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十一·汉纪十三

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一零九年)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

”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

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

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

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

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

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

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

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

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

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氵具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

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氵具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

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氵具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

”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秋,作明堂于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

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

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

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

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

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也言擅赋法矣。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

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

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

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

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三年(癸酉,公元前一零八年)冬,十二月,雷。

雨雹,大如马头。

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

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

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

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

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

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氵具水西军,未能破。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氵具水。

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氵具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氵具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

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

”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

”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

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

王又不肯降。

”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

夏,尼溪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

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

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

诛成己。

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

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

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

相伤,以谷偿。

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

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

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

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

郡初取殒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

可贵哉,仁贤之化也!

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

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四年(甲戌,公元前一零七年)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

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

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

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

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五年(乙亥,公元前一零六年)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

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

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

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

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

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

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

起冢,象庐山。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六年(丙子,公元前一零五年)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

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

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

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

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

天子与群臣议,许之。

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

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

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

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

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

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

公主不听,上书言状。

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岑娶遂妻公主。

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

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欢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

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

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

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

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

多苜蓿,天马嗜之。

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

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

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一零四年)冬,十月,上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

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

然益遣,冀遇之。

乙酉,柏梁台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

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

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

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

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

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

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

”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

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

又有天灾,畜多死。

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

”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

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

无奈我何。

贰师马,宛宝马也。

”遂不肯予汉使。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

”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

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

”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

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

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

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

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

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

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

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

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佗罪而族。

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

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二年(戊寅,公元前一零三年)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

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

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

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屯首涕泣不肯起。

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

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

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

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

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

”引兵而还。

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

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

”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

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兒宽卒。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三年(己卯,公元前一零二年)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

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

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

时兵革之馀,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

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

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

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

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

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

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

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

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

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

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

及载Я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

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

至轮台,轮台不下。

攻数日,屠之。

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

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

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

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善马,汉兵宜解。

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

”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

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

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

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

孰计之,何从?

”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

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

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

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

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

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

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

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四年(庚辰,公元前一零一年)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

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

军还,入马千馀匹。

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

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

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

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

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

”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

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

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秋,起明光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一零零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

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

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

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

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

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

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

”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

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欲自杀。

胜、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张胜。

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

宜皆降之。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

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引佩刀自刺。

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气绝,半日复息。

惠等哭,舆归营。

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

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

”举剑欲击之,胜请降。

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

”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

”复举剑拟之,武不动。

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

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

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

”武不应。

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

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

”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

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

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

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独匈奴未耳。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

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

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

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氂。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九九年)春,上行幸东海。

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

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

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

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

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

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

”上曰:“将恶相属邪!

吾发军多,无骑予女。

”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

”上壮而许之。

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

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

”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

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

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

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

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

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

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

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

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

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

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

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

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

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

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

’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

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

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

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

”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

”遂遮道急攻陵。

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

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

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

”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

”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

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

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

”令军士人持二升Я,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

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

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

”遂降。

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边塞以闻。

上欲陵死战。

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

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

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

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

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

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

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

”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

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

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

道路不通。

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

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

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

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

故盗贼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

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

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胜之深纳其戒。

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

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馀人,后世其兴乎!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

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十二·汉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敦牂,凡十二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三年(癸未,公元前九八年)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杀,以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脩封,祀明堂,因受计。

还,祠常山,瘗玄玉。

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

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

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

赦天下。

秋,匈奴入雁门。

太守坐畏忄耎弃市。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四年(甲申,公元前九七年)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发天下七科讁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骑六万、步兵七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游击将军韩说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

因杅将军公孙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之,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

而单于以兵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

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馀日。

游击无所得。

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时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军无功还,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

”上于是族陵家。

既而闻之,乃汉将降匈奴者李绪,非陵也。

陵使人刺杀绪。

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

大阏氏死,乃还。

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

卫律常在单于左右。

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

夏,四月,立皇子髆为昌邑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九六年)春,正月,公孙敖坐妻为巫蛊要斩。

徙郡国豪杰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且鞮侯单于死。

有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

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

左贤王闻之,不敢进。

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

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

”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

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

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

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二年(丙戌,公元前九五年)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秋,旱。

赵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馀顷,因名曰白渠。

民得其饶。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三年(丁亥,公元前九四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宫。

二月,幸东海,获赤雁。

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还。

是岁,皇子弗陵生。

弗陵母曰河间赵婕妤,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

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

”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

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

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

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

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

上召充入见。

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

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

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

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

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

”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

”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四年(戊子,公元前九三年)春,三月,上行幸泰山。

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

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

甲申,修封。

丙戌,禅石闾。

夏,四月,幸不其。

五月,还,幸建章宫,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西至安定、北地。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九二年)春,正月,上还,幸建章宫。

三月,赵敬肃王彭祖薨。

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号淖子。

时淖姬兄为汉宦者,上召问:“淖子何如?

”对曰:“为人多欲。

”上曰:“多欲不宜君国子民。

”问武始侯昌,曰:“无咎无誉。

”上曰:“如是可矣。

”遣使者立昌为赵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

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

上怒,斩门候。

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

十一日乃解。

巫蛊始起。

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

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

发觉,下狱。

是时诏捕阳陵大侠硃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

后果得安世。

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

”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

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二年(庚寅,公元前九一年)春,正月,下贺狱,案验。

父子死狱中,家族。

以涿郡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

屈氂,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

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

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

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

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

为此者不得不劳民。

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

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

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

可以意晓之。

”大将军顿首谢。

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

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

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

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

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

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

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

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

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

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

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

”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

太子后知之,心衔文。

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

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

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

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

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

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

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

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

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

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

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

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

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

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

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

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

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

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

”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

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

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

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

当奏闻。

”太子惧,问少傅石德。

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

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

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

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

”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

不如归谢,幸得无罪。

”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

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

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

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

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

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

乃复乱吾父子也!

”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

长安扰乱,言太子反。

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

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

”乃使使召太子。

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

”上大怒。

丞相屈氂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

上问:“丞相何为?

”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

”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

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

”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

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

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

奸臣欲作乱。

”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

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

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

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

”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

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

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

安拜受节。

入,闭门不出。

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

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

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

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

”丞相释仁。

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

大夫何以擅止之?

”胜之惶恐,自杀。

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

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

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

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

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

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

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

父慈,母爱,子乃孝顺。

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

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

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

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

臣窃以为无邪心。

《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

恺悌君子,无信谗言。

谗言罔极,交乱四国。

’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

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

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

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

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

”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显言赦之也。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

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

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

八月,辛亥。

吏围捕太子。

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

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踏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

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

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

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

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癸亥,地震。

九月,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立赵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

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三年(辛卯,公元前九零年)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

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匈奴单于闻汉兵大出,悉徙其辎重北邸郅居水。

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

单于自将精兵渡姑且水。

商丘成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

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馀骑追汉军,转战九日,至蒲奴水。

虏不利,还去。

马通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将二万馀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

通无所得失。

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马通军,遣开陵侯成娩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兵共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

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峡,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

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氂为祖道,送至渭桥。

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

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

”屈氂许诺。

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

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

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

六月,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

贰师妻子亦收。

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

”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

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

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

”谋共执贰师。

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

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

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

贰师遂降。

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

宗旅行遂灭。

秋,蝗。

九月,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言使督盗贼。

淮阳太守田广明觉知,发兵捕斩焉。

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

圉守尉魏不害等诛之。

封不害等四人为侯。

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

上颇知太子惶恐无它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

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

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

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

”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

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四年(壬辰,公元前八九年)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

群臣谏,上弗听。

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

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二月,丁酉,雍县无云如雷者三,陨石二,黑如黳。

三月,上耕于距定。

还,幸泰山,脩封。

庚寅,祀于明堂。

癸己,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

”上曰:“大鸿胪言是也。

”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

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

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

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

”夏,六月,还,幸甘泉。

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

千秋无它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

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俞于前后数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

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

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

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轮台西于车师千馀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

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

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

’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馀。

’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

’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

封,诸将贰师最吉。

’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

今计谋、卦兆皆反缪。

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

’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

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

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

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臣光曰:天下信未尝无士也!

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

及后息民重农,而赵过之俦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

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其无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卫律害贰师之宠,会匈奴单于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何故不用?

’”于是收贰师。

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

”遂屠贰师以祠。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八八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髆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相善。

及卫太子起兵,何罗弟通以力战封重合侯。

后上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

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

何罗亦觉日磾意,以故久不得发。

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磾小疾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

明旦,上未起,何罗无何从外入。

日磾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

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厢上,见日磾,色变。

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

日磾得抱何罗,因传曰:“马何罗反!

”上惊起。

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磾,上勿格。

日磾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

穷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

上怒,斩其使于北阙。

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

上由是恶旦。

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时钅句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

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

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

后数日,帝谴责钅句弋夫人。

夫人脱簪珥,叩头。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

”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

”卒赐死。

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

”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

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

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

汝不闻吕后邪!

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二年(甲午,公元前八七年)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

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

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

且使匈奴轻汉矣!

”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

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

光出入禁闼二十馀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

为人沈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

日磾在上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

赐出宫女,不敢近。

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

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

日磾长子为帝弄儿,帝甚爱之,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

日磾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

上闻之,大怒,日磾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

上甚哀,为之泣。

已而心敬日磾。

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为未央厩令。

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邪!

”欲下吏。

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

”言未卒,泣数行下。

上以为爱己,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

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

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入殡未央宫前殿。

帝聪明能断,善用人,行法无所假贷。

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

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

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系狱。

廷尉以公主子上请。

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

”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属我。

”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

又下负万民。

”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待诏东方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

臣朔奉觞昧死再拜上万岁寿!

”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

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

兴太修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

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

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戊辰,太子即皇帝位。

帝姊鄂邑公主共养省中,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共领尚书事。

光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

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欲收取玺。

郎不肯授,光欲夺之。

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

”光甚谊之。

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

众庶莫不多光。

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

济北王宽坐禽兽行自杀。

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

发军屯西河,左将军桀行北边。

资治通鉴·卷二十三·汉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敦牂,凡十二年。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八六年)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

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秋,七月,赦天下。

大雨,至于十月,渭桥绝。

武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

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

”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

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

”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

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

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

”旦即与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

天下宜共伐之!

”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

泽谋归发兵临菑,杀青州刺史隽不疑。

旦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发民大猎以讲士马,须期日。

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

会缾侯成知泽等谋,以告隽不疑。

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

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

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

而泽等皆伏诛。

迁隽不疑为京兆尹。

不疑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

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

活几何人?

”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异于他时。

或无所出,母怒,为不食。

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九月,丙子,秺敬侯金日磾薨。

初,武帝病,有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

皆以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

日磾以帝少,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

及日磾病困,光白封,日磾卧受印绶。

一日薨。

日磾两子赏、建俱侍中,与帝略同年,共卧起。

赏为奉车,建驸马都尉。

及赏嗣侯,佩两绶,上谓霍将军曰:“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

”对曰:“赏自嗣父为侯耳。

”上笑曰:“侯不在我与将军乎?

”对曰:“先帝之约,有功乃得封侯。

”遂止。

闰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疾苦、冤、失职者。

冬,无冰。

孝昭皇帝上始元二年(丙申,公元前八五年)春,正月,封大将军光为博陆侯,左将军桀为安阳侯。

或说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

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

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

如是,则可以免患。

”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孙辟强及宗室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

三月,遣使者振贷贫民无种、食者。

秋,八月,诏曰:“往年灾害多,今年蚕、麦伤,所振贷种、食勿收责,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馀年,匈奴马畜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常有欲和亲意,未能得。

狐鹿孤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

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

是岁,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

”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

左贤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

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

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复肯会龙城,匈奴始衰。

孝昭皇帝上始元三年(丁酉,公元前八四年)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

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

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

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内之宫中。

光以为尚幼,不听。

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安素与外人善,说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

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

”外人喜,言于长主。

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婕妤,安为骑都尉。

孝昭皇帝上始元四年(戊戌,公元前八三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

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

冬,遣大鸿胪田广明击之。

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弃市。

是岁,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孝昭皇帝上始元五年(己亥,公元前八二年)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

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

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

公车以闻。

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

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

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

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

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

”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

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

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遂送诏狱。

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

”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为不及也。

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

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

”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

坐诬罔不道,要斩。

夏,六月,封上官安为桑乐侯。

安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

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

”子病死,仰而骂天。

其顽悖如此。

罢儋耳、真番郡。

秋,大鸿胪广明、军正王平击益州,斩首、捕虏三万馀人,获畜产五万馀头。

谏大夫杜延年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数为大将军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

”光纳其言。

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孝昭皇帝上始元六年(庚子,公元前八一年)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

”桑弘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

”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初,苏武既徙北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

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武在汉,与李陵俱为侍中。

陵降匈奴,不敢求武。

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

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

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杀。

来时,太夫人已不幸。

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

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馀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

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

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

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

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

”武曰:“武父子无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

今得杀身自效,虽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

子为父死,无所恨。

愿勿复再言!

”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

”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

”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

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

”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以武帝崩。

武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

及壶衍鞮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

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

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

”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

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

”乃归武及马宏等。

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

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

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

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

陵虽驽怯,令汉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

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

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

”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既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

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

”遂死于匈奴。

夏,旱。

秋,七月,罢榷酤官,从贤良、文学之议也。

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霍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业焉。

诏以钩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功,立以为钩町王。

赐田广明爵关内侯。

孝昭皇帝上元凤元年(辛丑,公元前八零年)春,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皆免刑,击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八月,改元。

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

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

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

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

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

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

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

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

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

于是盖主、桀、安、弘羊皆与旦通谋。

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馀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弘羊等。

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

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

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

又擅调益莫府校尉。

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

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

”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

上问:“大将军安在?

”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

”有诏:“召大将军。

”光入,免冠、顿首谢。

上曰:“将军冠!

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

”光曰:“陛下何以知之?

”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

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

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

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

”上不听。

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

”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

汉昭帝是也。

周成王有惭德矣。

高祖、文、景俱不如也。

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

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

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

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

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戮三公。

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

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

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

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

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

”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讠雚不可止。

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

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

”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

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

”令群臣皆装。

安又谋诱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

或曰:“当如皇后何?

”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

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

此百世之一时也!

”会盖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

敞素谨,畏事,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谏大夫杜延年。

延年以闻。

九月,诏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

盖主自杀。

燕王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

”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

”王忧懑,置酒与群臣、妃妾别。

会天子以玺书让旦,旦以绶自绞死,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馀人。

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量谥曰刺王。

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霍光外孙,故得不废。

庚午,右扶风王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封杜延年为建平侯。

燕仓为宜城侯。

故丞相征事任宫捕得桀,为弋阳侯。

丞相少史王山寿诱安入府,为商利侯。

久之,文学济阴魏相对策,以为:“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

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

”乃擢义子延寿为谏大夫。

大将军光以朝无旧臣,光禄勋张安世自先帝时为尚书令,志行纯笃,乃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以自副焉。

安世,故御史大夫汤之子也。

光又以杜延年有忠节,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

光持刑罚严,延年常辅之以宽。

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

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

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

或抵其罪法。

是岁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

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

汉无所失亡。

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

发人民屯瓯脱。

孝昭皇帝上元凤二年(壬寅,公元前七九年)夏,四月,上自建章宫徙未央宫。

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以备奔走。

欲求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

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

汉亦羁縻之。

孝昭皇帝上元凤三年(癸卯,公元前七八年)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

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

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立”。

符节令鲁国眭弘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

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

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

”弘坐设妖言惑众伏诛。

匈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

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

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

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

属国义渠王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

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燕、盖之乱,桑弘羊子迁亡,过父故吏侯史吴,后迁捕得,伏法。

会赦,侯史吴自出系狱。

廷尉王平与少府徐仁杂治反事,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

后侍御史治实,以“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

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

”奏请覆治,劾廷尉、少府纵反者。

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

恐大将军光不听,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

议者知大将军指,皆执吴为不道。

明日,千秋封上众议。

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狱。

朝廷皆恐丞相坐之。

太仆杜延年奏记光曰:“吏纵罪人,有常法。

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

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

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

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

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

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讙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

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

”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轻重,卒下之狱。

夏,四月,仁自杀,平与左冯翊贾胜胡皆要斩。

而不以及丞相,终与相竟。

延年论议持平,合和朝廷,皆此类也。

冬,辽东乌桓反。

初,冒顿破东胡,东胡馀众散保乌桓及鲜卑山为二族,世役属匈奴。

武帝出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

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

至是,部众渐强,遂反。

先是,匈奴三千馀骑入五原,杀略数千人。

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

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

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

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

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

”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

匈奴闻汉兵至,引去。

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

即后匈奴,遂击乌桓。

”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馀级,获三王首。

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孝昭皇帝上元凤四年(甲辰,公元前七七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

时政事壹决大将军光。

千秋居丞相位,谨厚自守而已。

夏,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

上及群臣皆素服,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成。

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

会赦,太常轑阳侯德免为庶人。

六月,赦天下。

初,杅冞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

贰师击大宛还,将赖丹入至京师。

霍光用桑弘羊前议,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

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

”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

楼兰王死,匈奴先闻之,遣其质子安归归,得立为王。

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王辞不至。

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

又数为官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

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

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

骏马监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诏因令责楼兰、龟兹。

介子至楼兰、龟兹,责其王,皆谢服。

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会匈奴使从乌孙还,在龟兹,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

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覆,而不诛,无所惩艾。

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

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于是白遣之。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

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

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

”即出金、币以示译。

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

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

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

”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匈,立死。

其贵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

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

”介子遂斩王安归首,驰传诣阙,县首北阙下。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

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

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

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

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

”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

今楼兰王既服其罪,又从而诛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怀矣。

必以为有罪而讨之,则宜陈师鞠旅,明致其罚。

今乃遣使者诱以金币而杀之,后有奉使诸国者,复可信乎!

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

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孝昭皇帝上元凤五年(乙巳,公元前七六年)夏,大旱。

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诉薨。

孝昭皇帝上元凤六年(丙午,公元前七五年)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夏,赦天下。

乌桓复犯塞,遣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之。

冬,十一月,乙丑,以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蔡义为御史大夫。

资治通鉴·卷二十四·汉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协洽,尽昭阳赤奋若,凡七年。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七四年)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

夏,四月,癸来,帝崩于未央宫。

无嗣。

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

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

光内不自安。

朗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嗣。

”言合光意。

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

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

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

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

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街,驰骋不止,口倦虖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虖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

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勤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街橛之间哉!

休则俯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

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

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

恩爱行义,纤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

”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其忠,数辅吾过。

”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

其后复放纵自若。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

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

”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为哭?

”遂曰:“臣痛社稷危也!

愿赐清闲,竭愚!

”王辟左右。

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

”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似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

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

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

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成,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

”王许之。

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

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

”后又闻人声曰:“熊!

”视而见大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之宫室,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

”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来!

”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

大王不说。

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

愿王内自揆度。

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

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

大王位于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

”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

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

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

”王终不改节。

及征书至,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

其日中,王发。

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

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

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

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

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

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

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

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

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

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

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

至湖,使者以让相安乐。

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

”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

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

”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

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

且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

此长安东郭门也。

”王曰:“我嗌痛,不能哭。

”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

”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

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

”王曰:“诺。

”到,哭如仪。

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

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

相安乐迁长乐卫尉。

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

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

古制宽,大臣有隐退。

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

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籓。

恺悌君子,毋信谗言。

’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

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

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

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

臣当先逐矣。

”王不听。

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犹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

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

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

”王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

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

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

陛下出,欲何之?

”王怒,谓胜为礻夭言,缚以属吏。

吏白霍光,光不举法。

光让安世,以为泄语。

安世实不言。

乃召问胜。

胜对言:“在《鸿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

’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

”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

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

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

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

”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

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

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

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

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

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

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敛斩之!

”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

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

”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

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

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

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

王曰:“何为?

”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

”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

”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

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馀人,皆送廷尉诏狱。

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

光敕左右:“谨宿卫!

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

”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

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

”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

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

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

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

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馀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

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

’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

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

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

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

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

’……”太后曰:“止!

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

”王离席伏。

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

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

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

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

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

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

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

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

“五辟之属,莫大不孝。

”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

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

’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

”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

’”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

”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

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

”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

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

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

”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

请徒王贺汉中房陵县。

”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

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

国除,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馀人。

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

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

”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

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

”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生子进,号史皇孙。

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号皇曾孙。

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

故廷尉监鲁国丙吉受诏治巫蛊狱,吉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谓城胡组、淮阳郭征卿,令乳养曾孙,置闲燥处。

吉日再省视。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

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

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

”相守至天明,不得入。

穰还,以闻,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

”因赦天下。

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

”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

京兆尹不受,复还。

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养月,乃遣组去。

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

”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

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

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

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

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

既壮,贺欲以女孙妻之。

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

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

”于是贺止。

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内侯,可妻也。

”广汉许诺。

明日,妪闻之,怒。

广汉重令人为介,遂与曾孙。

贺以家财聘之。

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海澓中翁,高材好学。

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俱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

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在下杜。

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

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

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

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

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

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

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

”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

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

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

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

已而群臣奏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

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

”奏虽寝,然朝廷肃然敬惮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义为丞相。

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奭。

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婕妤。

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

上乃诏求微时故剑。

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

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

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

岁馀,乃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归长乐宫。

长乐宫初置屯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孝昭皇帝下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七三年)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

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

车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

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

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

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

其议谥,置园邑。

”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

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

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

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

”皆改葬焉。

秋,七月,诏立燕刺王太子建为广阳王。

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

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

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宽和为名。

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以为廷尉正。

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孝昭皇帝下本始二年(己酉,公元前七二年)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

昭帝之丧,大司农僦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

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

延年抵曰:“无有是事!

”光曰:“即无事,当穷竟!

”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义,以功覆过。

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

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

愿以愚言白大将军。

”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

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

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

”田大夫使人语延年。

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

”即闭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

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

闻鼓声,自刎死。

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励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未称,联甚悼焉。

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

”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

”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

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

”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

”胜曰:“诏书不可用也。

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

议已出口,虽死不悔!

”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

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

俱下狱。

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

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

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

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胜贤其言,遂授之。

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

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

”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

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

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

”汉养士马,议击匈奴。

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

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

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

’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

”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

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馀骑,出西河。

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馀骑,出张掖。

前将军韩增三万馀骑,出云中。

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馀骑,出酒泉。

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馀骑,出五原。

期以出塞各二千馀里。

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孝昭皇帝下本始三年(庚戌,公元前七一年)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

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

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

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

”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

”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

”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

”衍曰:“何谓邪?

”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

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

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

”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可?

”显曰:“在少夫为之耳。

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

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

”衍良久曰:“愿尽力!

”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

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

”对曰:“无有。

”遂加烦懑,崩。

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

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

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

”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

会奏上,光署衍勿论。

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

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

夏,五月,军罢。

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馀级。

前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馀级。

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馀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馀级。

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

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

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

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

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主可。

祁连不听,遂引兵还。

虎牙将军出塞八百馀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馀级,引兵还。

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

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馀万头。

乌孙皆自取所虏获。

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

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

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

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

帝不许。

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

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

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

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

”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

”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

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馀,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

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

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

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

其后汉出三千馀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

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是岁,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

颍川俗,豪桀相朋党。

广汉为缿筒,受吏民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

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

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

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

其或负者。

辄收捕之,无所逃。

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

尤善为钅句距以得事情,闾里铢两之奸皆知之。

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

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

其发奸扌适伏如神。

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

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孝昭皇帝下本始四年(辛亥,公元前七零年)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

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

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矣。

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馀人。

北海、琅邪坏祖宗庙。

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傅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毋有所讳。

令三辅、太常、内郡国贤举良方正各一人。

大赦天下。

上素服,避正殿五日。

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

上亦以是亲信之。

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

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

臣以为可传,故传耳。

”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

”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

年九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

儒者以为荣。

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馀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糜尽,废徙上庸。

自杀。

孝昭皇帝下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六九年)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附肋之,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

”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

冬,十一月,延寿自杀。

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岁,于定国为廷尉。

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

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

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孝昭皇帝下地节二年(癸丑,公元前六八年)春,霍光病笃。

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

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

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

三月,庚午,光薨。

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舆制度,谥曰宣成侯。

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

下诏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籓国,毋空大位,以塞争权。

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

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

”上亦欲用之。

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凤皇集鲁,群鸟从之。

大赦天下。

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

魏相因昌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

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

今光死,子复为右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

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

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

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

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

枢机周密,品式备备,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

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必然。

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

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

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

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

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

是以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

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

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

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

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

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

”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

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

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

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

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者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

其秋,匈奴前所得西辱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资治通鉴·卷二十五·汉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凡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六七年)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

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

”未及征用,会病卒官。

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

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

”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

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

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

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

即后有子,反为王邪!

”复教皇后令毒太子。

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

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

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

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

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

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

”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

”广由是见器重。

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

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

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

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

下者报闻,罢。

所白处奏皆可。

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

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

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

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

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

”又诏:“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

郡国宫馆勿复修治。

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

”霍氏骄侈纵横。

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絪冯,黄金涂。

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輓显游戏第中。

与监奴冯子都乱。

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

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奴上朝谒,莫敢谴者。

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

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

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馀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壹间女,能复自救邪!

”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

御史为叩头谢,乃去。

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

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

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

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

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

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

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

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

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

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

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

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究民犯法,奸轨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

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

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廷尉史巨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

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

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

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

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

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

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

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

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

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

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

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

盖奏当之成,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

何则?

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

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

刻木为吏,期不对。

’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

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

”上善其言。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

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

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

其务平之,以称朕意!

”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

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

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

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

”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

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

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

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

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喜,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馀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

车师王请降。

匈奴发兵攻车师。

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

吉、喜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

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

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

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馀民东徙,不敢居故地。

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

久远,多似类而非是。

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及媪男无故、武。

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

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四年(乙卯,公元前六六年)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

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夏,五月,山阳、济阴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馀人,飞鸟皆死。

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

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

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

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雠之。

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

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

山屏不奏。

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

又闻民间讙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

”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

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

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

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

”于是始有邪谋矣。

云舅李竟民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

移徙陛下,在太后耳。

”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

后有诏,止勿捕。

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

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

”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

”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

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

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

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

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

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

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

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

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归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

’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

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

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

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

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

唯陛下省察。

”上甚善其计,然不召也。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

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

”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

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

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

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

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

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

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

恽,丞相敞子。

安上,车骑将军日磾弟子。

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

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

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

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

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

”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

”书三上,辄报闻。

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

’主人嘿然不应。

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

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馀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

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

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

’主人乃寤而请之。

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

乡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

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

”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

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

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

然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

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

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

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

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

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

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

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

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

昔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

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

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诏减天下盐贾。

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县、名、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

是岁,北海太守庐江硃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

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

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

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

”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

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

”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

”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

唯缓之,然后可治。

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

”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

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

遂皆遣还。

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锗、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

持兵者乃为贼。

”遂单车独行至府。

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钅且,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

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

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

”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降宾夫人。

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六五年)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

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初作杜陵。

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

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

夏,五月,立皇考庙。

冬,置建章卫尉。

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蜂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

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

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

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馀人去。

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

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

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

”广汉竟坐要斩。

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上迁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

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

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

”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

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

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

有急名则少缓之。

吏民小解,辄披籍。

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

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

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

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

其负翁归,罚亦必行。

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

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

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

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苑诸国客至伊循城。

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征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

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

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

都护郑吉、校尉司马喜甏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

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

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

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

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

上甚说,议封奉世。

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

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

奉世不宜受封。

”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二年(丁巳,公元前六四年)春,正月,赦天下。

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楚孝王母卫婕妤爱幸。

上欲立张婕妤为后。

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

二月,乙丑,立长陵王婕妤为皇后,令母养太子。

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

后无宠,希得进见。

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

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

今则不然。

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将何仰哉!

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

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

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

其更讳询。

”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

郑吉将渠犁田卒七千馀人救之,为匈奴所围。

吉上言:“东怀去渠犁千馀里,汉兵在渠犁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

”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得复扰西域。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

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

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

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

‘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

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

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

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

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上从相言,止。

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犁。

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

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

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善阝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

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

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

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

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

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

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汝安得有功!

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

”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

诏吉求组、征卿。

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

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

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馀,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

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

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

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

”望之即起视事。

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

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

”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

贺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

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

安世深辞贺封。

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

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

”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

毋下所赐书。

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

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

’故王应曰:‘然。

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

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

’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

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脩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请罢归。

’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

太守奈何而欲罢之?

’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

”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三年(戊午,公元前六三年)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

乙未,诏曰:“朕微眇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

《诗》不云乎:‘无德不报’,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

”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

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吉临当封,病。

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

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

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

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

”后病果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

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

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

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

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

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

”绝弗复为通。

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

”绝不许。

已而郎果迁。

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

岁馀,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

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

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

”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

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

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

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

”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受归乡里,日令其家卖金共具,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

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

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

今复增益之以为赢馀,但教子孙怠堕耳。

贤而多财,则损其志。

愚而多财,则益其过。

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

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馀日,不亦可乎!

”于是族人悦服。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

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

其治,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

吏民见者,语次录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悄不知所出,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

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

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

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

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

”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

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

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

顷之,坐法,连贬秩。

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四年(己未,公元前六二年)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它皆勿坐。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馀财。

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

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初,扶阳节侯韦贤薨,长子弘有罪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

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

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

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

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

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

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

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

”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

”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

玄成不得已,受爵。

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

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

不使居湟中地。

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

先零豪言:“愿时度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

”安国以闻。

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

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度湟水,郡县不能禁。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馀人解仇、交质、盟诅。

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

往三十馀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

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

间者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

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

”后月馀,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善阝善、敦煌以绝汉道。

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幵乃解仇作约。

到秋马肥,变必起矣。

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

”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资治通鉴·卷二十六·汉纪十八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涒滩,尽玄黓阉茂,凡三年。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六一年)春,正月,上始行幸城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

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

其辞日。

“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

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

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

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

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弩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

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

人马相得也,故且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

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忄妻怆。

何则?

有其具者易其备。

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

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

黄牖干柰廌侵瘢视锌锖现戉镠S纱斯壑巠瑣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

人臣亦然。

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

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

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

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

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

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

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

《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

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

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

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

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

行溢四表,横被无穷。

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眇绝俗离世哉!

”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

”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

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

外戚许、史、王氏贵宠。

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

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

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

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

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

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

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

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

”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

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

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

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

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

”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

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

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

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

古者工不造雕彖,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

”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

吉遂谢病归。

义渠安国至羌中,召先零诸豪三十馀人,以尤桀黠者皆斩之。

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馀级。

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

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

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

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时赵充国年七十馀,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

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

”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

当用几人?

”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

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

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

”上笑曰:“诺。

”乃大发兵诣金城。

夏,四月,遣充国将之,以击西羌。

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赵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

会明毕,遂以次尽渡。

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

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

”令军勿击。

遣骑候四望峡中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

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峡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

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

虏数挑战,充国坚守。

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

今请欲壹斗而死,可得邪!

”初,罕、幵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

”后数日,果反。

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

充国以为无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

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

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

”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幵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时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

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

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

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幵在鲜水上者。

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

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议之。

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

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

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

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

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罕、幵闇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

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幵之助。

不先破罕、幵,先零未可图也。

”上乃拜侍中许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

以书敕让充国曰:“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馀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

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

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罕羌。

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充国上书曰:“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罕,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

臣故遣幵豪雕库宣天子至德。

罕、幵之属皆闻知明诏。

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罕,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

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馀。

’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

’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

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

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

先零羌欲为背畔,故与罕、幵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而罕、幵背之也。

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幵之急以坚其约。

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

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

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馀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

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

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

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幵之属不烦兵而服矣。

先零已诛而罕、幵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

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

”戊申,充国上奏。

秋,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乃引兵至先零在所。

虏久屯聚,懈驰,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罕。

充国徐行驱之。

或曰:“逐利行迟。

”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

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

”诸校皆曰:“善。

”虏赴水溺死者数百。

降及斩首五百馀人。

虏马、牛、羊十万馀头,车四千馀两。

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

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

”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

”充国以闻,未报。

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

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

”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

”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

后罕竟不烦兵而下。

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合,进击先零。

时羌降者万馀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

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充国子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

即利与病,又何足争?

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

”充国汉曰:“是何言之不忠也!

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

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

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

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

’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

义渠再使且费其半。

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

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

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稾,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役不息,恐生它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

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

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

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馀枚,在水次。

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峡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

田事出,赋人二十畮。

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

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上报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

兵当何时得决?

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

‘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

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

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馀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

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

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

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

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

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

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

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

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

又亡惊动河南大幵使生它变之忧,十也。

治隍峡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

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

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上复赐报曰:“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

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

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复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

先零羌精兵,今馀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

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

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

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种中,远涉山河而来为寇。

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

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

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

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

攻不必取,不苟劳众。

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

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以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

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

臣愚以为不便。

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

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馀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

初是充国计者什三。

中什五。

最后什八。

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

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

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

”上于是报充国,嘉纳之。

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

强弩出,降四千馀人。

破羌斩首二千级。

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馀级。

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馀人。

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大司农硃邑卒。

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是岁,前将军、龙頟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

匈奴遣万馀骑往击之,无所得。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二年(辛酉,公元前六零年)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

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

”奏可。

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

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

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

如此,将军计未失也。

”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

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

老臣不以馀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

”卒以其意对。

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馀人降。

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馀皆为侯、为君。

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

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

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

不如汤兄临众。

”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

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

汤数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

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将卬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司隶校尉魏郡盖宽饶,刚直公清,数干犯上意。

时上方用刑法,任中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馀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

”又引《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

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

”书奏,上以为宽饶怨谤,下其书中二千石。

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旨意欲求禅,大逆不道!

”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讼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

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

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

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

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

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

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

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

”上不听。

九月,下宽饶吏。

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馀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

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鹿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馀骑,屯缘边九郡备虏。

月馀,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

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

会单于死。

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

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

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

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号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

握衍朐鞮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也。

握衍朐鞮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

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犭册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

乌禅幕者,本康居、乌孙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

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

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

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犁,与骑都尉郑吉相闻。

吉发渠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

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上封吉为安远侯。

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馀里。

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

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握衍朐鞮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

”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

”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

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

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

”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

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

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

少主不止,繇役将兴。

”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三年(壬戌,公元前五九年)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

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

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

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

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

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雠。

延行改更,教以礼让。

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

百姓遵用其教。

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

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

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

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

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

以期会为大事。

吏民敬畏,趋乡之。

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

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

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皆便安之。

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

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

”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

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

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

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

”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

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

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

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

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

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

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

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

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

奥鞬王贵人共立故奥鞬子为王,与俱东徙。

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萧洒桐庐郡十绝其二

〔范仲淹〕 〔宋〕

萧洒桐庐郡,开轩即解颜。

劳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

浣溪沙·春点疏梅雨后枝

〔姜夔〕 〔宋〕

其一 春点疏梅雨后枝,剪灯心事峭寒时。

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

东风落靥不成归。

其二 春点疏梅雨后枝。

剪灯心事峭寒时。

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

东风落靥不成归。

喜迁莺·平湖百亩

〔黄机(几仲)〕 〔宋〕

平湖百亩。

种满湖莲叶,绕堤杨柳。

冉冉波光,辉辉烟影,空翠湿沾襟袖。

静惬邻鸡啼午,暖逼沙鸥眠昼。

西园路,更红尘不断,蝶酣蜂瘦。

知否。

堪画处,野荠芜菁,罥地铺茵绣。

桃李阴边,桑麻丛里,斜矗酒帘夸酒。

竹寺小依山趾,茅店平窥津口。

春又晚,正香风有客,倚阑搔首。

翠蛟亭

〔周文璞〕 〔宋〕

禹驱龙蛇不驱蚊,依然跧此山之坳。

有时渊停忽奔放,如负山走如玉跑。

昔时莘渭正如此,咨尔来者无空嘲。

锁窗寒·春思

〔王沂孙〕 〔宋〕

趁酒梨花,催诗柳絮,一窗春怨。

疏疏过雨,洗尽满阶芳片。

数东风、二十四番,几番误了西园宴。

认小帘朱户,不如飞去,旧窠双燕。

曾见。

双蛾浅。

自别后,多应黛痕不展。

扑蝶花阴,怕看题诗团扇。

试凭他、流水寄情,潮红不到春更远。

但无聊、病酒厌厌,夜月荼蘼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