞者尺寸之移。

孙虔礼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

凡临古人,始必求其甚似,久久剥换遗貌,取神则相契,在牝牡骊黄之外,斯为神似。

宋人谓,颜字学褚,绝不相似。

此可悟临古之妙矣!

凡临古人,始在能取,继则能舍。

能取易,能舍难,然不能取无由能舍。

善学柳下惠,莫若鲁男子,于此可悟舍法。

非折骨还父,折肉还母,何从现得清静法身来。

余忆七岁时,读书东门王忆峰家,王称道董先生之学,余即慕其为人。

余十七岁时,得笔法于南都。

所谓手授口诀者,于此始知之。

十九岁得“宝鼎斋”初拓,甚爱之。

是时购先生真迹,然余以沉溺八股,既鲜闲暇,又生畏惮,是以不果学。

乙酉之变,余家片纸只字都无存者,避乱湖边,教授阅三四年,复购数种。

丙戊春,学永兴真书,两月即弃去,仍临肥本《兰亭》,直到戊子元旦,始落笔志毕生。

于此年三月廿四日临《所堂大罗经·止静太古》一则。

岁月蹉跎,忽惊老迈,古之书家,自成童即能把笔,如大令六七岁受笔法,一到壮年,名满四方。

子昂三十八岁已官就名成。

余年四十八始有此志,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亦帷有立志坚定,工夫不懈,庶几有成耳。

折须提笔,转须捻笔,折乃圆,圆乃劲。

习古人书,必须专精一家,至于信手触笔,无所不似,然后可兼收并蓄,淹贯众有,亦决不能自成一家。

若专此一家,到得似来,只为此一家所盖,枉费一生气力。

又临古须透一步,翻一局,乃适得其正。

古人言,智过其师,方名得髓。

此最解人语。

人必各自立一家,乃可与古人相抗。

魏晋迄今,无有一家同者,非由风会迁流,亦缘规模自树。

仆常谓,使右军在今日,亦学不得,正恐为古人所盖耳。

作书须笔笔有原本乃佳,一笔杜撰便不成字。

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其末,未详其本,随意写写耳。

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

东坡论唐六家书,永禅师骨深称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

欧阳率更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

褚河南清远潇洒,微杂隶体。

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为神逸。

颜鲁公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

柳少师本于颜而能自出新意,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

东坡于唐代变迁之迹论之最精,而武断私造之字则置而不论也。

北宋书家,东坡及山谷米襄阳大抵高际阔步,气韵轩昂,或诋其棱角怒张则失之过。

蔡襄李时亦有声于时。

宣和时徽宗留意书法,得杜唐稽一人书法不传。

高宗南渡,力图恢复,乃作评书之文,为翰墨志,玩物而已。

大旨可宗,惟在羲、献,彼何不援羲之之言曰:区区江右,固足以寒心乎!

后之学书者,当思有益于国家社会乃可。

宋以后书家,变迁最异者为洪武体或谓之宋字,横细纵角,字体方正,施之刻书,良有裨益,惟文人习之者,除碑版亦无用之者,仅为书手(原为手民)专家之学也。

凡写榜书,须我之气足盖世,虽字寻丈,只如小楷,乃可指挥如意,有意展拓,即气为字所夺,便书不成。

榜书每一字中,必有两笔不用力处,须安顿使简淡,令全字之势,宽然有余,乃能跌荡尽意,此正善用力处。

凡作榜书,不须拘结构长短阔狭,随其字体为之,则差参错落,自成法度,一排比令整齐,便是俗格。

凡榜书,三字须中一字略小,四字须中二字略小,若齐一则高悬起便中二字突出矣。

又榜书结构体宜少长,高悬则方,若结体太方则高悬起便扁阔,而势散矣!

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

乾隆中叶后,四库馆开,而其风益盛。

然此体唐宋亦有之。

段成式《酉阳杂俎》诡习内载有官楷手书《沈括笔谈》云: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则死无一笔是矣。

窃以谓此种楷法为书手则可,士大夫亦从而效之,何耶?

清朝若沈文恪、姜西溟之在圣祖时,查詹事、汪中允、陈弈禧之在世宗时,张文敏、汪文端之在高宋时,庶几卓尔不群矣。

至若梁文定、彭文勤之楷法,则又昔人所云堆墨书矣!

凡写对联,落己名不宜太低,太低则吊脚不合格。

若拓图章则宜留地步,不拓则少低亦可,总以合式为上乘。

又首联宜站左边,对联宜站右边,以便路款。

又凡字格宜上紧下松,留有余地,步且见人福泽。

定武《兰亭》石刻,出自率更,若以为率更所书者,余偿疑焉。

太宗於此叙爱之如此其笃也,得之如此其难也,既欲寿诸贞石,嘉彼士林,乃舍右军之真迹用率更之临本,殆不然矣!

后见何延之《兰亭始末记》云:帝得帖,命冯承素、韩通政等各拓数本赐太子诸王,一时能书如欧阳、虞、褚诸公,皆临拓相尚,刘竦嘉话录云:兰亭序,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始拓以分赐近臣。

何子楚跋云:唐太宗诏,供奉临《兰亭序》惟率更令欧阳询自拓之文夺其勒石留之禁中,然后知定武本乃率更相拓而非其手书也。

又《兰亭博议》云:欧公集古不录定武本,自山谷喜定武本,于是士大夫争宝之。

欲学书者,必得传授。

明季华亭董公其昌传执笔法于其邑人沈公荃、逮国朝传王公鸿绪,鸿绪传张公照,照传何公国宗,国宗传金陵梅君钜。

余学书三十年后,始缘钜得其传,先是张公秘其法,不授人,一日同何公坐狱中,何公叩之再三,乃告之,仍嘱勿泄。

及出狱,何公偏语人梅君,因得之。

及张公总裁某馆梅君誊录馆中见公作书,狐裘袖拂几上。

张公曰,观吾袖拂几乎,腕实悬而动也。

于此可以知书法之秘诀矣,亦贵学者有恒耳。

早梅

〔甯调元〕 〔清〕

姹紫嫣红耻效颦,独从末路见精神。

溪山深处苍崖下,数点开来不藉春。

钝吟书要

〔冯班〕 〔清〕

书是君子之艺,程、朱亦不废。

我于此有功,今为尽言之:先学间架,古人所谓结字也,间架既明,则学用笔。

间架可看石碑,用笔非真迹不可。

结字晋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

用理则从心所欲不逾矩,因晋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则字有常格,不及晋人矣。

宋人用意,意在学晋人也。

意不周币则病生,此时代所压。

赵松雪更用法,而参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

为奴书之论者不知也。

唐人行书皆出二王,宋人行书多出颜鲁公。

赵子昂云:“用笔千古不变。

只看宋人亦妙,唐人难得也。

蔡君谟正书有法无病,朱夫子极推之。

锥画沙、印印泥、屋漏痕,是古人秘法。

”姜白石云:“不必如此。

知此君愦愦。

黄山谷纯学瘗鹤铭,其用笔得于周子发,故遒健。

周子发俗,山谷胸次高,故遒健而不俗。

近董思白不取遒健,学者更弱俗,董公却不俗。

” 虞世南能整齐不倾倒。

欧阳询四面停匀,八方平正。

此是二家书法妙处,古人所言也。

欧书如凌云台,轻重分毫无负,妙哉!

欧公一片神骨,极有作用,倚墙靠壁,便不是。

巉子山一流人有墙壁,所以不好。

姜立纲尤俗。

余见欧阳信本行书真迹,及皇甫君碑,始悟定武兰亭全是欧法。

姜白石都不解。

董宗伯云:“王右军如龙,李北海如象。

不如云王右军如凤,李北海如俊鹰。

当学蔡君谟书,欲得字字有法,笔笔用意。

又学山谷老人,欲得使尽笔势,用尽腕力。

又学米元章,始知出入古人,去短取长。

” 荐季直表不必是真迹,亦恐是唐人临本。

使转纵横,熟视殆不似正书,徐季海似学此也。

汉人分书不纯方,唐人分书不纯扁,王司寇误论,只看孝经与劝进碑尔。

顾云美云:唐人分书极学汉人。

此论佳,可破惑者。

八分书只汉碑可学,更无古人真迹。

近日学分书者乃云:“碑刻不足据。

”不知学何物?

汉人分书多剥蚀,唐人多完好。

今之昧于分书者多学碑上字,作剥蚀状,可笑也!

虞世南庙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师。

贫人不能学书,家无古迹也。

然真迹只须数行便可悟用笔。

间架规模,只看石刻亦可。

学草书须逐字写过,令使转虚实一一尽理,至兴到之时,笔势自生。

大小相参,上下左右,起止映带,虽狂如旭、素,咸臻神妙矣。

古人醉时作狂草,细看无一失笔,平日工夫细也。

此是要诀。

姜白石论书,略有梗概耳。

其所得绝粗,赵松雪重之,为不可解。

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古钗脚,如壁拆痕,古人用笔妙处,白石皆言不必。

然又云:侧笔出锋。

此大谬。

出锋者末锐不收。

褚云透过纸背者也,侧则露锋在一面矣。

颜书胜柳书,柳书法却甚备,便初学。

古人作横画,如千里阵云。

黄山谷笔从画中起,回笔至左顿腕,实画至右住处,却又转,正如阵云之遇风,往而却回也。

运腕太疾,起处有顿笔之迹。

今人于起处作点,殊失势也。

余教童子作书,每日只学十字,点画体势须使毫发毕肖,百日以后便解自作书矣。

张长史云:“小字展令大,尽笔势为之也。

大字蹙令小,遏锋藏势,使间架有余也。

”今广平府有颜鲁公仪门字,门字小,仪字大,却相称,殊不见有异,奇迹也。

左去吻,右去肩,欧阳兰台不用此法。

东坡谈书皆笃论,过于黄、米。

米老喜作快口语,不知者执之,多为所误。

山谷只自言其所得耳。

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

晋人尽理,唐人尽法,宋人多用新意,自以为过唐人,实不及也。

娄子柔先生云:“米元章好割截古迹,有书贾俗气。

”名言也。

东坡书有病笔,唐人无此。

颜鲁公书磊落嵬峨,自是台阁中物。

米元章不喜颜正书,至今人直以为怪矣。

子字分书,横画不飞,倚人直笔,不向左挑起。

人字加三撇,是古升字。

黄长睿疑智果书不真,此不习南朝书法也。

欧阳公不信遗教经,东坡殊不以为然。

宋人蔡君谟书最佳,今人不重,只缘不学古耳。

书法无他秘,只有用笔与结字耳。

用笔近日尚有传,结字古法尽矣。

变古法须有胜古人处,都不知古人,却言不取古法,直是不成书耳!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逼之若将飞动。

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

坡书真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态。

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

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

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

苏斜川却云:“不然。

我信山谷。

” 作书须自家主张,然不是不学古人,须看真迹,然不是不学碑刻。

唐人用法谨严,晋人用法潇洒,然未有无法者,意即是法。

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

本领极要紧,心意附本领而生。

邑人严道普名泽,家藏右军二谢帖。

或诮之曰:“谁见右军执笔作此字?

”余曰:“能作此字即是右军,使右军不能作此字,我亦不重右军。

” 秦权上字,秦之隶书,乃篆之捷也。

与今正书不同,然非分书也。

盖隶书本如此,后渐变为今正书耳。

欧公以此似今八分,遂呼汉人分书为隶,既知其不同,且疑薛尚功摹之失体,误也。

今人作正书是钟、王法,然钟、王古字亦多与今不同。

世传六朝、唐初碑上字分隶相杂,疑当时正书如此。

至唐中叶以后,始变如今法。

后人纯学钟、王也。

右军正书多古字,东方朔画赞“序”字作“厚”,乐毅论“杀”字、“抃”字,黄庭经“耶”字,遗教经“□”字,今皆不行。

今人所用只是宋、元体。

曹娥碑犹古,陕西传摹,尽去之矣。

古人作小正书,与碑板诰命书不同。

今人用碑板上大字作小正书,不得体也。

祝希哲常痛言之。

唐人碑板刻手亦有工拙,然胜于宋人。

不习二王,下笔便错。

此名言也。

鲁公书如正人君子,冠佩而立,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米元章以为恶俗,妄也,欺人之谈也。

颜书要画中有筋,其用笔与徐季海父子相同。

多宝塔是少年时书,点画皆有法。

不知者学之,正如布算相似,须要看他墨酣意足处,与朱巨川诰参看最得。

书至成时,神奇变化,出没不穷。

若功夫浅,得少为足,便退落,如严天池二、三十岁好,后来便可厌,只为从前功夫不多也。

大略初学时多可观,后来不学,便不成书耳。

宋人作书多取新意,然意须从本领中来。

米老少时如集字,晚年行法亦不离杨少师、颜鲁公也。

本领精熟,则心意自能变化。

字有二法:一曰用笔。

汝用笔疏硬而骨枯,非法也。

看楷书,便知血脉处极细而有笔意也。

二曰布置。

左右向背,上下承盖,半阔半细,半高半低,分间架在布白处,汝毫无法,但直写而无意,不成字也。

布置用笔,千古讲之者多矣。

赵子昂专言此,汝可寻思。

凡学书千字文少不得,(简缘云:千字文是将右军字凑成,智永临写八百本,非永书也。

)此是右军旧法,得此便有根本。

如二王法帖,只是影子,惟架子尚在,可观耳。

书有二要:一曰用笔,非真迹不可。

二曰结字,只消看碑。

要知结字之妙,明朝人书,一字看不得。

看了误人事。

行书法二王起便是头路。

真行用羲之法,以小王发其笔性。

草书全用小王。

大草书用羲之法。

如狂草学旭,不如学素。

此吾法也。

教人作书,吾便于柳法。

二谢书只学赵,自余一步不窥,所以全不合古法也。

然用笔如锥画沙,细而有姿媚,汝短处正在此,不可不用功也。

若死学柳书,其病亦正同耳。

悟得柳公学古处,二王、欧、虞、褚、薛,打做一团方好也。

(简缘云:尽情吐露。

至嘱。

以上三札答无咎。

学书当有晋人法,看石刻亦不易,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

) 赵文敏为人少骨力,故字无雄浑之气,喜避难,须参以张从申、徐季海方可。

季海筋在画中,晚年有一种如渴骥奔泉之势,老极!

所以熟而不俗。

张书古甚,拙处人不知其妙也。

颜行如篆如籀,苏米皆学之,最宜留心。

作法书多失体,布置匀直少势。

钟公云:“点不变谓之布掞,画不变谓之布算,最是大忌。

”如“真”字中三笔须不同,“佳”字左倚入向右,右四画亦要俯仰有情。

今俱如算子,大似无讲贯也。

日来作虞法,觉其和缓宽裕,如见大人君子,全得右军体。

今日刻本黄庭多不是,但惜不见原本,字画俯仰处甚遒,翻多失之,与永师千文看方得。

(与无咎。

) 米颠作颜行,兼用杨景度,有散仙入圣之致。

坡公须带二徐。

本领千古不易,用笔学钟,结字学王。

晋人循理而法生,唐人用法而意出,宋人用意而古法具在。

知此方可看帖。

用意险而稳,奇而不怪,意生法中,此心法要悟。

行书右军止有兰亭及官奴帖,献之辞中令表。

米元章云:但取圣教序学之,更学右军诸扎,使大小相杂,便成书。

此言甚有会。

然兰亭、官奴,字无大小,正如唐人碑上字耳。

唐人多兼二王,张从申所云:“右军风规,下笔斯在者也。

然今所存颇似大令。

徐季海有筋骨,如渴骥奔泉,怒猊抉石。

”东坡云:“细筋入骨。

”无人知此言极妙,米海岳以为过老诋之,偏见也。

米、黄论书殊不及坡,然今人多信米。

米、黄俱好为快语,非笃论也。

我尝谓苏、黄论诗,米元章论书,不为无见,但抑扬太过,使人不乐闻耳。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

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

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

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

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

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

当时诚为独绝也。

自近代李祯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便羞言模仿古人。

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

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

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

如祯伯书,用尽心功,视古人何如哉?

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

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把。

(简缘云:语无渗漏。

)汝学赵松雪,若从徐季海、李北海入手,便古劲可爱。

见汝行书如挽秋蚓,意不喜之。

汝学颜公大署书,乃有似东坡处。

此从上学下也。

汝作多宝塔体,多用死笔,所以不好。

要看他活处,如“见”字、“有”字,横处全无俯仰,如一张梯,此一失也。

小处用功便不死。

(与无咎。

) 学古人书不可失其本趣,如近世王履吉书,行草学孙过庭,全失过庭意。

正书学虞,全不得虞笔。

虞云:“先临告誓,后写黄庭。

夫子庙堂碑全似黄庭,履吉不知也。

过庭与右军,殆无别矣。

履吉多险怪,全无右军体,白雀帖尤恶。

” 本领者,将军也。

心意者,副将也。

所谓本领,只是规模古人,然须有取舍,不得巧拙兼效。

虽欲博涉诸家,然须得通会,不可今古杂出。

唐人尚法,用心意极精。

宋人解散唐法,尚新意,而本领在其间。

米元章书如集字是也,至蔡君谟则点画不苟矣。

坡公立论,亦雅推君谟。

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度。

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须映带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