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愤

短檠对故纸，悲怀结五云①。

遥怜诗人墓，宿草已纷纷。

一寸残蠹余，笔砚偶未焚。

展卷须眉见，高歌声欬闻。

平生慷慨志，吐属殊不群。

如何一经老，莫收翰墨勋。

蛩吟秋逾苦，鸟鸣哀更亲。

穷迫入暮景，遗忧满斜曛。

七情一时触②，焉得不酸辛。

戒子诗尚在，无忘意劬勤。

门阑喜气新，庭草向人绿。

百尺映桐高，一枝扬桂馥。

念尔三年中，得失若倚伏。

失之固意外①，得亦岂易卜。

世非无诡遇，吾徒自羁束。

以吾视固然，嗟世徒逐逐。

恃此往前途，坦然信吾足。

前途多顺流，顺流且勿喜。

扬帆虽遇风，把舵在舟子。

得意每失足，图远必自迩。

珍重爱身名，步步须审视。

素衣本无瑕，京尘勿为滓。

行行万里程，自此发轫始。

化工肖芸生，奇巧难思议。

同此草木群，若出夭乔类。

不枝而叶抽，有花亦芳秘。

其初含苞时，已具如椽势。

脱颖湘筠端，垂露紫毫锐。

濡染何淋漓，擘窠将一试。

又如犊角笋，戢戢生芒刺。

偶然一箨解，随风任飘坠。

层层裹锦绷，节节牢根蒂。

竹鞭掉尾长，瓜蔓真匏系。

连环锁金铃，绛珠为旒缀。

不意绿天中，乃有此瑰异。

尝考群芳谱，亦阅异物志。

谓花大于杯，色映芙蓉媚。

信兹菡萏俦，千叶重重翳。

一落复一开，蓂荚互更替。

自从夏徂秋，历冬已三季。

剥落经几回，而花终不萎。

篱菊方阑珊，岭梅又迢递。

为问枯荷根，繁华付水逝。

风霜感飘零，松柏长苍翠。

平时凡卉观，能别谁坚脆。

我欲倩摩诘，为写雪中意。

世无百日红，此花应可贵。

仙凫出蓬莱，经术饰吏事。

姑臧称富饶，羌胡交市利。

人羡处脂膏，君独重节义。

守约敢望奢，履夷犹恐坠。

嗟彼肉食流，营营贪爵位。

峨冠复轻裘，强外终弱植。

今得故人书，全消厚禄意。

紫毫绚华采，明珠映圆媚。

佳诗并珍贶，情文洵交至。

笑予笠屐身，久忘炎凉势。

菊簪感霜鬓，荷衣认珠泪。

劳君制锦心，佐我舞彩戏。

去年江上对晚霞，欲寄驿使吟梅花。

衡宇依然指庞宅，琅环何处随张华。

平居慷慨思同志，早信儒生能济世。

自从一别判升沉，不得与君论心事。

天涯相忆寄我诗，中有无穷言外思。

谓我恋山为亲老，谅我赴阙因主知。

自念江湖初奉诏，肯以绝裾效温峤。

为感两朝眷顾恩，俯从慈命应征召。

何期锡类动宸枢，竟许陈情便出都。

细思前后蒙温谕，仁孝相承仰圣谟。

一鞭快著辞北道，归来更觉春晖好。

人生行止要心安，岂惭远志为小草。

故人知我非寻常，两心相印行与藏。

闻君雅化被弦诵，驭民有法惟三章。

雕鹗凌秋盘大漠，万里乘风上碧落。

谷莺犹咏求友篇，篱鴳安识匡居略。

兵戈方扰扰，钲鼓又喧喧。

祁雨亦常尔，遽兴娘子军。

手持稿苗把，髻顶枯杨圈。

不知取何义，以犬作龙驯。

狺狺日过市，阗阗争閧门。

田家有主伯，来且与汝言。

溯自十年来，风雨常调均。

今岁虽见旱，愆期无两旬。

承平则忘乱，丰乐则忘贫。

兵荒偶一遇，人事遂纷纷。

人心须有定，天变岂无因。

天则不尔雨，而望愚妇人。

谷熟尚求雨，民有冀幸心。

岂知翻手云，亦可覆成霪。

旱犹半有获，此雨却为祲。

苗既秀而实，芽蘖复秧针。

惜哉稼穑宝，全付泥沙沉。

江南六月地，一雨皆黄金。

如何怨苦潦，曾是祁甘霖。

我闻咎征应，天人理宜参。

嗟尔愿太奢，租赋意眈眈。

尔既萌此念，天亦偿尔甘。

人苦不知足，过足更何堪。

劝尔休怨咨，听天莫天贪①。

使君拯溺甘赴水，扁舟波涛不能死①。

使君捕盗不假兵，匹马风雪生入城②。

自闻烽警偪疆内，江派几支成壅溃。

全湖独揽在胸中，犹恃康郎军一队③。

章江门外蓦惊雷，双凫急为简书来。

偏师直向长城窟，马革竟裹伏波回④。

是时三军咸慑伏，懋赏酬庸尚不足。

谁料湖水忽横流，贼船已到芝山麓。

饶州自古本称饶，沃土全抛一炬焦。

小李将军正承乏，故侯原已卸肩挑⑤。

君乃赫然整其旅，谓民吾民土吾土。

中流击楫不回头，手指湖滨是死所。

伤心荡荡一城空，恨不杀贼何有躬。

新官已死旧官继，堂堂大邑见双忠。

君不赴义君有辞，职守二字人所知。

吁嗟同官皆巧避，君胡愚者自临危。

平日石交惟蒋诩，曾作生祭王炎午⑥。

几人到死尚贪生，独君身早为国许。

湖风萧瑟湖水腥，乱流中有止水亭。

天不死君君肯死，千载犹存古典型。

昔年快阁曾徙倚，澄江今亦成血水⑦。

每闻痛哭旧部民，谓使君在何至此。

酿春轩里春寂寞，常棣花凋柳絮落。

惆怅东风不自由，玉折兰摧任漂泊。

桃根桃叶共传芳，小春为名家姓张。

自小相随在梁庑①，无端作合依刘郎。

十三初展蛾眉月，十五方圆依然缺。

郎家素未调鸧羹，妾居安敢近虎穴。

弱草无根本寄生，莫怪花开实不成②。

避祸已曾三徙宅，幽居独抱十年贞。

郎真一室病维摩，妾是前生冤精卫。

河汉迢迢咫尺间，秋期能得几相会。

自闻偃息困在床，终朝泪眼九回肠。

问医那得三年艾，默祷惟凭一炷香。

佛前夜夜灯幢里，孤影伶俜照长跪。

若教身代果更生，何惜贱躯先独死。

恨无燕翅飞入帷，忍同鼠伏昏为期。

伤哉一诀无多语，相约相慰还相随。

明知片刻弥留际，唯恐泉路后期至。

身未离闼魂已飞，彻宵只问天明未。

鸩在喉间尚能言，历道平生未报恩。

似此从容真慷慨，竟以同时殉九原。

嗟阿芙蓉尔何酷，于妾则功于郎毒。

妾有冰雪为心肠，悔不化水浇郎腹。

摩笄山颓眢井枯，春风无复返蘼芜。

池塘梦短荒烟湿，不为伤春泪亦俱。

君以吉州人，而作吉州牧。

江西计程抵山西，四千里路置邮速。

闻道黄河势北来，茫茫禹迹洵奇哉。

试问洪水滔天日，孟门山石谁为开。

几千年后山河异，沧海桑田纷建置。

至今太岳尊平阳，壶口龙门附庸地。

地无繁简政在官，论政易耳临民难。

平生经过十三省，请君并作一隅看。

天下纷纷干戈起，尚有此州僻可恃。

以吉名山自古传，政平民豫臻上理。

从此安贞履坦途，吉无不利任所趋。

祥风善气春有脚，记取一路清廉图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