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三章章五句

【其一】 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波涛,游子空嗟垂二毛。

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

【其二】 即事非今亦非古,长歌激越捎林莽,比屋豪华固难数。

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伤泪如雨。

【其三】 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往南山边。

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其一 曲江秋气肃杀景物萧条,枯折为菱荷随着波涛漂摇,飘泊他乡的我啊空叹岁目已老!江边的素沙冲刷着白石,哀呜的孤雁将同伴寻找。 其二 即事吟诗既非今体又非古体,激越的歌声摇动着丛生的草木,江边的华屋比比相连难以计数。我能甘心忍受贫苦,弟侄们何必为我泪落如雨。 其三 我已断定此生艰难而不去问天,幸好杜曲那边还有几亩桑麻田,所以我将移居终南山边。短衣匹马追随李广的足迹,射杀猛虎以度过余年。


注释

曲江:一名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市东南,为汉武帝所造,因池水曲折而得名。唐开元中疏凿为游赏胜地,南有紫云楼和芙蓉苑,西有杏园和慈恩寺,春秋佳日,游人如云。 萧条:寂寥冷落。 游子:杜甫自谓。嗟(jiē):感叹。垂二毛:年将老意。二毛,头发斑白。 白石素沙:即净石白沙。相荡:谓白石素沙在水中相荡磨。 哀鸿:孤雁哀鸣。曹:同类。 即事:眼前事物。后因称以书当前事物为题材的诗为即事诗。今:今体。古:古体。 “长歌”句:宋玉《风赋》:“蹶石伐木,捎杀林莽。”此句意谓长歌当哭,悲愤激烈,声震草木。长歌,连章叠歌之意。激越,歌声浑厚高亢。捎(shāo),摧折。林莽(mǎng),丛生的草木。 比屋豪华:形容富贵豪宅之多。比,相接连。 吾人:犹我辈,指杜甫自己。 何伤:为何伤心。 自断:自己判断。休问天:不必问人。 杜曲:地名。亦称下杜,在长安城南,是杜甫的祖籍。杜甫困居长安时,尝家于此。桑麻田:即唐之永业田。《新唐书·食货志一》:“授田之制,丁及男年十八以上者,人一顷,其八卜亩为口分,二十亩为永业。”“永业之田,树以榆、枣、桑及所宜之木,皆有数。”规定植桑五十株,产麻地另给男夫麻四十亩,故称“桑麻田”。 南山:指终南诸山。杜曲在终南山麓,所以称“南山边”。 李广:?—前119,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人,西汉名将,善骑射。 残年:犹余生。


简介

《曲江三章章五句》是唐代诗人杜甫创作的七言古诗组诗作品。第一章诗人借曲江秋季萧瑟,抒发个人怀才不遇的寂寞和忧伤。第二章写诗人放歌解忧,语似旷达,实为悲愤之词。第三章写诗人仕途无望,意欲归隐,抒发了内心的愤懑心情。此诗章法独特,前三句连韵作一顿,为杜甫自创的“连章体”。全诗层次井然,首尾相应,承转圆熟,结构严谨。


赏析

其一 明·许学夷《诗源辨体》:子美歌行,起语工拙不同。如“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等句,既为超绝;至······“悲台萧瑟石巃嵷,获壑杈枒浩呼汹”等句,则更奇特。 明·王嗣奭《杜臆》:曲江秋高,菱枯荷折,以兴起游子“二毛”,萧条相似,沙石无情,犹然相荡;孤鸿哀叫,尚尔求曹,况人之有情者乎?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层次深浅(“白石”句)。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首章自伤不遇,其情悲。在第三句点意、上二属兴,下二属比。 清·郎廷槐《师友诗传录》:阮亭答:七言五句,起于杜子美之“曲江萧条秋气高”也。昔人谓贵词明意尽。愚谓贵矫健,有短兵相接之势乃佳。 清·杨伦《杜诗镜铨》:前后四句写景,将自己一句插在中间,章法错落。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在第三句顿。······妙在下二句悬空挂脚,而落魄孤零之况可想。 其二 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比屋豪华固难数。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伤泪如雨!”······夫众豪华而己贫贱,所谓士贤能而不用,国之耻也。吾虽甘心若死灰,然而弟侄之伤涕零如雨何耶?盖行成而名不彰,友朋之罪也;亲戚不能致其力,闻长歌之哀,所以涕洟也耶? 明·王嗣奭《杜臆》:诗人有即事之作。我今即事,既非今体,亦非古调,信口长歌,其声激越,梢林莽而变色,何其悲也?盖追昔盛时,比屋豪华,今难复数矣,况我贫贱人甘心似灰矣。第心可死,而念弟侄之心不能死,如鸿失曹,岂能堪忍?虽甘灰槁,何伤乎泪之如雨也,盖情之必不容己者也。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次章放歌自遣,其语旷。歌声激林,足以一抒胸臆,在第二句作截。······即事吟诗,体杂古今。其五句成章,有似古体;七言成句,又似今体。曰长歌者,连章叠歌也。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非今亦非古”五字,自道其诗。语非夸而格独立,于汉魏六朝之外,辟我堂阶;于“轻薄为文”之伦,任渠嗤点,不拟古,不谐今,确然自信。 清·杨伦《杜诗镜铨》:此首接上起下。 其三 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余曰:犹足以消英豪之气。 明·钟惺《唐诗归》:寂寥行径,壮愤心肠,尽此五句。 明·许学夷《诗源辨体》:子美七言歌行,如《曲江》第三章、《同谷县七歌》、《君不见简苏溪》、《短歌赠王郎》、《醉歌赠颜少府》及《晚晴》等篇,突兀峥嵘,无首无尾,既不易学。 明·王嗣奭《杜臆》:念我昔为游子,意图自见,直欲叩苍天而问之,而今已矣,自断此生不必问天矣。犹幸杜曲尚有薄田,但当移隐南山,随李广,看射虎,消我雄心,终吾残年已矣。所谓甘心似灰者也。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三章在归隐,其辞激。穷达休问于天,首句陡然截住。因杜曲,故及南山;因南山,故及李广射虎。一时感慨之情,豪纵之气,殆有不能自掩者矣。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首句顿,第三又顿。诗只五句,凡作三截。如歌曲之有歇头,历落可喜。“自断此生”一读,“休问天”另粘。······“短衣”“射虎”、从“南山”字触起。曰“移住南山”,则归隐耳。设无后二句,则真心似死灰,意索然矣。“塌翼惊飞,忽遨天际”是也。 清·杨伦《杜诗镜铨》:承转悲壮。一句截住,见笔力(首句下)。 总评 明·陆时雍《唐诗镜》:意气豪荡,是侘傺搔首语。 清·翁方纲《杜诗话》:末章因杜曲而及南山,一时感愤孤衷,不自摧抑,故以“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作结,索性畅其豪气,激为古音。虽以七言成句,降从今体,实则堂奥独开,为集中创格。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雄豪放荡,语尽气尽。他人称豪说霸,更不足道。 清·吴震方《放胆诗》:公此诗学《三百篇》,《七歌》学《离骚》,《新安吏》、《新婚别》诸作学古乐府,俱自开堂奥,不肯优孟古人。 明·王嗣奭《杜臆》:先言鸟“求曹”,以起次章“弟侄”之伤。次言“心似灰”,以起末章“南山”之隐。虽分三章,气脉相属。总以九回之苦心,发清商之怨曲,意沉郁而气愤张,慷慨悲凄,直与楚《骚》为匹;非唐人所能及也。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此诗三章,旧注皆云至德二载,公陷贼中时作。按诗旨乃自叹失意,初无忧乱之词,当是天宝十一载献赋不遇后有感而作。李肇《国史补》:进士既捷,大燕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曲江大会,在关试后,亦谓之“开宴”。据此,则知公之对景兴慨,固有所为矣。卢世㴶曰:《曲江三章》,塌翼惊呼,忽遨天际。《国风》之后,又续《国风》。 清·查慎行《初白庵诗评》:短五古已难作,尚有冷僻缥缈一径;若短七古,安得崛强苍茫如许,千古仰法也。 清·杨伦《杜诗镜铨》:题仿《三百》体,诗则公之变调。邵子湘云:短章谌踔,空同极学此种。



杨柳枝/柳枝词

〔刘禹锡〕 〔唐〕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宋清传

〔柳宗元〕 〔唐〕

宋清,长安西部药市人也,居善药。

有自山泽来者,必归宋清氏,清优主之。

长安医工得清药辅其方,辄易雠,咸誉清。

疾病疕疡者,亦毕乐就清求药,冀速已。

清皆乐然响应,虽不持钱者,皆与善药,积券如山,未尝诣取直。

或不识遥与券,清不为辞。

岁终,度不能报,辄焚券,终不复言。

市人以其异,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

”或曰:“清其有道者欤?

”清闻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

然谓我蚩妄者亦谬。

” 清居药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数十人,或至大官,或连数州,受俸博,其馈遗清者,相属于户。

虽不能立报,而以赊死者千百,不害清之为富也。

清之取利远,远故大,岂若小市人哉?

一不得直,则怫然怒,再则骂而仇耳。

彼之为利,不亦剪剪乎?

吾见蚩之有在也。

清诚以是得大利,又不为妄,执其道不废,卒以富。

求者益众,其应益广。

或斥弃沉废,亲与交,视之落然者,清不以怠遇其人,必与善药如故。

一旦复柄用,益厚报清。

其远取利皆类此。

吾观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弃,鲜有能类清之为者。

世之言,徒曰“市道交”。

呜呼!

清,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报如清之远者乎?

幸而庶几,则天下之穷困废辱得不死者众矣。

“市道交”岂可少耶?

或曰:“清,非市道人也。

”柳先生曰:“清居市不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乡党以士大夫自名者,反争为之不已,悲夫!

然则清非独异于市人也。

封建论

〔柳宗元〕 〔唐〕

天地果无初乎?

吾不得而知之也。

生人果有初乎?

吾不得而知之也。

然则孰为近?

曰:有初为近。

孰明之?

由封建而明之也。

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

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

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

不初,无以有封建。

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

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

”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

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

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

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

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

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

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

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

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

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

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

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

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

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

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

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

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

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

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

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

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

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

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

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

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

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

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

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

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

”余又非之。

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

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

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

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

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

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

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

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

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

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

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

何以言之?

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

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

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

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

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

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

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

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

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

汉事然也。

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

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

”尤非所谓知理者也。

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

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

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

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

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

”是大不然。

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

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

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

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

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

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

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

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

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

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

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

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

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

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

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童区寄传

〔柳宗元〕 〔唐〕

柳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货视之。

自毁齿以上,父兄鬻卖以觊其利。

不足,则取他室,束缚钳梏之,至有须鬣者,力不胜,皆屈为僮。

当道相贼杀以为俗。

幸得壮大,则缚取幺弱者,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

以是越中户口滋耗,少得自脱。

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斯亦奇矣。

桂部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

童寄者,柳州荛牧儿也。

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

去逾四十里之虚所卖之。

寄伪儿啼,恐栗,为儿恒状,贼易之,对饮,酒醉。

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

童微伺其睡,以缚背刃,力下上,得绝,因取刃杀之。

逃未及远,市者还,得童,大骇,将杀童。

遽曰:“为两郎僮,孰若为一郎僮耶?

彼不我恩也。

郎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

”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

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

幸而杀彼,甚善。

”即藏其尸,持童抵主人所。

愈束缚,牢甚。

夜半,童自转,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

复取刃杀市者。

因大号,一虚皆惊。

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

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

愿以闻于官。

” 虚吏白州,州白大府。

大府召视儿,幼愿耳。

刺史颜证奇之,留为小吏,不肯。

与衣裳,吏护还之乡。

乡之行劫缚者,侧目莫敢过其门。

皆曰:“是儿少秦武阳二岁,而讨杀二豪,岂可近耶!

谪龙说

〔柳宗元〕 〔唐〕

扶风马孺子言:年十五六时,在泽州,与群儿戏郊亭上。

顷然,有奇女坠地,有光晔然,被緅裘,白纹之理,首步摇之冠。

贵游少年骇且悦之,稍狎焉。

奇女頩尔怒焉曰:“不可。

吾故居钧天帝宫,下上星辰,呼嘘阴阳,薄蓬莱、羞昆仑而不即者。

帝以吾心侈大,怒而谪来,七日当复。

今吾虽辱尘土中,非若俪也。

吾复且害若。

”众恐而退。

遂入居佛寺讲室焉。

及期,进取杯水饮之,嘘成云气,五色翛翛也。

因取裘反之,化成白龙,徊翔登天,莫知其所终,亦怪甚矣!

呜呼!

非其类而狎其谪,不可哉!

孺子不妄人也,故记其说。

为鄂州李大夫祭柳员外文

〔刘禹锡〕 〔唐〕

呜呼!

至人以在生为传舍,以轩冕为傥来。

达于理者,未尝惑此。

昔予与君,论之详熟。

孔氏四科,罕能相备。

惟公特立秀出,几于全器。

才之何丰,运之何否!

大川未济,乃失巨舰。

长途始半,而丧良骥。

缙绅之伦,孰不堕泪!

昔者与君,交臂相得。

一言一笑,未始有极。

驰声日下,骛名天衢。

射策差池,高科齐驱。

携手书殿,分曹蓝曲。

心志谐同,追欢相续。

或秋月衔觞,或春日驰毂。

甸服载期,同升宪府。

察视之烈,斯焉接武。

君迁外郎,予侍内闱。

出处虽间,音尘不亏。

势变时移,遭罹多故。

中复赐环,上京良遇。

曾不逾月,君又即路。

远持郡符,柳江之壖。

居陋行道,疲人歌焉。

予来夏口,忽复三年。

离索则久,音贶屡传。

箧盈草隶,架满文篇。

钟索继美,班扬差肩。

贾谊赋鵩,屈原问天。

自古有死,奚论后先。

痛君未老,美志莫宣。

回世路,奄忽下泉。

呜呼哀哉!

令妻早谢,稚子四岁。

天丧斯文,而君永逝。

翩翩丹,来自遐裔。

闻君旅榇,既及岳阳。

寝门一恸,贯裂衷肠。

执绋礼乖,出疆路阻。

故人奠觞,莫克亲举。

驰神假梦,冀获寤语。

平生密怀,愿君遣吐。

遗孤之才与不才,敢同已子之相许。

呜呼哀哉!

尚飨。

重祭柳员外文

〔刘禹锡〕 〔唐〕

呜呼!

自君之没,行已八月。

每一念至,忽忽犹疑。

今以丧来,使我临哭。

安知世上,真有此事!

既不可赎,翻哀独生。

呜呼!

出人之才,竟无施为。

炯炯之气,戢于一木。

形与人等,今既如斯。

识与人殊,今复何托?

生有高名,没为众悲。

异服同志,异音同欢。

唯我之哭,非吊非伤。

来与君言,不成言哭。

千哀万恨,寄以一声。

唯识真者,乃相知耳。

庶几傥言,君傥闻乎?

呜呼哀哉!

君有遗美,其事多梗。

桂林旧府,感激生持。

俾君内弟,得以义胜。

平昔所念,今则无违。

旅魂克归,崔生实主。

幼稚甬上,故人抚之。

敦诗退之,各展其分。

安平来赗,礼成而归。

其他赴告,咸复于素。

一以诚告,君傥闻乎?

呜呼痛哉!

君为已矣,予为苟生。

何以言别,长号数声。

冀乎异日,展我哀诚。

呜呼痛哉!

尚飨。

答柳子厚

〔刘禹锡〕 〔唐〕

年方伯玉早,恨比四愁多。

会待休车骑,相随出罻罗。

复杜温夫书

〔柳宗元〕 〔唐〕

二十五日,宗元白:两月来,三辱生书,书皆逾千言,意若相望仆以不对答引誉者。

然仆诚过也。

而生与吾文又十卷,噫!

亦多矣。

文多而书频,吾不对答而引誉,宜可自反。

而来征不肯相见,亟拜亟问,其得终无辞乎?

凡生十卷之文,吾已略规之矣。

吾性騃滞,多所未甚谕,安敢悬断是且非耶?

书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当也?

拟人必于其伦,生以直躬见抵,宜无所谀道,而不幸乃曰周孔吾,吾岂得无骇怪?

且疑生悖乱浮诞,无所取幅尺,以故愈不对答。

来柳州,见一刺史,即周孔之。

今而去吾,道连而谒于潮,之二邦,又得二周孔。

去之京师,京师显人为文词、立声名以千数,又宜得周孔千百。

何吾生胸中扰扰焉多周孔哉!

吾虽少为文,不能自雕斫,引笔行墨,快意累累,意尽便止,亦何所师法?

立言状物,未尝求过人,亦不能明辨生之才致。

但见生用助字不当律令,唯以此奉答。

所谓乎、欤、耶、哉、夫者,疑辞也。

矣、耳、焉、也者,决辞也。

今生则一之。

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慎思之则一益也。

庚桑子言藿蠋鹄卵者,吾取焉。

道连而谒于潮,其卒可化乎?

然世之求知音者,一遇其人,或为十数文,即务往京师,急日月,犯风雨,走谒门户,以冀苟得。

今生年非甚少,而自荆来柳,自柳将道连而谒于潮,途远而深矣,则其志果有异乎?

又状貌嶷然类丈夫,视端形直,心无歧径,其质气诚可也,独要谨充之尔。

谨充之,则非吾独能,生勿怨。

亟之二邦以取法,时思吾言,非固拒生者。

孟子曰:“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而已矣。

”宗元白。

愚溪对

〔柳宗元〕 〔唐〕

柳子名愚溪而居。

五日,溪之神夜见梦曰:“子何辱予,使予为愚耶?

有其实者,名固从之,今予固若是耶?

予闻闽有水,生毒雾厉气,中之者,温屯沤泄,藏石走濑,连舻糜解。

有鱼焉,锯齿锋尾面兽蹄。

是食人,必断而跃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恶溪。

西海有水,散涣而无力,不能负芥,投之则委靡垫没,及底而后止,故其名曰弱水。

秦有水,掎汩泥淖,挠混沙砾,视之分寸,眙若睨壁,浅深险易,昧昧不觌。

乃合泾渭,以自漳秽迹,故其名曰浊泾。

雍之西有水,幽险若漆,不知其所出,故其名曰黑水。

夫恶、弱,六极也。

浊,黑,贱名也。

彼得之而不辞,穷万世而不变者,有其实也。

今予甚清且美,为子所喜,而又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载方舟,朝夕者济焉。

子幸择而居予,而辱以无实之名以为愚,卒不见德而肆其诬,岂终不可革耶?

” 柳子对曰:“汝诚无其实,然以吾之愚而独好汝,汝恶得避是名耶!

且汝不见贪泉乎?

有饮而南者,见交趾宝货之多,光溢于目,思以两手攫而怀之,岂泉之实耶?

过而往贪焉犹以为名,今汝独招愚者居焉,久留而不去,虽欲革其名,不可得矣。

夫明王之时,智者用,愚者伏。

用者宜迩,伏者宜远。

今汝之托也,远王都三千余里,侧僻回隐,蒸郁之与曹,螺蚌之与居,唯触罪摈辱、愚陋黜伏者,日侵侵以游汝,闯闯以守汝。

汝欲为智乎?

胡不呼今之聪明、皎厉、握天子有司之柄以生育天下者,使一经于汝,而唯我独处?

汝既不能得彼而见获于我,是则汝之实也。

当汝为愚而犹以为诬,宁有说耶?

” 曰:“是则然矣,敢问子之愚何如而可以及我?

” 柳子曰:“汝欲穷我之愚说耶?

虽极汝之所往,不足以申吾喙。

涸汝之所流,不足以濡吾翰。

姑示子其略:吾茫洋乎无知。

冰雪之交,众裘我絺。

溽暑之铄,众从之风,而我从之火。

吾荡而趋,不知太行之异于九衢,以败吾车。

吾放而游,不知吕梁之异乎安流,以没吾舟。

吾足蹈坎井,头抵木石,冲冒榛棘,僵仆虺蜴,而不知怵惕。

何丧何得?

进不为盈,退不为抑,荒凉昏默,卒不自克,此其大凡者也,愿以是污汝可乎?

” 于是溪神沉思而叹曰:“嘻!

有余矣,是及我也。

”因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举手而辞。

一晦一明,觉而莫知所之,遂书其对。